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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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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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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狐》连载

第九章

十七

从重庆主城到贵州遵义走包茂高速和兰海高速路,约有二百六十公里,在一个星期里,孙勇来回跑了六趟。这两座城市对货车进城有时间上的限制:早上七点至晚上二十二点都不许进入城区。由于这样的限制,如果走白天的话,早上发车时间都得安排在早晨六点钟以前,而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还得在高速路上离城区最近的服务区里停车,等待放行的时间。所以,为了不浪费大把的时间,几乎所有跑这两个城市的货车,大都选择晚上跑车,而晚上二十二点到第二凌晨七点之间的九个小时,除去装卸货时间,刚好能跑个来回。在这个星期里,孙勇除了掌握了跑这两个地方货车司机们的作息规律,还把注意力放到了常常跑这两个城市司机们建的货运信息群里,可来自物流公司和司机们在里边发布的消息,好像都跟他要完成的任务无关。而他也为自己找不到一个切入点,而焦头烂额,反而对上级作这样的安排是否可行,产生了怀疑,直到第二个星期一傍晚发生的一件事,才让他觉得自己慢慢进入了角色。

星期一凌晨两点,当他把几台变压器拉到一家当地工厂后,准备到遵义龙岗西南农副产品交易中心去拉一车莴笋回重庆,却接到了公司调度室打来的电话,让他在遵义等着,在星期二晚上,去一家军工厂拉军需品回重庆。调度员说:我们是国企,常常有这样的任务,安排你去拉军用品,主要是考虑到你是个退伍军人。虽然这会影响到他的收入,可孙勇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也第一次把车开到了王超给他介绍的那家——就在西南农副产品交易中心附近——一个名叫聚福的停车场。然后,他在停车场附近找了家小宾馆住了下来,直到傍晚,咕咕叫的肚子才把他唤醒了。在那家宾馆楼下,有一家卖贵州羊肉米线的小馆子,老板娘在门口一个大锑锅里给孙勇煮米线时,王超给他打来了电话。

孙勇,我请的那个驾驶员向佑福,在洗浴中心被龙岗派出所抓了。王超喘着粗气说,我问了翠花才知道你在遵义,我想托你两件事。一是到派出所把他嫖娼的罚款交了,一共是五千块钱。另外,找到他把车钥匙拿过来,今晚上麻烦你把我那辆车开回到盘溪市场。车上那批海产品是车幺妹家的,明天早上,那些办酒席的酒店就要,耽误不起。

好,孙勇说,正好我的货在明天晚提。那你那辆车停在哪里?

在聚福,就我给你介绍的那家停车场。我马上把钱转过来。

我身上有钱,你别……孙勇还没把话说完,王超就把电话挂了。在老板娘给他端来一大碗米线时,他也收到了那笔转账。米线份量很足,撒有香菜叶和葱花,羊肉片只有三四片,但汤的味道不错,他也不怕烫嘴,就大口吃了起来。

吃罢晚餐,通过手机地图定位搜索,孙勇查到龙岗派出所离他的位置有三公里远,就在餐馆门前的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通过几条街道,来到了门牌上写着龙岗派出所的院子里。这个院子,有三面红砖砌成的围墙,水泥坝子的停车位上,停着七八辆警车,和十多辆私家牌照的轿车,办公楼是一栋八层楼高贴着绿白两色马赛克的老旧房子。由于过了下班时间,办事大厅的两个卷帘门,已经拉下来锁上了,孙勇只好推开了楼梯口那两扇玻璃门,在底楼值班室门口,他发现一个穿着警察制服,坐在一把靠背椅上在打座机电话的警察,从侧面看上去很像他的战友李波,就站在那里等他打完电话。

哈哈,真是你啊!那个警察放下手中的话筒,扭头看到他,眼里就放光。孙勇走进屋去。你娃不是说还在家耍吗?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李波那双有力的双手把他抱进了怀里。才上了一个星期的班,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两个男人拥抱了一会儿,又有点难为情地同时离开了对方的怀抱。你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李波从另一张桌前拉来了一把椅子,这也不对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的?碰巧,纯粹是碰巧,孙勇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后向李波讲了他到派出所来的原因。

下午,是抓过人,男男女女的有好几个,不过,都送到了白门口拘留所去了。李波表情专注,这样吧,我先打电话去看有没有这个人。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我替你去把车钥匙和行驶证拿回来。你看这样行不?

