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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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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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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冷人》连载

第一十九章 好事需多磨

东海市的东城区是一个新城区,原来是一片荒碱地,过去,除了靠近海边的地方有几个渔民自发组合的村落,其他地方荒无人烟。改革开放后,东海地区撤区建市,大力开发东城区,市机关单位大都在东城落户,一个个住宅小区也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到了上世纪末,城区面积已经远超东海老城区,小商品市场、海鲜市场在省内有名。想在这么大的城区找一个人,难度不易于大海捞针。

孙金九犯了难,职业学院的工程马上收尾,现在还没有新工程的苗头,就算不干活,那几位从薛良处挖来的工人,也得按时发放工资。还有,如同薛良说的那样,时间久了,赵祥华手里的钱霍霍没了,就算找到他,他也承认欠着钱,可就是没钱还,还能拿他怎样呢?愁得孙金九饭量明显减少。

林远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年,赵祥华两口子赶大集,把电动车放在林远平家里,林远平的母亲是赵祥华的亲表姐,对这位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表弟,林远平的母亲自然好生招待,赵祥华两口子也没打算不吃饭就走,还给表姐带来一位不认识的客人——赵祥华的连襟,一位在东海市海鲜市场搞批发的商人。

孙金九肯定地说:“他就藏在海鲜批发市场,我每天天不亮去堵他,不信查不到他行踪。”

薛良在金瑞小区的工程很快结束,碰巧在金秀莱老家的工程需要验收交工,黄挺法打电话让薛良尽快赶过去。薛良有意给孙岩和金秀莱创造一个在一起的机会,把去金秀莱老家的消息透露给了金秀莱。金秀莱正想去娘家待几天,又担心人们常说的死了亲人诸事不顺落到她头上,关键时候,薛良送来及时雨。金秀莱很坦然地把搭顺风车回家的事告诉了公公婆婆,就算那位很刁钻的小姑子,也没说别的,只是嘱咐她回家好好休息,把贝贝照顾好。

街道上还没见上班的人流,薛良就驾车上路了。车子快要上高速前,薛良问坐在母亲身边的贝贝,如果怕晕车的话,可以和以前一样,坐到副驾驶座上。贝贝爽快地答应了。孙岩挨着金秀莱,坐在了后座上。这是薛良有意的安排。

高速路上的小车还很少,大都是一些趁夜晚赶路的大货车,在东方瑰丽朝霞的映照下,大货车喘着粗气,疲惫地向下一个服务区急奔。城乡结合部村子里的屋顶上,已经飘起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

金秀莱让薛良关了空调,打开车窗,一股新鲜而又芳香的空气迎面扑来。金秀莱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好久没闻到雨后田野的味道了。凉凉的空气扫过她的脸,拂过发丝,让她全身心放松下来,身上的酸痛和心里的悲痛一下子没有了,心里只有一股凉凉的清泉在轻轻流淌。

这是要开始新生活的前兆吗?金秀莱心里忽然这样想到。

孙岩从没像今天这样离金秀莱这么近。金秀莱身上特有的薄荷味被车窗外进来的风载着飘进孙岩的鼻孔,那股让同事们开了无数次玩笑的味道,这次竟然这么重,这么温馨。不知薛良和金秀莱提过撮合他俩的事没有,也不知金秀莱现在心里想什么,唉!要不是金秀莱心里装着薛良,他和金秀莱还真是挺好的一对。孙岩就是过不了这一关,薛良真要是和金秀莱上过床,他再和金秀莱一个锅里摸勺子,那叫什么事啊!

薛良觉得空气中充满了尴尬气氛,他一边谨慎驾驶,一边和孙岩谈起了他弟弟的婚事。前天,孙岩和他说过,父母同意最近选个良辰吉日,把孙岩弟弟的婚事办了。孙岩觉得有点操之过急,薛良问他,人家女方都不怕,你们家怕什么?孙岩想想也是,世上哪有那么多爱情,都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薛良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孙岩,问道:“你弟弟举办婚礼时,叔和婶子来参加吗?”

孙岩苦笑了一下,说:“自己的儿子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又不是啥光彩事,我父母在女方举办的婚礼上能坐得住吗?不来了,这次真像知政说的那样,就我弟弟一人。”

薛良能理解孙岩和他家人的心情,为了替他排解,故意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别这个模样的,好像吃了很大亏一样,我看你家是赚到大便宜了,你弟弟既不改名又不换姓,还有那么大现成的家业,也就是不在你父母身边居住,如果你弟弟考上大学,在外面工作了,不也是离开父母吗?”

孙岩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金秀莱,轻轻摇了一下头说:“能一样吗?孩子得姓薛。”

薛良哈哈笑了,说道:“现在国家政策允许生三胎了,人家知政叔不是说了嘛,第二个男孩就姓孙,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谁还讲究这个。”

孙岩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可家里的老人在乎呀!”

