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祥华给薛华政带来不少礼品,大包小包一大堆。薛华政的老婆拉着这位远房侄子的手嘘寒问暖,一番客气过后,赵祥华这才在沙发上落座。薛良发现,赵祥华比上次见面时,穿着更体面,人也显得更加自信。
按着薛华政这儿论,薛良和赵祥华是表兄弟,赵祥华一口一个表弟的叫着,一丝甲方的傲慢也没有,这是薛良从没遇到过的事,就算不是赵祥华自己的KTV,但工程毕竟是他介绍的,薛良尽管不喜欢赵祥华吹吹乎乎的性格,但赵祥华的态度,让薛良对他产生了好感。
赵祥华也不客气,看门见山地告诉薛良,工程算他的,由他和“杰克逊”KTV签合同,薛良在明面上是他手下的工程队,暗地里,所有事项由薛良打理。
薛良明白,赵祥华这是要空手套白狼,许多有人脉的人,都是这样做的,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工程款。
薛良问:“表哥,甲方的工程款怎么付?”
赵祥华心里如同明镜,薛良这样问,其实是问他怎么付工程款,因为薛良的工程款是由他来付,和“杰克逊”KTV无关。
赵祥华呵呵一笑,大大咧咧地反问道:“你们以往签合同的时候,甲方是怎么付款的?”
薛良心里暗想:“果然是隔行如隔山,赵祥华也是做工程的人,常和甲方签合同,只是不懂中央空调这行罢了。”
薛良说:“表哥,我们这行是这样的,合同签了后,只要空调内机运到现场,甲方就得付工程款的百分之二十,安装完毕,验收合格,甲方再付工程款的百分之七十,机子运转一年后,余款付清,咱亲兄弟明算账,我不管你和甲方怎么签合同,咱俩之间,就按这框框来。”
赵祥华一听,挥舞着手说:“表弟,不用那么麻烦,咱表兄弟谁跟谁呀!这样吧,工程验收合格,我一把给你付清。”
薛良不待赵祥华话音落地,立刻摆着手说:“表哥,是这样的,我也就是干点安装活,机子是人家空调代理商的,如果不首付百分之二十,就算机子运到现场,代理商也不会同意动工安装,请你谅解。”
赵祥华一听,先是愣怔了一下,接着就哈哈大笑着说:“表弟,你领会错了,我是说最后那百分之十不用等一年后再付清,工程验收完毕,我一块儿给你付了,哪怕甲方押着我的。”
张洪明把大拇指一挑,插嘴说:“祥华表叔真仗义。”
按着在村里和薛华政的辈分,张洪明叫赵祥华表叔。
薛良一听,心里也感到非常亮堂,说话有些小激动:“表哥,你放心,我一定让代理商给你个批发价,我这边能挣出工人工钱就行。”
一直忙活着收拾碗筷的薛华政说:“哪有白受累的,谁也得赚点,祥华放心,良良不会给你高价的。”
薛良明白,薛华政这是在替赵祥华说话,连忙说道:“表哥放心,二叔这不也把话说在这儿了,我表个态,绝对不会在机子上加钱,只赚干活的钱。”
赵祥华一改嘻嘻哈哈的表情,略显严肃地说:“表弟,价格贵了还真不行,我那同学也不是吃素的,肯定多家打听,咱价格高的话,就拿不下来了。”
薛良一听,用商量的口吻说:“那行,咱俩明天去现场,我量一下尺寸,看看甲方想装多大的,核算出给你的最低价格,你再怎么报价,我就不管了。”
赵祥华很高兴地同意了。
说话间,二虎把十二个菜送了过来,硬菜占了多半,仅收了薛良二百八十元。二虎走后,薛良只喊便宜。
席间,张洪明询问薛良旧空调外机的事。薛良说,现货有六台,可随时去拉。张洪明很高兴,酒喝得特别尽兴。太阳落山的时候,薛良才踉踉跄跄回到家,香秀带给他一个好消息,岳父岳母很愿意去养老机构。薛良听了,心里反而高兴不起来,借着酒劲,在二老面前一通解释,特别是解释了对待二老和自己的母亲没有两样,只是怡心园仅空出了两张失能床位。香秀的父母知道薛良孝顺,两人都说是去享福,哪有怪罪之说。
