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红的头像

张红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3/13
分享
《猎狐》连载

第一十二章

二十三

孙勇是在第二天早上接到政委打来的电话,让他当天晚上坐火车回部队的,那时他还在开车,在遵义回重庆的高速路上,但政委并没有告诉他,让他回去干啥。为了在开车时接听电话方便,也为了重要的电话不被还塞在副驾驶座那个缝隙中的窃听器窃听,孙勇已经用上了耳机,而且在接听重要电话时,一般都是嗯嗯应答,很少说话。那天,他车上拉的是一些带包装的零配件,在江北曙光工业园区一个大型仓库卸完货,他把车开到了他们公司楼下那个停车场。当他到公司调度室找调度员请假,调度员问他请几天假,他说不知道,人家就笑他。他到走廊的尽头给梁军打电话,梁军说袁政委给他打过电话了,让他请假一个星期。

中午,在紫荆商业广场翠花的理发店里,俩人坐在茶几上一块吃饭时,孙勇告诉翠花他当天晚上要回部队的事,翠花就问他回去干嘛。孙勇只好编了个理由,说他转业时,部队上搞内勤的把他的一些档案弄丢了,现在补好了,需要他本人亲自回去一趟签字画押。不然的话,就让他们给我寄过来了,他说。那你去多久?翠花噘着嘴唇,好像不乐意的样子,眼睛却注视着茶几上一个盘子里边的炒肉丝,夹了一束肉丝放进了他的碗里,时间长了,我可不干。就一个星期。不行,翠花摇着两个肩膀,像个淘气的孩子,要不,你带我一块去,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远门呢。我也想去你们部队看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是个啥样。可孙勇显得十分为难的样子,她又摇晃着后脑勺上的马尾辫撒娇,一副娇滴滴的样子,让他觉得她生气的时候也十分好看。你就答应我嘛,她突然把碗筷搁在玻璃茶几上,把头靠在他的臂膀上,一双手捉住他的手不让他吃饭。

那你得等我吃了饭,再打电话问啊,孙勇这样哄她。但我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部队上不允许,那我也没办法。听他这样说,翠花又端起碗,往嘴里捞了两口饭。吃罢饭,孙勇到广场上给政委打电话,政委说他没意见,让他也给梁军打个电话。梁军听了他的话,迟疑了一会儿,说:行。最好你们把一个星期耍完了再回来,出去一趟也不容易,你说是不是?挂掉电话,孙勇那张脸贴上了不悦的表情,因为他已听出梁军话里有话,他也应该有个心理准备了。

正是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第二天早上,当方队亲自开车和政委一起来火车站接他们时,他也没有感到吃惊。方队开着车,并没有把他和翠花接到部队的营地去,而是在县城找了家宾馆,让他俩住了下来。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孙勇接到了政委的电话,让他和翠花到底楼的餐厅吃饭。可坐电梯到了底楼,孙勇却看到了在部队搞内勤那个姑娘袁珊珊,穿着一身白玉色连衣裙,站在电梯口接他们。袁珊珊以军人特有的挺拔身姿,双手背在身后,稍稍歪着脑袋把翠花端详一番,翠花在袁珊珊婉尔一笑的时候,脸蛋上的两个酒窝羞成了两朵桃花。

我们是老乡,袁珊珊把右手伸到了翠花面前,用重庆口音说道,哪个龟儿才哄你。翠花握住她的手,两片红润的嘴唇笑着裂开了一条缝,袁珊珊也觉得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好笑,也用左手遮住了嘴唇。

这两天如果孙勇忙去了,由我来陪你。袁珊珊瞥了孙勇一眼,又微笑着看翠花那对水汪汪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好看,你叫翠花吧?我叫袁珊珊。那我们走吧。

在底楼大厅左边那个走廊的一个包间里面的茶间里,方队、政委和游支队见他们进屋后,就一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三位领导对孙勇的这种礼遇,让他感到了惶恐不安,却又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到目前为止,他执行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要说有什么成绩,也只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茶间和饭间被一块可以折叠的屏风隔开,在饭桌上,方队几乎默默无言,游支队变成了主角,他和政委谈笑风生,一会儿招呼孙勇翠花尝尝这个菜,一会儿又让他们吃吃那个菜,但俩人说得最多的却是当地的一些风土人情。袁珊珊的角色,好像就是照顾好翠花,她常常把嘴唇凑到翠花耳边说些悄悄话,给她夹菜,介绍各种菜肴的风味特点,好让她在品尝前,有个心理准备。但在孙勇看来,所有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似乎想掩盖(至少是暂时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而接下来,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将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饭后,当三位领导在茶间小心翼翼,把那个残酷的现实,在他面前揭开时(那时,袁珊珊已经带翠花出去逛街了),他只是感到了惊讶。

