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那个小站,山野里,野山茶开得比往年更好。
看到好多人上山去采花,我想起了杏红。心想着,已经好几天没打电话给杏红了。下班后,我就打电话给杏红。
“喂!杏红,这个星期休息吗?”
“有事吗?”
“今年的山茶花太好了。”
“我不休息,你来我这儿吧。”
“那好吧!”
坐了一天的火车,我到了杏红所在的那个车站。
我躺在杏红的床上,坐了一天的火车,腰酸背痛。杏红为我冲好一杯牛奶,又拿来毛巾帮我擦脸。擦完脸后,她拿出一把桃木梳子,尽心细致地帮我梳理头发。我把脸枕在杏红的大腿上,甜甜地睡着。不久,我就开始做梦。梦里,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山岗上,手里拽着几十只气球。晨曦的太阳染红整个山岚。我把手伸开,气球就腾空飞舞。五彩缤纷的气球飘浮在空中。后来,气球越飞越高、越飞越大,最后在天际边爆裂,变成了一朵朵彩云。看着气球一个个爆裂,变成一朵朵彩云,我迷惘了,一边是心爱的气球,一边又是美丽的彩云。
不知睡了多久,我才醒过来。我在穿鞋的时候,发现鞋也被擦过,很干净。“杏红!你真好,我要好好对你,”我发自内心的想。杏红推开门,潮湿的头发散披着,更增添了一些妩媚。
“你去洗澡?”我温情问道。
“漂亮吗?”杏红在我脸上轻吻一下。
“漂亮!就是颜色深了点,再浅点就好了。”我知道杏红所问的是什么,却故意捉弄杏红。
“嗯……,我是说我,不是指衣服。你从来都不说我漂亮,”杏红娇嗔着说,轻踏小碎步,走向床边,把身体紧紧贴压在我身上。
“你内心更漂亮,不!是美丽,”我揽着杏红的腰肢说。
“不!我要你说我漂亮。”
“走!我要请我飘亮的……女朋友去吃饭,吃最好的,”我说得很幽默,杏红笑得很甜蜜。
饭是在车站附近一家酒楼里吃的。杏红还把她的两个女同事和四个男同事也叫上。席间,我就开始怯场。杏红的那些同事所讲的话题,完全不同于鲫壳鱼、尖嘴钳我们所讲的话题。同为铁路人,他们讲的全是有关房子,车子,旅游,美食,化妆品,一些很时尚的东西,听得很文雅,很有新鲜感。
我不敢主动向杏红的同事敬酒。在杏红的同事多次向我敬酒后,我鼓起勇气,站起来,向杏红的同事敬酒。小小的酒杯,像有千斤重,我的手臂伸不直,我的双腿在打颤。酒杯在我手里晃荡,酒一路泼洒。我口齿不清,嘴巴僵硬地说:“我敬大家一杯酒,祝大家样样好。”
“好!祝我们年年有今朝,朝朝有今日。”一个戴眼镜的白胖男人端着酒杯,口齿伶俐地说。说完,他潇洒自如地把酒一口干了。
我感到无地自容。杏红看了我一眼,她原本欢愉的表情暗淡下来。
吃完饭,我和杏红顺着一条公路,向着一处大山深处走去。
一条大河环绕着山脚静静地流淌着,远处是一座村庄。河水绕过村庄,形成一块较大的沙滩。沙滩上,一匹马在自由自在地寻觅着浅滩上的水草。不时惊飞起一只、两只水鸟。山很大,很陡峭险峻,却没几颗树。稀疏的几颗大树长在山峰上。要看到树,必须把头仰得高高的。山坡上住着几户人家。据说,山上的人家,喂养猪时,猪槽要用铁链拴着,不然,猪槽会掉到山崖下面。那几户人家的房顶一律是瓦顶。乌黑的瓦顶绝不规则地扭曲着,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头,正裸露着脊梁,在地间劳作。
一切都很静,少有的静。
我和杏红躺在河岸的草坪上,静静地听着河水的声响。
“红!明天回去吧!我一个好朋友,老宋家杀年猪。”
“好吧!”
