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在王超被抓,已满三十天那天中午,翠花在理发店给一个中年妇女剪发的时候,一年前跟她一块在职业技术学校,学理发的一个师兄找到她的店里,希望在她店里谋个差事干。开这个店,每个月除了房租,连我自己都养不活呢,你要在这里干,我哪来钱给你发工资?她说。这个师兄人老实,在学校的时候就不爱说话,翠花只知道他姓邱,尽管心灵手巧,但同学们欺负他老实,平时就管他叫丘二。我给你当丘二,不要钱,只管中午那顿饭就行了,丘二绯红着脸,用手摸了摸腮帮上那几颗开始发白的青春痘。等以后生意好了,工资的事你看着办。那你住在哪里?就住在附近的黄泥塝。租的房子,还是你们家买的?我爸妈给我买的,就我一个住。那有多宽?翠花的左手在那个中年妇女的头上,不停地朝上捊头发,捊到发梢处就用两根指头夹着,拿在右手上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着。
三室两厅两卫,丘二说着脸就变红了,腮帮上那几颗泛白的青春痘,就像一朵朵细小的花苞,毕竟,他一个人住那么宽的房子,是有点浪费。一个厨房,还有两个阳台。
你们家这么有钱啊?那你还学理发?
我喜欢。
喜欢能当饭吃啊?翠花扭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睛在那一刻放着光。如果你愿意,那就来吧。不过,没有工资。
好,那就从今天开始。说着丘二就去拿立在墙角落上的扫帚,打扫地上的头发。等到翠花给那个妇女剪好发,他主动招呼那个妇女坐到水池边上,给她洗头。翠花却站在一边,看着他的背影,寻思他到这里来上班的真正目的,这一番寻思又让她想到了孙勇,他一去就音讯全无,她连打听的地都没找到。前两天,她到派出所去问,那个值班民警让她到冉家坝公安局禁毒支队去问,可到了那里,看门的保安说,除非她要找的人出来接她,否则不让她进。可在公安局上班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当丘二给那个女的洗完头,让她坐在扶手椅上吹头发时,翠花的手机铃声响了,见是大哥在高中驻读的侄子打来的,她皱起了眉头:自从她大哥大嫂被抓后,他就在她那里拿钱了,但这孩子是个花钱的主,大手大脚用惯了的。这不,上个星期才给了他五百块钱,又打电话来了。
我说……你以为小姨是开银行的啊?翠花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开始训他话了。照你这个用法,我就是有一座金山,也经不住你用。
小姨,我不是找你要钱的。
那有事无事给我打啥电话?翠花移步走到了通道口,有几个行人先后从她身旁走过。有话快说,我还在给别人剪发呢。
我爸妈被放出来了,侄子说,我爸让你马上回来。
真的呀?翠花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一个路过的行人,在看她脸上的嘴巴时,皱起了眉头。在屋头,还是在门市部?屋里呀,好,那我马上回来。她回到店里,丘二还在给那个女的吹发型,她从一串钥匙中取下一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
丘二,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你走的时候把门关上就行。
那你不回来了?丘二看到她着急的样子,以为她遇到什么事了。要不要我一块去?