要不是你父亲在这次行动中,向方队打听过你,我们都不知道他就是你的父亲。游支队在茶几和沙发之间那条小小的缝隙来回走着,有一次路过你们设卡那个站点时,他看到过你。

他对我说,你的脸形和神态长得像你的妈。方队坐在沙发上朝前倾着上身,双肘搁在膝盖上,双手合在一起,指头十字交叉,就向我打听你是哪里人,是不是叫孙勇。

那还是个晚上,我还记得是在七月底,他开着一辆长城皮卡车来到了公安局,找到我们禁毒支队的执班民警。当时,我已经回家睡了,那个民警说事关重大,需要我亲自处理,我才回到了队里。见到你父亲,他对我说有人他逼他贩毒,毒品就在他开来的那辆车上的水泥口袋里。为了慎重起见,我们把一袋水泥打开检查,发现里面真的藏着毒品。那时,我们和你们支队配合,正好在开展这次猎狐行动,我和方队商量后,决定利用这件事,放长线钓大鱼,就让你父亲配合我们,他也很爽快地答应了。在你父亲的配合下,我们发现那些毒品到了贵州遵义一个叫聚福的停车场。但一个星期后,又到了重庆大竹林一个同样名字的停车场,信号最后也是在那里消失的。游支队见孙勇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上级给我们配备了一种高科技窃听器,只有头发那么粗,我们把那个东西放进了毒品包装袋里,就是被人发现了,也会以为是发梢。

这也是我们派你到重庆去的原因。这时,政委也开口说话了,他双手抱着左腿膝关节,眼神却显示出他的心在远方。正好我们以前的支队长梁军在重庆,你们也认识,工作上也好配合。

你父亲在这次行动中是立了大功的,游支队在沙发上坐不住,又站了起来。那个朱时茂见你父亲完成了第一次走货,很快就来了第二次,但在通过小垭口那个卡口后,在你父亲的配合一下,我们把那批货截了下来。这时游支队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是通过黑吃黑的方式,这还是你父亲出的主意。共缴获毒品十多公斤,这可是个不小的胜利啊,你们想想,如果让那些毒品流落到社会上去,会危害多少人。那个朱时茂也因为那次失败伤筋动骨,他在你父亲身上没找到破绽,就把另外两个参与的马仔杀了。但从此以后,也不再通过你父亲贩运毒品了。

那我爸到底是什么原因牺牲的?孙勇问。

这件事情还是让方队来解释吧,游支队说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因为这时,政委在往他茶杯里倒热水,他急忙用双手捧着茶杯,好像不这样做就对不起给他倒水的那个人。

你父亲的牺牲,主要还是在这次抓捕行动中,我们想得不够周全。方队表情忧伤,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政委正在往他茶杯里倒水的那个茶壶嘴,从里面倒出来的开水热气腾腾。我们原以为可以根据装在金条中的定位器,可以把那帮人一网打尽,可事先走漏了消息。那个目前还在逃的刘五,我们原以为他是老冒的一个马仔,但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他至少是一个中间人。如果还有人在后面操控他,那个人说不定就是我们一直想抓的大鱼。

那个刘五藏身在你父亲的工地上,据说帮你父亲十几年了。游支队双手抱着茶杯喝了口水,又嫌烫嘴,又把杯子搁在了茶几上。他也是杀害你父亲的嫌疑人之一,还有一个戴棒球帽的人也是嫌疑人,当天晚上从工地上出去后,就没人再见到过他。我们把工地上所有的人都调查过了,在这之前,工地上就没有人戴过那样的帽子,这个人嫌疑最大。至于那个刘五,我们是在他住过的寝室搜查,在他留下来的一件外衣兜里搜到的施工员证件上,看到他本人照片的。我们把他的照片,拿到租房子给他的那个黎老头辨认,才明确了他嫌疑人的身份。

