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促使凌林下定决心搬离杜维的独家小院的,不是杜维的房租,不是谢天放的深夜骚扰,而是父亲给她通的电话。父亲的一席话,帮助凌林解开了心结,让她对祁宏的认知有了新的发现,上了一个新台阶;对跟祁宏的这段感情,看到了新的曙光。
来到伦敦后,凌林从最初的冲动中渐渐冷静下来,她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大概率是自己冤枉祁宏了,错怪祁宏了。语文和政治课上,老师曾经苦口婆心地告诫过我们:现实很复杂,听到的,看到的,不一定代表了真相,认识事物,了解真相,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蒙蔽和迷惑了。
可凌林还是被现实表象蒙蔽了双眼,误判了形势。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其实,有时候,眼见的未必为实,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和草率,冤枉了人,也让自己和感情陷进万劫不复之地,凌林把肠子都悔青了。
既然祁宏看重跟自己的这段感情,他为什么没有来向自己解释和道歉呢?
这是凌林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如今,能够帮助凌林清除迷雾,还原事实真相的,也只有父亲了——祁宏当然也可以,但凌林落不下那个脸,自己找他不是认输服软么?凌林觉得自己没有错,不能惯着祁宏这个毛病,让他感觉是自己在求他,就像没有他地球就不转似的。
父亲已经跟祁宏见过面了,认真地聊过了,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凌林也希望听听父亲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虽然父亲已经隐约知道自己跟祁宏闹意见了,但她没有告诉父亲,更没有跟父亲深入交流过。凌林给父亲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联系上,父亲不是没在家,就是没在办公室,也可能既不在家,也不在办公室。父亲还没有手机,整个祁东县,只有暴发户高欣有一部砖头一样的大哥大,其他人都还没有。
直到在伦敦掰着手指头,度日如年地过了一周——凌林饱受这事情折磨的一周之后,在伦敦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凌林终于逮到父亲在家了,跟他通上电话了——那时候,国内正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父亲还没有起床,凌林不得不在这个时候给父亲电话。
“爸,你真是废寝忘食,忙得家都不顾,女儿都不要了。”电话一通,凌林情不自禁地一边感慨,一边抱怨。
“是比较忙,最近县里要修路,把通往四明山的沙石路扩建成柏油马路,我在调研论证,参加各种会议,会见各界人士,听取意见,确实有点忙,怠慢你妈和大小姐了。你在英国还好吧?闲下来的时候,爸想给你打电话,又发现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只有守株待兔,等你找我了。”凌书记说。
“通往四明山的那条路,确实不行,需要好好修修了,夏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不适合人走,也不适合车开。”凌林说。
“看来,林儿,你是人在英国,心在祁东啊,你还是蛮惦记着那个地方嘛!”凌书记说。
“我是惦记四明山,可又能怎样呢?”凌林说,“那儿可是我的伤心地,那儿出了一个让你女儿满身是伤的人。”凌林说。
不得不说,凌林是忘不了祁宏的,父亲一提起四明山,她就鼻子发酸,感慨万千,甜蜜的,痛苦的,愤怒的,绝望的,期待的,都上来了,她想起了曾经的恋人祁宏,想起了已经把她当作儿媳妇和女儿一样对待的祁茗和朱鹏,想起了牙齿全部脱落,一脸深深的皱纹的奶奶,想起了跟她打成了一片,处成了亲人的弟弟妹妹——他们都把她当嫂子了,当然也想起了祁宏的初恋情人高燕,以及他们三人之间的故事和有趣的交情。
“林儿,看来,你是忘不了祁宏的。恕爸爸直言,你跟祁宏的事情,你是不分青红皂白,没有理智,意气用事了。本来,感情的事情,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不想管太多,但现在你们这个情况,我不得不管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自己爱的人弄丢了,把你自己也弄丢了。作为过来人,作为旁观者,老爸不得不提醒你,不要走弯路。有些路,走错了,就回不来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找不回来了。”凌书记语气沉重地说。
凌林没有看到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的表情,只是听到了父亲的沉重的声音,其实,父亲的表情更加沉重,心情更加严肃,只是凌林看不到,只能从声音中感受。
“没有,爸,我没有冤枉他!”凌林说,“我自己跑到了祁宏跟钱小芸的婚礼现场,我都听到了,也看到了,不是假的!爸,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在现场那一刻,我惊呆了,也心碎了,心死了——当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如果不是想着你和妈,走出酒店,我就往街上驶过的车上撞了!是他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更让人不可原谅的是,他居然还瞒着我,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是高燕瞒着他告诉我的!”