清晨,金秀莱起了个大早,熬上小米粥,又给弟弟、弟媳买来馅饼,然后把贝贝喊起来,待吃完早饭,母女俩一块去植物园游玩,这是金秀莱早就答应过贝贝的事。金秀莱不放心薛良的库房,本想让弟媳丁香待在家里,但丁香一听金秀莱母女俩去植物园,嚷着要去,金秀莱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答应。
金秀春跟着黄挺法的小货车走了不到半小时,梳洗打扮好的金秀莱三人正想锁门出发,金秀莱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她本不想接,怕又是推销、骚扰类的,丁香正好在一旁,劝大姑姐接一下。打电话的人自称是市司法局的,让金秀莱今天务必赶到省第二监狱,接方世华回家,方世华已经获准保外就医。
事情来得太突然,金秀莱的第一感觉就是遇到了骗子,先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身体好好的方世华怎么就能保外就医了呢?丁香也觉得这是个诈骗电话,让大姑姐不要理睬,该干啥就干啥。
金秀莱忽又觉得不妥,真是诈骗电话的话,早让打款了,她连忙给方世慧打了一个电话,方世慧一听也急了,让金秀莱先稳住神,她在市司法局有位同学,打听一下。金秀莱心里有些激动,虽说和方世华没啥感情,但他毕竟是贝贝的亲生父亲,贝贝梦中时常梦到方世华,真能保外就医,或许是上天对贝贝的垂怜。
方世慧带着哭音的电话,让金秀莱坠入了无底深渊之中。方世华得了癌症,淋巴癌晚期,最多两个月的活头。
上次探监时,身体还好好的,这才半年的时间,怎么就得了绝症呢?而且还是晚期!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
丁香虽说年轻,但头脑比较清醒,她连忙给金秀春打了个电话,让他赶快从工地回来。丁香的电话让脑子一片混沌的金秀莱逐渐清晰起来,以往有事,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薛良,她连忙给薛良打了一个电话。
薛良和赵祥华刚到金海新区的工地,正和“杰克逊”KTV的经理刘金建商量空调的安装方案,接到金秀莱的电话后,吃惊不小,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金秀莱,当听到金秀莱问他能不能陪她一块儿去省监狱时,他一丝含糊也没有,以正在外地谈合同无法分身为理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薛良不是无情,他也知道金秀莱此时需要个主心骨,但他此刻不能出面,得避嫌,因为这个节骨眼儿上,方家的族人,不可能不出面,最起码方世慧得去,金秀莱就算此刻不理解,过后也会明白过来。
薛良挂了电话后,又有些不放心,就给金秀春打了一个电话,让金秀春放下工地的活,陪他姐姐去接方世华。金秀春回话,正在赶回库房的路上,他到了库房,看看姐姐和婆家人的决定,再给薛良回话。
薛良没用两小时,就把KTV的空调安装方案搞了出来,十个外机,每个外机带八个内机,薛良把中央空调内外机的匹数报给了李经理,李经理很快报出了空调的价格,内外机共计二十八万,根据和李经理的协议,薛良负责空调安装并自备空调辅料,辅料加工钱,共计十四万。薛良趁只有赵祥华在场的机会,把四十二万的总造价报给了他,让赵祥华做到心中有数,赵祥华给甲方报价多少,他就不管了。
