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祁宏生命中最难忘的一次送行,尽管他马不停蹄地赶路,赶时间,最后还是没能赶上跟凌林见上一面,他眼睁睁地看着飞机飞起了。
告别凌书记后,祁宏没有立刻离开,他离开候机厅,来到机场边缘,挑了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站在那儿,就像一棵笔直的送客松,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机场上的飞机,听着机场广播,确定了凌林乘坐的那架飞机。
祁宏看到了凌林随着人群移动,登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个身影是那样醒目,那样让他揪心!祁宏使劲地喊了两声,挥了挥手,但没什么用,距离太远了,登机的人群太热闹了,凌林根本听不见,看不到。祁宏看到了凌林身后的谢天放,他比凌林高出一个头,就像一尊保护神。祁宏立刻明白了,他们是一起走的。在自己伤害了凌林后,凌林还是接受了谢天放。谢天放的出现,既让祁宏揪心,感到难过,又让祁宏放心,感到安慰——奔赴异国他乡的凌林,最终还是有人照顾了。
祁宏看着飞机滑行,加速,抬头,起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越飞越小,最后消失在蔚蓝色,遥远的天际,看不见了踪影,也听不见了轰鸣。
他的女神走了!他多么希望凌林能够透过机窗,看到他来了,看到他在送她——哪怕她不肯原谅他!如果凌林能看到自己,那也是向她准确地传递了一个信息:他确实来北京了,来向她解释和道歉了——尽管凌林看到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太渺茫了!
飞机消失后,祁宏泄了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心如刀绞,欲哭无泪——他知道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凌林,也许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形同陌路了,甚至他们以后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了。想到这些,祁宏的心痛和绝望就像当年跟高燕分手时一样,又重新来过了一遍,只不过换了一个女主角,换了一个让他心痛和绝望的女生。
甜蜜而苦涩的初恋,是高燕主动提出分手的。高考结束后,兴冲冲地回到四明山,祁宏准备向高燕报喜,跟她一起分享高考成功。他本来以为,高考结束,他麻雀变凤凰,苦尽甘来,配得上高燕,对得起高燕了,却没想到被高燕莫名其妙地通知分手了——他努力了,但高燕变心了,跟干部子弟张伟订婚了,结婚了!
跟凌林,是自己的背叛、谎言和欺骗,伤了她的心,把她得罪了,弄丢了,是自己的错,不能怪谁,只能怪他自己,是他自作自受——尽管祁宏不承认背叛了凌林,因为他没有真心爱过钱小芸,但对凌林来说,祁宏所作所为,确确实实是隐瞒和欺骗,不可饶恕!
太阳偏西了,祁宏才站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伤痕累累的心,从机场出发,向北京火车站走去。他没有坐车,选择了走路,他需要冷静下来,用肉体的惩罚来转移和麻痹灵魂。从机场到火车站有三十多公里,祁宏走了五六个小时。到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月明星稀,行人稀少。祁宏的双腿走肿了,麻木了,铅一样沉重。火车站有很多人在候车,祁宏买了一张硬座,上了从北京到长沙的火车。火车很慢,一路上停停靠靠,哐当哐当,给了他很多时间难过和伤心。二十多个小时,祁宏无精打采,没有跟人说话,没有喝水,没有吃饭,也没有上厕所,更没有看窗外的风景——好像这些,他都不会了,凌林走了,他把魂丢了,他的魂跟着凌林跑了。
