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军成为6床病人后的一天,早饭过后,4床大厂老年妇女和5床老年男人赵贵卿即接到护士的通知:搬床,换病房。那护工杨桂芳抢先问护士道,“老师,什么事呀?他俩干嘛要换病房?”那是一名微胖的二十五六岁年纪的已婚护士,她平静却干脆地回答护工杨桂芳道,“我们只负责通知,不问‘为什么’!”言罢转身即走之际又顺口补充了一句,“说是有新病人进来吧!”
谢军对杨桂芳他们一般护工的排班情况不甚了了,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护工大多是一对一对重症病人进行贴身护理,吃喝拉撒睡全管且日夜监护,这样的重症患者前几年大约需要300元/天,近一两年来,随着工资收入的增加以及货币的贬值,重症病人的护理费用早已经涨到了500/天,或许也有800元/天或者更多的,但300元/天的重症病人护理费早已经成为了过去时。
像L河医院肾内科病房,是允许家属来陪床照护的且提供方便,但一旦进入病区,陪床家属就须按“护工人员”进行管理,行动自由自然要受到限制,即使是出病区的门也要得到医护人员的批准方可;新冠疫情形势严峻时节,就干脆过着和外界隔离的生活。这对早已经不知道“传染病”为何物,过着幸福随意生活却时常不知足不满足口里常要骂骂咧咧说三道四的世人而言,真正是不可想象的。
但不论你想得到也好、想不到也罢,那新冠疫情是真的来了,且来势汹汹、席卷全球。医院是救护病人的场所,对此尤其不可也不敢怠慢,于是病区封闭、禁止外来探视,并充分发挥护工的强大作用,部门或者全部替代了病人家属扛起了看护照顾病人的职责。
原6床夜里叫嚷的老太太的护理者是老太太的家庭保姆,实际上,这间病房的“在册”护工就只有一个人——杨桂芳,也就是说,如果原6床老太太没有随侍保姆随行,那这个病房里的5床赵贵卿,和6床老太太,这两名卧床重症病人,同时照料他们二人的就是这个杨桂芳。
当然,如果这个病房里的三名患者同为重症卧床病人,那时护工所在的“护理服务公司”就须考虑再安排一名护工前来照护,否则,一个护工同时照看三名重症在床的病人,那几乎是不可能,即使可能也不会长久,那未尝不是对像杨桂芳这样的护工的一种摧残。
杨桂芳在朝阳那边的某家医院做护工时就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名同行姐妹,大概只有三十五六岁年纪,突然晕厥栽倒,杨桂芳说其中原因是身心压力过大,而那名女护工又过于相信自己的身体,吃饭总是凑合,上顿馒头加方便面,下顿是方便面加馒头,据说杨桂芳的这位同行那时最爱吃也最常吃的是包子,能吃上一顿包子她就心花怒放似的兴奋……
杨桂芳说,为了养家,那位女同行几乎是拼上了,没有正尔八经地吃过一次大米饭红烧肉,更不要说炖带鱼、牛羊肉之类的吃食了,长此以往造成了她的严重的营养,最终患上了不好的疾病。后来他们几个护工在见到了她男人的时候,不光动了粗口骂他不是人骂他是驴是坏怂,而且她们居然还动了手。可别看不起老娘们儿,就是武林高手都得躲着点儿发怒的老娘们儿,就像是狮子都得让着点儿母老虎一样,她们单人匹马的“妇人抓挠踢打拳”尚且不好对付,更何况是发了怒的一群老娘们儿愤而共耍“妇人抓挠踢打拳”!所谓“老虎还怕群狼”,何况这仅仅是个亏待了自己老婆的败家爷们儿!那一次,杨桂芳和她的几个姐妹好好地“修理”了一下这个男人,直到他狂喊“蛋疼”为止。说到这里,那杨桂芳笑得花枝乱颤且有意犹未尽之势。
听了那杨桂芳手脚并用仿佛表演川剧一样地叙说她们仗义上演“妇人抓挠踢打拳”的时候,谢军似乎明白了那一日,即是西方的所谓的“母亲节”的那一天,那杨桂芳煞是兴奋地为自己点了一份酸菜鱼,那即是对自己辛苦付出的一份慰劳,同时也是对自己身体的一种激励与补偿。“对自己好一点儿”,不能仅仅是不嗔怨不愤怒、高高兴兴乐乐呵呵,那也只是精神层面的一种呈现;在物质层面,我们该给自己身体一份欣喜和报答,以酬劳它为你做出的支撑和奉献,而后者常常是被忽略的,以为那是应该的!