我和杏红轻声细语说着话。我们的话,在浅黑色的夜幕中,像一丝风、一个水花、一只飞鸟,也或是一棵树的颤动。
整个黑夜都在静静地听着我们的情话。
我耸耸肩,把头枕在杏红的酥胸上。杏红坐起来,把我的头放在她的大腿上,用手抚摸我的脸颊。汩汩的流水,如同跳动的音符。我听着河水的流动,感受着一条河的流向。那弯弯曲曲的河道,在苍茫的夜幕中,仿佛镶嵌在大地上的琴弦。虽然夜色朦胧,我能看见杏红的两个鼻孔,看见她的眼睛。杏红在注目地看着黑色的夜幕。我知道她在思索,却猜不到她在思索什么。
老宋家的酒席办得很热闹。菜做得特别丰盛。我和杏红的到来,老宋一家人很高兴,同时也为酒席增添了喜气。乡下人的热情好客,我在感激之余,就是一杯杯地喝酒。然后,再一杯杯地向客人们敬酒。
我一高兴,多喝了几杯,醉了。醉了,就住在朋友老宋家。老宋家离我所在的小站有两公里的路程。
次日早晨,到处是白茫茫的雪。“糟糕!杏红还要去上班呢,”我在心里叫苦不迭。走在赶火车的山路上,杏红卷缩着头,完全没有心情领略南方少有的雪景。
“酒鬼!没出息!要不是你恋酒,我何必受冷。”杏红生气地冲着我骂开。直到上了火车,杏红都没再跟我讲过一句话。过了几天,我在离小站不远处上班。杏红打来电话,问我工作调动的事怎么样了。我说,会好的,再等等。电话里传来杏红生气的声音:“酒鬼!你一天就会说,会好的!会好的!”
“前几天领导找我谈话了,有可能提升我的意思。我一定要好好干,我一定要干出个人样……”我还在兴奋地讲着,可杏红早已挂断了电话,我却浑然不知。直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嘟嘟的声响,我才知道杏红挂断了电话。我又重拨杏红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用其它方式与他联系。
我把手机攥在手里,怒视着手机看了看,横跨出一步,把手机抛向了天空。
回到宿舍,我拿出酒来,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说我是酒鬼,今天我就当一回酒鬼,”我一仰脖子,一碗白酒像滚珠子似的跑到我的胃里。
“说我是酒鬼……”我又倒了一碗白酒,再次仰起脖子,让酒如泉水般飘落。“呃!”我打了一个嗝,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啊……啊……”我东摇西晃,似笑非哭大声嚷叫着。
“砰!”
鲫壳鱼一脚踢开我的宿舍门,大声说:“不要骚叫、骚叫的,走!喝酒去。”
“哦……嚯……”我醉意朦胧,砸门而出,跟着鲫壳鱼、尖嘴钳、田大板一伙人来到酒馆里。酒馆人很多,鲫壳鱼要了一个稍静一点的地方。两杯酒下肚,田大板涨着一张罗汉脸,说:“来!划两拳,喷喷酒气,来!我做庄。”田大板揸开钵形大手,左手握住酒瓶,往腋窝里揣,右手伸向我。正是我需要的,自从把手机抛了以后,我就想把自己灌醉。只有这样,心口才不会如针刺般的痛。我遥遥晃晃站起来,蓬松的乱发并没有显得逊色别人。我和田大板各自发泄着自己的大嗓门:“我是一个养路工,小妹在家读高中,每月工资分一半,到头来是一场空,空!空!一场空!四季财,一场空,高六位,一场空,桃园三一场空……”周围的酒客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人到伤心时,连个笑声都像在哭。我拳拳赢田大板,搞得田大板人仰马翻。我呵呵地笑起来,尖嘴钳却大声责问:“小苦命,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我没哭,我在笑啊,哈哈!你们看,我在笑啊。”我说完话,冲着尖嘴钳大声笑。笑过后,我伤感地说:“唉!杀猪饭,下雪了。”
“古里古怪的说什么,大晴天呢,下什么雪,”鲫壳鱼接过话来说。
“我是说,我和杏红去朋友家吃杀猪饭,下雪了。”
“神经病,”尖嘴钳骂了一句。
“下雪了、下雪了,所以就走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打住、打住,兄弟,我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鸟语,你这人有点神。”尖嘴钳说。
回到宿舍,我倒在床上。一个人体大字把床铺盖得严严实实。原想喝个稀糜烂醉,没想却格外清醒。皎月当空,把偌大的一个‘人’字涂染得银玲剔透。窗外,小虫又在窸窸窣窣地叫开了。“库星!外面的虫虫在叫什么,”杏红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我真浑蛋,为什么把手机丢了呢。”我一骨碌爬起来,拿着手电来到抛手机的地方,搜寻着抛失的手机。
