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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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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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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狐》连载

第八章

十五

第三天下午,袁圆拿着一张总队传真到支队来的书面通知,来到了他办公室的隔壁。那时,刘副队两条胳膊肘爬在桌上,在填写一张表格。袁圆见他抬起头,就摇了摇手上那张纸,说:总队的通知来了,让你到军校学习。你的机会来了。

难道好事轮到我头上来了?刘副队起身接过那张纸,低头看了起来。袁圆笑得眯眯甜,说不定,等你回来就是支队长了。

哈哈,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那你收拾一下,明天就去报到吧。

是,政委!刘副队开玩笑似的朝袁圆敬了军礼,见他朝屋外走去,就拿着那张纸,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袁圆回到办公室,刚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就收到了一条孙勇发给他的信息:我已到位。袁圆回了一条:按计划进行,就把那条信息删了。与此同时,孙勇在一家运输公司停车场的厕所里,也删除了他发出去的那条信息和他收到的信息。

从厕所出来,牛儿还站在屋外的太阳坝等他。跟云南河口那边四季如春的天气不同,到了八月的重庆,天气仍然十分闷热。看到牛儿额头上那几颗果粒饱满的汗珠,孙勇竟生起了怜悯之心。城里比乡下热多了,他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了牛儿。你到大门口那边遮遮阴,我去去就来。

孙勇这天上午接的那辆卡车,停在围墙边上那一排卡车的中央,是一辆重庆当地产的红岩牌汽车,车头和车身都被漆成了绿色,在车箱两边和后边的挡板上,用白漆喷有载重18吨的宋体字和阿拉伯数字。接车时,他在行驶证上看到这辆车的车龄,已有五年了。由于交给他之前,重新做过漆,看上去却像一辆新车。打开车门,爬上驾驶室,还闻得到香蕉水的味道。拉开副驾驶座旁边那个手套箱,孙勇把搁在里边的驾照和行驶证揣进兜里,就爬下了车子。他和牛儿一早从长寿坐客车到了重庆,就根据梁军发给他的手机定位,打车来到了这里。昨晚上,翠花得知他今天上重庆来,就让他办完事后到她的理发店去。根据翠花发给他的手机定位,孙勇带着牛儿在鸳鸯两条公路中间高架桥上的地铁站坐轨道交通三号线列车,途经五六个站点,在红旗河沟地铁站换乘轨道交通六号线,坐了一站就在黄泥塝地铁站下了车,从地底深处搭扶手电梯,走1/4出口才到达了地面。在地铁站出口,牛儿指着十米开外,一个肩挎白色小皮包,一身带白色泡沫图样超短裙迎面而来的一个姑娘说:她好骚。小声点,孙勇见他的双眼盯着人家那两条丰腴白嫩的大腿看,就一手抱着他的肩膀,用另一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那个姑娘从他俩身边朝地铁站入口走去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绯红着脸瞥了孙勇一眼,然后微微一笑,就过去了。看到美女,你不能说别人骚,孙勇取下蒙眼那只手,最好啥都不说,心里知道就行了,真要说出来,就说长得漂亮。

翠花的理发店,在黄泥塝立交桥附近的紫荆商业广场,他们在里边转了几圈,才在一个底楼的通道里,找到了她的理发店。门眉上的招牌写着:名剪,门是两扇可以推拉的玻璃门。从屋外看进去,里面并不宽敞,左墙一块白色搁板上方的贴墙纸上,镶着两面镜子,镜子的下方摆着两把可以360度旋转的扶手椅,靠背上绷着粉红色的皮子,正对门口那堵墙下方有一个盥洗池,右边靠墙根摆着一个长条形玫瑰色皮沙发。那会儿,镜子前面坐着两个姑娘,翠花站在最里边那个姑娘的身后,一手拿着剪刀,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夹着-束发梢,咔嚓咔嚓地剪着,一次只剪一丝一毫那么一点点发梢。见翠花在忙,孙勇挨着牛儿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在他发现翠花注意到他们,才推开门走了进去。这天他穿的那身花衣裳,就是上次配合方队执行任务时穿的那身,加上今早出门前,把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净,刚走进门,他那阳光帅气的脸庞,军人特有的挺拔的身姿,立即吸引住了三个姑娘的目光。翠花绯红着白嫩的脸,两个嘴角朝上翘着,挂着羞涩的微笑,让孙勇感觉到了自己的拘谨。