这样一来,也引起了我们对你父亲身份的怀疑。方队这时把交叉的双手分开了,主要疑点有两个地方:一是我只在两根金条里装了定位器,一根我交给他送给了小陶红,主要用于窃听,另一根混在了用于购买毒品的那些金条里,可最后这两根金条都留在了小陶红那里,而金条里装有定位器这件事只有你父亲和我知道;另外,那就是那个刘五跟了你父亲十几年,他和你父亲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也需要抓到刘五后才能得出结论。当然了,从你父亲在这次行动的种种表现来看,是看不出他有问题的。

这也是我们三个人,找你谈话的原因,政委用手拍了拍孙勇的大腿说。游支队他们本来准备替你父亲申报烈士的,可在你父亲身上还有种种疑点没有解开,为了慎重起见,这件事就暂时搁罝了下来,只好等今后疑点弄清楚了,再另行处理。你看怎么样?

既然领导这样决定了,我没有意见,孙勇沉默了一会儿。那我父亲的遗体在哪里?我可以去看看吗?

还停在崂山殡仪馆,你们今天刚到,就好好休息一下,政委说,明天上午我们搞个简单的告别仪式。

既然还没有定论,告别仪式就不要搞了,孙勇说。

不。游支队张开一个手掌,向前一推,拒绝了他的想法。这个肯定要搞,无论他是个什么人,至少在这行动当中,他是作出了很大贡献的。而且,也是为这次行动付出了生命,连这样的仪式都取消了,那就对不起人了。

听到游支队这样说,孙勇眼里含着泪光,突然恸哭起来。

二十四

就在三位领导和孙勇谈话的当天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重庆大竹林,一辆双排座长城皮卡车,在车箱里装了一对由轮毂连接在一起的卡车轮胎,从聚福停车场修理厂出发,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通过一条连接道路驶进了内环高速,然后在人和立交下道,途经两边高楼林立的金开大道,到达了鸳鸯街道孙勇他们运输公司停车场的入口。坐在皮卡驾驶室那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在和门卫交涉一番后,被放进了停车场。那辆皮卡车在两排头对着头停着的卡车中间的空地转了一圈,在孙勇那辆卡车前面停了下来。坐在副驾驶座上那个把头染成黄发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右手提了把榔头,左手握着两颗长长的螺丝钉,都没四处张望一下,走进了两个车身临时构成的小巷,把两颗螺钉敲进了孙勇那辆卡车驾驶座一侧,最后一轴的一个轮胎里。这时,坐在驾驶室那个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的中年男人,也走下了车。他从皮卡车箱里,取出两个千斤顶,一个弓型套筒搬手,搁在了地上。

就在俩人在巷子里专心致志拆卸那对轮胎时,一个刚从库房领了汽车配件,从那排车路过的一个孙勇他们运输公司修理厂的光头工人,见孙勇那辆车前停的皮卡车上装着一对轮胎,就上前察看,意外看到了那两个人在卸轮胎,就大喝了一声。

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光头把声音提高到最高限度,偷轮胎居然偷到这里来了!

蹲在巷子里那个棒球帽,起身告诉他说:这辆车的后轮胎进了两颗钉子,是驾驶员让我们进来帮他把轮胎换了。

驾驶员叫来的也不行!光头气势汹汹说,你们做生意也做得太霸道了,居然把生意做到我们公司内部停车场来了。

那你想怎样?这时,蹲在地上的黄毛也站了起来,他从巷子走到了光头面前。光头见他凶恶的样子,被吓得脸颊上抽搐了一下,可他又一想,这是在他们公司,哪有畏缩的道理,就一把抓住黄毛的衣领,用力往地上摔,却挨了黄毛一拳。在三十米远的地沟里,正在给一辆汽车做保养的一个修理工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就从地沟里跑出来,大声叫唤了几声。一会儿功夫就从厂房里跑出几个人来。当光头和那个黄毛扭打在一起时,那几个人也跑了过来。有两个年轻人跑进巷子里,把那个还惊得在发呆的棒球帽揪出来一顿痛打。

