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花说,她想学驾照,我没有反对。
早上上班的时候,车站值班员白光与我搭话。我走进车站值班室与白光闲聊了几句。白光问:“你学不学车?”
“我没时间。”
“那你媳妇呢?人家教练是将车开到我们这儿来的,吃住都在我们车站,听说明年再学驾照,不但要增加学费,还要延长学时。”
“嗯!等我回去问问媳妇,她要是想学,我没意见。”我嘴里说着,走出了车站值班室。我走出不远,白光又大声说:“大炮媳妇赵怡也要学,还有车站张站长也要学。”午间休息时,大伙儿都跑进铁路旁的林子里,我们有的卷卧,有的仰躺着休息。
毒辣的太阳仿佛把整条铁路点燃了一样。
袅袅蒸腾起来的热浪宛如鱼骨刺入喉咙。在热浪中劳作的我们,早已大汗淋淋。午间片刻的休息,是有必要的,也是必须的。我走近大炮,就地仰躺着。树林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家又谈着千篇一律的话题,无非是昨晚谁谁又喝醉啦,这个月的工资又是多少啦。对于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不管什么时候谈,在什么地方谈,大伙讲起来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听白光说,你媳妇也想学车?”我问大炮。
“哎!疯了,学车有什么用,又买不起车。”大炮表示不理解,但他媳妇要学,他也没办法。
“现在买不起车,不等于以后买不起,现在买不起,不等于现在租不起。”我畅想着,我相信自己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意思,你想学?”大炮试探着问。
“是媳妇想学。”我说。
“管她们的,要学就给老子好好学,不要糟蹋了老子的血汗钱。”大炮不满地说。
柳春花、赵怡已经学了好几天的车了。
柳春花天天早出晚归的练车,我下了班就煮饭。儿子送给父亲和继母带管着。一天下午,我下了班把饭煮好,等着柳春花回来。等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柳春花回来,天已微微放黑。我走出家门,想到小站的院子里走走。这时,我看见赵怡抬着一个塑料盆从外面回来,盆里放着衣物和洗浴用品,看样子是刚从小站的澡堂洗浴回来。我吃惊不解地问:“你怎么就回来?”我言下之意是柳春花你两一起去学车的,怎么柳春花没回来。
“呵呵!我们早就回来了,今天考倒库,下午三点多我们就考完回来了。你家小春没回来?”赵怡爽朗地笑着,自个走上楼梯,她家在二楼。
“这个烂货!”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转身回家。柳春花一夜没有回家,打岳母家的电话问,柳春花也没在岳母家。打柳春花的手机,手机没信号。第二天下午,柳春花提着一袋奶糖回来。柳春花说,她在坐公交车的时候,她前排位子下面有一张一百块的钱,她就悄悄地捡起来,所以买了这些奶糖。我不悦地说:“赵怡说了,你们三点多就考试结束,你为什么不回家,连个电话也不打个回来。”柳春花说,她去了她的一个同学家,电话打不通。我半信半疑,信与不信,我又能怎么样呢。第三天晚上,柳春花满脸怒容,质问我为什么要骂她烂货。我没好气地说:“我下了班,把饭菜煮好,饿着肚子,等你一个多小时,如果不是见到赵怡,我一直还认为你们还没回来呢。”
“呸!这个烂货,你以为她又是什么好货,学车的时候,天天和张站长裹在一处。”
“声音小点!不要乱讲,”我吓得一哆嗦,接近哀求地说。如果此话传到二楼大炮和赵怡那里,那还不把整个小站搅得天翻地覆。
柳春花大声怒骂起来,我立刻制止。我住一楼,大炮家住二楼,我怕柳春花的话传到二楼。
“两个搂抱着,嘴巴都咬烂,在一起学车的人,又不是瞎子。”
“声音小点,人家听见,要闯大祸。”我低声下气地哀求。
“敢做就要敢当,这个烂……”
柳春花更加大声怒骂。我跨步上前,伸手就要掌掴柳春花。柳春花毫不示弱,眼疾手快,先于我一把抓过来,在我的脸上开了五条鲜红的血痕。
大炮媳妇赵怡和张站长两人的私情已是不争的事实。在以后的日子里,在工间休息时,很多时候,只要大炮没上班,同事们就会谈论起赵怡和张站长,说如何如何亲密,说得有榜有眼。后来,大炮在省城买了房,调离了小站。赵怡在省城一家美发店上班。再后来,大炮和赵怡两人离了婚,赵怡另嫁他人。
吃过晚饭,小站上的所有职工都陆续走进小站会议室。
白天上班时,尖嘴钳说,晚上要开个关乎职工切身利益的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传达房改的有关通知和事项。对于房改,小站职工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议论了好几年,房改始终没有落实下来。随着时间的渐去渐远,小站职工淡忘了下来,甚至对房改不再奢望和期盼。可事出小站职工预料,房改又从奢望变成现实,小站职工别提有多高兴和兴奋。大伙儿笑开了花,整个小站会议室就像沐浴在春风中的花丛。各种花卉在雨露的滋润下,摇曳盛开。
“局领导班子想职工之所想,急职工之所急,积极响应房改政策,率先做出垂范。这次房改,先从老职工开始,在职职工放在下一步。退休老职工今年年底就可以拿到建房补助费。”尖嘴钳的话音刚落,大家就鼓掌。尖嘴钳的话,大家从来没这样认真听过,也从来没觉得这样好听过。临近散会,大伙开始相互打趣调笑。小站职工多数是当年父亲辈退休后,顶职进来的。现在父亲辈多数退休回乡下住,根本不曾享受到福利房。按规定,没有享受到福利房的可以享受到建房补助费。
