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原始森林出来,他俩就遇到了一条约十米宽的河道。河里散布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阳光晾晒的河床上,飘浮着小鱼儿的影子。俩人一前一后,踩着露出水面的大个鹅卵石,走到了河对岸。一块刻有中国两个红色大字的界碑,立在河边的小土堡上。河上空一条林荫中的狭长地带,天空蔚蓝,阳光灿烂。
猪瘟。身穿绿白碎花短袖衬衫,迷彩军裤的瘦高个子,一屁股在界碑上坐了下来,我说你就是个猪瘟,你看你带的啥路?
你才是个猪瘟。站在一边的胖子腆着个大肚腩,口喘粗气,背着个大背包,身后的影子在芒草上就像个球,孙世才,孙猴子!你娃再敢这样叫我,老子就叫你孙子。孙世才用一只手抓住背包系带,转身把背包撂在了地上:不这样叫你,那叫你啥?要不是你跑得慢,我们会被抓住吗?
再跑,再跑就要挨枪子,胖子也把背包卸下来撂在了地上。他身上的黄金色短袖衬衫已被汗水湿透,贴在了肉身上,腿上的灰黄色长裤子上溅了不少点状的污泥和草屑。趁这里有水,最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他说。
离公路还有多远?孙世才问。
一个把小时。
你莫哄我哈,猪瘟!
叫老子朱时茂!胖子挥了挥拳头,信不信老子一拳打死你?
孙世才举起左胳膊,见他的拳头并没有砸下来,就把手臂垂了下来。你长得也不像朱时茂啊,叫你朱时茂?
老子就爱叫这个名字。
是你妈给你取的吧?孙世才说,朱时茂肯定是她的梦中情人。
放你妈的屁!
哎哟,你他妈真动手啊!
你娃嘴巴再贱,老子捶死你!
好好!别打了,算老子倒霉。
老子带你出来发财,摊上这样的事,能全怪我吗?朱时茂那只宽大厚实的右手,松开了孙世才的衣领。哪晓得遇到了一伙毒贩。
那块石头,赌输了,总怪你吧?
赌石赌石,你以为一赌就赢啊?朱时茂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还不是有赌输的时候。
可你把老子这么多年的钱都赌脱了。
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老子要捶她,孙世才瞪大眼睛,望着河边那条消失在森林中的小路说。要不是她怂恿,老子才不上你那个当呢。
你用啥子捶?哈,用你那两个卵子捶?朱时茂一边说一边解胸前的纽扣。别磨叽了,要捶也得到了晚上捶呀。
朱时茂脱光了身上的外衣,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里拿着一块香皂,穿着一条红色短裤,从一块铺满杂草的小斜坡朝河边走去。孙世才坐在界碑上,听着朱时茂哎哟哎哟叫唤水冷,耷拉着头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阵,才抬起尖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脱身上的衣裳。在他的身上,除了胸前有两块薄薄的肌肉外,腰杆上的肋巴骨,一根根都凸了出来。不过,他的两条臂膀虽然不够粗大,但肌肉线条饱满,这跟他没当包工头前,在工地当泥水匠有很大关系。来到河边,他嫌朱时茂一身白花花的肉碍眼,一巴掌打在了他背上。
你娃走远点嘛,碍手碍脚的,刚踏进水里,浸骨的河水让孙世才打了个哆嗦。这水好冰人。
挪开手掌,朱时茂白嫩的背上留下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还舒服也,你再打,狠狠地打!朱时茂正在用涂有香皂的湿毛巾擦自己的大肚皮,肚脐眼一圈的褐色汗毛上,沾着白泡沫。叫你打就打嘛,狠狠打。
孙世才把手中的香皂扔在一块鹅卵石上,握紧拳头,就在他背上一顿猛打。每一拳下去都出现了一块紫痕,朱时茂耸着肩膀,躬着背,稳住脚跟,呀呀叫着:舒服,舒服。
原以为这是个报复的好机会,用尽力气在朱时茂背上猛打一阵后,只见他背上一片赤红,却没听到他叫一声痛,孙世才这才泄了气。他把掉进水里的毛巾捞出来,就在上面打香皂。
狗日的,你说说看,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啥事?朱时茂把毛巾搭到了背上,一只手在肩上,另一只手在肋骨上,双手拉扯着毛巾的两头来回擦背。哦,你说的是那些东西啊?回去自然想得到办法。
那帮狗日的也是,把车和钱抢去就抢去了嘛,还假巴意思给了一些毒品,这不是逼我们去贩毒吗?