你男朋友吗?啊,好帅。坐在外边那个姑娘把椅子旋转到外边来。像年轻时候的朱时茂,不,太像苏有朋了。

坐吧,还站着干什么?翠花抿嘴一笑,又伸出两个指头,从一缕发丝中夹住了一束发梢。事情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孙勇挨着牛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帅哥,还有没有长得你这么帅的?扶手椅上,那个穿着紫色紧身衣,牛仔短裤的姑娘说,给我也介绍一个呗。

别逗他,翠花说,他才从部队退伍回来,在部队关憨了,老实得很。

那你就让他跟你学洗头吧,那个姑娘说,要不了两天,你这里肯定打拥堂。

那个姑娘的话,和看他的眼神,使孙勇感到了不自在,却使从没到过重庆城的牛儿感慨万千:好骚啊。

哈哈!他说什么?那个姑娘瞟了牛儿一眼,又抬头看了翠花一眼,哈哈,他说什么?

他没进过城,翠花说,他不会说话。

而这时最感到尴尬的却是孙勇,他起身对翠花说:我带着他出去转转,等你忙完了再来。

嗯,忙完了给你打电话。

一个小时里,在紫荆商业广场大大小小的商店里,孙勇让牛儿看到了更多穿着打扮很时尚的女人,也因为看得多了,到后来,他发现牛儿的注意力发生了变化,让他产生感慨的就是摆在超市柜台上,那些琳琅满目从国外进口的水果了,因为他从未见过。最后,孙勇嫌车厘子太贵,就买了一个从泰国进口的大柚子,准备带回去让他尝尝鲜。

孙勇让翠花帮忙租的出租屋,在离盘溪批发市场很近的龙脊支路上,由于是老旧小区,租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每月租金一千块钱。两小时后,翠花带着他们来到了这套房子。那时,已到傍晚了,翠花说她哥想见孙勇一面,已在冉家坝附近一家火锅馆,订了一个包间,于是,三个人又匆匆忙忙从顶楼,往下走了七层楼,到了底楼出口。然后,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半小时后,在一锅红色汤汁产生的蒸汽里,孙勇感到了包间的气氛也特别热烈:特别是翠花她哥哥嫂子对待他的态度。牛儿工作的事,也有了着落,嫂子让他到盘溪市场去当搬运工。我们那个店,在市场上也开了十多年了,嫂子洋洋得意地说,到处都是熟人,一个月下来,包他挣个五六千。嫂子,哪麻烦你罩着他,孙勇一脸诚恳的表情,他没多少见识,不太会说话。

哈哈,他今天说别人骚,翠花用一只手遮住嘴巴,另一只手上伸出一个指头指着牛儿说,没扇你耳光,那是人家没跟你计较。

牛儿,听到没?孙勇皱着眉头对他说,以后见到露大腿的,千万别那样说了。

他倒是不怯生。嫂子见牛儿大口吃菜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乐了。没事,市场上那些老板大都来自农村,都是些粗人。

你今天把车接了,翠花的大哥王超把话题又转移到孙勇身上,公司把货源给你落实没有?

落实了,公司和几个大的物流公司签得有合同,我主要跑重庆和遵义。

那太巧了,王超说着把桌上盛满啤酒的玻璃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我那两辆车也主要跑这段路,今后互相也有个照应。那以后出车回来,你准备把车停在哪里呢?