不用,翠花蹲下身子,拉开了外边那块镜子柜台下面的一扇门,取出了她的挎包。丘二看着她起身时朝外翘着的屁股,在吞咽口水的同时,也感觉到腮帮上的青春痘发起痒来。你明天早点来开门,我九点钟来,刚走出店门,她又回头嘱咐了一句。
翠花大哥家住的联排别墅,在鸳鸯街道靠近鸳鸯湖的一个斜坡上。小区林荫茂盛,一年四季,在不同的季节开着不同的花。翠花步行到红旗河沟地铁站乘坐轨道交通三号线,半小时后在鸳鸯高架桥上的车站下的车,然后步行约二十分钟回到了家里。底楼客厅开着电视,但屋里并没有人,上了二楼,见大哥大嫂的寝室门关着,从地上的门缝里传出了里边的动静,翠花把耳朵贴在门把手附近听了听,听到她嫂子在里边呦呦叫,就绯红着发烫的脸颊,轻脚轻手离开了。侄子在三楼自己的寝室里做作业,她朝他打了一声招呼,就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当她斜靠在床背上想到孙勇时,就觉得他也会跟大哥大嫂一样,关满一个月就会被放回来:以她对孙勇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贩毒的。他这次被抓,就是个误会,警察会调查清楚实情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到了晚上,一家人在小区大门外那家刘一手火锅店聚餐时,翠花把她的想法告诉了哥哥嫂子。
那不一定。王超那时夹着一片毛肚,把筷子伸到了沸腾的红汤里,约三十秒钟,他夹着那片毛肚,在放有蒜泥、麻油和味精的土陶碗里面拌上调味汁后送进了嘴里。由于感觉烫嘴,他拿起胸前那个玻璃杯,大大地喝了一口啤酒。爽啊!我在里边天天都在想,出来的第一顿饭,就是吃火锅。
翠花见大嫂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又埋头去吃一块碗里面的藕片,又问道:这么快就把你们放出来了,难道他就有事?
这不一样,我们家那两辆车这两年我又没开过,都是请的驾驶员在开,即便有人通过那两个车偷运东西,我也不知情。
那他们还把你们关这么久?
我们这是去配合调查,王超又用筷子夹了几根鸭肠伸进锅里烫了约二十秒,就放进了碗里,然后等待那几根散发热气的鸭肠降低温度。那两个驾驶员还关起的,事情没有搞清楚,是出不来的。
这时,翠花的侄子吃饱了,伸手向翠花要钥匙。
这么快就不吃了?埋头正在吃东西的王超抬起了两条眉毛,由于说话时牙齿上还咬着-根鸭肠,从嘴角流出来的口水,滴进了碗里。作业再多,也要吃饱肚子。
我吃饱了,高中生摇晃头,从翠花背后朝雅间那扇门走去。稍后,从外面走廊里,传进来一阵嘈杂的人声。看到侄子带上房门消失后,翠花拿起筷子伸进锅里捞菜吃,捞到一块郡花,就放进了碗里,接下来,她又在锅里捞出来一块土豆片。照你这个意思,我还要等他一年半载啊?她问。
即使出来了,名声也出去了。嫂子并没有看她,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浮在汤上面那块血旺上,她反复用筷子夹几次,都溜走了。你想等就等,不想等就拉倒。
这次我跟他回部队去,看到他有个相好,送我们到火车站时,还当着我的面把他抱进了怀里。
这样的人,那你还等个啥?嫂子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色。看不出来,他花花肠子还多呢。
之前,我还以为他这个人老实,翠花说着,用嘴吹了吹刚夹到嘴边的一根嫩竹笋。你们不晓得,他跟我在一起,真的很老实。
你的意思是,他还没有碰过你?嫂子终于把那块血旺夹进了碗里,看着它在冒热气,就不敢吃它。那不更好吗,拉倒就拉倒。
可我觉得在他坐牢的时候,这样做不好。
哪点不好?这就是最好的借口,嫂子抬头看了王超一眼。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能有什么看法?这件事得看翠花的,免得以后怪我多嘴。
如果他没那个相好,我肯定会等他,翠花说,我现在真的怀疑他心里究竟有没有我,不然,在我面前为什么那么老实呢?
我看你也别纠结了,王超说,如果喜欢他,就等。如果不喜欢,那就拜拜。
我这边没问题,关健是他。
那你就等他出来再问他?嫂子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翠花叹了一口气,在桌上的一个抽纸盒里,抽了一张纸出来,擦了擦嘴唇。
秀兰的钱,上个月的还没打吧?王超对他媳妇说,明天到银行给人家打去。
慌啥子慌?他媳妇埋头吃着东西,不耐烦地说,要人没个人,只晓得吃现成的。我还想吃现成的呢。
妇人见识!