你可以把你那份扔了。朱时茂朝他转过头来,见他蹲在水中,往自己的身上浇水。从他身上掉到水中的泡沫,像一团团雪。
扔了?扔了我那些钱怎么办?
那你只好贩毒喽。
想到这是在害人,我心里就不舒服。孙世才起身站了起来。良心大大的不安啊!
那你折价算给我。朱时茂说,打四折。
你活抢人啊?
那我看你卖给谁。
不管怎么说,你我兄弟一场,这次你得拉我一把。
这个时候,你把我当兄弟啦?
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去赌石吗?
这你可错了,是你求我带你去的,朱时茂把手搭在他肩上,张开巴掌在他背上摸了摸。要怪就怪你那个小陶红吧,是你让她来求我的。
这个烂婆娘,天天在我面前说这个人那个人赌石头赢了钱,这次把老子害惨了。
也不全怪她,要怪就怪咱们这次运气不好,老子这次还不是遭了五十万。
你家大业大,当然不希罕这点钱。孙世才这时在擦干身子了。老子挣的是血汗钱,一分一毫都是劳动挣来的。
劳动个屁,你娃还不是天天在城里找小姐耍,挣的都是工人的血汗钱。
这时,下游河道上空飞起来一群鸟儿,朱时茂把手掌遮到眉毛上,朝那边注视了一会儿。
边防部队的人,巡逻到这边来了。快点,到河那边躲躲。
两个人跑到土堡上,来不及没穿衣服,就提着背包朝河里跑。过了河,他们躲在树林边的灌木丛里,二十分钟后,一队中国公安边防部队的战士,肩上扛着带刺刀的步枪,在他们之前呆过的那个界碑站住,朝这边瞭望一会儿,又朝上游走去了。
二
在缅甸老街河对岸,就是中国云南省的一个边境县城的所在地,叫河口镇。中缅两国的边界线,在这一段以河中间为线,连接两国境内的拱形桥,叫寸滩桥。在桥中间中国一侧的公路边有一个岗亭,二十四小时都有武装警察执勤。缅甸一侧却不设防,河两岸的两国人民,通过这座桥自由来往,基本上不受限制。由于市场准入制度不同,从表面看,老街反而比河口县城热闹,人流量也大得多,主要以娱乐业、餐饮行业、玉石行业和水果批发为主,但来这里消费的游客和商人大都是来自对岸的中国人。
为了来防止毒品通过这个边境县城,流入内地,武警边防部队在这里有一个缉毒支队,主要负责在内地进出河口县城的公路上设卡检查。缉毒支队驻地在县城西郊,围墙上装有铁丝网,上面扎有铁蒺藜。除了靠大山那边的训练场十分空旷外,营房之间浓荫密蔽。这天下午四点,孙勇和李波从训练场回到寝室,正准备去洗澡,就被刘副队叫到了才调来不久的支队长的办公室。三个人在走廊上,毕直站在一扇门楣上写有支队长金色标志牌的门前,齐声喊了一声:报告!
门很快打开了,刘副队朝支队长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在孙勇和李波迈着正步走进办公室后,支队长随后关上了门。这是一间墙壁刷成白色,方方正正的办公室,外墙上有一个窗户,但拉上了墨绿色的灯草绒窗帘布。在一张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有一张云南省地图,在地图的两边的钉子上,挂着几面锦旗。
支队长在办公桌后边的扶手椅坐下后,两人正了正站姿,一脸的严肃。支队长胸前的桌面上放着一份红头文件,一部绿颜色的座机电话摆在他的右手边。虽然穿着一身军装,头上戴着配有金丝带的圆盘帽,在支队长的身上,孙勇并没有看出军人身上特有的气质:他忧郁的眼神,嘴唇上方蓄着的短胡子,和他身上的那套军装格格不入,看上去还有点滑稽可笑。但他表情严肃,可看上去并不严肃。
这次喊你们来执行的任务,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孙勇来自重庆长寿,李波来自贵州遵义。以后的任务,以后自然有人向你们交待,今天,我向你们交代现在的任务。
是!俩人同时回答。
轻松点,支队长向他们打了一个手势,交给你们的任务是十分严肃的,但在完成任务的时候一点也不严肃,也不用像你们现在这样紧张。要像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那样,把自己的角色演好就行了。你们知道,最近两年我们支队在公路上设卡检查,一次也没有查到毒品,可据公安部门得到的情报显示,流向内地的毒品,有很多就是从我们河口这个地方出去的。这样一来,问题就十分严重了,所以,我们就不得不改变缉毒的方式,坚决斩断毒害人民的魔爪,而这也是上级派我来的原因……说到这里,支队长从上衣兜里掏出来一包大重九牌子的香烟,掏出一支给自己点上后,分别把那盒香烟和打火机扔给了孙勇和李波。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学会抽烟,实在不会假抽也行。
方队,到底让我们执行什么任务啊?孙勇问。是让我们像王平和黎明那样陪你到老街去吧?