找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找着。手机躺在草丛里,一切豪无损伤。我喜出望外,用衣服擦拭着手机上的露水。回到宿舍,我拨打了杏红的手机,想试一下手机是否摔坏。话筒里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相隔十分钟,我又拨杏红的手机,话筒里同样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再隔十分钟,我再拨,杏红的电话依然是在通话中。
直到第七次拨通了杏红的电话,已是一个小时过去。“喂!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把人家的瞌睡都给吵醒了,哈!……”杏红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
“哦!你睡吧,我的手机坏了,我修了一下,我试着打个电话给你。”
“手机坏了,就去买一个,烂手机还修,反正我们又不急于结婚,不缺钱用。”我挂了杏红的电话,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上,思绪在脑海里翻腾。久久地,我坐起来,沉默片刻,便在地上用毛笔写起字来。又是蘸墨、又是拓笔,一方天马行空、又急流而止;一方沉沉运笔,又斗转星移。最后,整篇字,‘行’不‘行’,说‘隶’又像‘草’。字写得不怎么样,我读起来,却是情催夜眠人,与我共相思。
我第一次感觉到,那不是你——我心爱的女人
你从遥远的地方,像一只蝴蝶,飘至而来
经意与不经意间,落到我头上
我把你捧起,那一夜,你成了我的女人
很激动,我哭了,你笑了,说我长大了
一条狗,龇着牙,透着犀利的绿光看着我
我骂了一句:“既然还敢瞪着我,狗杂种。”
天际边打出一道闪电,我嚎啕着大哭,直到梦醒
一个月后,杏红来到小站看我。杏红打扮得光鲜水灵,又是剪发、烫发,又是染发。杏红一直都是穿牛仔裤,但这一次的牛仔裤是一条高弹力牛仔裤。高弹力牛仔裤,收放自如,把杏红的小腿、大腿、腰身修理得有模有样、有板有眼。外加一件鸭绒黄为底色,有着黑色斑点的紧身衣,一条紫色的纱巾,活脱脱地把原本就有姿色的杏红打扮得更加漂亮。吃过饭后,我约杏红出去逛马路。
路不是很长,只有两公里。我和杏红却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路的尽头。路的尽头是一塘莲藕,荷叶正浓,荷花争艳。
“哎!你吃过‘叫花鸡’吗?”杏红饶有兴致地问。
“没吃过。”我答道。
“上星期我们去野炊,他们先把杀好的鸡用荷叶包着,再用泥巴把荷叶糊起来用火烧,那味道……”
“那味道……,再加上点花椒面、辣子面,真是好吃了无话说,”我不冷不淡地接过杏红的话。
“你吃过?”
“听别人讲过。”
“对!加上点花椒、辣子面,吃完鸡,我们又去拿鱼,一直玩到很晚才回来,”杏红故意加重语调,自傲地说,我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我上班后。杏红把我所有的衣服,干净的,不干净的通洗了个光。
我下班回来,看到小站院子里到处挂着自己的衣服。从众多的衣服中,我一眼就看见一件灰白色的皮尔卡丹夹克,在轻轻摇摆。预感告诉我,杏红走了。这件皮尔卡丹牌夹克,是杏红读书时花了三百多块钱买给我的,那时她一个月的生活费每月才三百。
“哇!连‘马裤’都洗了,”尖嘴钳大叫起来。
“嗳!你怎么又洗床单了?”鲫壳鱼笑着别有所指。
我毫无心情理会他俩。我烦闷地走进宿舍。
我的床上,醒目地放着一张照片。照片是杏红的,就是杏红躺在那个泥塑醉汉的怀里照的那张。杏红为什么要摆这么一张照片在床上,这是她第一次送给我的照片。我百思不得其解,拿着照片仰靠在床上,久久地看着照片。
2004年春节,我留在小站值班。
在春节前的一天下午,我到父亲那儿吃饭。平日里我都是在小站食堂里吃。晚饭间,父亲平淡地问:“杏红回家去了吗?”我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埋着头吃菜。父亲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可要对人家好点,现在的女娃娃受不得半点气。”父亲越说越激动:“我和你妈,那个时侯,也不知道什么叫谈恋爱,天天修铁路,也没什么时间谈恋爱。只是经人介绍,两人匆匆见了面后,两家老人一同意,我和你妈就结了婚,彼此都不了解。到后来,害了你妈、也害了我。一个糟糕的婚姻,给一个家庭造成的伤害是无法估计的,甚至是毁灭性的。先处处看,不要过早地盲目结婚,一旦下定决心要结婚,就要拿出生命地对待人家。”
“也不见得,有些离了婚的家庭一样过得很好,”继母不以为然插进话来。
“闷着你的嘴,我跟娃娃讲话,不用你来插话,”父亲生气地说。
“她好的话(意指我的母亲),你又何须离婚?”继母愤愤地说。
“啪!啪!”父亲将酒杯磕在桌子上。大声斥责:“何须离婚,你讲的是什么话,难道我爱离?”
