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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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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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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连载

第九章 杏红走了

鲫壳鱼神秘兮兮地来到我宿舍,说:“下面歌厅,新来了个‘小姐’,太像你女朋友杏红了。”我愣起眼睛,瞪着鲫壳鱼就要发火。鲫壳鱼慌忙解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长得像有什么奇怪的,不信领你去开开眼。”

“我呸!一个‘小姐’也叫开开眼。”我温怒着骂。

“我呸!装清高。”鲫壳鱼笑着反驳。

“我清高了吗?走!谁怕谁。”

我踏着大步走出宿舍,与鲫壳鱼,尖嘴钳向着歌厅走去。

新来的‘小姐’不是别人,是小雪。听鲫壳鱼这么说,我特别打量了一下小雪,借着朦胧的灯光,小雪与杏红确实有几分相像之处。

“嗳!你又来了,怎么?遇到不高兴的事了?”

“没有,那有那么多不高兴的事。”

“看你忧心忡忡的,做人应该自己给自己寻找快乐。”

“我哪里忧心忡忡的。”我故作轻松地笑着。

“其实你已经承认了,情场失意。”小雪自信地说。

我愕然,悄无声息地喝下大口酒。

“别描了,越抹越黑,爱情就是这样,得到了,感觉不到拥有着的快乐,只有失去了,才能体会到自己曾经快乐过。”小雪讲得极为投入,可以说是声情并茂。

“嗳呀!看不出,看不出。”我蓦然笑起来。

“什么看不出?”小雪瞬间表现出百种质疑。

“别一天东拉西扯的,跳舞去。”鲫壳鱼大声说。

“我不会跳舞。”我答道。

“不会跳,你就抱着。”尖嘴钳说着,就将小雪推倒在我身上。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小雪倚靠在我的身上。

“其实,我很矛盾,有些东西,总是若即若离的,说真不真,说假不假。哎!……”我极快地端起酒杯,一气喝下一大杯啤酒,似乎所说出的话,又连同酒一起咽到肚里,好像什么也没说。

从歌厅出来,尖嘴钳说:“时间还早,反正明天是周末了,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走!烤条鱼吃。”

“猪舌头也来一盘。”鲫壳鱼和我一人一句地说着。

夜很深了,喝酒的情绪还正在浓。我们吃着烧烤,小雪和另外一个女孩,在两个男人的陪同下,走进烧烤店。他们叫了一张桌子,两个女孩坐着,两个男人站在菜柜前指指点点。小雪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看到小雪物有所主,我的心隐隐地难过。

周末,杏红来了。

对于杏红的到来,我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喜和奢望。但在内心深处,我却对杏红深情呼唤着。

吃过饭,我领着杏红又去逛公路。

吃过饭,去逛逛公路,这是小站人唯一一件有情趣的事儿。人在路上走,心却随风去。两个人的心,就像即将西沉的太阳。

“你看看你,宿舍搞得那么乱,也不晓得自己收拾收拾。”杏红先拉开话语。我没有吭声,任由杏红说。

“这样邋邋遢遢,你自己不觉得乱,人家会笑话。”

我还是一句不吭。

“哎!我也是幼稚,那么早就急着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你后悔了吗?”我漠然问道。

“说不清。”

“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强人笑,不笑;强人哭,不悲。”

“真的?”

“真的,我向你表明,我真的爱着你。我这样说,我并没有什么企图,只是说了,自己会好受些,”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有些颤抖和哽咽。

“其实,我何尝不是,我也很爱你。只是我们的工作不在一起,彼此没个照应。你不是天天上班就是周末值班。我也是随时上班、值班,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杏红说得有些凄然。听了杏红的话,我在苦笑,苦笑之后,我说:“我等你两年,你可以去寻找你认为合适你的人。”

“真的?”