停在公司的停车场,不收钱。

这你就错了,看似不收你们的钱,可跑一个来回总要把车保养一下吧,难道公司的修理工给你的车做保养也不收钱?他们是双倍的收,一个月下来亏大了。这件事你听我的,王超这时掏出来一盒软中华,掏出一支递给孙勇,孙勇谢绝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停车场,就在大竹林那边,你回家也方便。他们每个月只收一千块钱,但每跑一个来回,他们都包保养。除了换机油,其他的都不要钱。

好,这事我就听大哥的。

遵义那边的停车场我也很熟悉,有一家停车场,和大竹林这个停车场是一个老板,这两个停车场都一个政策,两边都可以保养,但都是免费的。

那麻烦大哥把那个停车场的定位发给我,我明天一早四点钟就要到曙光工业园装货,就跑遵义那边。

我们先加个微信,王超把搁在桌上的手机拿起来,输了个密码打开了手机显示屏,点开了微信点开了二维码。你扫我。

随着嘀嗒一声响,孙勇把一个申请加好友的对话框发了过去。王超点了一下同意,他们就成了好友。跑遵义那边的司机,还有一个微信群,我马上拉你进去,今后到了那边,如果缺货源,就在群里问。

好,孙勇见他发过来一个二维码,就点了一下加入了群聊。

你和翠花的事,说到这里王超有意停顿一下,瞅了瞅翠花红彤彤的脸蛋,又瞅了瞅孙勇那阳光帅气的脸庞。我们这边是没有二心的,虽然我妈老汉不在身边,这件事我还是作得了主的。你呢,你爸在你小时候就跑了,伯伯又出了家,又没了妈,其实就是个孤儿,这几年部队培养了你,我看你人品也不错,钱多钱少这些我们都不计较,今后你们就自由自在的耍,耍个一年半载就可以把婚结了,在重庆城买房子,大哥给你们出首付,每个月还房贷的钱你们自己去挣!

这时,翠花用胳膊肘碰了碰孙勇,孙勇把一杯啤酒端了起来和翠花一块去敬大哥大嫂。四个人站起来碰完杯,把酒喝干净又坐了下来。那我呢?牛儿这时吃饱了肚子,突然崩出来的这句话,惹得大家笑了起来。

你吗?慢慢来啥,嫂子嬉皮笑脸对牛儿说,市场上女老板多得很,有离了婚的,有死了男人的,到时候各人去找,绕到手了,捡个老板来当,总比你找个年轻姑娘强。

那孙勇凭啥就可以找翠花呢?

哈哈,你也不拿把镜子照照自己,嫂子说,是把夜壶就得装尿,是个坑就得装水,你说说看,你是个啥?

我会武功。

你也不看这是什么时代,现在比的是看谁能挣钱,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慢慢学吧。

孙勇见继续说下去,怕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就咳了一声,说: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明天我还要早起,那我们就散了吧。

翠花,那你今晚跟我们回去不?嫂子问。

我给他就租了个单间配套,翠花噘着嘴说,我不回去,住哪?