“你离你的婚,关我什么屁事,”继母愤然反驳。
“啪!父亲又将酒杯磕在桌子上,手脚一阵抽搐,脸上的青筋暴涨,愤懑着大叫:“你今天再说,你今天再说。”继母毫无退让之意,带着挖苦讽刺的笑容说:“唉!……,她好咩,你怎么不去挨她做一家。”父亲听了,暴跳着站起来,眼看又要打人。我极快地站起来,将父亲摁下。父亲一脸惘然、一脸晦暗,看着四面墙壁发呆。
“老奶!下来打牌,”楼下有人喊。
“嗳!就来,”继母应了一声,便走下楼去。
“唉!你也看见了,你这个妈,这样刁狡,我也没办法,打过、骂过,她就是不改她的脾气,我岁数大了,就这样过过算了。你以后不管跟谁过日子,一定要选好人。长相好丑无所谓,就是心要正,唉……人啊!眼一眨,人就老了,到什么都看透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夜间,我失眠了。父亲的话语总在耳际边缭绕。沉思良久,我搜寻着父亲的足迹,慢慢地父亲的整个人生画面,在我的脑海中清晰完整起来。我拿来纸笔,将记忆中的父亲写在了纸上。
——父亲
吃着泥巴和树皮的活人
若不逃离村庄,就有饿死的可能
终于有了个活命的营生
修铁路啊,修铁路
铁路修通了,他就成为养路人
二十六七的年纪
他挖空心思结婚
三十七八的岁数
他又挖空心思离婚
结婚,离婚,结婚
终其一生的厄运
我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朋友老宋就来喊,非得要我到他家去过年不可。并扬言不醉不归。
老宋用摩托车带着我。摩托车穿越在乡村路上。
欣赏着沿途田野的风光,我完全沉静在如诗如画的田园风景之中。此刻,我没有再想杏红,没再想家,没再想工作。乡村公路时而盘山而行,时而绕山跨水。
一股山泉从山涧奔流下来,汇集成一潭碧绿的深泉。泉底清晰可见几块破碎的陶片。陶片上落着几片枯叶,枯叶在陶片上似动非动。泉水上面漂浮着几截枯树枝,这一切,把一个宁静的村庄映衬了出来。它们更像一个村庄特有的语言。奔流的泉水时而像细线隐没山中,时而像飘带系住大山一隅。
泉水潭的旁边,是一座矮山。矮山上的灌木丛,每到冬季,叶子就变成红色。看着漫山的红叶,我的心静到极致。在我的整个视野里,只有碧潭、红叶、炊烟,只有隐藏在树林中的房屋。一切都那么直白,看得到的一眼就能看透。
朋友老宋家,住在山脚。三间砖房坐西向东,早上初升的太阳很便于照到堂屋,使得整个堂屋暖暖的。房子头间,是一片竹林,老宋在其间养了几十只鸡。
“来到我这儿,我说了算,呵呵!要吃那只,你自己打,”老宋大咧咧地说。
“什么叫要吃哪只自己打?”我懵了,不知老宋所讲,我张着嘴巴望着老宋。
“哎呀!这个,你都乱不懂。还当什么老工人,”朋友老宋顿了一下,又说:“婆娘!把弩拿来,给兄弟玩玩。”
“嗳!枪法给准(准不准)!”老宋的妻子说。
“男人的枪法,问给准,呵呵……”老宋笑得眉飞色舞。
“嗳!死不正经的!”老宋的妻子抿着嘴笑。
我上好镖,向着一只大公鸡的胸部瞄准。老公鸡似乎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不停地跳跃,最后跑到鸡群中。老公鸡扬起头,叫了两声,整个鸡群惊惶着四处逃窜。瞄了好长时间,我始终找不到入射点。老公鸡跑到竹林深处,便没再动。我摒住呼吸,扣动扳机。嘣!镖从老公鸡的胸前擦过。老公鸡惊恐着大叫。我又上了一镖,瞄了一会儿,再扣扳机,子弹不知打到哪儿。这样一来,我对弩着了迷,大有不打着老公鸡誓不罢休的味道。
“再来一镖,我就不信,我吃不了你。”站起来瞄不行,我就蹲下来瞄。
“嗳!老工人,你的枪法不准,”老宋再次笑起来。老宋的笑声未落,老公鸡大叫一声,在地上蹭脚。
“射着了!射着了!”我高兴得大叫起来。
“鸡要一只的煮,用手撕着吃,”老宋吩咐妻子说。
“哎呀!不要啰嗦了,我知道怎么做,快领小库来喝水。”
老宋的妻子柔声轻语地说。老宋妻子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不时脸上挂着笑意。从厨房里飘出的油烟顺着山脚遍山跑,惊飞起几只小鸟。
饭很快就做好了,老宋把酒桌摆到院子里。不时,会有人从门口走过,老宋便大声招呼:“他大爹,来喝酒。老二哥,来喝酒。”来人笑眯眯答道:“谢谢!我家的也快好了。”
“唉!真羡慕这种日子,吃自己种的,住自己盖的,人的思想不是那么复杂,”我内心叹道,喝下一大口酒。
“真羡慕老宋,有这么个贤惠的妻子,”我又喝下一大口酒。
“小库!你怎么没把杏红带来,下次来,可要记得把杏红带来,”老宋妻子热情、真挚地说。
“她值班,来不了。”
“真羡慕你们,两个都有工作,”老宋之妻谦和地说。
“我才是羡慕你和老宋呢!有这么好的感情。”
“我们还是会争争吵吵的,只是吵归吵,吵过之后,还得商量着过日子,”老宋之妻,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说完又挂上笑容。
“喝酒!”老宋大声嚷。
“干!”