杏红像是解了重负一样,动容地说:“不!我舍不得抛下你,其实,你对我很好。”杏红的语气有着天生的娇柔美。

我推开杏红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一脸严肃地说。

说完话,我把脸投向了夕阳,血红的残阳染红了整个山川,染红了我的脸,也染红了杏红卷曲飘逸的头发。

杏红走了,像风一样地走了,走得很干净。我的小屋又重新空空落落起来。面对四徒空壁,我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

“小库!出巡。”

尖嘴钳一声大叫,打断了我的沉思。不知何时,外面下起瓢泼大雨。按规定,下雨就得冒雨巡查铁路沿线的防洪情况。看看有没有坍方、落石、路基冲刷、树木倒塌等影响铁路行车安全的险情,一经发现,就要果断采取有效的防护措施。

我和尖嘴钳扛着铁铲、锄头,背着各种防护用品走上了铁路,穿梭在雨柱连天的雨夜。雨很大,天很黑。白天的青山、村庄完全淹没在了漆黑的雨夜,分不清哪儿是山,那儿是村庄,只有借助闪电的照耀,才能隐约看到山在哪儿。手电光所照之处,到处是被风吹落的枯枝败叶。如果没有两根钢轨,直刺远方,没有高大挺立、岿然不动的大桥,没有火车的呼啸穿梭,那么,眼前的一切,仿佛是波涛滚滚的大海。

巡完了一遍线路,没有发现任何险情。我和尖嘴钳便躲进隧道里的避车洞,拿出烟来抽。

一趟火车开来,积沉在避车洞里的各种矿粉煤灰随着列车带来巨大的风力,灰尘灌满了整个隧道。火车过后,尖嘴钳自怨自艾起来:“唉!他妈的,一头一脸,满嘴都是灰。我算领教了,黑灯瞎火、荒山野岭的,只要一下雨,就要冒雨巡查。下辈子还做人,我一定不来铁路上。”

深夜两点,雨渐渐小了下来,漆黑的夜空飘着零星小雨。

我和尖嘴钳走在铁道线上,这儿瞅瞅,那儿照照,强烈的电光宛如一束激光,在整个夜空里交叉着,勾画出一道道弧线。挨近凌晨五点,我和尖嘴钳就像天外来客,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回到各自的宿舍。

带着一身的疲惫,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尖嘴钳的话语,像巨浪一样在我胸腔里拍打、翻腾。

我翻出杏红写给我的信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库星!

怎么?你没收到我的信吗?还是你另有苦衷?为什么这么久也没给我你的音信?你工作累,我知道。但是,在我向你表明了心思后,你应该给我来封信。

自从寄出第一封信后,我每天就在等你的来信,苦苦的等。今天没有,我会安慰自己,或许明天就会有。明天没有,我又会想,也许信在路途中,马上就可收到。但是,我一次次安慰自己,又一次次失望。我实在不能再等了,所以,今天,我又给你写信,希望这封信能寄到你手里。

库星,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想得那么多。将来怎样,我们任何人都将无法预见。但只要自己对生活充满信心就足够。我不需要你给我太多,只要你真心喜欢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信读到这儿,我再也没有勇气将信读下去,一切又回到深深的自责之中。“蠢瓜!真是窝囊,连个女人都守不住,你到底还能干什么呢?”对自己一番自责后,我又开始抱怨杏红。“爱在心里,何须言表。”我轻咳几下,心口隐隐作痛起来,像针扎。一股强烈的哀怨之气冲击着我所有的神经。我划燃一根火柴,将信烧在了宿舍的一隅墙角。跳跃着的火苗,把我的身影投在了墙壁上。墙壁上的我,犹如一只疲乏的青蛙,久久没动。

直到信变成了灰烬,我站起身来,走到床边,重新躺倒在床上。

我回到母亲住处。母亲看到我先是一怔,然后心痛地问:“你是怎么了,脸色黄黄蔫蔫的,是不是魂掉了,我给你看看。”母亲的心痛布满脸庞,脸上的皱褶弯弯曲曲。

母亲说完就急匆匆走进堂屋取香。

这一次,我没在阻止母亲的迷信活动。相反,还主动跟着母亲走进堂屋,平生第一次虔诚地看着各种神像起敬。母子连心,我的心思,母亲已猜得几分。母亲并没给我‘叫魂’,而是极为虔诚为我祈祷。母亲的声音如泣如诉:“圣皇圣母娘娘、观世音菩萨,请你们保佑我家库星,让他平平安安的,让他的婚姻顺顺畅畅的,不要再有些波折。”

看着烟雾在母亲的脸庞上缭绕,母亲是那样朴实、憨厚,我的心陷入僵局。为何童年的母亲那样凶悍跋扈,动不动就打我,为何现在想把这种记忆从心里抠出掉,又不能。我想原谅她,不去恨她,可我的内心深处却在抵触她。

“唉!母亲也够可怜的,如果能识几个字,做人就会圆滑些,恐怕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唉!”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我给你算了一卦,说你‘隔山’。”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母亲这么讲话,有点不可思议,母亲并不识字,可今天讲起话来,听着有板有眼的,又是卦,又是‘隔山’的,于是遂起了兴致。问道:“什么叫‘隔山’?”