就按你说的办。

在李波打电话时,孙勇好好看了看这间值班室:两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靠着窗户,窗户铝合金玻璃窗扇外边装着铁栅栏,铁栅栏上养着一盆君子兰。在窗户两边各摆了一个约两米高的文件柜。一个茶色木制沙发椅,背靠进屋来那扇门的墙角上,一个同色茶几摆在沙发椅前面。在李波的办公桌上,除了一个笔筒和一个台历,就是他正在打的座机电话了。另一张桌上稍稍复杂一些,除了拥有李波桌上那三样东西以外,还多了一台台式电脑和装有文件夹的小型塑料架。

有这么个人,李波放下电话说,你守在这里,如果有人打电话来找我,就说我上厕所去了,如果有人到办公室来找我,就说我上街买吃的去了。你懂啥?

放心好了,你去吧。

李波离开后,孙勇给王超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边的情况,随后,他又拨通了翠花的电话,问她回家没有,当他听到她说还在理发店给人理发时,破天荒地对着手机话筒,嘟着嘴唇吧唧吧唧响了两声,逗得翠花咯咯笑了起来,可他却在她那撩人心魄的笑声中,挂断了电话,在遐想中,把自己变成了一只花蝴蝶,扇动着翅膀,冉冉升起,落在了一朵带露水的鲜花上。不到一个小时,李波就回来了,在问过有没有人打来电话和有没有人来找过他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和一本行驶证。随后,俩人热情洋溢聊起了在部队那几年无悔的人生,直到门框上那个时钟上的指针,到了九点整,俩人才不约而同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把两双手握在了一起。

那五千罚款,真得你到大厅去缴,李波遗憾地对孙勇说。也不用着急,等那个人拘留期满后,让他自己缴也是一样的,不用你再跑一趟。

好,来了才知道有这样的政策规定,我得走了。来重庆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看有没有时间。

李波把孙勇送到院子大门处,见他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离开后,才回到了办公室。然后,他用办公桌上那部电话拨通了一个电话:政委,孙勇已经来过了。而这时,孙勇坐在出租车上,还在犹豫是不是先去宾馆把房间退了。最后,他还是决定让司机把他送到了宾馆。在宾馆的房间里,他又给王超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出发的时间,让他事先安排好回到重庆后,卸货所需要的搬运工。还差二十分钟到十点钟的时候,孙勇在宾馆前台办好了退房手续,步行到了聚福停车场。

来到停车场,很多大货车都打燃了发动机在热车,孙勇在靠近围墙附近一排排列队整齐的大车中,寻找王超那辆车时,几乎在同一瞬间,数十盏大货车灯光同时打开了,照得整个停车场灯火通明,接下来一辆辆车排队朝大门口慢慢驶去。最后,孙勇从令人窒息的汽车尾气中,大声咳着在围墙角落修车厂两条地沟附近,找到了那辆牌照尾数为18的大货车。这是一辆具有保温功能的货车,车头后面的车箱像一个特大号的集装箱,车箱尾部的两扇锌皮铁门紧闭着,门上的锁是镶嵌在门框上的暗锁。孙勇打开手机电筒绕着那辆车走了一圈,查看轮胎的状态后就爬上了驾驶室,挂空档,打燃了发动机热车。约五分钟后,他打开了车灯,把车开到了一辆装着一捆捆甘蔗排队等待的货车后面。趁等待出停车场那几分钟时间,他在车窗看到灰蓝色的天空被一轮明月照得熠熠生辉,后视镜里,一个站在修理厂顶棚下面那个戴着眼镜在打电话的男子,却使他产生了特别的兴趣:他打电话的声音很大,仿佛是轰隆隆发动机声音中的一道闪电——从他的声音里,孙勇听到了18那两个吉祥的阿拉伯数字。

