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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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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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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连载

第二章 一个美妙的梦


半年过后,我们同宿舍的6个人早已相濡以沫,荣辱与共,大家相处得其乐融融。为吃上一顿馆子,我们就省上几顿菜钱。每人花4角钱买2两白米饭,围拢在宿舍,津津有味地吃着从街上买来的一元钱一公斤的大葱蘸家里做的油辣子面。谁要是辣得受不了,就大喊大叫,或是仰倒在自己的床上喊辣叫辣。

每次外出吃饭,喝酒时几乎不用酒杯。钱多的时候,人手一瓶,钱少的时候,每人一口,依次轮流。

有几天,吴云华闷闷不乐,脸上愁云密布。我们知道,都两个月了,家里还没给他寄钱来,都在为他心焦。

这天下课后,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先去校门口的传达室里拿信,然后再回宿舍。我打开信箱,信箱里有十多封信。我浏览一下,自语念道:“吴云华收,贵州遵义市。”我早已知道吴云华家在贵州遵义,但我还是慢慢地将信封上的邮寄地址念完,生怕念错。我很为之高兴,毕竟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吴云华的信了。走出门口,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传达室门口的小黑板。“吴云华有汇款”几个粉笔字一下跃入我的眼帘。

“来了,来了,吴老鬼,你的汇款终于来了。”我就像唱歌一样,一溜气跑回宿舍。

“吴老鬼!你的汇款来了!”

吴云华惊疑地看着我,像是不相信,又像是迫切而慎重地说:“你不要骗我哦喔”他把哦喔的尾音拉得很长。

“那还有假!”我满脸兴奋,语气真诚。几个舍友也都信了,他们喜出望外,在各自的床上哼着听不懂的歌词。大意在说:“我的女朋友对我要求高,有了金项链还要表,我是流浪汉,怎么买得起,逼得我只好去掏包……”

“噢!还有一封信呈上。”

“呈上来!”

吴云华摞开袖子,舒展一下身板,如同太爷一般。他稳稳地坐在床沿上,等着我把信递到他手上。我装得毕恭毕敬的样子,把信递到他手上。我们看着吴云华看信,只见他脸白一阵红一阵,最后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说。我们懵了,像步入七彩云雾。

“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我诚恳地问,见他这个样子很是担心。吴云华没有回答我,他冰冷地望着窗外。正值中秋,窗外的梧桐林不再葱茏翠绿,片片黄叶正在簌簌飘摇,有几片黄叶翻腾着落到地上。

“怎么了,吴老鬼。”刘清又轻声问了一句。吴云华沉默片刻,把望向窗外的头转回宿舍。

“你们自己看。”

吴云华说着,把信扔给我。他的脸色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刘清,肖楠,张国平,高同义便迫不及待地向我围拢过来,把我的床挤压得咯吱作响。

“儿子,你在外面读书,妈知道你挺辛苦,但妈妈为你而自豪。现在你出息了,你大伯他们再也不敢小瞧我们了。前些天,我去帮人家盖房子处挑砖挑砂灰,挣了一些钱。现在我全部寄给你,总共263.5元。估计汇款很快就会到……”

我没再往下看,其余的人也没再往下看。

我们潮红着眼圈,躺到自己的床上,听窗外秋风瑟瑟。

吴云华咆哮着,从床上一步跃起,一拳砸落在宿舍门上。

两天后,吴云华、高同义、我们三个班委一起参加了其它宿舍的三个同学的生日晚餐。因为这天是他们共同的生日,所以生日晚餐异常热闹。酒桌上杯碟相错,大家推杯换盏,热闹不言而喻。首先大家还小口试酒,后来一杯酒三两口就见底,再后来哐啷一碰,一杯酒一饮而尽。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又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嚷得整个酒馆酒气冲天。

晚宴还没结束,我勉强支撑着走回宿舍,但也是一步三摇。刚躺倒在床上,其他宿舍的几个同学便蜂拥而入,闯进我们宿舍。他们二话不说,抬着我的手脚就拽,说是去参加班上的舞会。舞会是我和几个班委共同布置的,就在学校舞厅里举行。

“不行,不行,我醉了,你们去,我不去。”我吃力地讲着,直感头晕乎乎,想呕吐。

“不行,我们非得要你去。”

我知道同学们是想看我的笑话,干脆闭口不语,装睡。

“一、二、三,一、二、三,丢!”