他们陪我演的是前戏,你们的任务不同。方队这时把吸进嘴里的烟雾吐了出来,还噘着嘴唇吐成了一个个的小圆圈。只要你们想着一定要完成任务,就会想尽办法克服困难,而你们遇到的困难,有时候,是在良心上过不去。另外,我要提醒你们,对于这次任务期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你们的战友。
可是,孙勇大起胆子说,王平和黎明他们陪你到夜总会唱歌,去赌场打牌,整个支队都传遍了。
那是我让他们这样说的。方队皱了皱眉头,你们站过来点,我把你们的任务交待清楚……
从支队长办公室回到寝室,孙勇和李波赶紧拿了换洗衣服,去澡堂洗澡。在他俩穿着便服跟着方队朝营区大门走去时,每天下午来部队食堂收餐厨垃圾拿回去喂猪的王老头,开着三轮摩托车正好在门口接受一个执勤战士的检查。
大营门两边立着两根四方形花岗石装饰的柱子,柱子之间的两扇栅栏门由不锈钢制成,白天只开岗哨亭那边的半扇门。当孙勇他们从三轮车旁边经过时,王老头朝他们点头哈腰笑了笑。就在执勤战士看到方队,向他行军礼之际,王老头又打燃了马达,啪嗒啪嗒轰隆隆的响声,让方队皱起了眉头。王老头开着三轮摩托车离开后,方队问孙勇:你觉得这个人可疑吗?
他一个喂猪的,有什么可疑的?
方队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出门后,你们就该叫我方总了。
大营门外,一条柏油公路横穿而过,两边的人行道上,各长着一排间距约五米,一棵棵高大的棕榈树。仰头看去,棕榈树在高空散开的枝叶缝隙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撒到地上就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光斑。他们在人行道上朝进城方向走了大约一百米,一辆绿色出租车开到他们附近的公路边停了下来。方队朝那辆车招了招手,却又没有朝那辆车走去的意思。我们站在这里等一会儿,他说,等王老头出来再上车。
孙勇看着方队的脸,只见他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诈的神色。方总,为啥?他问。
——不该问的,别问,李波用臂膀碰了碰孙勇的胸口。告诉你们也无妨,方队掏出一支烟点上了。你们想到过吗?通过猪贩毒。孙勇想了想,觉得完全有那种可能:可以把毒品藏进猪肚子里。
说说看,怎么藏进去的?方队问。
这还不简单,把猪嘴巴掰开,把竹筒塞进猪嘴里,然后把包装好的东西通过竹筒塞进去。
就是这样的,方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农村出来的,想象得出来。接着他又看着李波说,李波从小生活在城市,就不一定想得到这一点。这么多年来,你们查过猪吗?
查过,李波正了正身子,主要是检查装猪的车,但没查到猪身上去。
出了门就别像在部队,方队用手臂碰了碰李波的胳膊肘,还要我再交代啊?
是,李波说,养成习惯了。
你这个人啊?孙勇搂住李波的颈子,爬在了他的背上。方总,让出租车等久了不好吧?