四十分钟后,在高速公路上一辆车头闪烁着两束白光的小型轿车,出现在了孙勇那辆车身后约五十米远的地方,然后,它的速度变慢了,在离他约一公里的后面匀速开着,跟他那辆车不离不弃,想一订终身,却又显得犹豫不绝,生怕它的表白,会遭到拒绝。可孙勇那时却兴奋不已,尽管他是个帅哥,被人主动追求这样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发生过。

为了保证续航能力,约两小时后,孙勇不得不把车子开进松坎服务区去加油。稍后不久,那辆银白色小轿车也开进了服务区,停在了加油站另一个通道上。当孙勇看到从那辆车上下来的是一个面容姣好、一身白色套装、身材苗条的妹子时,不禁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这个时候,他宁愿见到的人是一个在电影或电视剧里面见过的,长相畏琐,目光凶狠的黑社会大哥。

失望归失望,黑夜中的旅程还得继续进行,从服务区开出去约半小时,孙勇发现又一辆车跟在了身后,但他很快就确定了不是之前那辆车,原因是这辆车的底盘要高一些(从灯光的位置得出的判断)。那辆车一直跟着他,走完兰海高速走包茂高速,最后在重庆南岸盘龙立交桥和他分道扬镳。可从南岸到江北,在通过重庆朝天门大桥时,一辆跟在车屁股后面约一百米远的红色摩托车又引起了他的注意。那辆摩托车一会儿开到了他的前面,在有红绿灯的地方被迫停下来等他,可在接下来的一段行程里,他又会在下一个红绿灯,看到那辆摩托车孤单的身影,直到他把车开到盘溪批发市场的停车场,它才消失不见了。出于谨慎,他没敢在驾驶室里打电话。下车后,他在给王超打电话前,先给梁军打去了电话,主要向他汇报了那两辆车和摩托车的牌照号码,另外还简单地提了一个建议。跟梁军在电话里那一言不发悄无声息的冷漠态度相反,王超在电话中的热情程度,完全超过了他已预订好了的,准备款待这个未来妹夫火锅的温度。几分钟后,他就出现在了孙勇面前,跟他一块前来迎接的还有打扮得如花似玉的翠花。孙勇首先把王超转给他的那笔钱,以同样的方式还给了他,并在这个过程中说明了这样做的原因。然后,他也婉言拒绝了王超递给他的用于第二天回遵义的车费。

你真要给钱,就把我当外人了。他说。

那好,红光满面,脸也长得圆满,笑也笑得圆满的王超,拍了一下他的臂膀,把钱揣回了裤兜。把钥匙和行驶证交给我就行了,你们去吧,翠花晓得那个地方。

于是,孙勇让翠花搀着自己的胳膊,从盘溪市场出去,上了她开来的那辆长安牌小型轿车。平时怕堵车,这辆车她也不是天天在开,比如上下班,她总觉得坐公交地铁,比自己开车还要方便。孙勇刚在驾驶室副座坐好,翠花嘟着嘴唇就朝他的下巴凑了上来。

你不是在电话里头,把嘴巴咂得嘣嘣响吗?见孙勇迟迟没把嘴巴凑上来,翠花又睁开了眼睛,在车顶灯光里妩媚动人。怎么,真见到人又熊了。

孙勇只好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一点都不懂浪漫,翠花假装生气的样子,扭头打燃了车子。为了安慰她,孙勇把手掌放到了她后背上,摸了摸,无意中摸到她的胸衣带子,慌忙把手缩了回来。翠花看在眼里,笑了起来,不经意间微微露出的齿白,这让孙勇感觉到了更加迷人的诱惑。但一路上,他还是显得一本正经的样子。他越是这样,翠花就越是觉得好笑,让她感到自己都不能好好开车了,忍不住,她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拉好手刹,挂上空档,双手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由于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不知如何是好的孙勇,生怕她笑岔了气,就把左手伸过去,拍她的背心。