哥,你说的是哪个秀兰?
还有哪个秀兰嘛,嫂子抬起头来,打了一个饱嗝,还不是塆中那个王秀兰,孙勇那个姨姐。
你们向她借钱了?
你哥开的那家夜总会,她男人也占了一股。
翠花见佐料碗里开始翻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牛油,就把碗筷推到一边,不想再吃菜了。
还吃不吃?王超嘴上叼着一根烟,盯着他媳妇还端在手里的那个碗,一脸的不屑。不吃,就回家了。
走嘛!他媳妇一下子把碗筷撂在了桌上。碗落在桌上哐啷一声响。
脾气见涨啊!王超说。
就在这时,远在云南中缅边界河口县城缉毒支队驻地的营区里,办公楼二楼作战室大厅外墙上那几扇窗户里面依然灯火通明。一只蹲在窗户外边那棵榕树鸟巢里面的野画眉,时不时睁开它那双被一圈白眉圈住的眼睛,对窗户上那个人投影到树冠上来的影子,随时保持着警惕。在窗户里边来回徘徊的人,就是方正,他正在为下一步如何行动而煞费苦心。而晚餐过后,就一直呆在作战室陪伴他的袁圆,坐在会议桌的另一边,他全神贯注在翻阅一本厚厚的,前几天游支队他们传真过来的审讯笔录,希望能在上面找到蛛丝马迹。突然,方正感觉到手机在裤包里挣扎,然后开始呻吟,他掏出手机,见是游支队打来的,就接通了电话。电话里传来游支队欢快的声音:这次终于搞到着了,你看我们是当面谈,还是在电话里说。那要看是啥事,方正说。说起来,这事太巧了,这样吧,我还是过来一趟。那你在哪里?潼关看守所。那还是我过来一趟吧。就不劳你的大驾了,反正我马上也要回县城,就顺便到你们那里来一趟。挂了电话,方正见政委带着疑问注视着他,就对他说:游支队要来,估计在什么地方有新进展了。
跟你一样,他也是个拼命三郎啊,袁圆脸上带着笑意。但他比你会保养,不然也不会长得那么胖。
这是个体质问题。
是呀,有种人就是光喝水,也长得肥头大耳的。
政委,我看你这是对人家不满呐?
绝对没那个意思,袁圆竖起左手掌,做了一个推的姿势,表示拒绝方正的看法,又把目光放在了纸上。我这是就事论事。
大约四十分钟后,游支队带着旋风,推开了作战室那两扇门,随后那两扇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了。走到方正跟前,他就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了他。在方正坐下来,打开那个文件袋的时候,他又走到袁圆身边,作了一次演讲,内容大致是这样的:最近这段时间,政府部门在处理孙世才那几个工地遗留问题的时候,也让我们基层派出所的民警参与了其中。有一天,就在桐梓乡那个工地上,在解决一个农民工被拖欠半年工资的调查过程中,那个在工地当杂工的人对民警说,孙世才在城里开得有个夜总会,肯定有钱,还说刘五还带着他去那家夜总会唱过歌,他看到刘五和那里面的服务员和小姐都很熟。这个民警知道他们禁毒支队在调查刘五的事,就给我们支队一个他认识的人打了个电话,于是我们就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情。
结果连我们都没想到,在水仙路那个叫云顶的夜总会的营业执照上,法人居然是刘震虎。于是,我们就把管事那个女的,弄到看守所去配合调查,我还没吓她,她就招了,说刘五不见那个晚上,在夜总会上班的几个公主,也在那个晚上失踪了。说是从重庆那边才过来两三天,还说重庆那边也有个叫云顶的夜总会,但她不晓得那家是不是刘五开的。她还说,为了常常来夜总会消费的客人有新鲜感,在她们夜总会上班陪客人唱歌跳舞的公主,大多一两月个轮换一次,从她们这个行业的夜总会之间,互相调济,包括老街白宫那个夜总会也是这样做的,还说这叫内循环。
这就有意思了,袁圆看到方正还在埋头看那份笔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因为他想到了孙勇给他说过,老街那个夜总会的公主有可能在利用下体贩运毒品。刘五极有可能在利用这些公主在贩运毒品。
那能带多少东西出去啊?游支队摇了摇头,我认为那个夜总会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他们是利用这种地方培养顾客。
也有这种可能,但袁圆还是重新强调一次他的看法。一个人是带不了多少,但人多呢?每个月来回跑几趟,这一年下来,数量也是很可观的。
这时,方正把看完的审讯笔录装进了文件袋里,他接下来说的那句话,把游支队和袁圆都惊呆了:这是一个重大突破!
