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谢军这么黯然神伤发出轻声慨叹的时候,他听到了4床杨贵明的响亮的一声叹息,那谢军即刻回过神来,他起身来到那杨贵明的床尾,手拄着扶手笑着瞧着杨贵明道,“老杨,怎么了,想要喝水吗?”
“是的,老谢,给我点水喝,我口干的很!”
那谢军于是小心地绕到床头,将那只插着吸管的杯子递给杨贵明,“谢谢!”杨贵明微笑说了一声。
这时,护工杨桂芳从门口进来,看到老杨在喝水就高声说道,“老杨啊,你可真是的,你现在身体里不缺水哟,你就少喝一点,那是没有大的关系的!倒是你喝了它,反倒会增加你肾脏的负担。”
此时那谢军已经将床头的位置给了护工杨桂芳,而他仍旧回到了那4床床尾的地方,“老杨,我知道你缺什么?”那谢军注视着仍旧微笑着的4床病人杨贵明道,“老杨,你不是‘胃缺水’,要是说哪,你是‘胃缺酒’了!甭多喽,半斤红星,蓝瓶的,你立马儿神采飞扬!不信咱就试试!”那谢军戏谑地说道。
那仰面躺在床上的4床病人杨贵明,露出他的白牙齿无声地苦笑了,“酒,酒啊,真它莫(他妈)不是好东西!”
这之前,那谢军和他也开过类似的玩笑,那杨贵明也只是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了事,像今天这般表达出明确的“酒,真(它莫)不是好东西!”的观点,这还是第一遭。
那杨贵明是轻声的苦笑着说出这话来的,作为一个曾经的“酒徒”,谢军能理解这句话的分量。有人说,酒是好东西,当谢军觉得,从只有在它被当作医药用的时候,才是好东西,而一旦它上了餐桌,成为了佐餐之物,那它就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说,“小饮怡情,大饮伤身”,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理,凭窗小酌,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但他们似乎忘记了,如果凭窗小酌的是茶,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是不是要比饮酒更来的美好?他们似乎还忘记了,小饮、小酌若形成了习惯,那就意味着离成为酒徒不远了!
那时谢军忽然就羡慕起那些有宗教信仰的人来。无论是佛教徒还是穆斯林,都是坚决禁酒的,曾经在一家穆斯林餐厅,谢军见到两个戴着小帽子吃着纯正羊肉串的穆斯林男子,他俩人手一杯清茶,而旁边就是端着酒杯喝得尽兴的人们,两者相比自是不同,彼时谢军心中便对喝茶吃羊肉串的穆斯林男子生出尊敬!
是的,有和没有低级趣味,那人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敏感的人是一眼就觉察出来的,而过后对那些没有或是远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又怎能不令人心生羡慕和尊敬!这似乎也印证了儒家的“修身”的重要性,实际上,修身就让自己脱离或远离低级趣味,所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由此我们或许明了了——“知止”,是修身的第一步。不怕你偶然沾染上了不好的习惯与嗜好,或许你已经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就如吸烟、喝酒,但有一天你醒悟了,知道“止”了,戒除掉了那些恶习,那你就成功地完成了修身的第一步。
正当谢军做如此感想的时候,护工杨桂芳的手机响了,“哈哈,老杨,是你妹妹打来的,我接了啊!”那杨桂芳边说边就打开了接听键,之后拿着电话举到了4床病人杨贵明的眼前。
“哥,你知道我是谁吗?”一位盛年女子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老杨,看这里,这里!”护工杨桂芳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手机屏幕对准了杨贵明的脸,“她问你,知道她了谁吗?”杨桂芳重复了一遍那边女子的问话。
“小茹!”杨贵明微笑着说道,“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看来是好多了,都能认得出我来了!”女子平静中露出了叹息一般的微笑,但她接下来又问道,“你知道你这是在哪儿吗?”
杨贵明沉默好一会儿,似乎在思索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之后他说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哪儿!”虽然他的回答显得大病初愈般的有气无力,但却是坚决的。
“那你告诉妹妹,你在哪儿。”妹妹平静的锲而不舍地继续问道。
那杨贵明微微张着嘴露出些许的笑意,但他的眉头却是皱着的,他仍在思考妹妹提出的“你在哪儿?”的问题,最后他放弃了思索,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干嘛老问我‘我在哪儿?’呀,我不是就在这儿吗?”
“我知道你在这儿!”对方的声音清脆而清晰,是那种京东本地人的口音,“可妹妹想让你告诉我,‘这儿’是哪儿呀?是京东,还是顺义?”
面对妹妹的追问,杨贵明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略略思索之后回答道,“我在顺义。”
听到这个回答,妹妹显得有些失望,就是正在床尾战立的谢军心里都有些失望,这个看似已经明显好转的4床病人杨贵明,现在竟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到清醒状态,这是谢军所没有想到的,但他觉得或许只在那一刻,杨贵明是模糊的不清醒的,在其它时候,那杨贵明应该是清醒的。
这时只听妹妹接着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妹妹,你中午吃什么呀?”
