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为了保险起见,主要是怕过河后,在中国境内通过那条唯一进出森林的小路上,再次遭遇在边境巡逻的中国公安边防战士,朱时茂和孙世才在这件事情上,难得地达成了一致:他们决定就在灌木丛边上一块平坦的地方,铺一张垫子,在上面睡上一觉,等到天黑。五分钟后,他们坐在铺好的垫子上,各自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来一个面包。
这样的日子,老子从来没过过。孙世才几口吃完面包,又咕噜咕噜喝了半瓶矿泉水。虽然老子出生在农村,从来都是吃香的喝辣的。
那是你娃混得好,还有命好。朱时茂打开一瓶可口可乐,喝上一口后,就开始打饱嗝。老子混得差的时候,向人家讨过馒头讨过旧衣服来穿。现在遇到点事都不算事。
孙世才一双手搁在后脑勺上当枕头,躺在了有绿树叶图样的塑胶垫子上:你在老街开的那家玉石店,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朱时茂打着饱嗝又连喝了两口可乐。吃苦挣来的。
你娃是不是早些年贩毒发的财?
你娃莫乱说哈,老子胆子大,运气好,赌石头赢的。
传说你赢了二干万。孙世才一下坐了起来。我看是你编的吧?为了堵世人的嘴巴。你本来是个中国人,怎么现在变成缅甸人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要是想变成缅甸人,老子帮你。
还用你帮?就几千块钱的事,孙世才又躺下了,这时一只鸟从上空飞过,一摊鸟粪落在了他额头上。妈哟!他急忙坐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擦脸。
哈哈,我看你就是个倒霉的命,朱时茂一脸的肥肉把双眼挤成了一条缝。老子要不拉你一把,准会掉进屎坑里。
放你妈的屁!要不是你害我,老子会变成这样?
朱时茂把喝光的可乐瓶子扔到了一边,空瓶子碰到了一块地上的小石头,咚地响了一声,就这样的声响,吓到了闭着眼睛擦鸟粪的孙世才。你娃莫把解放军招来了哈?
放心,这不在中国境内。
你说说看,那伙人把我们的手机收了,却把手机卡还给了我们,是啥意思?
还不是怕我们报警。朱时茂双手抱着后脑勺,也躺下了。这个时候,太阳移动到他们的身子上空,由于俩人躺下的地方,有几米高的树荫遮阴,阳光晒不到他们身上。把手机卡还给我们,那是道上的规矩,就跟小偷偷了你的包,把身份证银行卡钥匙给你还回来一个理……睡吧,老子瞌睡来了。
擦干净脸上的污渍,孙世才伸了个懒腰躺下时,朱时茂已经在打呼噜了。不过,河里潺潺流水的声音完全可以淹没他的呼噜声,这让孙世才睡得很安心。
一觉睡到太阳落山,他俩在归巢鸟儿嘈杂的吵闹声中,醒了过来。两个人草草吃了一点干粮,在月亮和璀璨星光的照耀下,小心翼翼走过了那条河。为了防止在路上遇到蛇,在河对岸的灌木丛里,俩人取出刀子,各削了一根比大拇指略粗的木棍。朱时茂识路,由他走在前面。沿着河边走了约半个小时,那条路绕过一个土堡,通向了林荫深处。在走进森林之前,俩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看。在夜色中,发出潺潺流水声的河流,在河里形成水潭的地方,映着璀璨的星空,流水闪烁着点点晶莹的光芒。此起彼伏的虫鸣,在两岸的草丛中奏起了和弦。
由于林深茂密,也怕踩到毒蛇,朱时茂打开了手电筒。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孙世才问。
怕个锤子,哪个晚上到林里来。
万一解放军在巡逻呢?