跟高燕分手,祁宏自杀过,也大病过一场,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跟凌林分手,祁宏虽然没有大病一场,结果却比大病一场更加难受,就像一个人想哭却没有哭出来——病可以减轻和转移精神痛苦,这次他减轻和转移精神痛苦的方式和机会都没有。病痛可以帮助祁宏减轻和转移精神情感上的痛苦,不病不痛才是最难受的失恋。难受归难受,日子还要过下去,生命还要继续下去,祁宏已经不可能像初恋的时候失恋那样一心想着殉情了。人这一辈子,可能要经历不止一次感情,有一见钟情的,有日久生情的,有时候也可能动心很多次,但能够让你产生殉情念头的,不可能太多,这种深刻的爱情可能只有一次——哪怕以后,再刻骨铭心,再伤再痛,要为情自杀,可能很难了。
这件事情,高燕也很纠结。听到钱小芸在医院里自杀的消息,她开始怀疑是自己错了:祁宏可能不是背叛凌林,跟钱小芸真心相爱,也许是善良的他为让钱小芸最后时刻过得开心,走得安心,才不得不接受钱小芸,跟她举办婚礼的。高燕很清楚,祁宏和凌林才是真心相爱的——这也是高燕把祁宏和钱小芸准备举办婚礼的事告诉凌林,希望她过来阻止的原因。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可能拨弄是非,所作所为与所持初心南辕北辙,效果适得其反了。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应该跟祁宏站在一起,帮助他一起隐瞒真相,不要让凌林知道了祁宏和钱小芸要举办婚礼的消息。
高燕越想越内心不安,她迫切希望去找祁宏问个清楚明白,看是不是自己判断错了,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如果自己判断错了,做错了,她要向祁宏赔礼道歉,请求他原谅,最好能够做些什么,帮助他们减少误会——大错已经铸成了,要彻底消除他们的误会已经不可能了。当然,如果是祁宏脚踩两只船,既跟湖南大学的钱小芸恋爱,又跟清华大学的凌林恋爱,那她就没有判断错,也没有做错,她问心无愧,用不着向祁宏赔礼道歉,也没有必要向凌林解释什么了——虽然跟自己分手后,现在的祁宏同时爱上多少个女生都跟她没关系了,但高燕认可凌林,不希望凌林被背叛,蒙蔽和欺骗,凌林是一个正直、善良、单纯的女生。
高燕来到男生宿舍找到祁宏的时候,正是祁宏从北京回到长沙的第三天下午。那三天,祁宏课都没有去上,他躺在床上,表情呆滞,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高燕过来找他,叫他,他都没有起床的样子,也懒得理会。
“高燕,你来得正好,祁宏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起床了,从北京回来就这样,不理睬人,不吃不喝,不去上课,丢了魂似的,我们都很担心他。他不理睬人,不去上课,都可以,但不吃不喝不行,人是铁,饭是钢,再这样下去,就要出大事了!”汪大力说。
听到祁宏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喝了,高燕心里打翻了一个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了,她又是心痛,又涌起了醋意。看来,无论是钱小芸还是凌林,在祁宏心目中的份量跟自己当年有得一拼,都可以让祁宏丢了魂;看来,他对那两个女生都动了真感情。祁宏的这种表现,高燕是再熟悉不过了,也印象深刻。两年前,他们分手,祁宏也是这样寻死觅活的,丢了魂一样。如今祁宏又为她之外的两个女生痛苦难受,残酷地折磨自己,一切就像在昨天,一切又恍若隔世。
“宏,你不能这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得吃点儿东西!你不吃东西,可能难过的精力都没有。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要为活着的人着想,钱小芸走了,你不是还有凌林么?”高燕说。
高燕来了,祁宏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让高燕看到自己这样颓废,他的嘴角都起泡了,嘴唇干裂了——她是一直希望自己能够阳光地,积极地生活的。高燕说得对,他不应该沉沦,他应该振作起来。
祁宏慢慢地坐了起来,但他感到没有力气,只好把背靠在墙上。
“燕儿,你可能只是知道钱小芸死了,不知道凌林走了。”祁宏说,“我现在很难受,我要承受两份痛!”