三十
这个重大突破的支撑资料——也就是那份审讯笔录,很快以警情通报的形式,在第二天上午传到了梁军手里。经过慎重考虑,他亲自出面给孙勇请了几天假,让他从警校回来去完成一个好像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侦察任务。第三天傍晚,当孙勇酒足饭饱,穿着一身名牌西装,一双锃亮的黑色牛皮鞋,一头散发着香水味的发型,一只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擦有嫩肤霜、手腕上戴着名牌手表的左手,右手在一个名叫罗华的司机搀扶下,跌跌撞撞走进了冉家坝幸福广场附近,开在一栋高楼最顶层的一家名叫云顶的夜总会。尽管他口齿不清,却靠在前台向服务员打招呼,好像跟她很熟的样子,但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一件事儿。只好由他的司机亲自出马,让服务员订了个包间,要了两个公主。到了包间,由于这个喝醉酒的年轻老板,不好伺候,在一个小时内司机不得不让服务生接连换了四个公主,直到第五个公主的到来,才让他的老板安静下来。因为这个自称叫柳叶的公主去过云南河口县城,可以跟他聊聊那边的风土人情,连老街那栋名叫白宫的房子里面、开在了二三层楼的那个夜总会,她都去做过公主。这个年轻老板,就是喜欢这种见多识广的女人,所以说到兴头上,他还悄悄往她光明正大露出来的乳沟里塞了几张百圆钞票,更是逗得那女的心花怒放,把她平时从不外传的秘密,都给他说了。为了对她的信口开河表示感谢,年轻老板承诺等他的司机把歌瘾过足后,带她一块出去吃夜宵,他甚至还暗示她如果愿意出台跟他去开房,他愿意出双倍的价钱。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柳叶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个司机身上,希望他早点过足歌瘾,她也好早点挣到老板答应给她的那笔钱。到了晚上十一点,见老板开始打哈欠,那个司机再也不好意思唱歌了,就让陪他唱歌那个公主叫来服务生,把帐结了。
在包间外面的走廊里,年轻老板意外看到了他的一个熟人——一个年轻姑娘搀着一个腮帮上长有青春痘的年轻男人的胳膊,从一个包间里,跟着几个同龄人出来。由于那个姑娘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在他掏出一张餐巾纸用手掌捂住嘴巴鼻子之前,她并没有注意到他。当她注意到他的时候,是在负一层的车库里,那个时候,她也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羡慕他有一辆加长版的奔驰轿车。出了车库后,当那个叫柳叶的公主心里忐忑,琢磨着这两个人会带她到哪个一流的高档餐厅去吃夜宵时,却意外地发现司机在路过北区公安局大门口时,直接把车子开了进去。
我们这是去接一个朋友出来一块去吃夜宵,司机回头对她说。他就在这里面上班。
而这时,孙勇也眯着眼睛把头枕在座椅的头枕上,已经睡着了,他的这种行为,反而让柳叶相信了司机对她说的话。司机是在一个大门口外面的地坝上停好车,从那个大门进去叫他朋友的,当他带着他那个朋友出现在柳叶的视野时,时间大约过去了十分钟。
这么晚了,还喝什么酒嘛?司机的朋友是个大汉,浓眉大眼,国字脸,一看就是个当官的,当他拉开车门在前排坐下来,柳叶就觉得这个人像一座山挡在了前面,心里就有了敬畏之心。那我们就到铁山坪去吃花椒鸡,好久都没尝过土鸡的味道了。噫,大汉扭头看了她一眼,你们老板又换女朋友了?