梁军那时在鸳鸯派出所底楼的审讯室,审问一个被派出所抓到的吸毒人员,在审问的途中因为尿急,才从过道尽头的厕所里面出来,见他熟识的派出所副所长,领着三个警察从他身边走过,就顺便问了一句。副厕所长的话,特别是他说到的那个停车场,让他产生了警觉。为了一看究竟,他跟副所长一起出警到了现场。那时,那个黄毛和棒球帽皮青脸肿,已经被一群人揍得躺在了地上。梁军见这个故事的起因,发生在孙勇那辆车的轮胎上,就让副所长封锁了现场,并立即决定由他们禁毒支队接管这个案件。接下来,他打了一通电话,不到半个小时,他手下的人就来到了现场,把两个躺在地上的人架上了一辆小型救护车,副所长也把修理厂参加斗殴的相关人员带走了。留下来的人,把还未卸下来的那对轮胎和皮卡车上那对轮胎,都一块装上一辆面包车拉走了。至于那辆作为道具的长城皮卡车,就留在了原地,没有梁军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阻止它继续参加静态演出。当天傍晚,这个故事的关键情节,几乎同时在贵州遵义和重庆大竹林聚福停车场发生,两地公安局的警察在当地武警的配合下,一举抓获了藏身在停车场修理厂,以汽车修理工身份打掩护的贩毒人员,起获了近十公斤还未来得及起封,隐藏在轮胎内壁由橡皮粘贴密封在轮胎上,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冰毒。

当天晚上九点钟,在驻扎云南省河口县武警缉毒支队的作战室里,政委袁圆看完重庆北区警方和贵州遵义岗区警方传过来的警情通报,脸上就写好了胜利的表情。他把双手背在身后,绕着大厅中间那张铺着一层绿色桌布的长方形会议桌,走了好几圈,可支队长方正眼里仍保持着那种永恒的忧郁,紧紧盯着通报上那张即将上通缉令的一个嫌疑人的照片:那个人,就是那两个聚福停车场那两个修理厂的承包人。

政委,你过来看看,我总觉得这个人像谁。方正扭头一看,见袁圆在热水器那里给茶盅接热水。

袁圆接完水,双手捧着茶盅,来到他的身边,瞅着那张照片在脑海搜索,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像一个惊雷吓了方正一跳。

我看这个人像刘五,但绝对不是他本人。

对。一向沉稳的方正嘴唇嗫嚅着,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我看,得让他们好好查查,政委,你看,这个人也姓刘,叫刘文胜,说不定他和刘五是近亲……政委……方正抬头一看,发现政委不在身边,又把双眼转了个方向,在监控室那个打开的门框里,看到了他的背影。接下来,背影在中控台上拿起一个话筒,这时,一个女战士的背影站了起来,走向密封门时,见他正瞧着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门框封闭了。当方正转过头来,双手托着腮帮在思考时,那扇密封门拉开后又关上了。

老方,我已经给梁军打去电话了,让他通过他们的内网查查这个刘文胜的关系网,不过,他已经回家了,估计明天上午就出结果。

嗯。如果这个刘文胜和刘五是一条线上的蚂蚱,那么孙世才的身份就更让人疑惑了。方队把双手放下来,搁在了胸前那几张警情通报上。按中午游胖子的说法,这也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说同样的话了,孙世才第一次帮朱时茂贩运毒品出去,就算他不知道朱时茂的下家是谁,但那些毒品到了遵义,是通过刘文胜的渠道到的重庆。如果孙世才真的是个毒贩,我相信他不会傻到有可能把自己牵连进去的某个渠道,暴露在警方面前的,如果真是那样,那他就是在自掘坟墓。而刘五和那个刘文胜是一条线上的,就说得通了,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他并没有参与孙世才那次行动,这又说明了啥?按照老冒供述,有时候他的货出了河口,都是以低于终端价百分之四十的价格,转手卖给刘五的。难道孙世才一直被刘五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身边藏着一条毒蛇?如果他真的和刘五穿一条裤子,那刘文胜那条线,他应该知道才对啊?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袁圆在方正身边来回走着,一会儿出现在他的左手边,一会儿又出现在了他的右手边。这让方正感到很不舒服,为了看着袁圆说话,他不得不把头扭来扭去。这反而说明孙世才身上的嫌疑小了。

可这样的分析,没有证据支撑。

那我们也不能搞有罪推定,一个人到底犯过罪没有,也要靠证据。

是啊,我也希望他身上的疑点,能早日解除。方正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我还真不希望他是个孬种。

老方,新学期已经开学了,你儿子小学毕业,也该读初中了吧?