“也是难为你了,谁叫你感情那么丰富呢?凌林走了是什么意思?她去哪儿了?我去找她把情况说明一下,对不起,是我帮了倒忙,把你跟钱小芸要结婚的事告诉了她,我把你们俩坑了!”高燕说。
“已经没有用了,凌林被气坏了,以为我背叛和欺骗了她,她跟着他们班的谢天放跑到英国去了,谢天放在追求她,她接受他了,不会原谅我了!”祁宏说。
“你是鸡飞蛋打了啊?是我害了你!你有凌林的电话么?我给她打个电话,向她解释一下!”高燕说。
“算了,她气坏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她不会给我电话,也不会给我写信了,我连一个把事情讲清楚,向她道歉的机会都没有——凌林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祁宏说。
“那你也不能因为分手了,就不吃饭吧?不要把自己饿坏了!”高燕说。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你不来,我不觉得饿;你来了,我倒真感到很饿了。”祁宏说。
祁宏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确实饿了,肚子里面空空如也。
“那好呀,去办事处吃饭吧,我叫王欣给你做很多好吃的,让你吃个够,她现在厨艺又长进了不少!”高燕说。
“好,那就去你那儿改善伙食,吃一顿好的,你叫王欣多做点饭。”祁宏说。
“我要她煮一大锅饭,包你管饱!我和王欣不吃,也要让你吃饱吃好的!”高燕笑了。
听到祁宏答应自己要去办事处吃饭,高燕开心极了。她的笑容很灿烂,就像早上从山顶上升起来的红太阳,她的笑容让祁宏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色彩,感受到了生活的温暖。
祁宏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穿上鞋,走在高燕前面,出了宿舍,向校外走去。
三天三夜没进一滴米饭,没喝一口水的祁宏身体十分虚弱,站都站不稳,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刮走似的,他一只手扶着墙,缓慢地往外挪动,下楼梯差点摔倒了。
出了男生宿舍楼的大门,高燕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住了祁宏的胳膊,就像扶着一个大病初愈的老人。
两个人走得很慢,五六百米的路程,用了半个多钟头,用时比平时多出几倍。进了办事处,高燕把祁宏扶到沙发边,让他坐下来,然后吩咐王欣赶尽做饭做菜。
高燕给祁宏倒了一大杯牛奶——高燕平时不喝牛奶,那牛奶是给思鸿喝的。祁宏接过牛奶,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地灌了进去。喝了一大杯牛奶,祁宏才渐渐地缓过劲来。
“宏,你悠着点喝,没人跟你抢!”高燕心疼地说,“看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了!记住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后不准你再这样糟蹋自己了!你这个样子,你自己不觉得痛,你父母感到痛,我也感到痛,我不准你糟蹋自己,钱小芸和凌林都不希望你这个样子!”
高燕的话,温柔有力,让祁宏如沐春风,一股暖流从心里淌过,他感激地看了高燕一眼,心想,如果当初高燕不做出违心之举,他们之间现在就是一对亲密无间,恩爱有加的恋人,他将从一而终,只有高燕一个女朋友,不会跟钱小芸和凌林牵扯不清,惹出那么多麻烦,生出那么多事来,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一地鸡毛。
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高燕还爱自己吗?
祁宏问自己,答案是肯定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要不高燕就不会跟张伟感情那么差,要不高燕就不会到长沙办事处来,把长沙办事处的地址选在湖南大学附近。
自己还爱她吗?
祁宏问自己,答案也是肯定的。但在高燕之后,他和凌林已经开始了,他把这份爱转移到凌林身上了,现在虽然凌林跟别人跑了,祁宏还对凌林抱有一丝希望,至少他得向凌林把事实说清楚,说清楚后,凌林是跟他分还是跟他合,由凌林决定,只要这丝希望在,祁宏就要努力争取!