还不是你笨,嫂子对她说,明明知道他兄弟俩要一起进城,你还租一间屋。

嫂子!翠花跺跺脚说,瞧你说的,我们才……

都别说了,王超已经走到了包间门口,回头说,租都租了,先住段时间再想办法嘛。

这个时候,孙勇感到脸都红了,不是喝酒红了脸,而是身上的血液在澎湃。

十六

由于头天晚上,几个班头请孙世才和他的带班匠喝酒喝到了深更半夜,就在孙勇第一次开车跑贵州遵义的同一天早上,柳妹到孙世才在纳西河附近,一个新开工的工地上来找他时,他还赖在床上没起来。那个时候,刚好八点半,方正把他们租来的那辆长安牌面包车,停在还没完全建好的工地大门口,柳妹就在驾驶室的另一边,把头伸了出去,问门卫孙总在不在。在,昨晚上回来得晚,门卫是一个老头,见她长得漂亮,对她也格外客气,这个时候还在床上。我们是他的朋友,给他带了点东西来,柳妹往大门里瞟了一眼:带挖机履带压痕的土坝上除了堆着一些河沙、水泥、砖头和几个还在砌围墙的工人,以及一栋两层楼的活动板房,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的。那他住在哪间屋呢?底楼最角角那间,门卫朝那里指了指,你们去嘛,他肯定在屋头。方正把车开到离那间屋门口约十米远的地方,在一辆长城皮卡旁边,把车停了下来,因为前面码着一堆袋装水泥,开不过去了。他并没有跟柳妹一块下车,当她走过去敲那扇门时,他掏出手机编好一条信息发出去后,就把那条信息删了,当孙世才骂骂咧咧起床开门时,他已摇下椅子靠背,平躺在了上面。按照事先和柳妹的约定,十分钟后,方正气极败坏去踹了几脚那扇灰色的铁门,嘴巴还嘟嘟囔囔的像个间歇性发作的神经病。不一会儿,门打开了,方正冲进去见两个人衣冠不整,就从腰上掏出一把手枪,把一个黑洞洞抵在了孙世才的太阳穴上。

你们这对狗男女!接下来枪管又迅速挪到了柳妹的额头上。你让老子在外面等你,等你来偷人啊?

你以为我愿意啊?柳妹扣着上衣的扣子,一脸的委屈,要不是为了帮你把那些东西卖出去,我……

这时,枪管又抵到了孙世才的额头上,方正神情紧张,哆嗦着嘴唇:他到底把你睡到没有?

还没有,柳妹说,你再晚来一步,就难说了。

你们两个也别演戏了,一直在察颜观色的孙世才说。他仍赤裸着上身,并没有打算穿上搭在椅子靠背上的衣裳。要说演技,你们还嫩了点。说吧,找我究竟啥事?

我不是给你讲了吗?柳妹说,借你工地上的氧气瓶和焊枪用用。

你们费这么大的劲,就为了这桩小事?孙世才把双脚移到了床边,坐在床边穿上了一双塑胶拖鞋。这个工地才开张,这两样东西暂时没有。不过,你们可以到街上去租,费这么大劲干嘛?

我们要化的是金子,柳妹说,在外边找不到安全的地方。

乱说,拉到深山老林去一样的可以用。孙世才站起来,轻轻推开了那支还指着他的那支手枪。难道你们的金子是抢来的,想拉我入伙?

有这个意思。柳妹朝门口走去,把头伸出去望了望,把门关上,又转过身来。那个小陶红,不是你的小情人吗?她和那个开金店的沈总打得火热,这件事情只有你才能办。

你为啥不直接找她?

这事我不方便出面。

为啥?

这你就不要多问了,柳妹走到孙世才跟前,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这件事,只有我男人出面,他们都不认识他……

呵呵,他是你男人?打死老子都不信。

他是不是我男人,不关你的事。爽快点,就说帮不帮吧?

老子吃错药了!为啥要帮你们?

这时,方正又把枪管抵在了他的额头上:你要是不帮这个忙,那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就是我想帮你们,也帮不了啊!孙世才在方正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机,那个沈总已经回到内地去了。

可小陶红跟他还有联系呐,在两个男人身边来回踱步的柳妹,双手十指交叉,举到了胸前。只要价格合适,那个沈总觉得有利可图,一定会派人过来的。

就在这时,孙世才搁在窗户前那张办公桌上的手机嘀嗒响了一声,与此同时,那支枪管跟着他的后脑勺,也到了那里。约10秒钟,孙世才转过身来,像变了个人似的。

要我帮你们也可以,他说,但老子不能白帮你们。

柳妹以为他厚颜无耻,还在打她的主意,心中一恼,但一时也没想到其他办法。这时,见他竖起了一根食指,便懂了他的意思。

好,我们答应你提百分之十。柳妹偏了偏头,方正把手枪插进了腰间。那你

让人把氧气瓶和焊枪送来,我怕夜长梦多。

一个小时后,一个供应商在拉来三支氧气瓶和三支乙炔瓶的时候,还顺带帮孙世才买来了两件套连接设备和两把焊枪、两个面罩、两把夹钳。制作金条的两套模具,是柳妹在网上买来的。当两个男人,在房间里融化那些黄金饰品时,柳妹坐上了面包车,负责放哨。

