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高欣没有什么好印象,听到他被关进了看守所,祁宏还是大吃一惊,心情有些复杂,说不出来什么滋味。亲不亲,家乡人呢,何况他是高燕的父亲;何况这件事还把凌林的父亲凌书记牵扯了进去,使得凌书记被双规了!
祁宏对凌书记的印象,一直不错的,他把他当偶像了,觉得大学毕业后,如果从政的话,一定要做一个像凌书记那样清正廉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人民公仆。
凌书记怎么可能跟王欣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别人信,祁宏可不相信!因为这两个人,祁宏都很熟悉,都很了解。
祁宏相信王欣的为人,小姑娘有点儿单纯,但为人正直,是非善恶分得清楚,绝不至于做那样的事情。
凌书记是个好官,有口皆碑,有党性,有原则;他相信凌书记的为人,更不至于做那样的事情。这种性格,也让祁宏吃尽了苦头。作为父女,凌书记和凌林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遗传的性格相似度高达99%。如果不是人格上有洁癖,并且传导到感情上,认为祁宏欺骗了她,凌林就不会一气之下跑到英国去了。
但是那张相片假不了,是调查组出具的,并且给自己父亲看过了,这又怎么解释?这中间又有什么名堂,着实让人费脑伤神,弄不明白。
跟高燕通完电话,祁宏觉得事情蹊跷,他决心做一回福尔摩斯,狗咬耗子,好好管管这件事儿,争取把事情的真相弄个水落石出。如果凌书记真是那样的人,祁宏无话可说;如果不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能冤枉了一个好官,必须还凌书记一个清白。
冷静下来后,祁宏认真地梳理了一下,发现这件事,有两个最大的疑点,也是两个重要的突破口:
一是那张相片怎么来的?
如果凌书记和王欣真有一腿,又怎么可能让人拍了照?拍照人出于什么用心?如果凌书记和王欣啥都没有,他们又怎么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二是工地出事,是突发意外,还是有人故意捣蛋?
如果是突发意外,倒是没办法,得归入事故安全之类;如果是有人故意捣蛋,那就是刑事案件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凌书记是有家室的人,如果真跟王欣有一退,他肯定不敢公开,约个会都很小心,很私密,生怕别人知道了,怎么会让人拍照呢?这中间肯定有问题。如果没有那种事,被人拍照了,那就更有问题了,摆明是被人设计陷害了。
调查那张相片,问两个当事人就行了,他们最有发言权了。但问凌书记是不合适的;也问不到,他被双规了,见不到人;也没有用,那天他喝多了,烂醉如泥,不知道自己做啥了,就像前些天自己在长沙办事处喝多了,不知道对高燕做了啥一样,什么记忆,什么印象都没有留下来。
可是另一个当事人王欣呢,她没有喝酒,她是最清楚当时的情况的。问王欣,也很方便,不用大费周折,她就在长沙办事处,离学校不远,他们的关系也不错,算得上是好朋友,问起来方便,把事情搞清楚容易。
把工地上的事情搞清楚,就不容易了,在长沙没有办法,需要回老家一趟,甚至可能要深入工地,到事发现场,进行实地调查取证,才有可能找到相关蛛丝马迹。但祁宏弄不明白要调查多久,学校没有假,这种理由也请不到假,因为这不是祁宏份内的事,是调查组的事,是警察的事,旷课肯定是不行的,他是一个引人瞩目的学生,他不在,很快就被师生们发现了,知道了。
祁宏觉得那次事故,是操作失当,发生意外的可能性更大些,出现人祸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有人故意使坏,无论结果如何,都得用事实和证据说话,否则,既对不起活着的人,更对不起死去的遇难工人。
放下电话,祁宏立即动身前往长沙办事处,他准备找当事人之一的王欣好好聊聊,了解一下情况。