我感到自己的手脚被同学们紧紧地抓着,心想:“糟糕,要中他们的损招了。”以往要是谁把酒喝醉,他们就用这个办法把他搞吐,然后哄然散去。

“我不能吐。我不能吐。坚决不能。”

我深吸一口气,紧锁喉咙任由同学们折腾捣鼓。

“啊!我要吐了……”我用双手捂住嘴。

同学们听我一喊,瞬间一散而尽,他们哄笑着分散到其他宿舍。

我把同学们支走,养了一会儿神,觉得舒服了些。这时吴云华被两个同学左右支架着驮了回来。高同义在女朋友赵丽丽的搀扶下走了回来。哇!的一声,高同义不等赵丽丽拿洗脸盆接,便泄满一地的污秽。吴云华人事不省犹如一堆烂泥。在我的一丝清醒中,萌生出一丝胜利的喜悦。因为吴云华,高同义从来就没喝得酩酊大醉,相反只有自己一次次喝醉,让舍友们为自己忙碌。

一股刺鼻的酒气在宿舍里扩散开来,我的胃在激烈翻腾。

“我不能吐,坚决不能。”我在心里告诫自己。

又一股刺鼻的酒气灌入我的鼻孔。

“哇!……”

我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可是已经迟了。我吐了一地。

迷糊之中,我感到手被另一只手轻轻地擦拭着。恍惚间,我听到赵丽丽轻柔地说。

“吃吧,吃点葡萄糖水解解酒。”

赵丽丽急切地说,宛如一股清泉在我体内涌动。我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起身,也没力气吸吮赵丽丽手中的葡萄糖水。又一阵翻江倒海,赵丽丽又忙着用毛巾帮我擦嘴角上的污秽。此时,高同义又吐,赵丽丽又忙过去护理。

我记得,毛巾从我手里滑落,掉到我所吐的脸盆里。

潜意识中,我伸手去脸盆里捞毛巾。赵丽丽又忙转过身来,帮我擦拭手上的秽物。赵丽丽被我的酒气熏得快吐,她赶紧用手指掐住自己的喉咙,后来她还是吐了。我感动了,封存已久的心灵正在层层破茧而出,正如千年古洞,一经灯光一照,则千年幽暗俱除。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都是抵触女人的。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是憎恨女人,这也许是我父母过早离异的缘由。

赵丽丽又开始清脆悦耳地说:“同义,你也喝点葡萄糖水解解酒。”

我体内的那股暖流在心里回旋,直到眼泪掉了出来,才知道自己的心在流泪。

半夜醒来,酒已全醒。

我爬起来,发现地板很干净。自己的被子边角微微有点潮湿,潮湿处还散发着香皂的清香味。我知道是赵丽丽洗过。我拉着被角闻了闻,眼前闪现着赵丽丽的身影……

我顾不得再做其它回味,忙着在桌子上点根蜡烛。便在日记本中写道:“1998年9月30日,我做了一个最美妙的梦。我梦见我与一个清丽的女子共同在一艘小竹筏中。女子身着洁白的衣裙,站在竹筏头。暖风徐徐,把她吹得格外妩媚。我仰面朝天,双手伸展,手指刚好触及水面。水面波光潋滟,与蓝天白云交辉相应。我沉浸在河两岸的古柏苍松,层峦叠嶂的美景中,任河水潺潺。

到了一处桥头,女子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眼,就可以让人熔化,让人魂牵梦绕。女子说,要到桥头买东西,让我在桥头等她。桥头盛开着各种奇花异草,待我上了桥,一切都变了。河水不再清澈幽蓝,变成了一条流质一样的五彩河。红、黄、蓝、紫、绿交合在一起。桥也变成了月牙状的七彩圆形独木桥。

那女子一直没有出现。我走过桥,寻找她的足迹。我来到一座古城。古城里,所有的一切一律呈泥红色的格局布置。古城里除了我,再无一人。一个铜铸武士守望着古城。武士高大威猛,身披铜甲。在铜甲与铜甲的衔接处,铆钉已生锈。”