“大炮,这回你要大捞一笔了,是要买车,还是买房?”鲫壳鱼冲着大炮打趣。
“没有你鲫壳鱼划算。去年你老父亲才爬烟囱,进了火化场,今年政策就下来,可惜他老人家还没享上半分福,就让你给赶上了。”
“你,你……哈哈……”鲫壳鱼急于回击大炮,却找不到可说的话来反击,急得他满脸通红,最后只得陪着讪笑。
第二天上班,小站职工又就着房改的事,谈了一天。
晚上,我到父亲那儿,把房改的事说给了父亲。
父亲退休下来,就和继母住在了小站。我把整个文件精神传达给了父亲。父亲掩饰着心中的喜悦,神态显得有些平静。他神色舒缓地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又像在找一样东西,但手里什么也没拿,只是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时,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一切平静下来后,父亲眉宇间透着恬适舒缓的希冀和企望。
在我离开时,父亲喜悦地说:“你明天抽空把文件拿来,我要好好看看。国家还是没有忘记我们这些老同志。想不到,我们这批老同志还能赶上这么好的政策。唉!我一个老乡,和我同一天出来修铁路的。半年前就不在世了,可惜了,他要是再多活两年,就享受到这样好的政策了。准确地说,我这老乡,这些年没过着几天好日子。早些年,我们修铁路那时,那是拿出老命来的干工作。不是我款嘴(讲大话),你们现在,差我们那时差远了。要好好干呢,有时间多看看你那些业务方面的书,不要一天只会吃烂酒。你爸爸我就吃亏在书读少了,要不然,早些年前,机关领导早提拔我当指导员了。人的一生,一晃就到头了,你还不好好努力。”
“只要过世不超过一年的,都有。”我说。
“真的,你不要瞎吹牛!”父亲一声惊叫起来。
“哦!哦!太好了,太好了,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了。这回,要有多少老同志高兴了睡不着觉呢。”父亲不断咂舌惊呼,脸上荡漾着欣喜的笑容。
我把房改的事说给了柳春花。
柳春花没有多少心思听,她显得有些漠然。待我把整个文件原搬原样说完时,柳春花还在自顾描抹着眉黛。赵怡邀约她到附近工厂的茶室里打麻将。柳春花描好眉,画好唇,把脸凑近我,做了个妖媚的鬼脸,问:“好不好看,嗯?……”
我打趣:“呸!猪嘴上画圈,更像猪。”
柳春花噘着嘴唇,溜出了家门。柳春花背着我,花了几百元钱,把嘴唇用激光描成了赤红色。两片嘴唇肿了好几天。事后,柳春花有几次情不自禁地噘起嘴唇,问我好不好看。我便没好气地说:“好好的一张人嘴,还要花钱变成一张猪嘴,怪事。”柳春花笑道:“不懂欣赏。”我说:“上天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了你们女人,同时也把最丑的给了女人。” “为什么?”柳春花不服气地问。“不信,到你七十岁的时候,再来看看你的这张红嘴,它会更加红艳夺目。”自此以后,柳春花再不会在我面前提及嘴的事。
小站静悄悄的,父亲屋里的灯还在亮着。
我把房改的文件送到父亲屋里。父亲没再热衷于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他惯看的抗日战争片。父亲细细地看完文件,用手指拨动着算盘,口中念念有词地念着,算盘放在他的膝盖上。继母专注地看着电视,她没再使唤父亲,要是在平时,她总喜欢使唤父亲干这干那。
父亲算得极为认真,他不时翻看一下文件又算了算。整个晚上,翻看了几次文件,又重复算了几次。最后,父亲郑重地说:“加上工龄工资,按每年每平方米再补0.75元,35年的工龄,享受70平方米,合计一共5万4千元。”
“有没有算错?”继母问。
“不会错,我算了一晚上了。幸亏有这样好的政策,不然,一分不给你,你也没办法。”
继母默认和赞同父亲的说法,紧接着又问:“你老乡有没有?”
“怎么没有,他虽然退休时领过一千多元的安家费,但按政策,他到时只减去一千多的安家费。”父亲很是惬意,好长时间也没这样舒心过。
“死老倌,倒挺划算的。”继母也跟着笑开。
“这一次,过世时间不超过一年的都有,超过一年的就没有啰。”父亲庆幸自己还活着,赶上了这样好的政策。比起那些刚从岗位上退休下来,没享两年清福就过世了的,甚至有些老职工还熬不到退休,便离开了工作岗位,想想这些,父亲由衷地感到生活的美好,虽然退休了,国家还没把像他一样的老职工忘记。
从父亲的屋里出来,我又回到家里,柳春花打麻将还没有回来。我玩了一会儿电脑,在关电脑时,柳春花回来了。
“你说你爹这回能拿多少建房补助费?”柳春花问。
“不知道,管他拿多少,别多问,睡觉。”
“嗯,问多了,老人有想法。”柳春花一语道破了我的心思。
一连几天,父亲的心情很愉悦。
我向父亲征求意见,是否同意柳春花学车,父亲表示了支持。
父亲一心想买一辆摩托车,处于各种原因,一直没有如愿。能拥有一辆摩托车就成为隐藏在父亲心中的一个奢望。
父亲知道自己的儿媳妇在学车,不久的将来,自己家就会有车。父亲想到这儿,简直就是一种跨越,从摩托车到汽车,是何等的跨越。父亲由着自己的思绪不断往深处想。最后,父亲向往而自豪地说:“到你们的车买回来以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带我回老家一趟。满打满算,我出来了四十年。当年,我是光着脚板走出来的,现在可以坐着车回到那个地方了。早些年你公公(爷爷)从我们老家那个地方到我们这里来挑盐巴,回转要三十多天,现在,开车当天就可以回老家,社会的发展太快啦。”父亲像喝了一坛子酒,吃了一罐蜜一样飘飘然和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