在各自在模具里化好一根金条后,孙世才挪开遮脸的面罩对方正说: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面,哦,我想起来了,是在老街白宫坐电梯的时候。说吧,你想问什么?方正把焊枪的火花关掉后,也揭开了面罩。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打听谁?你们支队有没有来自重庆的兵,名字叫孙勇。方正凝视着他,停顿了一会儿,就问他:你打听这个人干啥?

像他妈,孙世才一边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我猜就是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是我的儿啊!孙世才这时眼睛都湿润了。只要他在走正路,我就放心了。

他已经退伍了。

那我更放心了,在这个背时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走上斜路。

你不也在走斜路吗?

别开玩笑了,孙世才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这是入戏太深。稍不注意,露出破绽,脑壳就没了。

我不是说这个,那个时候要不是我踢门,你是不是真把她给睡了。

我就是个业余的,又不像你,是个真正的。这我就不明说了。首先我也是个人,其次,她又不是什么好人。良家妇女,我是从来不碰的。

那你就跟坏人一个样了。

绝对不一样,除了管不住下面,我良心还在。

我没想拿我们的纪律来约束你。方正十分严肃地对他说,以后,你好好配合我。然后,方正具体向他交代了一些事情。最后,他说: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别演砸了。

这个我心里有数。孙世才叹了口气,又拿起面罩,一时间俩个人的面罩上又闪起了火光。

要到中午的时候,在融化最后几根粗大的项链时,方正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细小的电子元器件,插进了金条里边,只在金条表面留下一根细如发丝的铜线头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即使被人注意到了,也会被当成金条上的一点瑕疵,毕竟,铜的颜色和黄金的颜色近似。这样的金条,方正共做了两根。你们要是给我这么先进的东西,案子早就破了,孙世才看完方正那一番操作后,言不由衷地说。

就别在我面前吹牛了,谨防养成了习惯,不小心说漏了嘴。

孙世才有点夸张地用手蒙住了咧开的嘴巴,悄无声息地笑了笑。

在中午工人们收工的时候,当孙世才站在屋门口,看着方正开的那辆面包车屁股吐着浓烟,艰难地爬上工地大门外面那个斜坡上的时候,他听到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好一会儿。这时,他才意识到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不过,一想到他的儿子已长大成人,他心中就充满了喜悦,还带点愧疚。这些年来,在他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中,在他内心深处,却有一个美好的念想:那就是在儿子结婚的时候,他要攒够足够多的钱,在家乡的县城或市里买一套房子。而他自己回到村里,用余下来的钱把老屋推了,修一栋別墅,再把门前那块田,挖成塘种上莲藕,养一些鱼,让埋在附近的妻子在夏天看荷花,他就天天负责钓鱼儿颐养天年……

但他的精神鸦片,很快就被摇摇摆摆朝他走来的带班匠刘五打断了。孙总,你还不出去吃饭啦?刘五满脸堆笑,想讨好他。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去?

走嘛。孙世才侧身把门关上,从裤包掏出车钥匙递给他,就朝皮卡车走去。到哪里去吃?

到河口吧。在车头处俩人分开了,一个人坐进了驾驶室,另外一个人坐到后排座上。在打燃发动机时,刘五又回头对他说,到梓桐的距离也差不多,也有十公里远。半个小时后,在孙世才闭着眼睛在想中午吃点啥的时候,刘五却把车开到老街河对岸寸滩桥头那个巷口,在一家招牌上写有贵州豆花餐馆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家豆花又嫩又绵柔,梅菜烧白也好吃,下车前,刘五回头瞥了一眼。那我们就在这家吃?

