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金九真没想到,外甥林远平出事后,老家来了那么多人,他早就和二姐说过,远平有福神托着,摔得没那么厉害,让外甥媳妇一人来就行。好家伙!孙金九的姐姐、姐夫、外甥媳妇、林远平的几个叔伯兄弟等人,几乎整个林家的族人都“杀”到了东海市,目的只有一个,和薛良要钱。
孙金九对姐姐的秉性非常了解,在乡下就是位不讲理的主,姐夫木讷老实,处处受姐姐的气。孙金九的姐姐在医院没见到薛良,气就有些不顺,和孙金九嚷嚷着,她常看电视,啥也都懂,远平的事就得薛良负全责。陪床的胡晓军和林远平的母亲解释,薛经理给每位员工都入了保险,林远平的医药费会有保险公司负责,林远平住院期间,也会享受工资待遇。林远平的母亲问胡晓军,陪床的给不给工资,胡晓军说,薛经理让他负责陪护林远平,是公事,当然开工资。林远平的母亲一听,马上和胡晓军说,照顾林远平的事,由来的家人负责,胡晓军可以走了。胡晓军好一阵张口结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走了,刚走到楼梯口,林远平的叔伯哥哥追了出来,让胡晓军给大伙买了饭再走。胡晓军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无奈地买饭去了。
薛良接到胡晓军的电话,心里就有些气,按理说,林远平违反安全操作规程,按有关条条框框,保险公司赔付后,余下的就该林远平自己负责。可薛良不能那么做,一是大家都是沾化老乡,二是和孙金九还是同学关系,所以对林远平这事很迁就。
薛良是周日上午回到的东海市,本来打算下午回来,但听了林远平家人想闹事的信息后,在家待不住了,带着彬彬急匆匆赶了回来,彬彬是一万个不愿意。路上,B牌空调代理商侯东经理打来电话,让侯东抓紧组织人马,周二到东海市职业学院工地开工。薛良的脑袋有些大,现在正是空调安装旺季,手下的技工有些抓挠不过来,能领着一个团队独挡一面的,只有黄挺法和孙岩,海洋馆的工地可以交给黄挺法,可孙岩父亲病重,回河北老家已经半月有余,到现在还没回来。薛良打算,他要亲自带工人进驻职业学院工地。
薛良把儿子送到小区,嘱咐儿子好好写作业,下午四点半送彬彬回学校,然后急急忙忙赶往医院。薛良多了个心眼儿,没有直接去病房,而是先去了医生值班室,问了林远平的情况。医生说,林远平除了肋骨和腿骨骨折外,没有其他损伤,经过治疗,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薛良心中有数,这才来到了林远平的房间,他刚一进门,就发现一屋子的人,闹秧秧的,薛良很不高兴,但看在孙金九的面上,只能强作笑脸。
薛良先安稳了一下林远平,又和林远平的家人一一见了面,认识过程中,薛良觉得林远平家人不像胡晓军说的那么难办,嘱咐了几句,就想赶快去海洋馆工地。
薛良刚迈出病房门口,林远平的母亲就追了出来,问薛良:“他哥,这么多人挤在这个病房里不好歇息,你看给安排个住处吧!”