你晓得个锤子。又不是在战争期间,还怕敌人晚上来偷袭啊。
我还是操心。
操心个锤子……慢点!朱时茂说着停下了脚步,孙世才歪着脑壳,从他肩膀上朝前看过去。只见一条浑身有绿斑的蛇,在电筒光束里高昂着头,嘴里嗤嗤吐着细小的红舌头。他一紧张,把左手搭在朱时茂的肩上,把胸膛贴在了他背包上。
怕个锤子!朱时茂用棍子一挑,把那条蛇甩了出去,就向前跑了几步。还没反应过来的孙世才尖叫了一声,浑身打哆嗦的同时又感到了下身在颤栗,就流了一泡尿在裤裆里。
我看你就是个窝囊废,朱时茂回头用手电照着他的裤裆说。昨晚才撒了一泡尿,今晚上又撒了一泡。
你娃这是故意吓我,孙世才朝身后看了看,就用手把朱时茂往前面推。老子从来不走夜路。
那你还不是走了?
还不是你逼的。
朱时茂又站住了:我们把话说清楚哈,从开始到现在,老子从没逼过你。
莫说了,走走,不怪你不怪你。
两个人吵吵闹闹,大约走了两个小时,才走出森林,又花了一个小时,才走到有柏油马路的地方。在公路上又走了一个小时,在一座小水库旁边的小树林里,他们终于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汽车轰鸣声,就站在公路中间等那辆车。不太一会儿,那辆轰隆隆响着的大车闪烁着两个大灯,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当孙世才气喘吁吁,小跑着赶在朱时茂之前,站上踏板,双手攀上副驾驶座车门上的车窗,朝里边张望时,驾驶员认出了他。
孙总,是你啊,你们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孙世才定睛一看,认出是永红砖厂给他们工地拉砖块的货车司机游德才。
到这边来看地,孙世才说着,跳下踏板拉开了车门,对走过来的朱时茂说:朱总,是熟人。
孙世才爬上车坐好后,等朱时茂关好车门就问游德才:你这是到那去?
拉砖到你们工地。游德才说,你那个带班匠催了一整天了。砖刚刚出窑,淋了一些水,就装车了。孙总,你们没开车来啊?
孙世才双手抱着搁在两条大腿上的背包,说:看完地,我们想在这个水库钓鱼,准备在农家乐住一晚,就让驾驶员把车开回去了。哪晓得朱总公司里突然有点事,需要他马上赶回去。
哦,那我们走啦。说着游德才松开脚刹手刹,把档杆挂上了1档,踩下油门,汽车颤抖着向前走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两座大山之间的一处平坝地带。孙世才承建的安置房,就在离洪桐乡政府驻地一里远的地方。随着一声汽车喇叭声响,约十分钟后,一个老头在车前灯光圈里,打开了工地围墙两个红砖柱子之间,那两扇漆成猪肝色的铁栅门。汽车开进门就停了,朱时茂和孙世才下了车。
穆老头,下次开门快点!孙世才对他吼道,啰啰嗦嗦的。
孙总,你来了?穆老头满脸堆笑,我都睡了,起床要穿衣服啥。
汽车开走时响起了一阵轰鸣,吐出来的浓烟让三个人都捂住了鼻子嘴巴。
穆老头,你去叫王老五弄几个菜,弄好了,来我办公室喊我。
好好。
穆老头转身去关门的时候,孙世才领着朱时茂朝他的办公室走去。他的办公室在一栋巳建好的三层楼砖瓦房的二楼,但里面的几堵墙壁只做了抹灰,并没有粉刷。孙世才进屋打开电灯,朱时茂到处瞧了瞧:孙总,你也太节约了,在这种地方办公。孙世才正要搭话,听到门外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把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走进屋来的是他请的带班匠刘五,已经跟他十多年了,有四十多岁,平时爱穿一身迷彩服。
孙总,他见还有另外的生人,就把说话的声音放小了。孙总,这两天可把我急死了,几个班头来要生活费,说没钱买米了,水泥厂也打电话来要钱,说再不给钱,就断供了。
要多少钱?