母亲顿了一下,显得有些高兴,似乎自己搞迷信的事得到了我的认同。母亲开始说道:“一个人的婚姻有几种,有和合、有商量、有克子、有重夫,最好的是和合、最不好的是克子、重夫的,和合——夫妻命相同,形影朝夕随,奴婢两边差,命长寿延年。”

“哎呀,说半天,什么叫‘隔山’?”

我迫不急待地问。母亲脸上又浮现出一些忧愁。她续而说道:“你要忍,命中‘隔山’,就是夫妻隔垛墙,刑害同度伤,同床各异梦,肯定不保长。”

我吃了一惊,不知母亲何时会来这一套,先把真假暂缓放到一边,暂且不论。问道:“你知道‘六十甲子’吗?”

母亲愕然不解,问道:“什么是‘六十甲子’?”

“是算命用来排‘四柱’的。”

“什么是‘四柱’?”母亲更感疑惑。

“嗳!你还算命呢,谁教你‘隔山’、‘克夫’的,不要再算了,误导人,‘四柱’就是叫的‘合八字’,所谓‘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是这个道理。‘四柱’是按一个人生的年、月、日、时的十二生肖属相加上‘十天干,十二地支’来推理一个人的命理的。你知道,什么是‘五行’吗?”

“不知道,是大田箐的老倌告诉我的,我把你的生日告诉他,他就告诉我这些。”

母亲眼里溢满了光彩,我的一番话,算是让她开了眼见。看到母亲听得入了迷,我想借此机会让母亲断了对迷信的痴迷。于是,我一连串发问:“你知道,什么是‘八卦’吗?”

“不知道。”

“‘八卦’是我国目前有记载的最早的一部用来占卜测事的一本书。但他是用辩证的手法,掌握大量的自然信息,顺应大自然的规律来推测各种事物的。哪儿像你,只会烧香磕头,如果磕头有用的话,世上哪还有那么多的天灾人祸,大家都磕磕头不就平安无事了。”

“你天天去寺庙里烧香,你知道为什么寺庙门口总有一个笑眯眯的大肚和尚吗?为什么寺庙里的门是方的,窗子是圆的。”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天天去,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磕破了头皮,这叫行贿神灵,你想会灵吗?”

话音未落,母亲不悦起来,反驳道:“我天天去求神求鬼,还不是为你,希望你在外好脚好手的。”

“那好!你知道为什么寺庙门口的那个大肚和尚是笑咪咪的?”

母亲哑然没作答。

我提高了声音的力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有感染力。说道:“那个笑咪咪的大肚和尚,是宋朝的布袋和尚。佛教是用形体语言来教化人的。那个笑咪咪的大肚和尚摆放在门口,是告诉人,要笑脸迎人,肚大能容;寺庙里的门和窗做成方形和圆形,是告诉人做人要懂得方正和圆滑,只有方圆并施、并举,做人才不至于摔跤吃亏。”

母亲张着个嘴,听不懂,却很入迷。

“所以,你现在不能老沉迷于迷信,迷信与佛教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如果你要信佛的话,本本分分过自己的日子就行,跟邻里搞好关系就行。凡事自己吃点亏,有十分的好处,八分、九分的想着村里人。如果到你百年那天,三村五寨有百分之九十的人家说你的好,那么你就成佛了,这就是最好的修行。”

母亲反驳道:“我天天吃着斋呢,村上盖庙,还让我捐的功德最多。”

“你天天吃斋,捐的功德最多,我相信。但你吃斋、捐功德的动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我?如果真有神灵的话,你这叫行贿神灵,不但得不到神灵的保佑,还苦了自己。神什么都不缺,还需要别人受贿吗?有些人,活着的时候,为了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他奉献出所有的生命和心血,这样的人,不用烧香拜佛,神会保佑他,也会给他。为自己求,求而不得。”我只顾着侃侃而谈,没想母亲的眼泪簌簌而下。母亲没再说什么,只顾一个人流泪。她的眼泪,灌满了脸上的皱褶。

“算了,看来我再怎么说,也不起作用。以及跟你讲半天,还不如去找老宋喝口酒实在。”