我记好后,合上日记本,重新躺到床上,再以无法入睡,只好放飞神思,让其信马由缰,让其飘远遐想。“这女子会是谁,既不是张琳,也不是赵丽丽,更不是自己在那儿见过的一切女子。张琳没有她高挑丰韵,赵丽丽没有她白皙娇美。怎么梦就醒了呢?”我尝试着很快入睡,去追逐那个美妙的梦。

直到天微微放亮,我也没能入睡。我简单地收拾点衣服,便悄然离开学校。国庆节放假,离家近点的同学可以回家过节。

旅客列车上,我无精打采的在车厢里走着,眼前还在闪现梦中的那个女子的身影,似乎还可以听到水流潺潺,感受到溪风泠泠。车厢里空位很多,我却在东张西望,找不到合适的位子。“今天一定要找个空位旁有靓妹的位子,谁也不认识谁,瞎蒙了玩,”我给自己打气,暗暗下决心。找了几处,不是空位旁有人在大声粗野谈笑,就是那女孩长得太俗气。有几个女孩长得还可以,我试图走过去,可刚到位子旁,我就收住脚,不敢再往前走半步,也不敢贸然坐下,只得装着东瞅西望,瞎逛车厢。“真他妈窝囊,不就是个女人,”我自己给自己打气。我鼓足勇气朝着一个漂亮的穿着前卫的女孩走过去。女孩显然知道我的意图,瞥了我一眼,表现出一副淡漠的神态。这一瞥,更加把她勾勒得冷俊艳媚。我迟疑片刻,箭在弦,岂有不射之理。我调动着脸上的活性细胞,要让脸皮充满活力,最好有点调情的元素。

“我能坐这儿吗?”女孩瞟了我一眼,表示默许。

“库星,来这里,”一个浑重的声音响起。我寻音望去,暗自惊喜。原来是张琳全家坐在车厢的前部。女孩听到张琳父亲的喊声,在我离开时,又瞟了我一眼,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张琳穿着朱红色的大翻领外套,黑色的紧身裤。裤袋口绣着两条银丝带,特别扎眼。她宽阔圆润的额头,加上线条流畅的面颊,比读初中时更加迷人。张琳脉脉含情的双眼,宛如一个干渴的人在酷热的沙漠里看到一汪清泉。毛呢大翻领外套把张琳衬托得清纯脱俗,黑色的紧身裤把她的两腿裹贴得紧紧的,少女特有的气息一览无余。

“张叔,回家去?”

“嗯!来城里玩几天。”

我打过招呼,坐到张琳对面,顺便偷看一眼张琳,没想张琳也在眼睁睁地看着我。张琳的眼神像是要剥光我一样,温和中含着期待,期待中又透着审视的目光。我觉得自己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张琳面前。我涨红着脸,低下头,避开张琳的眼神。

“放国庆假?”

“是的,张叔,放七天,”我回答得有些拘谨。

“放假回家看看父母也好的,”张琳的母亲接过话,温和地说。

张琳默默不语,眼含笑意,不时轻叩两下嘴唇,洁白的齿尖隐隐露了出来。

“张叔,张琳在学什么专业?”

“学计算机,电脑!”

张琳父亲语气提高半度,对我很是自豪地说。

“到她毕业,凭我这几年走下的关系,完全可以把她弄到局机关。”

局机关三个字,仿佛三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令我窒息。要知道,局机关,就别说是我了,一个正牌大学生,想分到局机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我才是一个技校生,说白了就是一个干苦力的一线工人。

“来,打扑克。”张琳的母亲拿出一副扑克放到茶几上。

我抽着牌,更加拘谨起来,表现得极为不自然。我想克制内心的窘态,可越是克制,心情越加沉重,最后到了难以克制的地步。我感到全身冰冷,手臂僵硬,再无心思考虑怎样出牌。恶性循环,我感到自己无地自容,在自卑的泥沼中难以自拔。

“不行,我不能这样看不起自己。善待自己吧!没有人会可怜你,一直没有。不!我不需要可怜。可怜是对我的侮辱。做自己的主人,你只能是你自己……”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僵直的手臂才像初春的小草,慢慢舒醒,恢复了自如,出牌的思路也随之敏捷起来。

