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事
丁马村小学有4个年级,一年级有11名学生,二年级8名,三年级7名,四年级5名,全校一共有31名学生。至于教师,除了杜书香,还有一位快退休的闫桂林老师以及陈立柱。上级把杜书香分配到这里来就是要接替闫老师,而陈立柱是因为家里穷再加上杜书香的提议做了代课教师。杜书香来了以后,闫老师先让出算术让杜教,他教语文等其他课程,以后逐渐移交给杜;陈立柱教体育、音乐和美术,毕竟陈立柱是高中一年辍学的。
杜书香到丁马村小学做的第一件事是立国旗。其实,她刚来时发现学校没有升起国旗,就问陈立柱为什么,他说不知道,不过曾经看到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有一面国旗。第二天,我问闫老师,他说国旗是去年公社发下来的,可是没有发旗杆,他不知道怎么弄。陈立柱得知是这个原因,二话没说转身就走,很快就挖来自家的一棵小白杨树,在顶端丫杈处用铁丝固定了一个木制线轴做滑轮,用一条长麻绳做旗绳,然后把白杨树移栽到泰山奶奶庙也就是教室门前2米的地方,这样就可以利用台阶做观礼台。当时没想到的是,随着白杨树不断长大,旗绳要不断加长,国旗也越升越高了。为了国旗不被树冠挡住,陈立柱不得不爬上去把树杈锯掉。
第一次举办升旗仪式很是隆重,他们把所有学生集合到操场上,一个年级一列站好队,要求每个人都要抬头挺胸,行“红小兵”礼,陈立柱负责唱国歌,杜书香和闫老师负责升国旗。国旗升起来了,那一刻,我觉着很自豪。从此,野村寨小学有了升旗仪式,直到现在。
第二件事是为学生们洗脸梳头。在丁马村,除了曾经在公社中学上过初中、在县城中学上过一年高中的陈立柱坚持每天刷牙洗脸外,这里的大人孩子根本没有养成任何卫生习惯,只有在夏天干农活太热时到丁马湾里洗个澡,才算是顺便洗了把脸。如果让孩子们养成刷牙习惯,那不太现实,因为要买牙刷、牙膏或牙粉,乡村没有那个闲钱,不过洗脸梳头还是可以的。洗脸盆是杜书香从济南带来的搪瓷盆,盆底有一朵大红花。陈立柱特别喜欢那个搪瓷盆,他挑来水倒进去的时候,总是慢慢地倒,不是怕水洒出来,而是多端详一会儿那盆和盆底的花。早上学生们陆续来到学校,每来一个他们就洗一个、梳一个。陈立柱负责洗脸,杜书香负责梳头。别认为这工作很简单,那一双双小手上长着好厚的皴,洗起来很费劲,洗过几次后才露出原本的肤色。给女孩梳头也很难,因为天天洗头也不现实,就算洗了,很快就会脏了打结,打结多了就会梳不通,硬梳就会把头发扯疼,所以要非常小心,手上的力道也要均匀。其实,如果坚持天天梳头,也等于是洗头了。
第三件事是盖厕所。因为学校是“借用”泰山奶奶庙,原本就没有厕所,学生们想方便就到奶奶庙后面的荒地里,男生、女生混在一起解手是常有的事。杜书香提出来要盖厕所,陈立柱第二话没说就见诸于行动。盖厕所就要先脱坯,土和麦秸随处都有,水可以从丁马湾里挑过来,陈立柱家里有脱坯的木模,拿到学校就开始动手。脱坯是个力气活,曾有俗语说农活里最累的是“挖河,筑堤;拔麦子,脱坯”。每脱一块坯都要付出相当的劳力,而杜书香能帮忙的只是在和泥的时候倒水。正在忙碌时,有一位老大爷过来问这是要干啥,得知是为学生们盖厕所,他就指着陈立柱一顿骂骂咧咧,说尽干些脱裤子放屁的事,然后转身走了。没过多久,老大爷带着村民用手推车送来几车晒好的土坯,一起动手很快就把厕所盖好了,左边是男厕,右边是女厕。从此,男生女生可以分开入厕了。
杜书香把陈立柱当成亲弟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那天,杜书香在梦中被屋外奇怪的动静惊醒,好像有人在不断地扔麻袋,还混杂着踢打声,杜书香战战兢兢地扒着门缝向外看,借着月光看到两个人在操场上扭打,谁都不做声,只是不停地扭打,其中一个粗壮的身形好想要逃跑,另一个瘦小的人撕扯着就是不让他走,而且用脚、腿、膝盖拼命地踢打,那个粗壮的人似乎被惹恼了,用力将那个瘦小的人掀翻在地,然后骑上去挥拳就打。杜书香终于认清那个瘦小的身形是陈立柱,也终于明白他是为了保护她才搭起那个窝棚,才和那人拼命地厮打。同时,她发现顶门杠已经被挪开,应该是被那人用树枝通过门缝拨开的。随即,她扯开门板,抄起碗口粗细的顶门杠,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冲向他们。那个骑在陈立柱身上的人惊恐地看向她,至今她还记得那双惊恐的眼睛,他拼命地甩开陈立柱的双手,起身撒腿就跑。
不知不觉之中,杜书香就把陈立柱家当成了她的家,他娘也待她像亲女儿一样。
既然这里是家了,那房子,那羊圈,那火炕,那锅台……家里的一切都变得那样熟悉,那样亲切。在济南,叫自己的父母为爸妈;在丁马村,把父亲叫作“大大”,把母亲叫作“娘”。虽然杜书香仍把陈立柱的娘叫“大娘”,不过从心底里已经把她当作了娘,把陈立柱当作了亲弟弟。
杜书香能为这个家做出的最大帮助,就是把自己所有的口粮都贡献出来,还有工资的三分之二。另外,她还时常让济南的爸妈寄些粮票、布票、油票过来。爸妈虽然对我下乡的选择持反对态度,可既然她走上了这条路,他们还是会记挂心疼我这个女儿。
和陈立柱接触多了,也就了解到他的心思,他一直对被迫辍学耿耿于怀,他想离开丁马村,想到外面看看这个世界,想出人头地。
那天,杜书香和陈立柱坐在窝棚边,如水的月光洒到田野上,洒到窝棚上,洒到我们的身上。
杜书香问:“你真的想离开丁马村?”
陈立柱点点头,良久,说:“嗯。”
“你想过吗,怎么才能离开野村寨呢?”
“如今招工也很难,只有当兵这一条路了。”
杜书香犹豫一下,说:“你才15岁……就算当了兵,还是要复员回来,你也知道如今招工很难,最后还是离不开丁马村。”
“我可以在部队上好好干,争取提干。”
“就算是能提干,那只有成为营级干部后,家属才能随军,这期间你娘怎么办?再说了,当兵身不由己,谁知道你会被分配到什么地方去,如果是边疆大山沟里,你娘随军去了也是受罪啊。”
他叹了口气,深深地埋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