有事无事,你笑啥?他问。

你说呢?哈哈……

还是让我来开车吧,孙勇解开了保险带,打开车门,从车头绕到了驾驶室外边站着,等她下来。那时,车后面的高架桥上流光溢彩,一辆辆亮着小灯的小车,从上面疾驰而来,在他身边掠起一阵阵的风。等了好一阵,翠花才下来,可在他跟前羞羞哒哒不敢抬起头来,孙勇不再控制自己,把她拥进了怀里。不大一会儿,她在他怀抱中抽泣起来。

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中缅边境地带,缅甸境内一个山沟里的一座吊角楼楼上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的一个女人,因为睡不着觉,也在往身边那个男人怀里钻。那个人把左手举在空中,想了好一会儿,才搂住了她的腰,但身子一动不动。缓慢移动的却是从玻璃窗户照进室内来的月光。安放在床头地上铁盘上的一圈蚊香,在月光中冉冉升起的一缕香烟,升到半米高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而那缕香烟的影子覆盖在俩人身上的被单上,像潺潺溪水似的。

怎么办?孙猴子说小陶红联系不上那个沈总了。那么多金子换不成钱,我们只有坐吃山空了。

不是商量过了吗?男人说,换不成钱,那就换成毒品,便宜点卖给老冒或你说的那个朱时茂,不就变成钱了吗?

我才不去求他们呢,我恨这两个人。

那还有没有其他你认识的人,做这种生意的?

老街就这么大点地方,能拿下大宗货的就这两个人了,其他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虾米。

又不用你亲自出面,你只要帮我搭上线就行了,比如找他们的马仔。

孙猴子也算是朱时茂的马仔。不过,小陶红和朱时茂亲近,她要是知道通过她拿的货,转手又便宜卖给了他,好像不馁当。

那就找老冒,你才从他那里出走,他手下的马仔,难道你一个也不认识?

这时,那个女人用手掌摸着一边的脸颊,好像那里还在疼痛似的。

可我一想到便宜了这个人,就受不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孙猴子说小陶红不承认在中国境内和我们交易,女人感觉右边那个乳房压在他身上不舒服,就动了动身子,把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说不安全。

那就在缅甸境内吧,条件是离中国边境线近,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最好附近有公路。而且,我们要在同一天,把两桩生意都做了,免得夜长梦多。

那我联系试试,老冒巴不得呢,上次翻了船,把钱都败在里边了,能拿到便宜货,还不笑烂了脸啊。

那便宜多少钱给他。

三分之一吧,我怕高了他也拿不出钱来。这时,她又在他身上摸了摸,我们耍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阳痿啊?

睡吧,男人想朝左边翻身,又嫌她的脑壳碍事,动动就没动了。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等这件事办成了,我去给你抓两副中药。这时,她瞥了一眼男人睡前搁在床头柜上的那个被月光照着的、瓶身上什么文字说明都没有的小药瓶:男人在吃药的时候,告诉她,那药是治胃病的,他有慢性胃炎。可这时,她超常发挥的想象力,却把他吃的药和他得的阳痿病联系了起来。

嗯,睡吧。男人把她搁在肩膀上的后脑勺卸开了,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十八

第二天中午,当孙勇坐着网约车,在兰海高速路上,途经贵州境内桐梓服务区时,又接到了公司调度室打来的电话,说装用军品的计划变了,让他马上到遵义郊区的某工厂去,孙勇正要询问调度员是不是可以推迟一个小时,对方却把电话挂了。为了尽快赶到遵义,孙勇只好催促司机开快点。四十分钟后,当孙勇赶到聚福停车场,却意外地看到有两个修理工在给他那辆车的右后轮换轮胎。一个穿着海蓝色工装蹲在地上的修理工,抬头看到他,双手在肮脏的上衣上擦了擦,站起来对他说:你那两个轮胎上有两颗螺丝钉。

被拆下来那对连接在轮鼓上的轮胎,就立在围墙上,孙勇侧身从俩人屁股后面走了过去,生怕身上的衣裳被另外一辆车箱上的泥灰弄脏了。在那两个轮胎的Z字纹上,一前一后果然有两颗锈蚀的螺钉,上面还有磨蹭的痕迹,锃亮锃亮的。

那你们搞快点,孙勇看到他们在上螺帽,我马上要出车。

就几分钟的事,另外一个嘴上刁着纸烟的修理工,朝他抬起了下巴,快得很。

换这对轮胎,要多少钱?