这时,袁圆踱步绕到会议桌的对面去了,他的话,在方正那张腊黄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潮,这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男人,似乎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了,他也拥有一个家。

都有大半年了吧,你也该回家看看老婆孩子了。

等明天处理完孙世才的后事,再说吧。

我看你明天就不要去了,有我去就行了,袁圆这时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果断,我马上让袁珊珊给你订一张回昆明的火车票。

那也行,方正这时也想到了他不是在什么场合都可以露面的,毕竟在今后的工作中,难免有新的潜伏任务。早前,我答应过儿子,等他小学毕业后,就陪陪他出去走走。现在都开学了,那就在家里给他弄几顿好吃的。

那你的身体机能恢复得怎样了?袁圆刚给袁珊珊打完电话,就来了这么一句,尽管这让方正感到了有些出其不意,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这是政委对他的关心。

那只是一种抑制局部神经方面的药,只要几天不吃,机能就恢复了。

唉,真是难为你了。

方正朝他挥挥手,拖着疲惫的身躯站了起来,略带血丝的眼白,让人觉得这个坚强男人的身上,也有可怜之处。

那我回去收拾一下,他说。

第二天早上,孙勇和翠花在宾馆底楼餐厅吃完早餐,走到底楼大厅,准备坐电梯回五楼的房间去,就见袁珊珊盈盈笑着朝他俩走来了。一会儿政委就来找你,她对孙勇说,今天你就把翠花交给我吧,我带她出国,嘻嘻,到缅甸那边玩玩。

那麻烦你了,孙勇说着转身把左手搭在翠花的肩膀上。那你就跟她一块出去玩,政委来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

你不是退伍了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翠花噘着嘴唇,好像不愿意了。

退伍以前,有些事是我经办的,只有我才理得清楚。乖,听话。

哟,看不出你哄人还有一套呢,袁珊珊嘻嘻笑着,上前一步搀住了翠花的一个胳膊肘,一辈子还长呢,他们有事就让他们去办,我们耍我们的。

尽管心里不情愿,可翠花也经不住袁珊珊连搀带拉,只好跟她一块走了,走到大门口旋转玻璃门那里,她还回头瞥了一眼,只看到了孙勇站在电梯门前的背影。孙勇这时候想回到房间里换一身素黑的衣裳,那还是他昨晚上带着翠花在街上吃晚饭,在一个服装店买的。当时,翠花嫌那身衣裳穿在他身上太老气了,不准他买,但在听到他一番骗人的鬼话后,还是让他买了。当政委给孙勇打来电话,说来接他的车已经到了大厅门外时,孙勇刚好坐电梯到了底楼。

十五分钟后,他们坐的北京吉普车,出城开到了一座大山的山脚,然后从盘旋在山腰上的柏油公路,一直开到一个垭口,再从那里从山的另一面的山坡盘旋而下,到了谷底小河沟一侧的平坝上。在平坝的公路上,吉普车开了约十分钟,来到了一座背靠群山,由几栋装修得庄重肃穆的矮房子组合而成的殡仪馆,在殡仪馆靠近山坡那栋略高于其他房顶的房子的上空,耸立着一个被漆成灰白色的高烟囱,里面正冒着灰黑色的烟尘。

政委把吉普车开到一个纪念大厅门前的小型停车场,把车停在了两棵棕榈树之间的停车位上。在大厅门口,游支队身着警察制服,胸前佩戴一朵小白花,在他身边还站着七八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当孙勇和政委下车来到大厅门口,游支队招呼一个年轻女警在他俩胸前配戴了一朵小白花。

随后,游支队招呼大家在门前排队。孙勇排在了最前面。随着大厅里边的哀乐声响起,孙勇缓步走进了大厅。孙世才躺在鲜花翠柏之间,从来未化过妆容的他,整张脸上都打了一层粉底,两个脸颊上抹有胭脂红,嘴唇上也涂有唇膏,连头发都被涂上了发油,朝后脑勺方向梳得整整齐齐。孙勇把儿时对父亲的印象,和现在父亲的遗容作对比,突然想到了他已死去的母亲。这个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到了他父亲身上,大声哭道:爸,你在坡上到底和我妈开了个什么玩笑啊?