“妹妹问你哪,老杨,中午吃什么?中午吃的,你最爱吃的,是什么?”护工杨桂芳似要提醒杨贵明。
“吃什么?吃饱了就行了呗,还管它吃什么干什么!”杨贵明这样回答的时候,自己边说边就笑了,那杨桂芳和床尾站立着的谢军就跟着笑了起来。然而视频那边的妹妹却依旧是锲而不舍,仍要哥哥杨贵明告诉她中午吃什么。
那杨桂芳更进一步提醒道,“中午是不是吃肉了?”
听到这个提醒,那4床病人杨贵明似乎豁然开朗一般地回答妹妹说,“中午吃的是红烧肉、米饭!”说完他开心地笑了,而那护工杨桂芳和站在床尾的谢军也跟着笑了。
那妹妹接着问道,“我给你买的东西,你吃过了没有?”
“什么东西?”
“水果,那种你爱吃的水果,外面裹着小芝麻粒儿一样的?”
这时那杨桂芳便拿出装有草莓的硬塑包装盒来在手机和杨贵明的眼前晃了晃。
此时的杨贵明似乎有些失去了耐心,他有些心烦,对于别人问这问那的,他似乎觉得那是在难为他,于是他说,“我累了,今儿就到这儿吧,啊!”
据护工杨桂芳说,他们兄妹三人都是那种容貌出众的,看到了杨贵明的模样,也能大概想象得出弟弟、妹妹的模样。和4床病人杨贵明通话最多的是他的弟弟,那是一个说话有点像领导干部讲话一样的人,虽然弟弟总是以领导讲话的口气这个这个吧、那个那个什么吧,一句话中鲜有不说“这个这个”或“那个那个”的,这或许是一种“官方语言”,老百姓称之为“打官腔儿”,这让谢军听来刺耳。而有一次,那杨桂芳通知对方,哥哥的饭卡(在医院吃饭要办饭卡并充值)里需要充钱了,那弟弟竟是显露出质疑与狐疑,“这才几天就吃了这么多(钱)?杨桂芳温言回答道,“大哥,你要是有怀疑,可以去查一下,让他们给您打一张清单,您哥哥每天、哪一餐吃的是什么,花了多少钱,您就都清楚了。”杨桂芳平静而温和地向对方说到,“就在南面那座楼的一层办饭卡的那个地方。”
过后杨桂芳轻叹一口气对着谢军说道,“我们吃饭是和病人分开的,病人吃病人自己的,想吃什么自己点,反正是人家医院食堂的人来这里,你就是躺着也能点餐的。我们自己有饭卡,吃什么都是自己花钱!”
这时那谢军便想到了那日,就是西方所谓的“母亲节”那一天,杨桂芳为自己点了一份酸菜鱼,那一份菜据说要四十块钱,杨桂芳吃了两顿才吃完,那是她对自己的“犒劳”!那天她很高兴,作为母亲,作为养育了三个儿女的母亲,到了临近那一天的时候,她手机中的“朋友圈”里,有多少人在说起这一天,并且炫耀自己的孩子给自己买了什么礼物,或是带着老妈到哪家餐厅大吃了一顿;而作为护工的杨桂芳便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她首先想到的是“犒劳”自己,吃一顿久违了的酸菜鱼,另外那一天她在闲暇的时候给家里人,给她的远在四川“巴中”的丈夫和孩子打了多个电话,对于这个整天围着病人转的,像是被“圈禁”在医院病房里的女护工,那一天诚然成为了她的“节日”,她觉得那一天和平日里应当有所不同。
其实杨桂芳的平日里的吃食是很简单的,虽然她说“要对自己好一点”,并且在讲述在北京城区里的那家医院里的女护工突然患病倒下的时候,她是那样的不不平静!但从“母亲节”那天以后,那谢军便注意了这位女护工的饭菜,她的饭食是极其简朴的,早晨、中午还好,医院食堂菜单上的那些菜她可以换着花样吃,可晚上有时就买两个馒头或花卷什么的,她的储物柜里不是有许多家当嘛,当然那里面也有酱油醋、辣酱等调味品,她又让同在这个医院做保洁工作的老乡帮忙从外面买来了西红柿、黄瓜、生菜和洋葱等样的蔬菜,有好几个晚上,她就拿这些蔬菜蘸酱就着馒头吃!
这样的一个人被人怀疑,被病人的家属“怀疑”占病人的便宜,她的委屈可想而知!但她少有抱怨和牢骚,因为她真的没有吃属于病人的东西,就说那个草莓吧,谢军曾经提醒她,那种水果室温下很容易烂,最好尽快吃掉,否则多可惜!但也只见杨桂芳哄劝4床病人杨贵明吃那东西,她自己却没有,从没有吃过一个!那东西不属于她,不属于她的东西,即使搁时间长了、坏掉了,她也不会放到自己的嘴里去吃掉,这是护工杨桂芳做人的原则和她作为护工的职业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