要钱,最先和他说话那个修理工,挪了一下沾有油渍的屁股,都没看他一眼。只要经常在我们停车场停车,我们都免费检查底盘,免费换轮胎。

这是你们老板的生意经吧?这时孙勇又想起了王超给他介绍这家停车场时,所说的那番话。那你们老板岂不是做的亏本生意?

亏不亏我们就不知道了,那个刚才挪屁股的修理工,又把屁股翘了起来,他手里拿着套筒搬手,按对角拧紧螺帽。反正在遵义,就我们这家停车场生意好了。

这是丢了芝麻,得了瓜。

那当然,不然他怎么会有钱在你们重庆那边也开了个停车场呢。

在重庆,我的车也是停在你们的停车场。

是说不得,今天上面有人安排我们检查你这辆车。翘屁股把手里的套筒搬手递给了另一个人,他拿着一根红色套管,去拧松千斤顶座子上面的伸缩开关,被顶起来的尾箱降了下来,与此同时,另一个修理工也用套筒搬手,检查完了一遍所有螺帽是否拧紧了。那些不常在我们停车场停车的,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接下来,两个修理工开始收拾东西,孙勇向他们道声谢后,就爬上了驾驶室。二十分钟后,在朝一座跨江大桥上,在后视镜里,他发现一辆摩托车跟了上来,但过了大桥,那辆摩托车就开到前面去了,直到他把车开到一个山沟一座工厂大门口,被一个执勤的解放军战士拦了下来,才又看到那辆摩托车一溜烟,从横在大门口前那条公路上消失了。那个解放军战士,听他说明原因后,回到门卫室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跑出来让他下车,并让他把车钥匙交给他。约十分钟后,从紧闭着的大铁门旁边的小门里,走出两个穿着银灰色工装的人来,孙勇看到其中一个人是李波,大吃一惊。李波朝他招手,他们一块走进了门卫室。有没有新的发现?李波看着他吃惊的表情笑了笑,没想到会这么巧吧?那天政委给我说的是,你娃退伍了,我当然想不到。我确实退伍了,可我转业当上了警察,配合配合你们,这总不会让你感到意外吧?

这个当然,孙勇从疑惑中醒悟过来,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两个修理工在换右后轮那对轮胎,还有我好像觉得有辆摩托车,跟踪过我。

行了,李波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坐在这里等,喝点茶水压压惊,我这就跟厂里派出来开车的那个人进去。

李波离开后,刚才那个执勤战士进屋来,给孙勇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出门去用手中的摇控板,打开了那两扇高大厚实的铁门,孙勇在窗户玻璃上看着他那辆车开了进去。一个小时后,李波打来电话,说他驾驶室里有个窃听器,以后别在里面打重要电话。

两个小时后,在一辆上有部队牌照的越野车的后面,孙勇那辆车也开了出来,车箱中的货物由一张迷彩篷布包裹。开着他那辆车的驾驶员朝门卫室走来时,孙勇迎了上去。

我们厂里派个车给你领路,驾驶员说着把装在上衣口袋中的一个对讲机递给了他,你在后面如果遇到情况,就按这个红键,给他们讲,来,你的钥匙。

回到驾驶室,孙勇发现档风玻璃上方贴了一张带八一五角星的通行证,挂上空档打燃发动机,他轻轻按了一声喇叭,前面那辆车顶上闪烁着警示灯的黄绿色越野车,就向前开走了。那一刻,孙勇又觉得他仿佛置身于部队里,为身上肩负的重任而感到了光荣——自从他入伍当兵以来,他一直为自己身上散发着这种荣光而感到自豪。

