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金秋时节,小站四周的田野里到处呈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农人们收获了粮食,我收获了爱情。
我从头到脚换了个新,从来不用香水、护肤品、不修边幅、不修指甲的我,早早起床,开始有模有样地精心打扮一番。指甲剪了,又拿锉刀锉了锉,直到自己认为满意为止。香水上多了,我就重新洗掉,再微微点上香水。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在身上散发开来,就连我自己也为之陶醉。
我坐上到省城的班车,去迎接杏红的到来。
杏红从遥远的北方,坐了几天的火车,回到了省城宁安市。
尽管火车站出站口,人流为患,在拥挤的人群中,我一眼就找到了杏红。一切都来得那么亲切和自然。杏红如蝴蝶般飘落,我就像摇曳着的花枝。杏红很自然地轻轻贴到我身上,与我并肩走出出站口。
杏红在小站住了几天,便离开了小站。
杏红的到来,迎得了小站人的一致好评。我自然很高兴,心想拥有这么好的一个女朋友,还有什么再值得希冀的,就安安心心地留在小站上过日子吧。
我感慨万千地告知自己,此生足矣。
看到小站四周开着满山遍野的野山茶,杏红嚷着要去摘。我们便朝山林深处走去。
山野里到处是野山茶。深红色的,粉红色的,纯白色的野山茶,有的斗艳媲美、有的矜持娇羞,也有的风姿灼灼。杏红采了许多野山茶花拿在手里,说累了,让我带她到草坪上休息。杏红偎依在我的怀里,尽情地享受着山野里沁人的空气和醉人的夕照。
“好美啊!”杏红抒情地说。我笑了笑,感到很舒心惬意,感慨时间就此定格下来多好啊。我无法改变夕阳的走向,夕阳的时钟不可能为我转动。
“群山仿佛被夕阳放牧的羊群。”我突发奇想。
“明年你还带我来采花吗?”
“那当然,不过……”
杏红急切地问:“不过什么?”
我微笑着,深情地看着杏红,算是回答。
“不!”杏红呢喃着撒娇。
“我要你年年都带我来这儿采花,”杏红说着用力把前胸抵紧我,像是要钻入我的胸腔。群山,树木,天空漂浮的红云,把夕阳的余辉分割成千丝万缕的彩线,其中的一缕,穿过我和杏红紧贴的嘴唇,最后消失。
在我和杏红回来时,天微微泛黑。整个山野像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纱帐里,使得整个夜幕更加神秘起来。我和杏红似乎早已听不到彼此的脚步声,感觉不到我们还在走路,直感到,我们就像风一样,任意飘落。
我和杏红刚回宿舍,鲫壳鱼便跑到我的宿舍,瞄了一眼杏红,故作自然地说:“小库!把你的洗衣粉给我用一下,待会让尖嘴钳送来。”鲫壳鱼拿着洗衣粉走到尖嘴钳的宿舍。尖嘴钳正探头探脑,张望着我的宿舍门。
小站一片寂静,不到晚上十点,几乎所有的灯光都已熄灭。
大地变成银色的世界。月光敲打着大地,大地变成水溶色的海洋。一些慌乱的足迹,疲惫的身躯,正在她的海洋里涤荡和清洗。大地上的万物,正以自己的方式,在默默私语。
“库星!你说外面的虫虫在叫什么,”杏红躺在我的怀里甜甜地说。
“它们不是在叫,它们是在谈情说爱。”我极为认真地说。
“你真坏,虫虫怎么会谈恋爱。”
“你不懂,一切都是有生命的,不然世界将无法沿袭下去。”
“我真幸福,”杏红贴紧我。我又接着说,这些声音,宛如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让人回味神思。
“你听,那嘁嘁的响声,不是它们在交谈吗,只是我们听不懂它们的语言,正如它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一样;那若即若离的、时隐时现的树,它们也在交谈,要不然,一阵风吹来,它们摆动的幅度为什么不一样呢?或者有时候根本就没有风,它们也在动。”我早已投入到自己的感情世界里了,反而被自己的诉说深深打动。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
夜深人静的时候,鲫壳鱼突然一声大吼,仿佛从平静的湖面猛然钻出一个水鬼。杏红被吓得一个激灵,她一下翻身抱住我。紧接着不知是谁吹出一个响亮的口哨,随后就听见田大板淫邪的笑。小站的寂静被瞬间打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外及里,走进小站的腹地,最后在鲫壳鱼宿舍门前停留下来。
“烧大火!”尖嘴钳大声粗野地吼。
“这些人,这么晚了还不睡。”杏红缓过神来,小声说。我知道鲫壳鱼、尖嘴钳、田大板他们三人肯定是从外面吃酒回来了,不是在烧烤摊吃就是在歌厅吃。
几分钟后,鲫壳鱼宿舍门口就燃起一堆篝火。
