玉兰和李妍妍的目光紧紧地锁在白羽的眼睛上,那眼睛仿若一泓深邃的湖水,时而深沉如夜,幽深得让人探不到底;时而浑浊似被搅乱的泥潭,仿佛藏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时而清澈若山间的清泉,却又在那清澈之下隐隐透着丝丝缕缕的忧伤;时而满含着忧郁,恰似被阴霾笼罩的天空,让人揪心不已。
白羽的内心犹如一团乱麻,矛盾与挣扎交织在一起。他双手微微颤抖,手中的茶杯也跟着轻轻晃动,茶水在杯中泛起一圈圈涟漪,恰似他此刻紊乱的心绪。他端起那杯凉茶,缓缓地向着嘴边倾倒,那冰凉的茶水滑过口腔,好似一股寒流淌过,顺着喉咙一路向下,沿着食道直至胃里,瞬间,一股凉彻骨髓的感觉在全身蔓延开来,让他在这片刻间获得了一丝别样的舒泰,仿佛只有这刺骨的凉意才能稍稍平复他内心的波澜。
玉兰和李妍妍就那样静静地定定地望着他,眼神中满是疑惑与关切,她们试图从白羽的神情中探寻出他内心的想法,然而,白羽的心思却好似被一层厚厚的迷雾所笼罩,让人捉摸不透。
良久,白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李妍妍,声音略显沙哑却又带着一丝坚定:“李妍妍,老师给你讲个故事吧。”
李妍妍眨了眨还有些迷蒙红肿的眼睛,眼中满是好奇与期待,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白羽微微仰头,努力地稳定了一下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绪,随后,他用深沉而动情的声音开始讲述,那清晰的话语如同穿越了时空的隧道,一字一句地传入李妍妍的耳中:“我认识一个命运多舛的人,他的一生充满了坎坷与磨难,厄运就像幽灵一般,紧紧地缠绕着他。
在他二十岁那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取了县城的师范学校。那时候的他,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讲台上,传授知识的美好画面。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他二十一岁,正读师范二年级的时候,开始无情地逆转。
先是他的父亲,父亲是一位民办教师,那年正好赶上民师转正的机会。父亲满心欢喜,觉得多年的辛苦终于要迎来回报。他凭借着扎实的教学功底和丰富的经验,资格审查、成绩考核都一路顺利通过。可是,谁能想到,等到正式确定名额的时候,父亲却被县委领导的一个亲戚硬生生地顶了下来。父亲怎么也想不通,他四处奔走,到县教育局哀求、说理,每一次的诉说都饱含着他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和对转正机会的渴望,然而,没有人愿意倾听他的委屈,没有人可怜他的遭遇。他的心在一次次的碰壁中逐渐破碎,最终,在一次酒醉之后,绝望地掉进了沟里,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父亲才四十八岁,正是人生的壮年,却被命运无情地夺走了生命。
灾难并没有因为父亲的离去而停止它残忍的脚步。父亲去世后,母亲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悲痛忧郁成疾,从此一病不起。就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个月,母亲也撒手人寰,追随父亲而去。一瞬间,他失去了双亲,只留下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妹妹,孤苦伶仃地在这世间挣扎。
面对这接二连三的不幸,他们饱尝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可是,生活总得继续,哪怕再艰难,他们也没有放弃的权利。于是,他平日里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远离妹妹,到师范学校继续学习,只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也为了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去照顾妹妹们。而每到周末,他就会马不停蹄地赶回家,照顾安慰两个年幼的妹妹,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然而,命运似乎对他们格外残忍。就在那一年的十月十五日上午,大妹像往常一样去地里掰玉米,谁能想到,这一去,竟遭遇了四个毫无人性的禽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家地旁边的沟里,这些禽兽竟然对大妹做出了令人发指的事情。饱受凌辱的大妹,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她无法承受这巨大的痛苦,最终选择了离开这个她曾经充满希望的世界。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所有的美好都被这残酷的现实撕得粉碎。
师范毕业后,他满心期待着能回到家乡工作,这样就能在身边照顾尚未成人的小妹妹。可是,命运再次和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被分配到了离家三百多里地的外地,这意味着他将无法时刻守护在妹妹身边。他不甘心,多次到县教委申请请求,甚至不惜下跪哀告,他的每一次哀求都饱含着对妹妹的愧疚和对家庭的责任。然而,那些冷血的领导们,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动容,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一把。
无奈悲愤之下,他带着小妹来到教育局门口,他们在那里整整跪了一天。夏日的酷热烤着他们的身体,饥饿感也不断地侵蚀着他们的意志,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小妹年纪尚小,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磨,最终晕倒在了门口。也许是怕他们真的死在门口,影响教育局的声誉,那些领导们才终于答应了他的跪求。当他拿到盖有教育局红彤彤大印的调令时,长时间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让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扑倒在地上,那一刻,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命运的无奈,也有对未来的迷茫。