孙世才朝他打了个手势,表示同意的同时,从另一扇门下了车。刚关上车门,他裤兜的手机铃声响了,刘五见他接电话,就独自一人走进餐厅点菜去了。

啥事?孙世才见是朱时茂打来的电话,就有气。啥事?好事!电话中的声音很兴奋,我们在棕榈树客栈泡温泉,你来嘛。

老子新开了一个工地,忙得很!孙世才刚要挂掉电话,听到对方说小陶红也在,又改口说,那你娃给我订个间房,老子要在那里睡个晚上。对方答应后,他挂了电话,就朝餐馆走去。吃罢饭,孙世才回工地换了一身衣裳,拿了方正留给他的一根金条,让刘五把他送到了寸滩北桥头。中午时分,桥上行人稀少,但有不少摩托车,从中缅两国境内,通过这座桥进入了不同的国家。在桥左边的人行道上,孙世才在中缅边境线那块界碑旁边,朝对面人行道上的岗哨亭看去,只见那个武警战士,扎在腰杆上的皮带上挂着手枪皮套,黑色的手枪把子露在了外边。他伫立在阳光下纹丝不动,圆盘帽下黝黑发红的脸庞庄重肃穆。到了缅甸境内,在桥头那棵树冠巨大的柚木树下,往左朝河岸的下游方向,有一条水泥公路通到那个温泉客栈。从一个巷子出去,靠河那边漫长的河堤上长着许多矮小的铁树,而在另一边的田野里,除了一窝窝香蕉树,就是一垄垄菜地,种着紫菜、莴笋、小葱、包包白。在中午,这条通向棕榈树温泉客栈的公路上,没有汽车行驶,除了孙世才一个人吹着口哨,沿着公路边在一排棕榈树荫下走着,更没有其他行人。穿在孙世才上身那件油菜花色短袖上衣,背上的图案是一条飞天龙,在他胸前的,却是一只展翅飞翔在一排透明纽扣中间的老鹰,加上他穿着一条藏青色长裤,整个人的形象就显得不伦不类了。可是,他就喜欢这样的风格,似乎把自己打扮得土里土气才能满足他独特的品味。无论穿什么裤子,他的两个裤兜里永远装得胀鼓鼓的,除了手机和一串钥匙,塞满裤兜的就是被他揉成一团团的餐巾纸了——他之所以在身上放这么多纸,倒不是怕吃饭后没有纸巾擦嘴,而是怕上厕所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纸——这方面的教训,在他小时候太多了,所以,他就有了在裤兜里收集纸张的爱好,而此刻,那些纸张正好掩护着那根金条。

约四十分钟后,他来到了温泉客栈大门。在寻问迎宾小姐后,他来到了位于客栈中央的迎春院。这个温泉客栈由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大小院子组成,房子都是由颇具缅甸民居风格的吊角楼建成,但客栈老板却来自中国内地的贵州,是一个煤矿老板。孙世才往年常常带客人到这里来消费,但今年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迎春院的院墙由留有棱形孔洞的竹竿编制而成,上面爬着一些常青藤植物和一些枝条上带刺的黄色、粉色、红色和白色花朵。走进院子,孙世才就看到有两个女人在香蕉树叶和翠竹枝叶掩映下的温泉池里,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水里游泳。他走进了吊角楼底楼的换衣间,把脱下来的外衣锁进了一个柜里,把锁柜子的钥匙戴在了手腕上。

由于温泉池子由海蓝色的磁砖装修而成,带牛磺味的泉水,也被映成了海水的蓝色。当孙世才站在池子边上,注视着小陶红和英子的泳姿时,就觉得她们的胳膊腿特别的白,可脸庞却红彤彤的。最先看见他的,是在池子对面草顶凉亭里,躺在一把沙滩椅上打瞌睡,刚刚睁开眼睛的朱时茂。