差水泥厂三十多万,刘五搔着后脑勺说,生活费起码要准备五万,加上零敲八碎的,你起码要准备五十万。
行啦,我后天转给你,孙世才朝他挥挥手,你下去看王老五在弄菜没有,弄好了就让穆老头在楼下喊一声。
那你们慢慢忙,刘五点着头转身出去了。
朱时茂在办公桌对面的皮沙发上坐了下来,用手掌按了按沙发垫子:这沙发质量不错。孙世才皱着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突然对朱时茂说:朱哥,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着急用钱,这批货什么时候能出?
这简单,朱时茂说,明天一早,你想办法把东西送出城东那个关卡,随便在什么地方,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叫人来取,只要货到了那个人的手里,我立马把你那份钱转给你。
原来,你娃真在贩……见朱时茂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巴上,孙世才把剩下的话活生生吞进了肚子。
也不瞒你,我生活在缅甸,肯定认识做这方面生意的人。我现在家大业大,还做那种生意不是傻呀。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在做。今后,如果你有办法把货走出去,我包你小子吃香的喝辣的。
挣得多不多?孙世才又来回走着,走着走着,脸变红了,脖子也变粗了。你说出来听听,我惦量惦量。
你娃莫先打听这个,你先说说怎么走货。
这还不简单。孙世才说着走到门口,把头伸出去看了看,把门关上了。我在这个地界混了近二十年,县里的领导谁不认识我啊。
别说这些没用的,这种事情,那些人你都用不上。
我在其他地方还有几个工地,材料都是倒来倒去在用,这还想不到办法啊。
具体点。
比如水泥,每次我用皮卡车转那些水泥到别的工地去,他们从没有检查过那些口袋。另外,我们常用那台皮卡车转材料,车牌号他们都认识了,平时都是简单检查一下。
那你打算怎么做?
把那东西用薄膜口袋装好,藏进水泥口袋里。
这时,朱时茂翘起了二郎腿,脚尖开始得瑟起来。做这行有个规矩,跑多少货,就得交多少押金在人家手里,我看你现在也没钱,垫的钱就由我出,每次跑货拿到钱后,你加上银行利息还给我就行了。走货的利润占总价的百分之十左右,利润高得很,要不了一年,你赌石头输掉的那些钱就回来了。
我干!
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掉脑壳的买卖,而且没有后悔药吃,把这些话说清楚了,免得你死到临头的时候怪我,我可不想在下辈子当你爹,替这辈子还债。
我现在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孙世才的眼睛都红了,不干也得干。
好。朱时茂说着站了起来,扭过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背包,那我把包包留给你,明天出城后就给我打电话。我走了。
你不吃了走啊?我已经叫人在弄菜了。
不了,累了两天,我想早点回去睡觉,朱时茂说着就去打开了房门。走,跟我下楼,让你那个带班匠把手机拿我用一下,我叫辆车来接我。
孙世才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去,回头把门轻轻拉上了。
四