是熊熊燃烧的火苗激发出他们三人最原始的兽性,还是黑色的夜善于掩盖人性的丑陋。鲫壳鱼、尖嘴钳、田大板三人围着篝火,大声粗野地讲着淫邪的荤段子。他们讲讲笑笑,笑笑讲讲,淫声浪语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把一头头发情的野兽强行赶进我的宿舍。
田大板说,有一次,一个老领导和他们几个工友吃酒。老领导吃醉了酒去上厕所。这天,老领导刚好得流感,鼻涕淌个不停。待老领导从厕所里出来,只见老领导一脸都是屎。他肯定是揩揩屁股的纸又拿来揩鼻涕。
尖嘴钳说,歌厅小姐告诉他,东兴冶炼厂的一个退休老领导,老伴死得早,七十多岁了还天天到歌厅找小姐。找来找去,小姐都不再愿意跟他。那老头,每次把小姐领回家,只能用手摸摸,过过手瘾。后来在一个街天,不知是哪里的人发了一支烟给他抽,两人随便聊了几句,他就到银行把钱取给拿烟给他抽的那个人。从此以后,退休老头再没到过歌厅来,才过了一年多点就听说死掉。
“男人,二十更更,三十夜夜,四十星期,五十月月,六十春秋二季,七摸八想九叹气。”田大板淫笑着说。
“在你手里,天天苦了要死,吃人饭,干牛活,估计你连七十岁都活不到,还七摸八想九叹气呢,”尖嘴钳打趣。田大板也不恼,呵呵地笑。
尖嘴钳说,以前他的一个工友,外号叫老叫骡。有一次,他们在大峡谷里干活。那天,天很热,他们每人的衣服全都可以拧出汗水出来。因为太热,他们都怕讲话。老叫骡突然对着天,我要女人,大喊一声。你们不知道,大峡谷里的回音,人、人、人持续了一分钟。
我爬起床,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只见三张脸像三团跳跃着的火苗。那三团跳跃的火苗不熄,我和杏红就根本无法入睡。
“你可不能跟他们学坏。”
杏红的一句话,使我想起了小雪,想起了鲫壳鱼第一次把我拉进歌厅的场景。我的心隐隐地疼痛起来。我在心里发下毒誓,再不踏进歌厅半步。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又和鲫壳鱼他们去过几次。
杏红分配到一个较大的车站上班。车站离县城不远。站上的各种设施是小站无法比拟的。时光如梭,转眼一年过去了,我和杏红的爱情随着日月的累积在不断加深。但当我们认为结婚只是一种仪式的时候,我们的爱情之堤也随之出现了裂隙,从而不断沙化和荒凉。
2004年8月的一天,杏红来到小站看我。
次日,杏红便匆匆赶着去上班。在我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床上有一个打火机。当时我并没在意,因为自己也在抽烟,说不定是自己的。没过几日,杏红又来看我。我从杏红的衣领处嗅到一股淡淡的烟味。“那来的烟味,杏红是肯定不会抽烟的。难道……不可能,如果我怀疑杏红,那么简直是对杏红天大的侮辱。我也将枉为男人。”我立刻否定自己的嗅觉,在心里对自己一番谴责,不该对杏红有丝丝的猜想和怀疑。第二天杏红临走的时候,杏红向我要个打火机,我不悦地说:“你又不抽烟,要打火机干什么?”
“不给算了,我自己去买一个。”杏红轻慢答道,“上次的那个打火机就是她的,”我这样想着,不由火冒三丈,但我还是压着怒火,陪着不悦的笑容问杏红。
“你到底要打火机做什么?”
“你别管!”杏红生气地答道。
“我今天非要问清楚。”我再次压着怒火问。沉默了几分钟,两人都默不作语,沉默的气氛挤压到极点,瞬间就会爆炸。
“我用打火机防卫。”杏红不屑于此地说。
“要不要刀,我买把给你,防卫!撒谎都不会,打火机防卫,哈哈……”我释放出所有的怒火,笑得有些狰狞可怕。杏红扭头夺门而出。晚上,杏红打来电话,说:“早上不应该说自己用打火机防卫,但你也不应该那么凶,怪吓人的。”
“打火机的事,你不要问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倒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想想办法,调个好点的车站,这对你将来有好处。”杏红打断我的话,絮絮叨叨地说。
“慢慢来,等等瞧。调工作不是一下两下的事。”
“好好!我不问,你自己看着办,自古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水能成百谷王者,以其在下之。”我笑着答道。
“我是认真的,不跟你溜嘴皮,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下个星期就不来你那儿了,我怕影响不好。”杏红说得镇定自若,极为认真。“我下个星期就不来你那儿了,我怕影响不好。”宛若一盆冷水,泼得我通身的湿。
“你下个星期要干……”我还想再问,电话里传来嘟嘟的盲音,杏红挂了电话。我慢慢地将手机放到床上,回想起以往,杏红甜甜的话语:“你先挂,你不挂,我永远不挂。”
我打开电脑,放上一盘古筝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