你娃太啰嗦了!朱时茂光着上身,大腹便便,只穿了一条碎花短裤,朝他招了招手,先到这边来。

你又没给老子准备午饭,孙世才身上穿的是一条浅绿色三角裤,不快不慢朝他走去,老子总不能饿着肚子来啥。

来到凉亭里,孙世才在一把天蓝色硬塑料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子把你当朋友,才叫你来的。朱时茂眯着眼睛,瞳仁动着,你看你那脸色,几天不见,就青黄不接了。

你以为我像你夭天只晓得找地方耍呀?老子一天事多得很。

所以,我才叫你出来耍啥。朱时茂把眼睛闭上了,老子已经和老冒连手了,以后你就负责陪老子耍。

你以为老子还想干掉脑壳的事啊?

所以,今后接到我的电话,就不用担心害怕了,老子是让你出来耍的。不过,耍是耍了,但断了财路。

老子不想找那样的钱。

哈哈,从今以后,你想挣也挣不到了。还是老冒有办法,以前我一直以为他主要靠养猪,哪晓得他像养猪那样养人。

你娃这是啥意思?孙世才怒气冲冲站了起来,你娃是不是把老子当成猪了?

你娃会错意了。

老子还不想伺候呢,说着,孙世才看到小陶红站在水池中央,像出水芙蓉一样鲜艳,顾不上生气,就朝水池走去。当他咕咚一声跳进水里,朱时茂又把眼睛眯上了,但一丝狡诈的笑容还是遗留在了肥嘟嘟的嘴角上。不一会儿,他就打起了呼噜,梦到孙世才和小陶红在池子里亲亲我我,像一对嬉戏的鸳鸯一样。但现实中的情景却和他的梦想相反,小陶红对孙世才试图接近她的身子,采取了一种欲拒还迎的态度:孙世才像一只鸭子那样,尾随着她的脚掌在他眼前溅起的水花,追逐着她在方形的水池里,画了一个个同心圆。她常常蓦然回首,眼看着他划动水波的手臂慢了下来,就用动人心魄的微笑或妩媚的眼神,提醒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就应该具有永不言败的精神。而英子作为唯一的观众,把整个舞台让给了他们,把水池边上被太阳哂得微微发烫的一块磁砖,当成了观众席,兴趣盎然地看着俩人的即兴表演。在某一刻,像一只老鹰捉住了一只小鸡,扮演小鸡的小陶红会在老鹰里利爪下,百般挣扎,却笑得万紫千红,好像很享受被捉住时那种恐慌带来的欢愉。在这种情况下,孙世才无师自通,学会了欲擒故纵,然后在她后面追逐,他喜欢她惊爪爪叫欢的样子。

当天晚上,在客栈的一间客房里,孙世才也是采取欲擒故纵的战术,才把小陶红治得服服帖帖的——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根金条,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揣进了裤兜里——硬是把这种战术玩到了极致,害得那一刻在河口县城武警缉毒支队作战室当听众的一个女战士羞得满脸通红,借上洗手间之际,才躲过了接下来发生的、那令人难于启齿的一幕。但她从洗手间回来,发生的那一幕却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那个老沈就是个骗子,一个女声说,回到内地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他肯定发现上你们的当了,男声说,我那个朋友说了,换不成钱,换成毒品也可以,但地点必须在中国境内,他怕丢了夫人又折兵,地点可以由你们定。

这个我得跟他们商量好了才行,女声说,那这根金条呢?

就算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你吃药了?今天这么雄得起,哈哈……

那个女战士,一下子摘下两个耳朵上的耳机,双手抱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拿着茶杯去倒开水。当她回来时,接替她的那个录音设备仍在旋转着。她刚在扶手椅上坐下来,就听到了两声轻轻的敲门声,然后,门被拉开了。

怎么样?收到消息了吗?

连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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