赵祥华和甲方的合同签得很顺利,他接受薛良的建议,谢绝了甲方经理刘金建请客的好意,两人来到开发区靠近国道的一家全羊店要了一大盆羊肉汤和一大盆羊蝎子,因为两人都开车,没敢喝酒。薛良之所以急于请赵祥华吃饭,无非一个目的——把和赵祥华的合同签了。赵祥华和刘金建签的合同,对他来说没用。薛良把早就准备好的合同版本拿出来,把赵祥华和甲方合同中的空调型号、匹数、数量,一一填到这个合同上。赵祥华非常大度,把本应在机子运转一年后付清的最后百分之十工程款,合并到工程结束后应付的款项里,这让薛良很感动,第一次打交道,就这么信任,薛良也信誓旦旦地向赵祥华保证,就算没有这百分之十的质押金,要是机子有了毛病,他会随叫随到。
薛良和赵祥华分手后,没有再回老家,直接回了东海市。在经过沾化县城时,他买了五斤沾化锅子饼,彬彬和贝贝都爱吃这口,今天恰好是周五,彬彬回家的日子。薛良想到贝贝, 又想起了金秀莱的事,他给金秀春打了一个电话,金秀春说,他和姐姐,还有姐夫的几个家人,已经赶到省二监,正在办手续。
薛良回到库房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他没敢多停留,把二斤锅子饼留给丁香,让丁香和贝贝当晚饭。丁香似乎也把薛良当成了主心骨,见了薛良不住地叨叨大姑姐的事,一个劲儿地说金秀莱命苦。薛良没时间和丁香细聊,嘱咐丁香早把大门关好,千万别给陌生人开门,金秀春一行回来的很晚。
去学校的那条主干道上,车辆明显多了起来,有好几个路段出现了拥挤现象,一些女司机胆战心惊地驾驶着车辆,害怕一不小心剐蹭到别人的车上,车流只能像蚯蚓一样慢慢蠕动。薛良心里禁不住一番感慨,社会发展太快了,现在的孩子们真正地生活在蜜罐里,公交车都懒得挤,不是他当年每天骑七八里路的自行车去上学的年代了。
学校大门前,薛良常停车的那个地方早就没了空位,他只好把车停到远离大门的马路上,就算正在学校附近执勤的交警,也不会给乱停的车辆贴罚单,接孩子的高峰时段,情有可原。
以往,薛良站在学校大门口,总能看到彬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出来。这次,薛良透过伸缩门,看到的是一位无精打采的儿子,彬彬一改往日的活泼,见了薛良,笑了笑,常喊的“老爸”两字都没吐口。
上了车,薛良把装满锅子饼的饭盒往彬彬脸前一放说:“儿子,都是你爱吃的辣肠馅儿,趁着还没坨,赶快吃。”
彬彬看了一眼饭盒,问道:“在哪儿买的饼?我可不吃东海这边的,和咱们老家的不一个味儿。”
薛良用一种表功的口气说:“就是咱老家的,快吃吧,我才买来的。”
彬彬诧异地问:“你回老家了?”
薛良一边小心翼翼地开车,一边说:“老家有个业务,我昨天回了一趟家。”
彬彬一听,把饭盒往驾驶面板上一丢,生气地说:“你怎么这样?不会晚一天回去吗?不知我三周没见妈妈了吗?”
薛良扭头看了儿子一眼,发现彬彬的眼里噙着泪水,他明白儿子想家了,这也许是儿子不高兴的原因。
薛良解释道:“人家客户催得急,爸爸也是没办法,要不是为了赚钱,我也不会回家,儿子,马上要放暑假了,坚持几天吧。”
彬彬没有做声,噘着嘴,眼睛直直地瞅着前面,丝毫不理会饭盒里散发出的熟悉味道。
薛良用商量的口气说:“要不,咱们现在回家?”