尽管大家对孙勇向他爸提出来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却都猜到了其中必有隐情。许多人被孙勇声嘶力竭的声音和他泪流满面的痛苦表情所感染,都激动得流出了泪水。游支队见状,挥了一下右手,跟在他身后那两个警察上前搀着孙勇的胳膊,把他架离了现场。

一个半小时后,孙勇抱着他父亲的骨灰盒,跟随殡仪馆的一个工作人员,到一间亮着日光灯也感觉阴风阵阵的屋子里,把骨灰盒搁在了一排铁架子上。然后,在屋外的办公室办了寄存手续。

在回去的路上,政委对他说:把你父亲暂时寄存在那里,也是权宜之计,等以后把事实弄清楚了,该埋在哪里就埋在哪里。不过,你也要作好思想准备,如果到时候当不成烈士,就得把骨灰盒接回老家去掩埋。尽管这几年孙勇在部队当兵,思想上接受过严格的教育,身体受到过严酷的训练,政委的话依然触动了他的内心:使他认识到无论处在什么艰难困苦的环境,都要走正路,千万别泯灭了自己的良心,只有这样做,才能在社会上有立足之地。他父亲就是个例子啊,就因为人们还搞不清楚他生前的是是非非,连死后都得不到安息。政委见坐在身边的孙勇,迟迟没有应答,就以为他还有什么顾虑,又对他说道:如果你不同意组织上的安排,可以把你的意见提出来。

我没有不同意见,孙勇说,如果把他接回去跟我母亲埋在一起,我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我现在都还在纳闷,你问你父亲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妈是吃农药死的。我爸从坡上回来见她死了,就当着村里看热闹的人说,他和我妈在坡上干活时,跟和她开了个玩笑,她一生气就独自跑回家了。那个时候,我才七岁,就知道他和我妈开了个什么玩笑,她就死了。但一直不知道他开的啥玩笑?我妈死后不久,他就一个人跑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你们村里那些大人也不知道?

说法很多,我也不知哪种说法是真的。

唉,可怜的娃啊。

可政委的感叹,并没有使孙勇想起更多伤心的往事,反而让他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他想做一个阳光的人,决不能让自己的过去,成为他追求幸福生活的拖累。一会儿功夫,袁圆又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感觉到了稳定的情绪,平和的心态。

翠花,你们在哪呢?还在老街啊。好,那你们在那边等我,一会儿我就过来。好,中午饭我们就在那边吃。

从孙勇掏出手机,到打完电话,袁圆一边开车,一边在观察这个年轻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孙勇跟他父亲的感情不深。进城后,他直接把孙勇送到寸滩桥北桥头,临别时,交给他一个贴有封条的文件袋,才又绕道回到了部队营地。当他回到寝室换上一身戎装,到作战室去看有没有新的警情通报时,在推开门时发现方正背对着门,坐在会议桌上,在低头看着什么。

老方,你这个人也是,为了工作连家都不要了。袁圆走到了他的身边,票都给你买好了,都不回家。

我已经让小袁把票退了,刘五和刘文胜的关系,一天不落实,我就一天不放心呐。

这件事还没落实吗?袁圆盯着他正在翻看的一份警情通告说,梁军是个慢性子。那你手中这份是什么?

梁军他们新传过来的警情通告,方队这时看完了那份通告,把一叠纸递给他。你好好看看,翠花的哥哥嫂子都成嫌疑人了。

被抓了?

犯罪嫌疑人嘛,肯定是要弄进去调查清楚的。

就这么巧,啥事都让孙勇这娃遇上了?袁圆看完一页,隔着方正一个椅子坐了下来。还好,这上面没说翠花有问题。

政委,你想过没有?孙勇这次也将面临他老子一样的问题。方正朝他转过身来,把右手搭在中间那张椅子的靠背上,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重复他老子的悲剧。

可袁圆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眨着眼睛,又细看了一遍那份警情通告,想从里面寻找蛛丝马迹。可一行行字都看完了,他也没明白方正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通告中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在停车场一次斗殴中,警方在一辆牌渝A##16的左后轮胎里面发现了毒品,就以此为突破口,最终锁定了目标。政委,那辆车是谁在开呢?

哦!袁圆拍了拍脑壳,你看我这个脑筋?还好,你没回家,不然又要误大事了。那我马上给梁军打电话。

是啊,这个电话还得你来打,方正朝他笑笑,你们可是老搭档了。

约十分钟后,袁圆挥舞着手上的一叠纸,面带笑容从监控室走了出来。

刘文胜的背景资料,传过来了。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