长这大,这还是孙勇第一次进夜总会玩,虽然当兵后,听到那些城市兵聊过这样的话题,知道夜总会里有公主,而且有人一提到公主这两个字,就嘻嘻哈哈地笑,好像这两个字里面藏着什么秘密似的。孙勇从小到大连电视都很少看,以他并不丰富的想象力,并没想到那样的表情意味着什么。李波从小生活在城市,凡是跟城市生活有关的事情,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所以,坐电梯到了二楼,两个人的心态和表现就大相径庭了。孙勇内心敏感,举止拘谨,连话都不敢多说,他怕别人通过他说话的声音,觉察到他的怯场。所以,从电梯出来,到前台订包间,应对服务生点小吃,到叫两个公主来陪唱,都由李波包办了。当服务生离开后,豪华装修的房间,香水味的幽香,屋顶那个会旋转的灯球发射出来的五颜六色的光束,以及电视显示屏上正在播放的金发女郎妩媚动人的微笑,所有这一切,都让孙勇感到了头晕目眩。特别是在两个面容娇好、穿着绣有粉色桃花旗袍,从胯部分岔,从一条由小到大的缝里露出大腿雪白肌肤的公主,敲了敲门,走进屋来,亭亭玉立站在玻璃茶几对面的时候,孙勇还感觉到了身体上的反应:发烫的脸颊,干燥的喉咙和咚咚心跳的声音。
那就你们俩,李波说。
李波的话,让接受面试的两个公主嫣然一笑。她们来到了两个帅哥的身边。孙勇身边那个公主刚坐下来,就看出了他的窘态,便俯身投向了他的怀抱。孙勇显然被她的举动吓傻了,举起双手,上身朝后倾斜躲过了一劫。怕我吃了你啊?公主说,不常来吧?孙勇的嘴巴嗫嚅着,轻声说了一句话,可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坐过来点嘛,公主去拉他的手,你又不是唐僧,我也不是白骨精。
我是猪八戒,哈哈,李波听到了她的话,朝这边看了一眼,边笑边把身边那个公主抱进了怀里。李波的行为,让孙勇想起了方队交给他俩的任务,就像吃了什么定心丸似的。于是,他把身子朝公主那边挪了挪,把左手臂搭在了她的后背上。他的下意识举动,既让他暗自心惊,也让那个公主感到了意外。不过,她也算是见多识广,就顺水推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和孙勇玩起了暧昧:说话温柔像蜜似的,还打听他从哪里来?干什么工作?孙勇按照事先设计好的剧本,瞎说了一通,还说了两句挑逗她的话,让她芳心大悦,嘻嘻哈哈笑个不停。由于聊得投机,四个人好像都忘记了唱歌这件事,直到服务生端来了一个果盘和一箱山城啤酒,他们才如梦初醒。接下来的节目就是喝酒直到喝交杯酒,唱歌直到互相搂着对方的腰跳交谊舞。孙勇不会跳舞,那个公主就教他,在他的皮鞋咬了她高跟鞋舌头两次以后,他也学会了脚跟脚、前进两步再后退两步这样简单的舞步。他还旁敲侧击,打听到了在那个公主看来很刺激的一些行为,比如:在她们夜总会里,有个公主太爱钱了,把毒品藏在自己下体里面,带到内地去贩卖。如果这个公主对他说的不是假话,他觉得他了解到的情况,足以证明毒贩们已经发明了一种新的运输毒品的方式。
玩到十点半,两个公主见两个帅哥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就频频抬起手腕看表,也不跟他们玩暧昧了,这让孙勇感到了纳闷。直到李波从裤包掏出钱包递给他那个公主五百块钱,孙勇也依照葫芦画葫芦给了身边那个公主五百块钱。那谢谢啦,两个公主离开时,先后向他们道谢,欢迎下次再来。等她们离开后,李波对孙勇说:见识了吧,她们就是卖笑的,只要把你哄开心了,你就得付钱。
孙勇看了看电视显示屏上方的挂钟,似乎看到了那两颗指针绕着旋转的瞳孔里,有什么光线闪了一下,可当他注意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这时,包房的门被敲了两下推开了,一个身穿白衬衣,衣领上系着蝴蝶结的服务生进屋对他们说,他们的方总喝酒喝多了,在底楼餐厅等他们。李波把包房费付给了服务生,然后,他们坐电梯到了底楼。餐厅已经打烊了,除了几盏墙上的灯亮着,其他的灯光已经关了。见方队躺在一个阴暗角落的沙发上,肚子上搁着他那个黑皮包,他们跑了过去。这个情节,已经超出了原有的方案,但孙勇很快镇定下来,在浓郁的酒精氛围里,他用食指探了探方队鼻孔的气息,然后在他两条大腿之间蹲下子身子。把他扶到我背上,他对李波说,先背他出去。