这辆出租车配合我们行动,方队说,开车的司机是县公安局禁毒支队的人。
一刻钟后,三轮摩托车马达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大营门口传来。在那辆三轮车再次接受例行检查时,方队绕过出租车头,坐进了驾驶室副座,孙勇和李波也打开了后座的两扇门,坐了进去。
三轮车远远地跟在出租车后面,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而那辆出租车在城区巷子里绕了两圈,在大街上一家商场门口停了下来。这是方队嫌两个年轻人身上的的便装太正式了,想给他们换身衣裳。当他们从商场出来时,孙勇穿的是一套当地人常穿的短裤和短袖衬衫,上面的图案拥有菠萝那样的颜值,而李波那身带碎花的衣裳以香蕉叶的颜色为主,点缀着大海的浪花。身上的衣裳变了,两个人的气质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就像两个社会上的青年:俩人的身高都在一米八左右,孙勇脸庞上的线条轮廓分明,看上去英姿勃发,李波长着个圆脸,一双明亮温和的眼睛看上去格外讨人喜欢。但俩人的肤色跟当地的大多数人一样,黑中带红,这跟生活在高原地带,阳光里过多的紫外线有关。而方队还是穿着出来时那身便装:扎进裤带里边的白色短袖衬衫,系着一条蔚蓝色带炫彩纹路的领带,下身是一条藏青色裤子,脚上的黑皮鞋锃亮。孙勇发现开到他们面前来的出租车换了一块车牌,但开车的还是之前那个不苟言笑,后脑勺上有五根白发的中年男人。
寸滩桥南桥头的堡坎上,长着一棵盘根错节需要几个人才能合抱的柚木树,树冠凌空伸展开来,遮住了半个桥身。出租车载着他们在那棵树下停了下来。这时太阳快落山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寸滩桥直通商业街,街道两边各有一排低矮的楼房,除少数几栋带金塔的房子,其他房子屋顶的周围一圈,在翘檐上雕刻成了孔雀模样,而屋檐也被描绘成了金色栅拦图样,临街的门店开间大都较小,门框的上方都是伸出来的阳台,成排的阳台由刷成白色的山墙分隔。远远望去,商业街上那唯一的一栋玻璃幕墙装饰的楼房,伫立在中央广场旁边,显得格外的醒目。大多数门店堂口两边,摆着大大小小的花盆,种着舞女兰,蜘蛛兰,蝴蝶兰,黄毛石豆兰和山茶花等花卉。由于部队上有纪律,孙勇和李波并没有到老街这边来过,对于第一次出国来到一河之隔的老街,自然感到了好奇。
走到广场中央,天快黑了,但大街上的路灯并没有点亮。在摩肩接踵迎面而来的游客中,孙勇注意到一个面容娇艳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白色套装,肩上挎着一个鳄鱼皮包,脚下的红酒色高跟鞋嘀嗒作响,就多看了两眼。正当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害臊,一个走在她身后的卷发青年,一手抓住她的皮包,另一只手在带子上一挥,带子就断了,转身就跑。而孙勇在这一刻也来不及多想,推开一个迎面而来的中年妇女,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在他前面,人流被小偷像波浪一样劈开了。在耳边轰隆隆的风声中,有个女人的尖叫声从那个小偷前面传来,转眼间,他跟着那个小偷跑进了一个幽暗的巷子。巷子里面的路灯突然亮了,在那一瞬间,小偷回过头来看他那种惶恐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七岁那年他母亲喝农药死后,他无意间在父母寝室立柜镜子上,看到自己的那种眼神。正当他犹豫是否放过小偷时,小偷把皮包扔到了地上。他一手捂着起伏的胸膛,把那个皮包捡了起来。这是一个没有行人走动的小巷,两边都是房子的侧墙,上面开的都是小窗户。当孙勇往回走到巷口时,李波正好跑到了那里,看到他,就原地站着,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你娃……你娃发神经啊?李波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以为这是在国内啊!