薛良一听,不假思索地说:“大姐,小林不用这么多人照顾,您们让小林的媳妇留下,其他人回去就行。”
“你这孩子这么说就不对了,俺远平受了这么大的伤,她一个人怎么能照顾过来?俺们几个来,都是为伺候远平,俺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和你说吧,这几个人的吃住都得有你负责,陪床费该怎么开就怎么开。”
薛良这才明白胡晓军说的一点也不假,林远平的家人的确不讲理,他没有生气,心里反而感到好笑,就算不能商量解决林远平的工伤问题,自有仲裁部门来解决,不可能伤者一方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
“大姐,我已经安排了工人伺候远平,就算您们来再多的人,我也不可能负责这些人的费用。”薛良不容置疑地说。
“你这个人还真不好说话,俺儿子为了你的活摔成这样,你还不想花钱,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林远平母亲的泼劲儿上来了,嗓音提高了好几度。
“大姐,请您了解一下情况好不好,您儿子是在没到上班时间的情况下,干自己的私事掉到楼下的,您要是有啥不明白的,可去问一下金九。咱们的话既然说到这份上,我也给您个痛快话,我已经安排了工人伺候,其他人的费用一概不出。”薛良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要不是看在孙金九的面子,他才不会在这儿听林远平的母亲胡搅蛮缠。
薛良到海洋馆工地的时候,孙金九和黄挺法都在。孙金九看薛良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薛良知道他姐姐肯定打过电话。薛良着急职业学院工地的事,没有和孙金九解释这事,他对孙金九和黄挺法两人说,由于孙岩赶不回来,他想亲自带队去职业学院工地,这边的工程由黄挺法负责。
孙金九的脸色很难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因为他早就想独当一面负责一个工地了,他独挡一面的目的,不是想给薛良分担重担,他是想锻炼以后,自己跳出去单干,他一听又没有单独领一个队伍的机会,心里相当不舒服,他认为薛良不信任他。
其实,薛良知道孙金九的能力,虽然对中央空调安装流程很懂,但孙金九技术不行,特别是铜管焊接技术,离独挡一面还早着呢。
孙金九和薛良是老乡,又是同班同学,上中学时,薛良身体单薄,性格懦弱,没少挨同学的欺负,人高马大的孙金九不知啥原因,看着薛良顺眼,没少替薛良解围,在孙金九的心里,他比薛良的本事大,可薛良现在住高层,开奔驰,孙金九的心里真不舒服。
孙金九本来对姐姐一家来东海闹事很反感,想和薛良表示歉意,但看到不被薛良重视,临时改变了想法。
“薛经理,我姐姐那边闹得厉害,找了我好几次了,咱们咋打发他们一家啊?”孙金九问薛良。
薛良心里挂念儿子回学校的事,敷衍道:“你让他们回去吧,让小胡伺候就行。”
“我姐姐这个人,难缠得很,你看能不能让他们留下两个,不用小胡照顾呀!”孙金九有些不高兴地说。
“你和大姐解释一下,公司有公司的制度,该负的责任一定要负,但不能额外提别的要求,要是非得住下几个人,产生的费用自己出,至于远平这边,我会和保险公司沟通,一定给远平个满意的结果。”薛良一点也没拿孙金九当外人,掏心掏肺地说。
“那好吧,我找辆车,亲自把他们送回去。”孙金九说。
“找个商务车,这钱公司出。”薛良说。
“不用了,别破坏了规矩,我自己找车就行。”孙金九很尴尬地笑着说。
薛良不傻,能看出孙金九心里的不乐意,但薛良也没太往心里去,孙金九毕竟是他同学,就算他不能满足孙金九姐姐的额外要求,但他平时对孙金九不薄,孙金九很快就会体谅自己的难处。
孙金九走了后,黄挺法有些担心地说:“我看老孙有些不高兴,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可别关键时候撂挑子呀!”