高燕回去了,长沙办事处只有王欣一个人。门敞开着,像是在等祁宏过来。王欣坐在办公桌上,没有看书,没有写字,没有接电话。高燕和思鸿回去了,平时热闹和拥挤的办公室变得空旷起来,王欣感到寂寞无聊,坐在那儿出神发呆。长沙办事处虽然事不多,也不重要,可总得有人在,有时候要接接电话,发发传真,跟总部传递一下信息,跟客户联络一下感情。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想想心事,神游片刻,倒是挺好的,就是办事处太大了,人太少了,容易让人产生孤独,心生不安。
看到祁宏来了,王欣感到一束阳光照了进来,她高兴地站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喜悦,脸上洋溢着兴奋。
“祁宏哥,稀客呀,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燕姐,她回去了,长沙办事处就没有吸引力了,你就不来了呢!”王欣说。
“哪里,哪里,王欣!都是老乡,都是好朋友,都一视同仁,她在看她,你在看你,只要长沙办事处有人,我就会抽时间过来转转的!”祁宏说。
“言不由衷呢,燕姐回去了,你过来明显少了!”王欣说。
“没有没有,我是最近有事情,耽搁了,没有过来了,你和高燕,我一视同仁!”祁宏说。
“姑且相信你吧!我感到十分荣幸呢!尽管你蒙不了我,你来看燕姐与来看我,是有很大区别的!你看燕姐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的流露;你看我是出于客套,甚至是你只是想过来看看燕姐回来了没有。好了,不扯这些没用的了,你坐下来,看看电视,喝喝茶,嗑嗑瓜子,我去给你做饭菜——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长沙办事处吃饭了。”王欣说。
“让我来做吧,你不是说我来看你跟看高燕待遇不一样吗?那我就让你感到真的不一样!今天你休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喝茶,嗑瓜子,我来做饭菜,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的手艺一般,你不嫌弃就好了!”祁宏说。
“真的啊?能有这个福分,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我来长沙办事处两年了,还真没有吃过祁宏哥做的饭菜呢,都是我做,你们吃!我听燕姐说,你啥都会干,啥都干得好!”王欣说。
“她高看我了,我做饭菜就不行,比起你来差远了。我做的,只能说饭能熟,菜能咽,谈不上美味。在你面前,我是班门弄斧,权当取经了。你可以提出宝贵意见,帮助我改进和提升!”祁宏说。
“能吃到祁宏哥亲自做的饭菜,我比燕姐面子都大,都有口福呢。我们在长沙办事处这么久了,都是我和燕姐做给你吃,你还没有给我们做过,我不知道你还会做饭菜。”王欣说。
“就是因为你来长沙了,我不得不让了,这是人的惰性使然。你没来的时候,我给高燕做过一段时间的饭菜,她怀思鸿的时候,在长沙养胎,就是我给她做饭菜的,我也是那个时候真正学会做饭菜的,那时候一心只想把饭菜做好,让高燕吃饱吃好!”祁宏说。
“原来你和燕姐过过一段时间的小日子啊。燕姐对我隐瞒得紧,从来没有提过!那个时候,你们夫唱妇随,很幸福吧?”王欣说。
“啥夫唱妇随呀,王欣,你想多了,我跟高燕的关系,一言难尽,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跟我们老家传说中的不一样。其实,我和高燕是谈过恋爱,但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很纯洁,很多人都误会了。”祁宏红着脸,忙着辩解。
“这种事情就不用解释了,会越描越黑的。”王欣说,“燕姐说,三年前,在凌林的谢师宴上,她喝醉了,你扶着她进了宾馆房间,她把你留下来过夜,她第二天醒来,你已经走了,她就有了思鸿。前些天,你来办事处,喝了一瓶邵阳大曲,你和燕姐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了一个晚上,你还说什么事情都没有?你自己信,我可不信!”