其实什么是“应该的”?没那一说儿!就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样,君做了君该做的,因此他才成其为君;臣做了臣应该做的,因此他才成其为臣;父子也如是,那么这样的君臣父子即成为了世人的楷模。说到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身体支撑我们做事,帮助我们完成目标与理想,做了它应该做的,我们怎么就不能对它表示出我们的尊重和感谢呢?热爱生命,总须从点点滴滴做起,学会爱自己,学会尊重和感谢自己的身体,是我们热爱生命的前提和基本功。这一点,那“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护工杨桂芳却做到了,她知道身体是需要爱护的,正如她知道她名下的病人是需要她的照护一样。“对自己好一点”,不仅仅是买个什么品牌的包包或是化妆品,更重要的是照护好自己的身体,累了就让它歇歇,饿了渴了就给它吃喝,馋了就给它吃一顿红烧肉或是侉炖带鱼什么的吃吃。说到底,那是“心怀感恩”之于自身的体现。
目睹了川籍小个子杨桂芳手脚并用的言说,那谢军方才知道了些许他们(护工)这个群体的“内幕”。自从家庭可以请保姆或小时工那时候起,“家政”行业就在向医院挺进,寻找可以外包给他们的活儿,脏累不要紧,能挣钱就成!而病房里看护病人的“护工”,照护那些愿意花点钱帮助家属照看病人的“群体”,便随之衍生了出来。并且这个群体自他诞生之日起便是有组织的,因为从医院方面来看,请无牌照、无资质的组织或个人来照看患者,那只定是不可能的,即使院长他二大爷来都不成!于是,正尔八经的有拍照有资质的组织和它的护工队伍便这样水到渠成的形成了。
这样的组织要想长久地存在下去,就必须严格管理,提升员工的职业素养和技能,从而竖立良好的从业形象和品牌价值,更主要的是要百分之百杜绝意外事故的发生,于是就经常能够看到管理监督“护工”的监管员的身影,如今他们也与时俱进地采取了拍照甚至了录像取证的手段,就是上一回,让护工杨桂芳念念不忘地,工作时间未佩戴工帽而被“诫勉”了一次,扣没扣工资不太知道,但那次“诫勉”让这个川籍护工念叨了好长时间,那谢军觉得这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但这未尝不是杨桂芳小心勤勉的佐证,试想一个二皮脸的人对此能这么耿耿于怀吗?
自从上次阻止杨桂芳在病房里过于放肆地喧哗之后,尤其是在被护士小姐姐赵晓旌诫勉过后,那杨桂芳确是消停了许多,没有了一丝的咋咋呼呼的迹象,当谢军举着那本《红楼梦》或是《笑林广记》读看的时候,有几次却见那靠墙坐在椅子上面的杨桂芳在盯着自己看,过后她会说“大哥你看的什么书?”或是“多读点书得有多好!”之类的话,但对于读书人的赞叹与欣赏是一目了然的。谢军那时忽然就想起了他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吴贵廷,有一次他去吴老师家拜望,就见老人家斜靠在床头,带着眼镜正读得起劲儿,那时谢军心中便生出了“读书是快乐的”结论。读书诚然是快乐的,它的安静的外形亦足以令观者心动,心生尊敬,这或许是读书人所没有想到的吧。
川籍护工杨桂芳说她是四川巴东人,那时谢军便疑惑地问道,“巴东不是在湖北吗?什么时候划归四川了?莫非四川也另有一个叫‘巴东’的地方?”那杨桂芳则坚称巴东在四川,四川有巴东!
这是移动互联的时代,正所谓“一机在手,天下我有”,有疑惑已经轻而易举地给与解决,那谢军打开手机,一查之下但见满屏的“湖北巴东”,再细看却找到“四川巴中”,于是谢军心中释然,他对正在用晚餐的女护工杨桂芳道,“哎我说杨桂芳,你家是不是四川‘巴中’的呀!”
那杨桂芳于是拍手道,“对呀,大哥,我家是四川巴中的呀!”
联想起先前杨桂芳的巴东、巴中论,谢军似乎明白了何谓“乡音难改”!那杨桂芳毕竟是川籍女子,在北京时间再长也是难改乡音,即便改掉百分之八十,还会倔牛似的留它百分之二十作为“念想儿”。巴东、巴中在她的口音中几乎是相同的,她似乎也不太知道湖北的巴东,这也就难怪谢军把杨桂芳口中的巴中听成巴东(湖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