“是你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有认真分析,掌握情况。你当时看到的只是表象,你不清楚内情,也没有认真调研了解,把事情弄清楚。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虽然我不认同祁宏的方式,但我认为他没有做错,如果是我遇到了这种情况,可能也会那样做的!”凌书记说。
“爸,你是在给谁说话?祁宏那样做,你也要那样做?祁宏伤了我的心,你就不怕伤了你老婆的心?如果这样,那说明文学作品里说得对,这个世界上,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不靠谱!我相信我爸跟祁宏不一样,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没有原则,没有底线,说背叛就背叛的人!”凌林说。
“林儿,老爸问你,祁宏是个糊涂人吗?”凌书记说。
“不是,祁宏很聪明,比我们很多考上清华大学的同学还聪明呢!”凌林说。
“祁宏跟你没有感情吗?”凌书记问。
“有感情,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很真,甚至可以为对方不顾一切,牺牲自己。我们可以为对方挡风挡雨,甚至挡枪挡剑,挡子弹挡大炮!”凌林说。
“你觉得自己脸蛋不如钱小芸漂亮吗?你觉得自己身材不如钱小芸有魅力吗?你的学习不如钱小芸强吗?你的性格不如钱小芸好吗?”凌书记问。
“我觉得我比钱小芸强,至少不比钱小芸差!”凌林说。
“能够这样想,那就上路了。可你不想想祁宏为什么要那样做?这里面有没有其他原因?”凌书记说,“林儿,与其说你是被现实蒙蔽了双眼,不如说你是被爱情蒙蔽了那颗辨识真伪的心。”
“是的,爸,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弄不明白祁宏为什么要选择跟钱小芸举办婚礼,不顾我们的感情!”凌林说。
“林儿,那是一场假婚礼,不是真的。”凌书记说,“钱小芸患了白血病,她喜欢祁宏,临死前,希望跟祁宏有个婚礼,不让自己一生留下遗憾。祁宏为了让钱小芸安心地走,才答应钱小芸,亲自导演了这出戏,给了她一场婚礼——你知道,大学生是不能结婚的!”凌书记说。
“既然这样,我还是不能接受!我是祁宏的女朋友,祁宏不能为了钱小芸这样做!他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吗?他不知道我对爱情的要求有多高吗,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宁愿自己是患了白血病的钱小芸,而不是被抛弃了还蒙在鼓里的凌林——他即使要那样做,也得先问问我,征得我同意!”凌林说。
“你的想法,祁宏都知道,也尊重你。他是因为爱你,在意你的感受,才瞒着你,不让你知道了!祁宏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不被你发现了——这样做,说明在他心里,你比钱小芸更重要!”凌书记说。
“爸,你都被他的表面伟大迷惑了,胳膊往外拐了。可我是一个小女人,我只想过我的日子,守护我的感情。他的想法我不理解,也没办法理解;他的行为我不接受,也没办法接受!”
“孩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爸爸希望你从当事者中跳出来,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情。爸爸是一个旁观者,这件事,让爸爸看到了祁宏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能有这样品质的男孩不多,这样重情重义的男朋友很少,很难找,你要懂他,珍惜他。总之,爸对他很满意,也很尊重他。”凌书记说。
“不是我不珍惜他,也不是我不给他机会。我已经给过他来北京当面向我解释和道歉的机会了,是他没有珍惜机会,也没有珍惜我!他说来,结果没有来——他都把我当做什么了,我可是他的女朋友!”凌林生气地说。
“跟钱小芸举办完假婚礼后,祁宏准备来北京向你道歉和解释的前一夜,钱小芸突然死了,他们家就她一个女儿,父母有病,悲伤不能自已,祁宏为了张罗钱小芸的葬礼,又不得不推迟来北京向你解释的时间了。”凌书记说。
“即使这样,他也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把情况说明白的呀。”凌林说,“可他一个屁都不放!”