看来,这种事情,确实越描越黑,还是少说的好,不说的好。祁宏不再说话,赶紧跑到厨房,忙碌了起来。
一番对话下来,祁宏觉得王欣这个女孩不简单,伶牙俐齿,心机重重,对付起来手忙脚乱,好像高燕不在,王欣换了一个人似的。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有节奏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飘来荡去,就像荡秋千。在王欣听来,锅碗瓢盆不再是锅碗瓢盆,而是奏出了美丽音符的乐器,把她上次回家心里积聚起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了。
祁宏动作麻利,科学地安排了做饭做菜的顺序,把做饭菜的时间压缩到了最短。饭熟了,菜也做好了,端上来了。
两个人,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王欣伸出手指,拎起来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向祁宏竖起了大拇指。
菜不咸不淡,不生不硬,火候恰到好处,味道不错。
餐具也被祁宏拿到桌上来了,王欣拿起调羹,舀了一匙汤,嘬起嘴,轻轻吹了吹,放在唇边,舔了舔,觉得温度合适,把汤倒进了嘴里。
汤也不错,新鲜清淡,没有油腥味。
做菜水平高低,关键看做汤,看做青菜。
做青菜,看火候,能把青菜做好,大部分菜都做得好了,水平差不到哪儿去了。能把汤做好,那就更不容易了,是高手了。能把汤做好,就能把菜做好;能把菜做好,不一定能把汤做好。
祁宏盛了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端了上来,把其中一碗放在王欣面前,王欣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确实没看到祁宏给高燕盛过饭,平时都是自己和高燕给祁宏盛饭。
“这怎么行呢,我都激动得不知道说啥好了!”王欣夸张地说。
“不用说啥,你安心吃就行!”祁宏说,“平时你很辛苦,都是你照顾我们——你要照顾我、高燕和思鸿三个人,今天就让我破例一次,照顾一下你,算是溺水三千,回报你一瓢!”祁宏说。
“既然祁宏哥发话了,我就却之不恭,尽情享用了。”王欣说。
两个人有说有笑,边吃边聊,越是吃,王欣越是对祁宏的手艺赞不绝口。
王欣的厨艺也不错,内行看门道,她尝得出来,祁宏做的菜和汤,味精都没放,却能做得很好吃;她做菜要放味精,不放味精没有做好的把握。
两个人闲聊的,都是老家的话题,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都兴致很高。
聊到后面,话题被祁宏自然而然地引入到凌书记身上来。
“我们县有个大工程,马路扩建,铺柏油马路,马路从县城直通我们四明山。今年放寒假回去,路就修好了。有了这条路,我们四明山的人出来进去就方便多了,车跑起来,又平稳又快捷,一点都不颠簸了!”祁宏说。
“是啊,我们那儿到县城,那条路又破烂,又窄小,每次回去,把我的胃都颠出来了,吐得一蹋糊涂;对面有车过来,让路的时候,老感觉不安全,是擦着车身过去的,生怕撞上了,翻车了。这条路,四明山人盼了很多年,盼了几代人了。解放初期,我们爷爷奶奶就在盼了,直到他们去世了都没盼到。现在改革开放都快二十年了,在我们这一代,终于盼到了,祁东县委县政府为我们四明山人做了一件大好事!”王欣说。
“修这条马路,是凌书记全力推动的,他不下决心,我们四明山人不知道还要盼到什么时候。凌书记是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任县委书记中,最好的书记了,他有魄力,办实事,解决实际问题,他来祁东做官,是我们祁东人民的福气!”祁宏说。
听祁宏提到凌书记,王欣心如鹿撞,脸红了,她低下头去,避开了祁宏的目光,附和着说:“是呢,凌书记是一个好书记,是一个好官,是一个好人!凌书记真心实意地惦记着我们老百姓,真心实意地为我们老百姓谋福祉!听燕姐说,你还是凌书记的未来女婿,你在跟他女儿凌林在谈恋爱!”