他还没有阳痿,司机咧开嘴笑了笑,点了一下汽车发动机开关键,打燃了车子,然后脚踩油门,在原地转了半圈,把车开走了。奔驰车开出公安局大门,走新溉大道,在一个接近360度的甬道上开进了红绵大道,然后在一个岔路口上了沪渝高速,在上面开了约十五分钟,在唐家沱下道开上了盘山公路,但奔驰车开上山,在路过一家家公路边的农家乐时,并没有选择一家店停下来,而是开到了山坳边,在车灯照耀下才出现的一道半人高的不锈钢栅栏门前停了下来。栅栏门是在司机按了两声喇叭后打开的,当车身穿过那个门口,透过车窗,柳叶看到一个武警战士站在岗哨亭里,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而这时,孙勇刚好睡完瞌睡醒来。
你在骗我,她对孙勇说,你们骗我干什么?
这时,奔驰车也开到一栋五层楼高的房子大门前停了下来。
下车吧,孙勇对她说,带你来自有带你的道理。
啥道理?
在夜总会你不都给我说了吗?
我那是说着玩的,就是想吓唬人,柳叶噘起了嘴唇,赖着不想下车。而这时,梁军已先行下车,拉开了她身边那扇车门。下车吧,孙勇对她说,别让我们动手,那对你多不礼貌啊。
十分钟后,柳叶在审讯室里提岀了抗议:你们这是钓鱼执法。
我们又不是因为你企图卖淫,抓你来的,孙勇和梁军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罗华坐在另一张桌上负责录音和笔录。说说吧,是谁支使你通过人体贩毒的,在你的同行中,还有哪几个人跟你做过同样的事?
是听别人说的,我可没干过。
可你对河口县城和老街了如指掌啊,孙勇说,你就别装了,还是老老实实交代吧。你运气好,现在交代还算是有立功表现,如果现在不说,等我们抓到其他人的时候,别人说了,那你就吃大亏了。
你可想好了,要说就如实地说!这时梁军也开口说话了,他洪亮的声音,吓得柳叶屈肘护在了胸前。如果不说,我们就走了。深更半夜的,你以为哪个愿意在这里陪你啊?
又不是我带你们到这里来的,柳叶一脸的委屈,是你们带我到这里来的。
那你就是不说了?梁军说着站了起来,做出马上要走的样子。她今天不说就算了,一会儿,你们把她关进有耗子那间小黑屋去,让她好好想想,反正那间屋没有床没有厕所。
我说我说!柳叶把一双手放了下来,在大腿上互相捏着。但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孙勇问。
—是晚上让我住好点,二是我说了你们千万别对其他人说是我说的,不然坐几年牢出来,我也会没命的。
我们答应你!梁军又坐了下来,接下来的审讯,就由他主持了,在审讯前,他让孙勇出去找间屋休息。孙勇带上门的时候,听到梁军又说了一句:那我们现在正式开始。
值班民警在二楼给孙勇开了个房间,里边有两间床,房间的装修风格跟宾馆的标准间差不多。关上房门后,孙勇走到窗户拉开了窗帘,并推开了一扇窗门,一阵凉风迎面袭来。灰蓝色的天空上明月高悬,有几颗耀眼的星星在闪烁,窗户下面是一个斜坡,坡上树林茂盛,虫声四起,在夜色中给人一种神秘感。山坡下川流不息的长江,在月光下像一面泛着白光的镜子,河中间航道上那盏航标灯橘黄色的光源,让孙勇联想到了儿时悬吊在灶房横梁上那个灯泡。长江对岸的山脊线以下的峡谷地带,还亮着稀稀拉拉的明灯。
到了十一月份,重庆的天气就凉了下来,特别是到了晚上,在这山上,白天和晚上的温差就大了。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孙勇就感到了一些凉意。但他离开时,只是拉上了窗帘,并没有关上那扇窗扇。他斜靠在床靠背上,闭上了眼皮。可他这时寂寞得总想找个人来聊聊天,他想了想,就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朋友圈。