“不至于吧!他应该知道他姐姐胡搅蛮缠。”薛良自信地说。
“但愿吧!”黄挺法摇着头说。
薛良没想到,黄挺法的提醒竟然一语成谶,孙金九送他姐姐一行人回家,当天没有赶回来,第二天给薛良打电话,说他父亲有中风迹象,需要通一周的血管,他做为家中独子,只能先把工作放放,在家侍奉老人。薛良一听,就知道孙金九说的是假话,他对孙金九非常了解,就算去年他妈住院,孙金九为了不少挣一个大工程的提成,硬是把他妈交给姐姐和老婆伺候。在诊所就能完成的通血管,他岂能舍得耽误工作?他只能是故意。
薛良把孙金九的事告诉了黄挺法。黄挺法说,现在各品牌空调代理商都缺安装技工,只能把孙岩叫回来了。薛良一听,觉得也没别的办法,就想给孙岩打电话。黄挺法说,最好去河北盐山一趟,一来是看看病人,给孙岩一个温暖,二来是看看孙岩回来的话有啥困难,胡晓军说过,孙岩的父亲在北京做了肿瘤切除手术,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况且他老家还有个亲弟弟。
孙岩的技术在东海市的空调安装界名气不小,在薛良所带的队伍里,技术水平仅次于薛良,特别是在铜管焊接领域,甚至高出薛良一截,要是别家队伍有不好解决的焊接问题,一天没有五百元的薪酬,孙岩不会前去。薛良对孙岩很器重。
薛良办事从不拖泥带水,他给孙岩发了一条信息:我在沧州出差,回家时经过盐山,想去看看老人,速发位置。
孙岩自是一番推辞,最后还是给坚持的薛良发来位置。薛良回到库房,把钥匙交给金秀莱,让金秀莱帮忙看管一下库房,工地上来拿货,记到小本上。金秀莱听说工地缺人,说她在家里没事,可以去工地帮忙。薛良知道金秀莱不是为了钱,是真心帮他,只是工地的活又脏又累,不忍心让金秀莱去,再说了,工地也不是很缺壮工,就委婉地告诉金秀莱,看好库房,就是帮他的忙。
东海市到河北盐山县只有区区一百八十公里,薛良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就到了孙岩家所在的小村庄,村子很小,从房屋和街道上看,村子不如薛良老家富裕,公路到村子竟然还有一段土路。
薛良刚在村口停下车,孙岩就骑了一辆两轮电动车从村外回来,载物筐里塞得满满的,不知啥东西。孙岩说,村子小,也没有啥好吃的东西,他到镇上买了一些熟食下货。
孙岩把薛良引导到一个没有门楼院墙的住宅前,薛良发现孙岩家比他想象的还困难,房子在这个村子里显得特别破旧。孙岩个子矮小,母亲聋哑,兄弟两个都没有老婆,虽说薛良给孙岩的工资不低,但三十一岁的孙岩,在婚姻方面已经不具备岁数优势,在农村甚至有了打一辈子光棍的前兆。就算这样,孙岩兄弟对父母很孝顺,两个人在村里是出名的孝子。
薛良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两袋大米,两桶花生油,一箱子沾化冬枣果脯,让孙岩帮着提到屋里。孙岩有些受宠若惊,嘴里不住地说一些感激话。孙岩的弟弟也从屋里迎出来,从面目上看,和孙岩一样老实木讷,见了薛良,眼睛都不敢正视他。
薛良进了屋,问孙岩生病的老人在哪个房间,孙岩领薛良进了东里间,一盘土炕上,薛良聋哑的母亲正在用汤匙给孙岩的父亲喂饭。孙岩的父亲见薛良进来,把身子直了直,有气无力的招呼薛良坐下,孙岩的母亲也咿咿呀呀地打招呼。薛良有些心酸,打心里想帮一下这个家庭。
薛良拿出早就备好的二千元现金,不顾孙岩一家的阻拦,硬是放到炕上。孙岩的父母满脸惶恐与不安,支使着孙岩赶快备饭。孙岩的弟弟抢着去厨房忙活,让哥哥陪孙岩唠嗑。薛良真的没心吃饭,他挂念着工地的情况。但又怕伤了孙岩一家的自尊心,只好央求孙岩,简单弄两个菜就行,工地太忙了。
孙岩一听,连忙询问薛良工地的情况,薛良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孙岩。孙岩还没答话,一直聚精会神听两人聊天的孙岩父亲说,工地这么忙,孙岩今天跟着回去就是。薛良一听,心里当然愿意,但看到炕上的老人,心里又有些不忍。孙岩感到很为难,他不想把重担压在弟弟一人身上。
在厨房忙菜的孙岩弟弟,一直竖着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见哥哥不搭腔,明白哥哥的心思,手上油脂都没擦一下,闯进里间屋,坚持让孙岩随着薛良回东海。
孙岩的父亲显然受了现场气氛的感染,问薛良需不需要壮工,缺的话,可让孙岩弟弟一块儿去,他在家由老伴照顾就行。
薛良连忙摆手说:“大爷,让孙岩回去,我心里就有些不忍了,弟弟是万万不能去的,让他在家照顾您才行。”
孙岩的父亲长叹一声,眼角滚出了几滴眼泪,他哽咽着说:“我们两口子没有本事,拖累了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成家的,您是大经理,拉把拉把他兄弟俩,看到他们都成了家,我们两口子死时就可以闭眼了。”
薛良心里非常难过,像是被人揪了一下心尖儿,站起来,拍着孙岩的肩膀说:“大爷,您放心,我一定帮孙岩说上媳妇,我就不信,凭咱这门手艺,还愁找不上媳妇?”