“祁宏觉得自己是做得太过分了,已经在电话里没办法向你解释清楚了,只有当面说,才有诚意,才能说清楚。”凌书记说,“所以,办完钱小芸的葬礼,他紧赶慢赶上北京来,可是偏偏火车晚点了,还是没能赶上。”
这就是全过程,这就是祁宏对父亲的解释?父亲信了,她信么?凌林沉默了,她心潮起伏,虽然跟父亲还是谁都不能说服谁,可她在心里面已经信了服了,她宁愿相信是这样,不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
“孩子,不要为一个打翻的牛奶瓶哭泣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没有必要跟一个已经不在了的女孩争风吃醋的!”
“钱小芸死了,她真死了?”凌林不由自主地,喃喃地问。
“是的,孩子,钱小芸已经死了,她本来就是白血病晚期,在祁宏满足了她举办婚礼的心愿后,当天晚上,钱小芸在医院自杀了——钱小芸自杀,也许她想早点把祁宏还给你!”凌书记说。
凌林不再说话,她心里翻江倒海,看来,她是真的错怪祁宏了。
钱小芸,凌林是见过的,也很欣赏,长得好,性格好,也有才华,如果钱小芸不优秀,凌林才懒得跟她计较呢!她们因为祁宏相识,也一块在兰考支教,度过了一个暑假的时光,大体相处还是不错的。由于他们之间横着一个祁宏的缘故,两个人谈不上知心朋友,却也不是一般的普通朋友。如果不是因为有祁宏,凌林想,她跟钱小芸肯定能够成为像她跟高燕那样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甚至成为亲密无间的闺蜜。凌林甚至觉得钱小芸跟自己很像,都长得漂亮,都才华横溢,都外柔内刚,都喜欢同一个男生。凌林弄不明白,祁宏是自己从高燕手里抢过来的,她跟高燕成了好朋友;为什么钱小芸从她手里把祁宏抢走了,她就不能跟钱小芸成为好朋友了呢?
现在,钱小芸死了,凌林突然什么都放下了,她不恨她,也不怪她了,在心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让她沉默,让她反省:父亲说得没错,她不应该跟一个曾经濒临死亡,现在已经死了的女生争风吃醋,计较那么多了!
“林儿,祁宏真心爱的人是你,但钱小芸爱祁宏。为了让钱小芸走得安心,祁宏违心地接受了钱小芸的感情,满足了钱小芸一生中的最后一个愿望——跟自己喜欢的人办一场婚礼,这就是你所看到的现实。祁宏对钱小芸不是真的,对你才是真的——祁宏对生活,对朋友,对爱情,都是认真的。通过这件事,你难道不应该看到祁宏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难道不应该为自己能够遇到这样的一个男生感到三生有幸,孩子!”
“爸,我——”凌林没办法自控了,开始抽泣起来,双肩耸动,她的心在绞痛,那痛传遍了全身,停留在每个细胞核里,是那样真实,那样深刻。爸爸说得没错,祁宏已经够憔悴,够疲惫,够可怜了,自己不仅没有跟他站在一起,给他安慰,为他分担,反而给了他重重一拳,把他击倒,让他感到绝望,感到走投无路,幸好祁宏很坚强,能够承受得起!
这就是祁宏跟钱小芸举办婚礼的前世今生,原来自己亲眼看到的真的不是事实,不是真相,自己被所谓的事实蒙蔽了眼睛,蒙蔽了心,残酷无情地冤枉了自己最爱的人,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与其为过错哭泣,不如勇敢地纠正错误;与其为错过悲伤,不如奋起直追!你和祁宏,还是没有关上最后一扇门,但机会和主动权,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你是打开你们僵化关系的那把钥匙,现在应该道歉和争取原谅的,不是祁宏,而是你,孩子!你这负气出走,给了祁宏多大打击,你知道吗?”凌书记说,“我在机场看到祁宏的时候,他憔悴不堪,比以前苍老了十岁,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了。孩子,放下你的面子和高傲,找个时间,给祁宏打个电话,或者写封信,争取他的原谅,重新修复你们的感情!”