在吗?他问。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回答:你是谁?孙勇。证据呢?在部队的时候,我住#楼#号寝室,你的办公室在底楼9号房。通过,可我还在加班呢。那我们说话会影响到你吗?那你快说。今晚上我去执行任务看到她在夜总会搀着一个腮帮肉上长青春痘的小白脸从包间里出来。你不是在学校读书吗?那你们相逢一笑了?有个临时任务,请假出来的,我用一张餐巾纸捂住了脸,没让她认出我来。那就没有戏剧性了。你说说看,难道我和她这样不声不响就完了?这个不好说,下来你可以继续侦察。那你在忙啥?昨晚上有个行动,把夜总会那些小姐请来配合调查,我被抽出来整理笔录。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忙吧。一点趣都没有。你是说我吗?我是说我手上的工作呢。那好,晚安。我还要干到天亮呢。
关掉微信,孙勇把外衣脱了,把被子拉到身上来盖住了肚子,连裤子和鞋都没脱,斜躺在床上,不大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梁军便让罗华开车送孙勇回学校去。半小时后,孙勇回到支队寝室换了身上那套西装,取下那块名表,脱掉那双黑色牛皮鞋,然后到二楼一个办公室里,交给管内勤那个姑娘,就下楼到了停车场。而那时,罗华也换了一辆轿车从外面回来接他。上车后,在回学校的途中,罗华在听完孙勇委托他办的那件私事时,哈哈一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拍了拍胸脯对他说:包在我身上。
可在第二天下午,梁军却安排他把孙勇委托他办的私事,当成了一件公事来办,而且还安排了四个人配合他。为了证明自己公私分明,也为了证明自己跟孙勇一样也具备演戏的基本素质,罗华在出发前到内勤那里借来孙勇曾经穿过的那套西装,戴过的那块名表,和那双被刷得锃亮的皮鞋(尽管那双鞋对他来说显得稍稍大了一些,为了穿上那双鞋,他不得在鞋里面塞了一些揉成团的报纸)。当他在顶楼平时值班住的那间寝室,换上那身行头,在打领带时苦于在屋子里找不到一块镜子而感到苦恼时,突然想到了底楼那个公共厕所盥洗池上面墙上有一块大境子,便顿时有了主意。不过,当他出现在几个同行面前时,还是引起了哄堂大笑:由于他比孙勇矮半个头,那身行头穿在身上,不是大了点,就是长了点。但是,他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因为他皮肤黑,人又长得有点憨,笑起来还有点腼腆好像没有什么见识的样子。
半个小时后,一行五个人坐着一辆地方牌照的福特全顺牌面包车,在黄泥塝立交桥旁边紫荆商业广场负一楼的停车场下了车。由于罗华是主角,就由他率先出场了。几分钟后,罗华来到了翠花开的那家理发店门前的通道里,但他并有走进理发店里面去,因为那时店里面除了翠花和那个丘二外,一个客人都没有。于是,他像个吃饱了饭撑着没事干的闲人那样,来回从通道这头走到那头,但这样走了两趟后,他又觉得不是个事,就走到理发店斜对面一家皮鞋店里面去试穿皮鞋。在他试穿了十几双皮鞋都不满意的情况下,刚进门就热情接待他的一个小姑娘,把一脸的笑容变成了一脸的庄重严肃,离开他回到一个小柜台里面,屈肘用手掌托着腮帮子朝他翻白眼。但憨憨的罗华居然对小姑娘的态度视而不见,继续全神贯注在货架上挑选鞋子,直到他用眼睛余光看见一个穿着打扮十分浪漫,留着一头波浪头发的女人走进理发店里面,才付钱买下了一双皮鞋。