我不知道张琳有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变化,她依然默默不语地含着笑。

“做自己的主人,没有人可以替代你。”我一直在心里叨念着,每念完一遍,就感觉信心增加一倍。我开始敢大声说话,敢看张琳,敢把眼神停留在她的脸上。在张琳字里行间中所流露出来的真挚情感,在我看来是那样动人。我向张琳射出一道火辣辣的眼神,眼神中有流不尽的情愫。渐渐地张琳把牌出错,她脸上慢慢地出现了两排迷人的绯红。张琳绯红的脸颊让我突然间想起温床一词的含义,她的脸颊就像一卧温馨的暖床。张琳的母亲几次提醒,张琳还是把牌出错。出错了牌,张琳就向大家笑一笑,表示歉意。每一次张琳甜甜地笑,我在内心冲动的同时局机关三个字就像幽灵出壳,撕咬着自己,而张琳就是幽灵的附体,再怎么抓,也无法将她挽回。

“大鬼!”

我重重地将一张扑克摔在茶几上,仿佛摔出的是自己脆弱的心脏。

收假回来,我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幕。

那晚赵丽丽过生日,在酒馆里吃了饭,就到我们203宿舍来划蛋糕。

我津津有味地吃着有生以来的第一块蛋糕。猝不及防,李永萍把一块蛋糕抹在我脸上。接着整个宿舍就乱起来,你抹我,我抹你,好不开心。他们都把蛋糕抹在我的脸上,头发上,甚至还把衣服掀起来,把蛋糕抹到脖颈处。我不敢抹女生,但内心却很想。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我想缩手,可来不及了,我的手掌触到了赵丽丽的胸脯。她饱满的乳房,把我的手指瞬间弹了回来。大家还在嬉闹着,对于我,全身像换了血液一样,以至于一辈子也不会忘怀。我不知道赵丽丽的乳房长得是什么样子,但这是我成为男人之后触摸过的最好的奶。有了这次和女生短距离的肌肤接触,我大着胆子,把手中的蛋糕抹在赵丽丽,李永萍的脸上、头发上。

手中的蛋糕抹完,我就把自己脸上的蛋糕用手指刮下来,再抹到赵丽丽,李永萍的脸上,头发上。最后没蛋糕可抹,我们就用牙膏抹。整个宿舍的地板上到处是蛋糕,那是我们写下的青春。

还没玩够,第二天接着玩。我们到街上买来猪肉,火腿肠,洋芋,然后翻出学校围墙,到学校后面的山上点燃篝火,烧肉,烧火腿肠,烧洋芋。我们吃饱喝足,就开始抹花脸。有了第一次,这一次大家更是放开了手,完全没有一点拘束。我们男生只敢抹女生的脸和脖子。女生不管不顾,把男生的衣服掀开,在我们的肚皮上乱抹乱涂。结束时,男生的肚皮比女生的脸还黑。

夜幕降临,我们悄悄溜回宿舍。在宿舍楼的盥洗室里,我们几个男生只穿着裤衩。我们用冷水冲洗身上来自洋芋的黑灰。盥洗室就在卫生间的对面。由于天气冷,水更冷,我们每往自己身上浇一盆水时,就冷得大喊大叫。我们“啊!啊!”地叫着,叫着叫着,就变成淫声烂调。我们的叫声招来了学生科的老师。学生科的老师严厉地批评我们。

“你几个,不想毕业了,明天到学生科来写检讨,写不好检讨就不要想毕业。”

接下来,我们宿舍的哥几个天天放学后就到学生科写检讨。每次检讨写好,学生科的老师看都不看一眼,都是同一句话,不够深刻,重新写。就这样,我们写了一个月的检讨。

我们写,我们愧对父母的养育,愧对学校老师辛勤的教诲。以后到工作岗位上,一定要好好工作,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不辜负学校的教育之恩。学生科老师还是一句话,重新写。最后,我们实在没得写的。我们几人,含着泪,把自己写成不配当人子,如同猪狗,有损学校形象,给父母丢脸,给学校丢脸,给学校一千多个学生丢脸。检讨交到学生科,学生科老师同样还是没有看一眼。其实,我们写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学校老师要这样惩罚我们,让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所犯的错。学生科老师说,把你们的检讨摆在桌子上,你们可以走了,以后再犯,就别想毕业。听到这句话,我们如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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