“可是,爸,我冤枉了他,他不记恨吗?你说得对,以前是我没有给他机会,现在和今后,他还会不会给我机会啊?”凌林说。
“这个你放心,祁宏不是小心眼的人,以后你们相处,要多注意方式方法,处理感情,要有逆向思维,多换位思考。你要勇敢创造机会,这个机会,是给你自己创造的,也是给他创造的。这也是考验你们感情的关键时候。你现在已经在英国了,暂时回不来了,这是事实,没办法改变。如果真心相爱,你们可以有个三年之约,让自己冷静下来。三年之后,如果你们还爱着对方,经受住了时间、地域、世俗和变化的考验,你们就继续谈下去。那时候,你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以正儿八经地组建家庭,成家立业了。”凌书记说。
“我们彼此伤害太深了,都落不下那个面子。给他打电话,我已经说不出口了,我不敢直接面对他了。”凌林悲伤地说。
“如果在电话里不好说,那就写信吧。写信隔着层呢,想说的不想说的,敢说的不敢说的,都可以畅所欲言,尽可能争取对方的原谅和理解,不要藏着掖着了。写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白纸黑字,既有契约作用,又可以留作念想。所以,写信比打电话更加有用,更加有效,更加有意义,更能让你放下那份偏见和自尊。”凌书记说。
“好,那我试试看吧,我给他写信!”凌林说。
“那就说好了,孩子,事不宜迟,要抓紧了。我估摸着你这一出走,祁宏肯定难受极了,甚至感到绝望,他的境况比你好不了多少,也在备受煎熬。如果你还爱他,他还爱你,你们自己动手,把对方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凌书记说。
“爸,我看还是过段时间吧,”凌林说,“我们现在都很激动,容易指责对方,陷入恶性循环,等我和祁宏都冷静下来了,想好了,再通信。既然钱小芸已经不在了,我不相信祁宏会马上进入另一段新感情;既然钱小芸不在了,我也不吃醋了,也不担心了。爸,话又说回来,无论怎样,祁宏的所作所为,都让我受伤,他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点什么。这件事,他不是没有错,而是看站在什么角度,对什么人,他耳根太软了,需要受到一点惩罚。爸,你知不知道,跟他牵扯不清的女生很多,在我之前是高燕,现在是钱小芸,谁能保证今后他还会不会跟其他女生牵扯不清呢?”
“感情的事,是你们自己的事,爸不方便插手太多,你们自己看着办,但也不要太过分了,适当的惩罚是可以的,但要适可而止,不要把对方弄丢了。在你爸这儿,对祁宏这个男生,是比较认可的。你们高三补课的时候,在县政府会议室看到他,我就觉得自己女儿找男朋友有眼光。”凌书记说。
“爸,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现在心情很乱,你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好好理理!”凌林说。虽然凌林觉得父亲是对的,但她就是落不下这个面子,或者说她还是打心眼里不认同祁宏对钱小芸的感情处理方式,因为祁宏这样做,无论如何,对她都是一种伤害,一种深刻的伤害。
跟父亲通完电话,凌林感到心里更难受了。她没有马上离开电话亭,犹豫着要不要给祁宏打个电话。祁宏宿舍的电话,她是知道的,十分熟悉,铭记在心,用强硫酸都没办法腐蚀掉,就像记自己的生日一样牢固。凌林很想给祁宏打电话,哪怕自己在这一头不说话,也不告诉他是谁,就是听听他的声音,听听他的呼吸,听听他的心跳,甚至听听他的责骂,都行。但凌林拿起电话,没有拔出那串熟悉的号码,又把电话放下了。虽然凌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她心里的怨气还没有消散干净,她也暂时没有勇气面对祁宏,她明白为了报复祁宏她自己做了什么,对祁宏打击有多大,但这只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而已——她都跑到英国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个喜欢自己,追求自己的男生。凌林怕在电话里面说不清楚,就像当初祁宏怕在电话里面跟她说不清楚一样。
