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冷人连载

前言

高空作业非儿戏，小心谨慎向下移。

抱着重物外墙爬，需凭手脚和腰力。

下巴汗水不停滴，勒紧腰带憋着气。

虽说收入还可以，危险指数与天齐。

这是一首描写空调安装工的打油诗，我不知写这首诗的人是一位空调安装工，还是一位目睹空调安装工工作情景的文人，也不会对作者的文采有啥评论。只是，我想说一下，我对空调安装工的这种生活非常熟悉。

一切源于去年内弟接下的一个大工程。东营市某个楼盘的开发商为了增加楼盘的销售量，推出了五栋楼的精装房项目，内弟的空调安装公司和某品牌的空调代理商携手在该项目中央空调招标中，一举拿下，仅安装这块，辅料和安装费造价高达五百六十万元，由于受新冠疫情的影响，开工较晚，原本十一个月的工期，被压缩到八个月，工期短，任务重，单靠内弟自己公司里的那些人是不行了，内弟肩上的压力大了起来。

那时，新冠疫情刚刚缓和，我批发部的生意在逐渐恢复。内弟来找我了，开始吞吞吐吐，和我聊一些工地用工不少的事情，后来见我不明白，只好实话实说，他让我去工地帮忙。我一听就笑了，因为我知道在工地上除了技术活就是力气活，技术嘛，我肯定没有，因为我从没接触过这个行业；力气嘛，更没有，我店里的货都不重，卖货之余，除了趴在电脑前写文章，什么锻炼也没有，爬个四楼也会气喘吁吁，更不用说那十七八层的高层了。内弟见我顾虑重重，这才笑着说，让我上工地，只是负责工人们的后勤，买买料，安排一下午餐，接待一下空调办事处和甲方的来人，工资按最好的技工标准开。

妻子当然心疼他弟弟，极力劝我答应。我见工作不累，又能过过管人的“瘾”，也就答应了内弟的邀请，只是提出了不穿工作服的要求。内弟用手指着我说，太要面子了，面子比钱重要，好吧，工作服可以不穿，但是安全帽必须戴。

让我没想到的是，内弟的邀请，让我接触了一个崭新的生活群体，了解了他们的喜怒哀乐，改变了我过去对这个群体的一些看法。

内弟年轻时家贫志坚，从一个挂在墙上的蜘蛛人，发展到现在的空调安装公司经理，实属不易，为了学看图纸，爹娘挨过师傅的骂，为了学好精细焊接，手背被老师烫的有伤疤，但他咬着牙一路走来，终于有了现在的风光。内弟家的生活条件，是我们所有亲戚中最好的，开奥迪，住别墅，名下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在我的印象中，他在工地上，应当上穿名牌T恤衫，下穿干部蓝裤子，足蹬澄明瓦亮的皮鞋，一只手握着小包包，另一只手指指点点，可我上工地的第一天，就改变了这种看法。我是坐他的奥迪车去的工地，车刚停稳，他就迅速地脱掉身上的外衣，换上一套油脂麻花的工作服，一双起了毛边的老布鞋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见我愣在那儿，一边忙着戴手套，一边不无讥讽地说，走吧，俺的作家姐夫，带你体验生活去。

到了工地现场，内弟简单地和工人们布置完任务，就加入了干活的队伍。我一边统计剩下的铜管和保温材料还有多少，一边心里想，真是个财迷，多干那点活能省几个工钱？后来，内弟才告诉我，他亲自干有两个目的，一是提高安装效率，二是掌控安装流程，随时解决安装中出现的问题，绝对不允许违犯安装流程的事情发生。

我以前从没把文化和空调安装工联系在一起，见了黄工后，才改变了看法。黄工个头不高，身体也很单薄，戴一副黑边近视镜，乍一看，还不如我力气大。但是，我看错了，一台五匹的内机，黄工拎起来就走，我和他聊起来，才知道黄工是制冷专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在南方一家制冷企业工作，后来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不得不回到东营，他是我内弟公司里的技术骨干，排解过许多疑难问题，深得空调总部和我内弟的器重。

中央空调工地上干活的并不都是技工，还有许多壮工，甚至有随叫随到的零工，我就负责为工地随时招募零工。东营的散工市场在老汽车站附近，我一旦接到内弟招募零工的通知，就得大清早赶到散工市场，到了后，很快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见这么多人求我，心里还真有点洋洋得意。好像是一个阴天的早晨，我又一次来到了散工市场，这次要的人不多，只有五个。我很快选好了四位，最后一个名额争得更激烈了，纷纷举着手，喊着要去。我忽然看到了一个怯生生的眼神，他虽然举着手，但不像别人那样大喊，他戴着一顶男式夏凉帽，脸上爬满了沧桑，一看就是位实在人。我决定，就他了。

中午的时候，内弟犒劳员工，厨师做了大锅炖鸡，大家吃的那个香就别提了。我忽然看到那个戴夏凉帽的散工没和其他人那样狼吞虎咽，满满一碗炖鸡放在身旁的纸壳上，上边横着筷子，筷子上面放了两个馒头，他正在津津有味地玩手机。我走过去，问他为啥不吃，他说正和女儿聊天呢，今天是给他女儿打生活费的日子。夏凉帽的脸上带着喜悦，全然不顾身边香味扑鼻的鸡肉。我没问他，夏凉帽主动给我讲起了他女儿。夏凉帽来自贵州山区，老婆在女儿三岁时，跟着一个银匠跑了，他独自一人把女儿抚养长大，女儿是他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在山东大学读书，他为了离孩子近一些，就来山东打工。他和我说，他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给女儿汇生活费的日子。那天，我眼睛真得湿润了，以后招人，只要夏凉帽在，找一个，也是他。

我在工地干了三个多月，由于我的生意进入旺季，就回到了店里。我和《渤海文学网》的副总编蔚青老师闲聊时，谈到了这段生活。蔚青老师说，你何不以他们为素材，创作一篇小说呢？我思谋再三，觉得一篇短篇不足以写出他们的喜怒哀乐，更写不出他们那个让人羡慕的清凉世界，要写，就写一部长篇小说，于是便有了《送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