在这个时间点上,街上已没了多少行人,但旋转玻璃门外的广场上,却停着几辆出租车。上车后,在后排,孙勇抱着方队,告诉了司机一个宾馆的名字。在那家宾馆门前下车,等那辆出租车消失后,他们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回到了部队营地。
按照部队规定,在大营门执勤的哨兵要检查他们身上的证件,可他们出去时并没有带。尽管彼此都认识,哨兵仍不放他们进去,于是李波拨通了刘副队的电话。大约过了一刻钟,刘副队才来到了大营门,让哨兵打开了一扇门。让孙勇感到奇怪的是,一路上,刘副队并没有向他们打听什么,到了方队的寝室前,他从方队裤包掏钥匙时,掏出了一个信封掉在了地上。开门打开灯,当李波帮着孙勇把方队放在床上躺下,孙勇扭过头去,看到刘副队把地上的信封捡了起来,但他并没有打开看,进屋就把那个信封塞进了方队的裤包里。
你们回去休息吧,刘副队对他俩说,明天轮到你们班设卡了。这里有我呢。
是!孙勇和李波站好姿势,向他行了个军礼就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在一阵嘹亮的起床号声中,方队伸直了蜷曲的身子,然后双手抱着脑壳,在床上坐了起来。两只光脚板在地上寻找拖鞋时,他用右手拍了拍脑壳,觉得里面好像有水在响似的。在单人床上方的墙上,挂着他的那套军装,帽子被搁在窗户前的书桌上。从装有铁栏杆的窗户望出去,有一条浓荫蔽塞的过道,过道的对面就是食堂,食堂外边是一个蓝球场和部队训练场,训练场外边就是大山。在洗手间盥洗盆洗漱完毕,穿好衣裳后,他提着皮包,走出寝室,在三楼的走廊朝大营门那边看了看,就朝楼下走去。办公楼紧挨着这栋三层楼高的宿舍楼,是一栋由钢筋混凝土建成的两层楼高的房子,外墙上干挂的石材,全是浅灰色带斑点的花岗岩石板,看上去锃亮光滑。走廊在房子的中央,他的办公室在底楼。当他来到办公室门前,把手伸到裤兜去掏钥匙,却摸到了一个信封,就取了出来。打开门,在扶手椅上坐下后,他打开了信封,取出了两张彩色照片和一张纸条:一张照片上,那个柳妹在被窝里露出了背上的两块扇子骨,抱着他的肩膀,爬在了他身上;另一张,是他俩并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两个人露出被窝的肩膀上都没穿衣裳。那张夹在两张照片之间的小纸条这样写道:7月29号中午12点,会有一辆XX123牌照的货车,将拉着一车菠萝从贵部在城东的检查卡通过,为了证明你的诚意,请予以放行。方队瞥了一眼办公桌上的台历,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这时有个人把头伸进门洞。方队,还不去吃饭啊?原来是在对门办公室的勤务兵小陈。我马上就去,他说,然后在屋里来回踱步。走了一会儿,他把门关上,站到了电话面前。
老兄,好戏开始了,他握着电话筒的手微微颤抖着,你今天下午务必赶回来。然后,他挂掉电话,把照片和纸条装进信封,拉开办公桌右边最上面那个抽屉,把信封丢了进去,走出了办公室。
在食堂一个小间的圆桌上,司务长拿来了一笼包子,端来了一大碗菜稀饭和一小碟榨菜。在他准备离开时,方队招呼他坐下了。
这几天那个王老头向你打听过什么没有?他问。
没有,一次都没打听过。司务长肥头大耳,笑容可掬,胸前系着那根围巾干干净净的,大肚子在白围巾上显得更加的圆。还是那次我按你教的,在他在场的时候,和小刘议论了一下你的过去,说你以前在总队管后勤,因为处理不好男女关系,被贬到支队来当了个队长,其实就是来混日子的,把手下的兵都带坏了,一天到晩花天酒地的。
很好,方队吃了两个包子,喝干了那碗稀饭,把碗筷往前一推。今天下午碰到他,你还可以和小刘议论,我在外边租有房子,就是方便睡女人。还可以议论说我们缉毒支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公路上设卡检查过往车辆,至于侦察方面的事,都是公安在做。我交待你的这件事,和其他战友都不能讲,一定要注意保密。