姜还是老的辣,父亲的话没错,还是写信比打电话来得舒坦、畅快、合意,不用担心把话题聊死了,最后都无话可说了。当然,写信,也不能卑躬屈膝,从头到尾都是道歉,作为一个女生,作为错不在先的一方,姿态还是要摆一下的,要软硬兼施,因为凌林对祁宏的感情是神圣的,不掺杂任何杂质,无论如何,祁宏都不应该作践他们的感情。
好东西,拥有的时候,不知道它有多重要。只有失去了才明白这份感情的珍贵,只有离开了中国,到了英国,凌林才明白祁宏在自己心中的份量。走在回家的路上,凌林想,这份感情,对她来说,比生命还重要,在误会和失恋的这段时间,凌林也曾多次想到死,她也算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了。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叫生不如死——在父亲还没有告知她祁宏跟钱小芸举办婚礼的真相之前,凌林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爱情在年轻人心目中,有时候确实比生命还重要,这是那么多殉情发生的原因。祁宏已经为初恋情人高燕死过一回了,是凌林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上来的。祁宏是凌林的初恋,她愿意为他赴死的初恋,比她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所以,从痛苦的渊薮中挣扎出来,身上的痛,心里的伤,还是那样明显清楚,凌林不想太便宜了祁宏,得让他受到惩罚,得到报复,感觉到痛——至少不能让他那么快从这份感情的煎熬中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反正她已经负气出走,来到异国他乡了;反正他们现在见上一面,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这种相隔千山万水的异地恋情,既是惩罚自己的莽撞草率,又是惩罚祁宏的莽撞草率。
当然,凌林也是想好了,就像父亲说的,不能太过分了,既要惩罚祁宏,让他有所收敛和反省,又要给他希望,不能一棍子打死,让他感到他们之间已经穷途未路,什么都没有了。既然如此,那就听取父亲的意见,跟祁宏来个三年之约,以示惩戒吧。
想到这个三年之约,凌林释然了,真是一个绝妙方案。三年不多不少,刚刚好。他们现在是一穷二白,少年不识愁滋味,爱情可以卿卿我我,超脱尘俗;婚姻却很现实,需要票子,需要房子,需要柴米油盐过日子,将来还要抚养孩子,赡养父母。如果他们有爱,如果他们理智,那就好好规划,耐心等待,用这三年,忙自己的学业,奔自己的事业,为将来的爱情、婚姻、家庭奠定基础。
当然,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三年,也可以让自己放下对祁宏的恨,把过去变得云淡风轻,重新接受和原谅他;三年,也可以检验彼此,检验这段感情的真假深浅。如果在这三年中,祁宏身边还有另外一个高燕、钱小芸出现,凌林就不能原谅祁宏了。
想着要给远在天涯的祁宏写信,那天早止,凌林起得特别早。坐在教室里,凌林一点上课的心思都没有。上午有四节课,在课堂上,凌林无一例外在神游,在给祁宏写信上。她用两节课来思考写什么,她又用了两节课来书写。
平时上课,凌林喜欢坐在讲台下面,中间的课桌听课。那天,凌林破天荒地选择了后面靠窗边最不显眼的角落里,既希望自己不被老师发现,又希望自己不被打扰。后面两节课,凌林伏案疾书,不管不顾。这是凌林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上课思想开小差。凌林把课本竖起来,立在课桌上,用来遮挡老师的视线。她一边装作听课做笔记,一边在信笺上奋笔疾书。
凌林太了解自己了,如果不把给祁宏的信写好,她在相当长一段时间是没有心思认真听课的。给祁宏的信,什么时候写好了,凌林就什么时候可以收心凝神,认认真真地听课了。
凌林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对头,是对老师的不尊重,她不应该把自己的个人感情带到课堂上来,她应该放下一切,认真听课。但她没办法战胜自己,只好由着自己胡来。平时,对其他人和事,凌林的情绪管理,自我控制和调节能力都很强,但这次,情况比较特殊,人也比较特殊,情绪管理失控了。这种情况,在一直作为好学生的凌林身上,在她十多年的学习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