薛良也曾给孙岩介绍过对象,可对方嫌弃孙岩太矮,人又太老实,处了几天,没谈成。
“大经理,你可不能光给岩岩使心,松松的事也得放在心上,我能下炕后,只要你那儿用的开,我让他也跟着你干去。”
薛良一听,满口应允,他可不是随便一答应,他打心里看好孙松这小伙子,肯定和他哥哥一样老实厚道。
薛良开车,不敢喝酒,随便吃了一点,就和孙岩急匆匆往回赶,快到沾化高速服务区的时候,侯东打来电话,催促薛良明天务必进驻工地,甲方领导急着看样板间。薛良扭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孙岩说:“侯总放心,我们的技术骨干归队了,明天由他带队上工地。”
薛良和孙岩回到东海市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西边的天空挂上了一条鲜艳的红绸子,一个模样俊俏的舞女,正在云雾缥缈之中展现优美的舞姿。
金秀莱脸上像喝了一杯香醇的美酒,站在院里,身上发出绚丽的光彩,仿佛在等着欣赏她的人到来。
薛良把孙岩送回住处后,因为不放心库房,没有回新区,在大排档吃了一份饸饹面后,才急匆匆回到金秀莱家。金秀莱听说薛良吃了晚饭,满脸失望,追问薛良可否喝碗菠菜咸汤。薛良忙着收拾明早去职业学院工地的工具,婉言谢绝了金秀莱的好意。
金秀莱不再强求,回到屋里,拿出今天工地上的用料单,递给薛良。薛良大体上扫了一眼,发现今天用料很少,用料少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活干得少,他知道黄挺法的好人思想又在作祟了,尽管黄挺法不会偷奸耍懒,可他对那些撒滑的工人不想得罪,在这一点上,黄挺法不如孙金九有担当。
薛良刚把工具收拾完,金秀莱的小姑子方世慧来串门,见薛良在,显得有些不自然,先是搭讪着说林远平保险的事,接着又问薛良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薛良开了一天的车,身体很累,本想今晚睡在库房里,听方世慧这么说,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说,这就走。
金秀莱心里有些空,她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太渴望有一个男人用宽大的臂膀搂着自己睡一晚上,哪怕这个男人什么都不做,只要紧紧搂着她,她就知足了。男人不在,女儿又不在,她这种渴望更大了。金秀莱知道,这是不道德的事,可她没有办法,心里就是想。
方世慧看着金秀莱神不守舍的样子,好像不经意地说:“唉!俺哥进去两年了,他在里面怎么熬啊!谁让他那么大脾气了,说砍人就砍人,也不知出来后,能不能改了那打打杀杀的性格,嫂子,要不然下月不去看他了,见到更伤心。”
金秀莱不糊涂,能听不出小姑子话里的意思?她故意气方世慧说:“也行,我正有那个打算。”
正在锁门的薛良害怕两人吵起来,立刻岔开话题说:“方经理,林远平的陪床费能报几个人的?”
“还能报几个人,当然是一个人了,我为你这事可没少跑腿,挣你那点提成真不容易。”方世慧没好气地说。
“那就谢谢方经理了,再有什么好险种,和我推荐一下,我想给儿子入一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薛良说。
“当然有了,你现在有空吗?要不我回家拿资料,和你讲一下。”方世慧脸色立刻放晴,高兴地对薛良说。
薛良忍住笑,煞有介事地说:“现在真不行,我还得去东城谈个业务,改天吧,有了空,我给你打电话。”
方世慧有些失望,看了一眼金秀莱,心里有些埋怨嫂子,也不给说个好话,她见薛良打开了车门,连忙吆喝着说:“薛经理,其实用不了多长时间,要不大体上和您说一下?”
薛良摆了摆手说:“今晚真有事,改天,改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