彬彬扭过身子,用不容回绝的口气说:“行,给我手机,给妈妈打个电话。”
薛良还能说什么,总不能为了挣钱,让儿子连见妈妈的权力都没有吧。回家的路上,薛良想了很多,想到了那些为了生计在城市拼搏的农民工,他们撇下未成年的子女,来到本不属于他们的城市,或风餐露宿做个小生意,或一身泥水挣扎在建筑工地,略有头脑的,买套小点的二手房,从乡下接来的孩子,坐在被上一个房主坐了五六年的马桶上舍不得起来。薛良在别墅区安装空调时,心里有时很不是滋味,别的进城务工人员不说,就拿他这位年收入五十万以上的小老板来讲,收入并不比大多数城里的土著低,可他怎么也过不上他们那种清闲舒适的生活。如果生活在属于他的乡下,还用这么累吗?有时候因为腰酸背疼,薛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黑暗中,发誓再也不干了,可天一亮,又屁颠屁颠地去了工地……
金秀莱是晚上十一点多钟到的家,她让金秀春把车开到方世华的父母家,方世华的父母和几位姓方的本家早就在方世华的父母家候着。方世华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像两只蜡球,呆滞无力,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根帐篷架子似的突出在那儿,在金秀春和一个叔伯弟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见了从院里冲出来的父母就要下跪,被哭成泪人的妈妈一把抱住。方世华拼劲所有的力气,大声哭诉道:“妈,爸爸,您们白养这个儿子了。”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包含了太多的悔恨,也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留恋。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方世慧的哭声,甚至比他哥哥的声音都大。
一日夫妻百日恩,金秀莱一路哭来,眼睛红肿,眼看丈夫就要撒手人寰,过去受的委屈。也就烟消云散,当丈夫那无助的眼神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时,她心里甚至产生了不小的愧疚,不管他以前对她怎么样,她总归是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做了对不起他的事。金秀莱现在能做的,只有给方世华做最好的照顾,也是最后的照顾。
“别想太多了,咱找最好的医生治疗。”一路上,金秀莱总是这样不住地安慰方世华。
方世华的父亲见儿子脱形成这样,心如刀剜,待方世华躺倒床上后,偷偷地问方世慧:“你哥得的啥病,先前怎么没有一点症状。”
方世慧说:“怎么没有症状?我哥说,他总是破鼻子,身上没啥力气,这才报了管教,结果一查,就是晚期。”
方世华的父亲留着眼泪,小声问道:“这病真没治了吗?”
方世慧叹了口气说:“中央电视台的罗京也是得的这病,人家啥条件,不也没治好吗?”
方世华的父亲问:“你哥知道结果吗?”
方世慧说:“知道!监狱的干部和他说的,就算这样,咱也得给我哥看,市里看了,再去省里,就算治不好,咱们也治,您先别提这嘴,咱看看那个娘们的想法,到了这步,估计她想后路了,舍不得花钱。”
方家的族人走了后,金秀莱把公公婆婆和小姑子叫到外间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爸,妈,虽说世华以前不走正道,可他毕竟是咱们的亲人,是贝贝的父亲,他这病,咱得治,不管是啥结果,咱都治。”
金秀莱说出这话,大出公公婆婆和小姑子的意料,因为他们的眼睛没瞎,方世华没入狱前怎么对待金秀莱,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觉得,就算此时金秀莱不落井下石,她也不会把方世华当成丈夫倾力照顾。
“不会是想借此敛财吧!”方世慧心里忽然产生了这个想法,因为他们全家都知道老村改造时,政府补贴了六十多万,方父担心被方世华赌了,一直掌握在手里。
金秀莱也许知道方家人想的啥,她毫不含糊地说:“这些年,我瞒着世华攒了七、八万,再去娘家借两万,保险报了去,应该够了。”
方世华没入狱前,为了给妹妹拉业绩,买了两份大病医疗保险,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方父有些感动,到了这个时候,他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必须起到定盘星的作用,见儿媳妇真心为儿子治病,带着哭腔说:“你的钱给贝贝留着上学用,用老房子的钱给世华治病,我明天先取出二十万给你。”
方世慧一听,显然觉得父亲的决定唐突,劝到:“要不先花我嫂子的,你的钱留着贝贝上学用。”
方父坚定地说:“不用,这事我说了算。”
金秀莱说什么也不让方世华住到婆婆家,坚持让金秀春把姐夫拉回去。路上,方世华一再叮嘱金秀莱姐弟俩,千万别和贝贝说他生病的事。
薛良是第二天早晨赶回的东海市,彬彬没回来,周日再回去接他。薛良赶到库房,见了方世华一面,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临走时,给了方世华一千块钱,他不能多给,超出了人情范围,容易让方世华多想。
大大小小四个工地,薛良得合理安排一下,他给黄挺法和孙岩各发了一条信息,又给李经理打了一个电话。
“你还不知道吗?南滨县那工程要黄了,你打开手机看一下,现在满网都是有关女房主的信息,她上热搜了。”
李经理的话,让薛良感到有些云里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