“干!”
两个酒杯相碰一下,各人一仰脖子,酒就下肚。此时,两人喝的不是酒,喝的是友谊,也或是一种男人内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杯酒下肚,从咽喉到胃都是热呼呼的。
“再来一杯!”老宋高声说。
“整!干死他!”我也跟着高声说。
“兄弟,怕是要用筷子来擀擀酒碗,再不下,你的酒堆了比山还高呢。干了,上满!满吃满有,哈哈!……”老宋咧着嘴笑起来。
“好好!兄弟两个满上,喝到他个太阳出,”我说着,把半杯酒重新加满。我加好酒,无由地问:“老宋,你还记得上次,我把杏红领来吃杀猪饭吗?”
“怎么不记得,才过的事。”
“是啊!才过的事,”我重复念着,心口隐隐作痛。
“干!”我将酒杯在桌子上,重重的磕了一下。
“干!喝到他个太阳出,我领你去山上,打几只雀,”老宋学着我的口吻说。
酒不知喝到什么时候。老宋妻子早已带孩子睡觉去了。外面漆黑一片,村子里只有老宋家的灯还在亮着,在漆黑的夜空里,宛如一盏孤灯。孤灯下,坐着两个男人说着男人的事。
“唉!你说这女人,真搞不懂她们想要什么,”我说话的时候,头沉沉地下垂着,显然是酒醉了。
“唉!是啊!,一切都很现实,现实是什么东西,妈的,让现实滚一边去,说……说真的,我真想回到童年,无忧无虑的。”老宋瞪着一双牛眼,望着墙壁发愣。
“不,不可能,老宋,永远你别想,回到从前。真那样的话,你又企望过现在的大鱼大肉的生活了。再说,社会是永远向前发展的,”我的头更沉,一只手掌上下扇动着,活像一只猪耳朵。
“睡觉!睡觉!明晚再整酒,”老宋摇摆着头站起来关门。
夜很静,不时还能听到夜风吹来时的响动。又是一个不眠夜。一只猫头鹰在后山上有间隔地叫着。在猫头鹰狰狞的“咄咄哈,咄咄哈”叫声中,我的思绪又回到少年时代。我又想起我躲在村口的那个稻草垛里的情景。并且随着夜的深入,大脑中的意识越清晰明朗起来,好像所有的事,都发生在昨天。
“昨天,自己还是个学生,昨天,杏红还像一只温柔的绵羊。”
“咄咄哈!咄咄哈!”就像一道寒光,一处强磁场,让我的心紧紧收缩着。我感到心口冰凉,不得不卷曲着,将所有的被子裹到身上。
夜风又吹起,我的思绪还在纷纷乱乱,理不出个头绪。
在老宋家过完年,我返回了单位。
在离开老宋家时,老宋非要送块猪肉给我。我回到家,把肉递给父亲。父亲问:“哪来的猪肉。”
“老宋家给的,”我答道。
“把它腌成‘暴腌肉’,”继母说。
继母打量着肉的重量,有兴致地问,“是‘前夹肉’还是‘后腿肉’?”
“你管它是‘前夹、后夹’,放到冰箱里冰着。”父亲表示出不满。
“我要腌成‘暴腌肉’。”
“放到冰箱里冰着吃。”
“我就是要腌。”
“好好!随你。”
继母争执赢了父亲,很是得意地拎着肉走进厨房,给猪肉上佐料。
杏红春节没回家,留在单位值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