自己和高燕的这种感情现状,或许是屈服于生活的无奈,在两个人的内心深处,那份感情始终都在,从来没有离开过,尤其是在他们生活不如意,感情脆弱的时候,更加地凸显了出来,他们两个互为精神的慰藉,感情的港湾。
小思鸿在地上自顾自地玩着玩具,是祁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辆装上电池,就能满屋子乱跑的小玩具汽车。手脚利索的王欣已经做好饭菜,端了上来。丰盛的菜肴摆放了满满一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香味在房间里流淌飘荡,搅动着人的食欲。
“宏,我们开吃吧,你饿坏了!”高燕说。
王欣已经给祁宏盛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放在他面前。祁宏也不客气,端起碗,举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饭粒。
大米饭真香,开始几口,祁宏嚼都没嚼,就吞咽了下去——他需要先往空空如也的肚子里填些东西,驱散难受的饥饿感。
“饭菜饭菜,吃饭要吃菜,饭菜不分家,这样才有滋味——生活的滋味都在吃上,吃的滋味都在菜里。”高燕一边说,一边往祁宏碗里夹菜,不停地夹菜,她夹的每一筷,都是她看到的碗里最好的。
祁宏只顾狼吞虎咽,已经分不清饭和菜了,幸好细心的高燕没有往他碗里夹鱼,夹骨头,只给他夹肉,没有骨头的肉。如果给他夹鱼,夹骨头了,祁宏那种吃相,不是被鱼刺扎了,就是被骨头卡了。
那一顿,祁宏真成了一个饭桶,他一口气吃了四碗饭,把饭锅吃了个底朝天,粒米没剩。那锅饭,除了小思鸿盛了一小碗,高燕和王欣都没有盛,她们只是喝了些汤,吃了些蔬菜,她们把自己那份饭留给了祁宏。
“宏,你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再做一锅饭?”高燕看着意犹未尽的祁宏,不放心地问。
“不用了,我吃饱了。”祁宏看着高燕,不好意思地说。
“饭要吃饱,人才有精神,你不要跟我客气啊。”高燕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够就做,半小时就可以做好了。”
“燕儿,我都吃了四碗饭,三个人的份量,成饭桶了,我把你和王欣的那份都吃了,你们今晚要饿肚子了。”祁宏说。
“我和王欣晚上吃得少,不碍事。你把我的那份吃了,我才高兴;哪怕我不吃,也要让你吃饱啊!”高燕说。
祁宏再次感动起来,鼻子有点发酸,这个女人,从他有记忆起,就是这样身体力行,说到做到的,她宁愿自己饿着,也要让祁宏吃饱;她宁愿自己冻着,也要让祁宏穿暖;她宁愿自己不用,也要让祁宏用上。
“饭是吃饱了,可我现在突然想喝酒了,”祁宏说,“燕儿,有酒么,我想狠狠地喝上一顿。”
“想借酒消愁啊!我们做生意,天天请人吃饭,买了很多酒,也存了很多酒,够你喝的,啤酒,白酒,米酒,什么酒都有,你想喝哪种?”高燕说。
“啤酒和米酒太淡了,没意思,要喝就喝白酒吧,越烈越好,我要醉生梦死一回!”祁宏说。
高燕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邵阳大曲,王欣已经取来两个酒杯,一个放在祁宏面前,一个放在高燕面前。
高燕撬开瓶盖,给祁宏把酒倒上,也给自己倒上。
“来,宏,酒逢知己千杯少,我陪你喝,我也想醉生梦死一回!”高燕说。
“燕儿,喝酒伤身,你就免了,我不用你陪,你得保持清醒头脑,照顾我,我今天只想不管不顾,大醉一场,你这一瓶还不够我一个人喝!”祁宏说。
高燕顺从地听从了祁宏的话,没有喝。
桌上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看祁宏喝酒,王欣又跑到厨房,炒了两个热菜,端上来。
那个酒局很奇怪,没有人陪祁宏喝,却有人在旁边陪着;喝的,陪的,都放开了,高燕倒酒,祁宏喝;祁宏喝酒,高燕倒,没有什么客套。
喝酒了,祁宏话就少了,差不多是在喝闷酒,高燕倒一杯,祁宏喝一杯,喝得很快,一瓶白酒很快见底了,没有了。
喝多了,话就多了,祁宏满脸通红,眼泪流了出来,不着边际地说着话,醉意明显。
把一瓶邵阳大曲喝完,祁宏还吵着高燕要酒喝,高燕没有动了,她应酬客户多了,见多了喝酒的大场合,知道祁宏已经喝够了,不能再喝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再喝要出事的。”高燕说。
“我还没喝够呢,再喝一瓶吧,喝完两瓶我就不喝了!”祁宏讨价还价。
“宏,你没有两斤的酒量,你实在要再喝,我就陪你喝!”高燕说。
“那就算了,不喝就不喝了,我不能让一个女人陪我喝酒,我不能害女人,尤其不能害你!”祁宏看着高燕,声音有些变样,“那我回学校去了!”