在驶上兰海高速公路前,在邻近遵义城郊兰花路那一小段路上,孙勇注意到了之前那辆摩托车,在他那辆车屁股约几百米远的后面,跟着他们的车走了两三公里路,直到进入匝道,那辆摩托车才在他们刚才经过的一个岔路口清失了。在高速公路上,在不断出现在后面又迅速在超车道超越他们的那些小车中,尽管孙勇一直保持警惕,却再也没有发现一辆可疑车辆。四个小时后,在重庆南岸大佛寺长江大桥南桥头附近的一个加油站里,一辆吊车把孙勇车上被篷布紧紧包裹着的几台机器,吊到了一辆部队牌照的卡车上,那期间从越野车上下来一个人,撕走了挡风玻璃上的通行证,收走了对讲机。孙勇利用上厕所的机会,给梁军打了个电话,梁军让他还是把车子停到大竹林那个聚福停车场去,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为了不违反货车在进城时间上的限制,过了千佛寺长江大桥,孙勇开着车子在曙光工业园附近绕道,上了绕城高速,在大竹林附近的一个匝道口,进入城郊把车开到了聚福停车场。那时,已到晚上九点,天黑了下来。在去地铁站那约一公里长,两边还刚刚推平准备建房子的公路边的人行道上,孙勇拨通了政委的电话,向他汇报了当天发生的情况。但政委只是让他把新的发现,及时向梁军汇报就行了。然后,他给牛儿打了个电话,问他昨晚上怎么没有回住的地方,牛儿叽叽咕咕说他在市场等到深更半夜,帮别人卸货,才没回去。但孙勇还是不放心,就问他在哪里?牛儿说他还在盘溪市场,在卸一车货,可孙勇在电话里头听到了啪嗒一声:一块麻将扔在牌桌上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了盘溪市场,见翠花她嫂子开的那家批发海带的门店还亮着灯光,就朝通道口走去。通道两边的门市,还有两三家还开着,从门市里照到通道地板砖上的灯光,比通道顶板灯箱里边的照明灯还要明亮。孙勇走到通道口,看见翠花她嫂子坐在一箱箱装满海带,一排作展示的货柜前面的沙发椅上,正在玩手机。

嫂子,孙勇走进门市,你怎么还不关门?

你回来了?嫂子把手机放在了沙发上,迎着他站了起来。你过来找牛儿?

他昨晚上没回去,今天给他打电话,又听到他好像在打麻将。我怕他学坏了。

坏不了。嫂子打了个手势,微微一笑,前两天,他帮车幺妹打了一架,这两天她叫他在门市里吃饭呢。

嫂子,到底怎么回事?

车幺妹的男人,去年出车祸死了,今年上半年有人给她介绍了个男的,两个人处了一段时间,她觉得跟他合不来,就想断了,但那个男的贪她的美色,不愿意放手,常常来门市纠缠她,结果前两天两个人打起来了,牛儿正好路过那里,看不惯一个男人欺负一个女人,三拳两脚就把那个男人打跑了。车幺妹怕那个男人还来纠缠她,这几天就把牛儿留在了身边,宁愿每天给他两百块钱的保护费。

那她怎么不报警呢?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报过案了,派出所也出面调解过几次,有一次还把那男的抓进去关过,可他出来,还是耍癞皮,常常来纠缠她。

按你说这个意思,那牛儿得长期给她当保镖了?

嘻嘻,嫂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看你也不要去找他了,就让他保护她吧,说不定俩个人处上一段时间,就处出了感情呢。车幺妹才二十四岁,虽然有个娃儿还在吃奶,就牛儿那个条件,如果人家看得上他,就算祖坟开了个口,也难得有这样的褔气。关键是,这几年她挣了不少钱。

她家做的啥生意?

海鲜。你前晚上拉回来那车货,就是她家的。

这么巧?

这叫无巧不成书,嫂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牛儿不回去,不正好方便你和翠花耍朋友吗?她还在店里忙,你去接她吧。

嫂子,那我走了。

好。随后嫂子的声音在他背后追了上来,翠花说你太老实了,对你,她又没有二心,你们别太保守了。

孙勇明白她的意思,本想回头朝她笑笑,可他也感到了难为情,就想着那一刻在他脑海浮现出来的、翠花那曼妙的身姿,想着她那双清澈明亮会说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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