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军住到6床的这个晚上,一夜无话,第二天,大厂老年妇女五点半准时起床,轻手轻脚地洗漱之后悄然开门到走廊里散步去了。那失眠到两三点钟还没有合眼睡觉的谢军听得真切,他头昏昏然无力地躺在床上,羡慕地想着这睡了一宿好觉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对于失眠的人来说,那沾枕头就着的人是幸福的,虽然他们自己不觉得,就像是每天能吃饱肚子之后还要么骂娘、要么思淫欲的人一样,“不知足”是某些人的弱点,但不是天性,如果你善于“知足”,能在吃饱饭填饱肚子之后感谢苍天、颂扬大地,而不是一边骂娘、一边思淫欲;如果你在一宿好觉之后你就颂扬苍天、感谢大地,而不是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心怀感恩”既是一个人的胸怀,又是一个人的快乐的源泉。
此时的谢军对4床老年妇女不禁心生羡慕,而这位比自己妹妹谢瑾还要小一些的护工杨桂芳,那睡眠更是一流的。昨天杨桂芳很早就在靠墙的角落里打开铺好了她的那张折叠木板床,而在室内熄灯之后,她还在看手机,大约十一点的时候方才悄然睡去,可这一觉就到了大天亮,要不是六点钟的时候,那4床老年妇女叫醒她,就这么一觉睡到八九点钟似也不在话下。谢军于是心怀嫉妒地想到了“傻吃闷睡”与“猪一样的生活”等词句,对这位川籍小个子女护工杨桂芳,那谢军竟是心生羡慕,她未尝不是幸福的!人如果真只是傻吃闷睡,真只是过着猪一样的生活,那他未必就不是幸福的。
这时那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护工杨桂芳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坐起叫道,“坏了坏了,睡过头了!您要是不叫我,一会儿早饭都该来了!”她来北京有十二三年了,普通话很是标准,但那一点外地口音总是抠不掉的,而在她着急忙慌的时候,她的“母语”,那种自小练就的方言便会脱口而出,而她刚才说的似乎就是那样的方言。
这时只见她麻利地其身,到门边的卫生间里换下睡衣穿上工服,这之前她没忘记瞧一眼5床病人赵贵卿并喊他起床,等到从卫生间里出来之际,杨桂芳对着外面叫道,“老赵,你醒了没有,快起来洗脸刷牙了,今儿咱们晚点儿了,该吃早饭了!不洗脸刷牙,怎么吃早饭!”待她出了卫生间的门抬头看时,那5床病人赵贵卿正自盘腿微笑着坐在病床上。
因为没有了先前6床老太太“夜叫郎”般的深更半夜的叫嚷,4床老年妇女和5床护工杨桂芳都睡了一宿好觉,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睡了一宿好觉在连续几天没睡过好觉的人来说是极大的幸福,因此这天上午两名女性心情格外的好;而且恰逢“母亲节”,这虽像“情人节”一样是个舶来品、洋节日,但中国人骨子里的对于母亲的尊重与情怀被大大地唤醒,那4床老年妇女要清醒冷静许多,她表现出了她那个年纪的人对于洋节日的不屑与轻视,她本就不知道何为“母亲节”,因为对于她那个年纪的人来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母亲在就像是有菩萨在一样,只要有母亲在,就有温暖与安全。但到了这一天的中午和晚上,4床老年妇女还是分别收到了关于“母亲节”的祝福电话。
而杨桂芳则是彻底地兴奋了,高声大气地和人在通过手机微信通话,她似乎要让所有的人知道,她是有儿子、有孙子的全和人儿,她是一位出门在外远离了亲人且被封闭起来的“母亲”,但她又是自豪的、幸福的,因为她的收入可以养家,即使男人在家不用打零工赚钱,凭她一个人的力量也能让一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她是一位母亲,因而在她头脑中也就没有舶来品与非舶来品的区别,她只知道那是一个关于母亲的节日,她想作为女性,作为儿子的母亲,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她必得“快乐”,所以她要畅快地高声讲话!
杨桂芳知道,自己的这副情状那4床老年妇女是不会抵制的,那5床老赵蔫儿了吧唧不言不语像个木头桩子,所以她便对着虚空、对着手机尽情地宣泄着兴奋和快乐;等到那订饭的医院餐厅的胖胖的小姐姐来到这里为病人、陪护订饭的时候,杨桂芳便畅快地说出了一直以来想要的那道菜——酸菜鱼。医院的食堂里居然有酸菜鱼,这可真是了不得了!有极大的可能是医院食堂承包了,因此在满足大众口味儿的基础之上,对于某些特殊需求也须尽力满足,一方面也能创造更多的利润。总之,在疫情形势严峻的L河医院病房里,那足不出病区的杨桂芳能吃到颇为地道的家乡风味儿浓厚的酸菜鱼,她该是非常满足的,并且这道菜量也足够大,她中午、晚上连续吃了两顿儿。
所谓“得意忘形”,在杨桂芳兴奋与得意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愈发的高亢,恰似大河奔流涛涛不息。那5床病人赵贵卿木然地呆坐在病床上面,只是偶尔在护工杨桂芳的大声畅笑时,他的一张脸上便抖出一丝笑意。
而那靠窗的谢军却似狂风骤雨吹打着的一池清水,他本来因为失眠而烦躁的心,再次受到了类似于噪音的袭扰,当那放肆的大笑与高谈阔论声再次响起时,谢军爆发了,他高声超那边说道,“哎我说那位护工大姐,你知不知道这里是病房,不是菜市场!病人要好好休息,你能不能声音小一点!”
笑闹声于是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