你放心,方队。见方队不吃了,司务长就站起来收拾碗筷,我也是个老兵了,知道轻重。
好,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先走了。
那你慢走。
上午十一点,方队独自一人驾驶着支队给他配备的北京牌越野车,朝县城的东郊开去,孙勇他们班设的卡点,就在一座大山脚下。那个地方地势相对平坦,在公路一边的水泥坝子上,有一栋活动板房,房顶朝堡坎倾斜,盖的是波纹瓦。房子被隔成了两半,小间里有七张上下铺,大的那间屋被布置成了会议室,角落里还搭了两个狗窝。当方队驾驶着车子,在屋前坝子上停下来时,孙勇和李波还躺在床上,在补昨晚上欠下的瞌睡。问过一个执勤的战士后,方队绕过停在坝子上一辆带顶棚的军用卡车,走进了那间小屋。孙勇被方队叫醒后,迅速起床穿好了衣裳戴上了帽子。他见李波睡得太死,就用手指捏住了他的鼻孔。李波以为有人在和他开玩笑,正要发火,睁眼看到方队也在,就迅速爬下了床。
十二点钟,有一辆货车要拉着一车菠萝从这里经过,由你们两个执行检查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孙勇说,那就查它个底朝天。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队说着从裤兜掏出来一个像计算器电池的小型电子元器件,递给了孙勇。你负责检查车底下,这东西有磁性,把它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
孙勇拿着那个小玩意儿,反复端详着,然后塞进了胸前的衣兜里。
李波负责牵着狗爬到车箱上去检查,方队见李波穿好衣裳,在他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你牵着狗走个形式,无论有没有发现,都当什么也不知道。
方队,李波问,我们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方队说,这件事也要注意保密,除了政委,其他人都不可以透露。还有,今后无论你们受到什么委屈,都要想到那是在完成任务,就不会感到委屈了。在内地,有多少普通老百姓因为毒品而家破人亡,这样的片子你们也看了不少,毒品的危害有多大,你们也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方面的大道理,我就不多说了。作为军人,我们誓死也要完成保卫国家保卫人民的任务。
誓死完成任务!
昨天晚上,你们摸的情况如何,今天就不详细说了,你们把录音笔先给我吧,我自己会分析。好,那我先走了,说着方队站了起来,把两支录音笔揣进了裤兜里,我还有点其他事。可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那辆车的尾号是123。
说到这里,他眼里湿润起来。孙勇和李波正了正身姿,向他行了个军礼。
孙勇从寝室出来,目送着方队开车离开后,看到正在执勤的六个战友,拦下了一辆装满袋装水泥的长城皮卡车。一个战友托着一条浑身长着黑毛的缉毒犬的屁股,把它弄上了车箱,缉毒犬摇着毛茸茸的尾巴,伸长颈子埋头闻了闻,打了两个喷鼻,在一袋满是水泥灰的袋子上转了一圈,不愿再呆在上面,就跳下了车箱。另一个战友,手持仪器绕着车子转了一圈,爬在地上朝底盘瞅了瞅,然后把仪器伸到里面舞了几下。接下来,让驾驶员下车,检查他的身体,再检查驾驶室。就在这时,孙波发现那个瘦高个子驾驶员呆呆地注视着他,他也觉得那双眼睛和脸庞似曾相识,正当他琢磨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时,人车都被放行了。随着一股浓烟从那辆车的屁股弥散开来,孙勇转身走进了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