我默想着,告别了母亲。

我刚走出母亲的院子,就听到母亲悲天悯人地大骂:“这个天杀的短命鬼,回来整什么。跟他爹一个死样子。”

老宋抬着鱼杆正要出门,我的突然到访,着实让老宋高兴一阵。

“哎呀!这几日,我是酒虫作怪,酒瘾发,正想找个人来切磋一下武艺,但一般般的,又不耐我宰杀。今天你正好来,真是棋逢对手。”老宋一边与我说着客套话,一边吩咐妻子多拿几根鱼竿,约我一起到自家鱼塘钓鱼。

老宋家的鱼塘是老宋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挖的,鱼塘就在小河边。小河的两岸长满了芦苇和翠竹。正值芦苇开花,白绒绒的花絮如碎云、如羊群,加上蜿蜒奔流的河水,你还可以把它想象成千军万马,抬着个火把,走向一个神秘的地方。

一番穿针走线,我、老宋分别将鱼饵抛入池中。

水面如镜,浮漂始终不动一下。二十分钟过后,老宋钓起一条两公斤多重的大鲫鱼。老宋再次将鱼饵抛入水中。我的鱼饵一直没有鱼儿的光顾。我换了几个地方,还是没有鱼来吃。我急了,不停地拉起鱼竿来,看鱼饵在否。看到我不停地在换地方,老宋不紧不慢地说:“钓鱼讲的是耐性。你考验鱼的耐性,鱼也在考验你的耐性,最后就看谁的韧性好,还要掌握好时机,长时间不拉,不行,拉得过于频繁也不行。”

一根鱼线,牵连着两种生命的欲望,而欲望的焦点却在鱼饵上。鱼饵的上部是人的欲望,鱼饵的下部是鱼的欲望。人想吃鱼的理由有千万种,鱼想吃饵的理由只有一种,所以人有的是办法拿到鱼。终于,我鱼竿的浮漂动了一下,猛猛地动了一下,我猛地提起竿,一条小鱼在空中激烈地扭摆着。

“哎!一条小鱼,漂下得那么猛,我还以为钓到一条大鱼呢。”我有些失望地说。

老宋呵呵地调笑起来,说道:“这跟泡妞一个样,来得快的,不一定就真正是你的,相反,有些鱼,先是轻微的动几下漂,然后才猛拖漂,这样的鱼往往很大。”

“是啊!我有同感,我今天一定要钓条大鱼,把酒喝醉。”我诡笑道。

两个小时过后,老宋钓了三条,我钓了一条,加起来,足有八九公斤重。我正钓得起劲,老宋喊走,我只得望水兴叹,刚找到钓鱼的感觉,就喊走,心里怪不是滋味。看着肥美的鱼儿,想象着把它们吃到嘴里的感觉,我真想一步就跨到老宋家。喝着鲜美的鱼汤,听着老宋与妻子没完没了的调笑,一切都那么无拘无束,仿佛生活一下就变得简单起来。老宋说着天天在妻子面前说过的笑话,妻子百听不厌,呵呵地笑。

半小时过后,老宋之妻抬出大盆清汤鱼。煮鱼的时候,老宋特别交待,鱼要煮成清汤鱼,一条鱼顶多只能宰成三块。

老宋不讲庄家收成的好坏。我不谈工作上的顺心已否。两人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三口酒下肚,老宋开始讲起笑话来:“有一个男士兵,在夜间紧急集合时,老是最后一个到位。在多次遭长官的斥责后,后来,该士兵灵机一动,找来五颜六色的涂料在裸体的身上涂抹。这一晚,又紧急集合,该士兵第一个冲出营房。在得到了长官的表扬后,长官像发现了什么,指着该士兵的下身说,注意,下次要把手榴弹挂在背后。”

老宋讲完笑话后,老宋妻子长久笑着。

酒不知喝到何时,在睡觉的时候夜已经很深。

我睡在老宋家房子的挡头。老宋之妻的轻声笑语隐隐传过来,老宋又跟妻子讲笑话了。老宋之妻时隐时现的笑声,让我又想起杏红,又回想起母亲的话来。“难道,我这生,婚姻注定是‘隔山’吗?”

“夫妻隔垛墙,刑害同度伤;同床各异梦,肯定不保长,同床各异梦,肯定不保长……”我不停地在心里念着,外面月朗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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