为了照顾妹妹,他选择了和一个好心善良的丑女结了婚。尽管生活给予了他这么多的磨难,但他依然心怀感恩,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可惜,命运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婚后他发现自己竟然终身不育,这对于一个渴望家庭完整的人来说,无疑是又一次沉重的打击。好在,中间他的小妹妹嫁为人妇,夫妻恩爱,生活也算幸福美满,这让他在黑暗的生活中看到了一丝曙光。然而,磨难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魔,再次找到了他们。他的妻子竟然患上了肺癌,尽管他四处求医,倾尽全力,但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妻子的生命。那年,他才三十多岁,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白羽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用平和的声调讲述完这悲惨的遭遇。可是,那些历历在目的惨景却仿佛就在眼前,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情绪的波澜在他的心中汹涌澎湃,让他再也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他的声音几度中断,哽咽得语不成声。
白羽的讲述停了下来,他似乎还沉浸在自己那悲惨的遭遇中无法自拔。此时,窗外原本轻轻吹拂的风,也像是在为他的故事悲哀地叹息,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李妍妍和玉兰仿佛也被白羽的故事带入了那个悲惨的世界,她们双眼含泪,神情呆呆地入神,仿佛她们就是故事中的主角,感同身受着每一份痛苦,不时地发出唏嘘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妍妍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流,她哽哽咽咽地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声音充满了对故事中主人公的同情与不解。
“太惨了!太苦了!他太可怜啦!……” 玉兰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哽咽咽地絮絮叨叨地说着,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白羽看着母女二人激动跌宕的情绪,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们说他该谴责谁?是社会?是人渣?是当官的?还是命?一切都有因,但这绝对不是命!”
房间里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太过沉重,太过复杂,让人一时之间难以找到答案。
“你们说他要不要活下去?按照他的遭遇,他早就死去了千回了!” 白羽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中闪烁着一丝倔强与不甘。
玉兰和李妍妍呆呆地望着他,眼中是各种难以名状的神情,有同情,有敬佩,也有对命运的恐惧。
白羽的情绪愈发亢奋,他声色俱厉地继续说:“人遇到这样连续的灾难,你们说什么样的人不被压垮?不会自暴自弃?不会逼上梁山?不会以暴制暴,以不公对不公?……”
“他后来怎么样啊?” 李妍妍突然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和泪水,急切地问道。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衣角,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故事中主人公的命运。
“是啊,后来呢?” 玉兰也紧张起来,凤目依然含泪,身体微微前倾,等待着白羽的回答。
此刻,她们已经完全置身于白羽的故事中,忘却了自己的不幸,心中只牵挂着那个命运悲惨的人。
白羽微微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声音里依然带着酸涩和凄苦:“他还活得好好的,活得很坚强!” 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一只大钟在室内轰鸣,久久回荡。
“哦!” 玉兰和李妍妍同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神情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露出一丝欣慰。
李妍妍望着白羽,眼中满是怜悯和询问,犹豫了一下,问道:“老师,‘他’就是你吗?”
玉兰也睁大眼睛,期待着白羽的回答,房间里的气氛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白羽苦涩地笑了笑,那笑容中饱含着多年的沧桑与无奈。他望着李妍妍,轻轻地说:“故事中的‘他’就是我!你说老师现在活得是不是很坚强?”
李妍妍没有回答,慢慢地垂下了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为白羽的遭遇而心痛。
玉兰伤感而同情地说:“没想到白老师还有这样悲惨的事儿!” 她的眼中满是泪水,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
“是啊,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可是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起我的经历,因此这里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遭遇!今天要不是为了劝妍妍回校,我也不会向你们提起的!” 白羽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慨与无奈。
人生最怕遭遇不幸,可是如果去反刍痛苦,那种再次咀嚼痛苦的痛苦,就如同历经地狱的轮回一般,非常人所能忍受了。白羽只想用自己人生的种种悲剧驱逐了李妍妍的自暴自弃的阴影,唤醒了李妍妍深藏于心里的顽强。
李妍妍噙着眼泪,抬起头,坚定地对白羽说:“老师,我错了,我一定做一个像你一样坚强的人!”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光芒,那是对未来的希望和对自己的信心。
白羽轻轻地抚摸着李妍妍凌乱的发丝,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李妍妍,其实在老师的心里,一直把你当成女儿看待,我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成长,成为一个有出息的孩子!”
“妍妍,以后要听老师的话啊!可不要再任性了啊!” 玉兰看到李妍妍知错能改,回心转意,身心轻松,好像忘却了先前的不幸,微笑着看着李妍妍,眼中满是欣慰与期待。
李妍妍使劲地点着头,脸上带着含泪的微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虽然还带着些许苦涩,但却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李妍妍早早地起床,整理好书包,精神抖擞地回校上学了。看着李妍妍离去的背影,白羽和高校长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他们心中的那块千斤巨石终于落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