李波的话让孙勇想到了他们今天的任务,他感到心慌,就在墙角一窝野草上撒了一泡尿。
你娃……李波直起了身子,在孙勇转过身来时,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逞强也不分个场合。
当他俩回到广场中央时,方队和那个女子正在攀谈。方队接过皮包,转交给了那个女子,还热情地向她介绍孙勇说:他当过兵,退伍就到了我们公司。那女子绯红着脸,向孙勇道了声谢,朝方队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方总……孙勇的嘴巴嗫嚅着,没敢把话说下去。
没事,这是我们的本色。方队用手拍了拍他的臂膀,转身就走。
这时,李波朝孙勇伸了伸舌头,脸上笑出了两个酒窝。方队在前面带路,领着俩人走向了那栋玻璃幕墙装饰的大楼。这栋被当地人叫做白宫的大楼,在底楼餐厅一个旋转玻璃门两边站着两个傣族装扮的少女,在迎接他们大驾光临时,双手握着放在腰侧,行了个屈膝礼。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一个服务生领着他们到了一张靠着墙壁的条桌前,把菜单递给方队后,就拿着一支笔和便签殷勤地等待他点菜。大厅中央吊着一盏很大的棱形水晶灯,上面的水晶球晶莹剔透,闪耀着橘黄色光芒。闪亮的花岗石铺装的地面上,除了靠墙有几张条桌,其他桌子都是铺有白色桌布的圆桌,围着圆桌的靠背椅被漆成了白色,上面的花纹由金粉勾勒。这个时候坐上席的客人就两桌,但陆续有客人从门外进来。就在方队点菜的时候,李波去了洗手间,孙勇瞧着进出这个餐厅的几扇旋转门,看到进来吃饭的人,大都是来自中国内地的游客。在来之前,方队说过,这栋大楼的底楼是餐厅,二三楼是夜总会,四五楼是赌场,六七八楼是宾馆的客房,第九层楼全是办公室。当李波上完洗手间回来,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了。
吃罢饭,方队一个人提着皮包离开了。就像有人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样,方队乘坐的电梯在二楼暂停时,走进电梯来的女子,正好是广场上那个挎包被抢的女人。她好像跟方队很熟,电梯刚往上提升,她就去搀着他的胳膊,但被他推开了。这是公众场合,方队瞟了一眼电梯上的摄像头说。哎呀,女人撒起娇来娇滴滴的,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表面上道貌岸然。你就不想跟我到办公室坐坐?
这时电梯到了四楼,当电梯门打开,方队刚迈出去一只脚,那女人双手拉着他的右胳膊,把他拽了回来,与此同时她按了到九楼的电梯键。
你想干嘛?
你说想干嘛?在孙勇眼里面容娇艳,冷冰冰还有点高傲的女人,在方队面前却像一只爱缠人的猫。就坐坐,喝点酒或者咖啡,今天你来这么早,场子都没啥人。
在顶楼走廊的尽头,这个女人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除了办公室还有一间卧室和洗漱间。刚进门,嘀嗒一声打开灯,女子一个旋转,转过身来,差点把胸脯杵到方队的臂膀上。怎么样?她抿嘴一笑,环境还行吧?方支队点着头,四处打量了一下:外墙的大窗户上,挂着绣有牵牛花的孔雀蓝的天鹅绒窗帘布。屋顶的四个阴角,是雕有花纹的三角形石膏板装饰,屋顶中央三层莲花木雕簇拥着一盏椭圆形水晶灯,颗颗晶莹。半米高的护墙板,是黄金樟木板做的,上面的兰花图案都描成了金线。办公桌是柚木做的,漆了一层哑光漆,上面除了一叠纸一个笔筒,还放着一个未打开的白玉色平板电脑。酒柜靠着窗户,挨着一个绷着草绿色羊皮的长沙发。
你可是见过场面的人,女子扭动着腰身,朝酒柜走去,不会嫌我这里太寒酸吧?稍后,她右手指夹着两个高脚玻璃杯,左手拿着一瓶红酒,又转过身来注视着他。过来坐啊。
——柳妹,你们老板这么看重你,方队朝她走去,一屁股在玻璃茶几后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想不到在楼上还给你配了间办公室。女子微微一笑,紧挨着他坐了下来,把酒杯递到了他手里。整栋大楼都是我们老板的,他见楼上有多余的房间,就赏了一间让我有个休息的地方。
——你们老板做什么生意?
——你不都看到了吗?就这栋楼里这几桩生意。方哥,为我们惺惺相惜,把这半杯酒喝了吧。
随着一声带磁性的玻璃碰响,方队抬起了下巴。女子透过玻璃杯子,看到他喝完酒,就把脸贴在了他的臂膀上,还用手去抚摸他的胸脯,但被他挪开了。装啥啊?这又不是公众场合,她又伸手去摸他的胸口,但手掌突然跌落在他的小肚子上。方队眨巴眼睛,感到眼花,想用手揉揉,但抬不起手来,头往一边歪,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