这时小姑娘才改变了对待他的态度,同意他坐在店里面等他的老婆到斜对面的理发店理发。约十分钟后,当小姑娘看到一个穿着碧玉色短裙旗袍,细腰丰臀女子的背影,走进那个理发店的同时又看到屋里那个哥哥起身,朝那个理发店走去时,她就噘起了嘴唇,为那个女子找了这样一个老公感到痛惜。尽管罗华在那个小姑娘的眼里觉得可悲,可翠花却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客气地让他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儿,因为那个旗袍女子比他先来,而且她只是想洗一下头发。罗华见翠花对他客气,在沙发上坐下后,就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跟她问这问那的:生意好不好啊?房租费贵不贵?一个月下来用多少度电多少吨水?早上几点钟开门晚上几点钟关门?直到最后他才问了她孙勇委托他的那个核心问题:像你夫妻俩这样一起做生意挺好的。
哈,翠花脸蛋上笑出两个酒窝,我们还在耍朋友,还没结婚呢。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翠花瞟了一眼在给那个旗袍女子洗头的男人说:那要看他了。
我看你们有夫妻相,天生的一对。
借你吉言。这时翠花关掉了电吹风,拿着一把梳子给那个浪漫女人的波浪稍稍清理一下。好了。
接下来,浪漫女人通过支付宝付了钱,但临走的时候拿错了挎包。
你拿错包了,罗华起身站了起来,那个包是她的。罗华指了指还在洗头发那个女子的后背。
我自己的包还不认识吗?浪漫女人不满地说,你看花眼了。
你看花眼了,翠花对罗华说,她拿的是自己的包。
这时那个旗袍女子不顾头发上沾满了泡沫,扭过头来:那个黑颜色包才是我的。
可我在你后面进来时,明明看到你背的是她手上这个红颜色的包啊。
你是个色盲吧?浪漫女人把包挎在肩上,就朝门外走,但被罗华拉住了包。你真的拿错包了!
这时正好有三个警察从通道路过,看到理发店里面发生了争执,就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胖警察问。
她分明拿错别人的包了,罗华说着又指了指那个还在洗头的女子说,但那个女的说说没拿错,我看得清清楚楚,她进来背的就是这个包。罗华又扭头看了翠花一眼,发现她的脸色都变青了:老板还帮着这个人说话(他用下巴示意指的是被他抓住挎包这个女人)。
把包包拿过来看看,一个瘦警察把那个挎包从女人肩上取了下来,拉开了上面的拉链,发现里面装着几小袋白色粉末。这里面装的东西真是你的?
浪漫女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我也有个这种颜色的包包。
趁她去拿镜子下边搁板上那个黑色挎包时,瘦警察已经取出一小袋白色粉末打开,用指头沾了一小点,用舌头尝了尝。
味道不错,像味精,他说着就把手枪掏了出来。听着,在场的所有人不准动!
罗华见三把手枪的枪口,一把也没对准他,就走到三个警察身边,把他们系在皮带上的一个工具包打开,拿了四个手铐出来,代替那三个警察,把另外四个人都铐了起来。
这时,理发店门口围起了一群人,包括斜对面卖皮鞋那个小姑娘,她像看英雄那样注视着罗华的举动,感叹自己看人看走了眼:只见他在给那个拿错包的女人戴上手铐后,在围观群众的惊呼当中,紧紧抓住她那头卷发,用力一扯,就把她的头发连根拔了起来。这女的居然是个男人化妆的,但他说话时,发出的却是女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