“我和凌林的事,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呢。我做错了事,凌林被我气得跑到英国去了,要三年后才能回来。三年很漫长,你知道的,对我们年轻人来说,三年可能发生很多事情,遇到很多人,产生很多不确定性因素。我可以等她三年,可我没把握她会不会等我三年。凌林聪明,漂亮,有才华,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的优秀男生不少,我没有安全感!”祁宏说。
“祁宏哥,是你让人没有安全感吧,燕姐就是这样评价你的。她说你聪明,帅气,有才华,以前跟你谈恋爱的时候,她也没有安全感。这不,你跟燕姐谈恋爱的时候,凌林乘虚而入了;你来长沙上大学,跟凌林各据一城,钱小芸也乘虚而入了!”王欣说。
“我跟凌林,是在跟高燕分手之后;我跟钱小芸,不是你看到和想象的那样。这里面有误会,就像我们都知道凌书记是一个好官,一个好人,一个好书记,可现在被误会了,被双规了一样!”祁宏说。
“祁宏哥,你说啥呢,凌书记被双规了?前几天,我回老家,还看到他呢!他去了你家吃晚饭,吃了上半场,到燕姐家吃的下半场,下半场是跟我们村最穷的代表一起吃的,凌书记跟村民一起吃饭,抽烟,喝酒,他给穷人敬酒,夹菜,聊天,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他被双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王欣抬起头,看着祁宏,眼里充满关切。
“就在你从四明山回长沙后,马路工地上出事了,炸山开路,有三个工人没跑得赢,被坍塌下来的山体压住了,死掉了,高燕她爸被关进了看守所,凌书记被双规了。”祁宏说。
“工地上出事,跟凌书记关系不大吧?我听说县长张援朝是工程总指挥,高欣是工程承包商,上面要追究起来也是追究他们啊,跟凌书记有什么关系呢?”王欣说。
“王欣,你这话就不对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马路扩建是凌书记全力主张的,现在出事了,他怎么脱得了干系。本来吧,凌书记的责任可以不大,但市里面派下去的事故调查组收到了一张照片,有人举报凌书记作风败坏,跟一个年轻姑娘睡在一起。就是这张相片,成了高欣和凌书记官商勾结,狼狈为奸,导致事故发生的证据!”祁宏说。
“你看过哪张照片?你知道那张相片上的那个年轻姑娘是谁么?”王欣突然脸色煞白,神情紧张地问。
王欣的前额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渗出,耳边也嗡嗡作响,就像一群小蜜蜂在萦绕飞舞。
那张照片,莫不是自己和凌书记?那天晚上,跟凌书记睡在一起的时候,被人偷拍了?
祁宏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心里有数了,但王欣是女生,女生脸皮薄,祁宏不能不顾及她的颜面。
“那张相片,我没有看过,相片上那个姑娘是谁,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而已。不过,我相信很多姑娘都不会干那种事情,即使干,也可能有难言之隐!”
碗里还剩半碗饭,王欣已经没有胃口吃了,她拿起碗筷,跑进厨房,把碗里的米饭倒进了厨余垃圾桶,开始洗碗洗筷,涮盘涮锅。
王欣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柱激射而出,发出哗哗哗的声音——王欣希望用水声掩盖内心的慌乱,但没有用,还是心慌意乱。
跑进厨房,王欣是不敢正对祁宏逼问的目光。她觉得祁宏的目光是一束强烈的光照,直探她的内心,要把她的内心世界照亮,不留一个死角,什么阴影都没有似的。
既然王欣极力躲避自己,不愿意多谈,祁宏也不想多问,怕弄巧成拙了——要是把王欣逼急了,可能什么信息都打听不到了。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光荣的,值得炫耀的事情,而是一件羞耻的事情,需要保密,谁都是能不说就不说的。祁宏得给王欣一点时间,慢慢来,找个机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她一个想得开的理由,下得来的台阶。
从敞开胸怀,愉快地交流,到王欣尴尬地躲避,突然关上心灵大门,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祁宏一个人在桌边吃饭,原来融洽的气氛没有了,他不好意思继续拖下去,他赶紧把饭扒完了,把碗筷收拾了,洗干净了,把桌子擦干净了,把地拖干净了,准备跟王欣告别,返回学校。
祁宏在办事处忙碌的时候,王欣还是躲开了他。走到门口,祁宏站住了,回过头来,看着王欣,意味深长地说:“王欣,凌书记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官,一个祁东有史以来最好的书记!咱们祁东的书记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像凌书记这样尽心尽力为祁东人民着想,为祁东人民办事,被祁东人民这样肯定和认可的!如果凌书记被冤枉撤职了,是我们祁东的重大损失;那些助纣为虐,一起冤枉凌书记的人,对不起祁东人民,将来也会被钉在阻碍祁东发展的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