“已经太晚了,宿舍楼的门早就关了,你进不去了,今晚就住这儿吧,不要走了,你睡我的床,我跟王欣挤一个床。你一个人醉醺醺的,回到宿舍,没有人照顾你,也影响其他的同学休息,那该多不好。”高燕说。
“燕儿,我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听什么,我知道,你说的做的,都是为我好,还是你对我好,凌林都不理我了,跟别人跑到国外去了。很奇怪,凌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那天来了,出乎我意料,我原来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祁宏说。
“是我做得不对,宏,是我把你们拆散了,我把你和钱小芸要举办婚礼的事告诉了她,那天是我把她叫到长沙来的,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高燕说。
“原来这样啊!你也不要自责了,根源还在我这儿!既然我答应钱小芸给她一个婚礼,凌林迟早都会知道的。”祁宏说,“我和凌林之间有个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
“那就别想那么多了,越想越难受,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好好睡一觉,第二天起来,看着阳光,听着鸟语,闻着花香,一切都是新的,心情就好了。”高燕说,“碰到不开心的时候,我经常这样安慰自己的!”
高燕把祁宏扶起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酒劲慢慢上来了,祁宏已经站立不稳了。
夜很深了,王欣带着思鸿早睡了。
到了床边,祁宏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在床上,慢慢地合上眼睛,开始沉沉地睡去。
高燕帮祁宏脱掉外套,鞋子,袜子,给他掖好被子。
这是高燕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样贴心地伺候祁宏睡觉,她希望这种伺候能够成为日常,成为永久;这是高燕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祁宏睡觉,他呼吸均匀,发达的胸肌有节奏地起伏,那张因为醉酒变得红扑扑的帅气的国字脸,有棱有角,饱满温润,是那样让人疼爱,让人心动。
看着祁宏,高燕心里翻江倒海,波涛汹涌,她情不自禁地想,这个自己一生最深爱的男人,现在为了别的女人,喝得烂醉如泥,让她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坐在床边,认真地端详着这个男人,高燕不停地问自己:
我还爱他吗?
是的,爱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爱,压抑得越深爱得越真,爱得越沉。
高燕听到自己的心在回答。
我有多爱他?
要多爱就有多爱,什么时候都愿意为他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高燕听到自己的心在回答。
高燕静静地看着祁宏,挪不开眼睛,也挪不开脚步。她食言了,没有去跟王欣挤在一起睡觉,她就坐在床边。过了好一阵,高燕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多了,祁宏仍在酣睡,鼾声不大,却也不少,那鼾声,在高燕听来,就像一首悦耳动听的歌。
看着熟睡的祁宏,跟他过往的点点滴滴,就像电影慢镜头一样,一幕幕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最后,高燕的回忆停留在凌林的谢师宴那天,即自己跟张伟结婚的前一晚,那天,她喝得酩酊大醉,是祁宏把她扶进了房间,扶上了床,照顾她躺下,她拉住了他的手,把他留了下来。现在对调了过来,祁宏喝得酩酊大醉,是她把祁宏扶进了房间,扶上了床,照顾他躺下。
高燕幸福地回想,在自己醉得神智不清的时候,把自己给了祁宏,那是她的第一次。
那天,她是烂醉的,祁宏是清醒的。
生活是如此富有戏剧性,两年后,正好反过来,祁宏烂醉如泥,她是清醒的,高燕突想把清醒的自己再次给到喝醉的祁宏,就像当年她把烂醉的自己给到祁宏一样——钱小芸死了,凌林走了,祁宏又恢复单身了,她确实想做他的女人,哪怕不是女朋友。
高燕情难自禁地俯下身去,用嘴唇轻轻地在祁宏脸上亲了亲,然后脱掉鞋,上了床,熄了灯,靠着祁宏躺了下来。
高燕轻轻地叫了几声祁宏,希望他醒来,对她有所动作,但祁宏睡得很沉,高燕没有把他叫醒。
高燕没有再叫了,她把头伏在祁宏胸部,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安全和踏实。
祁宏的心跳和呼吸,就像催眠曲里的音符,听着听着,高燕渐渐地进入了梦乡。那晚上,在高燕的梦里,重现了她跟张伟结婚前的那一夜的情景:她跟祁宏幸福地结合了!
高燕不希望是梦,希望是真实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