孙岩的话音刚落下,薛良就说道:“不是还有你吗?你生上三个孩子,都姓孙。”

金秀莱坐在身边,孙岩忽然有些不自在,用自嘲的口气说:“我这样的谁家能看中?天生和尚命。”

金秀莱一直用心地听他俩讲话,孙岩这么一说,金秀莱“噗嗤”一声笑了,扭头看着孙岩说:“你有技术,又这么勤快,还愁找不到媳妇吗?我到家问问村里有没有没嫁出去的好姑娘,给你介绍一个。”

薛良一听,连忙说道:“对,让你秀莱姐给你踅摸一位,山区的姑娘可好了,喝天然矿泉水长大,都和你秀莱姐一样,既善良又漂亮。”

贝贝扭着头对薛良说:“薛伯伯,我舅妈也很漂亮。”

薛良目视前方,微笑着回答贝贝:“当然了,你舅妈就是山里人啊,不过,咱们的贝贝更漂亮,外婆家在山里,奶奶家在海边,山水都占了。”

孙岩有心事,听薛良夸金秀莱漂亮,脸上更加不自然。金秀莱的脸上,也泛起了一抹红晕……

薛良一行刚过十二点就赶到了金秀莱的老家。金秀莱的母亲顾不得和女儿说话,拉着薛良的手不撒,说什么也要给薛良做饭。薛良一再解释已经在服务区吃过,外孙女贝贝出来证明,金秀莱的母亲这才相信,但还是给薛良下了命令,晚上务必带着员工来家里吃饭。薛良盛情难却,只得答应。金秀莱的父亲正给偏房搭石棉瓦,薛良见还没完工,用命令的口气吩咐孙岩下午在家里给老人帮忙,孙岩很痛快地留下了。

工地上的内外机都已经装好,黄挺法正领着人装最后几个风口。薛良见工程马上完工,给李支书打了一个电话。李支书正在县里开会,他让薛良联系生态园的金副经理,只要金副经理签了字,他会通知财务,马上把尾款汇给薛良。

薛良不知金副经理的电话,只好向金秀春打听。金秀春一听乐了,掏出手机,立刻给金副经理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赶快到工地上验收。薛良见金秀春用这口气说话,急得直摆手。金秀春挂了电话,告诉薛良,咱这边一完工,金副经理立马过来。薛良诧异地问,不用过去请吗?金秀春不屑地说,请他?从小一块光屁股长大的,不用请。

工人干活,薛良闲着没事,每一个主机和内机又检查了一遍,一些露在外面的管线,也仔细看了一遍。黄挺法确实可靠,连每一圈胶布都缠得那么仔细。薛良一直在考虑给黄挺法和孙岩加薪的事,他今天终于下了决心。

金副经理领着两位工作人员验收完所有的空调,在验收报告单上签了字。薛良想请金副经理吃饭,金副经理一口回绝,就连黄挺法递上的两条软中华都没要。这是薛良没想到的,他和黄挺法心里都犯嘀咕,尾款不会出啥状况吧!嘴上说的天花乱坠,账上没钱的事,多的是。

薛良没让员工收拾工具和尾料,命令他们洗刷干净,换上干净的工作服,去金秀春家做客。金秀春的父亲打来三遍电话,让薛良务必把所有员工都带去。

金秀春家的院子热闹极了,两张方桌紧靠在一起,三十多盘菜摆满了桌子,虽说都是些庄户菜,盘中也重复不少,但这些菜荤素搭配,有凉有热,可见主人做了精心的准备。从东海来的几个人,一见到那盆熟悉的水煮肉片,就知道这是孙岩的厨艺。金秀春的父亲见大伙对满桌的菜赞不绝口,笑着说,这是女儿和孙岩忙活的,老伴儿和儿媳妇只是打了打下手。薛良意味深长地在孙岩和金秀莱脸上扫来扫去。

山里人很实诚,不把客人灌醉,觉得不是待客之道。当然,自己也得醉得一塌糊涂。金家人轮番上阵,金秀春爷儿俩脚跟不稳后,金秀莱和他弟妹继续劝酒,黄挺法喝了个迷瞪眼,孙岩又现在薛华政家形象。金秀春的父亲不住唠叨,嗔怪薛良带来的烟酒礼品太多,让他收受不起。薛良没有撒滑,放开了量喝,喝少了,总觉得对不起金家人的热情,和金秀春的父亲,喝一杯,就抓着手说一会儿话,最后两人竟撇开众人,喝到了堂屋里。人少嘴不杂,两人谈到了金秀莱以后的日子。金秀莱父亲说,改嫁,肯定得改嫁。薛良赞成,肯定得重新生活,而且要有质量的生活。金父说,带着孩子很难找到好的。薛良说,人漂亮贤惠,家业又大,很好找,现成的就有一位。金父问是谁?薛良说,是孙岩。金父哈哈大笑,一杯酒又一口喝下,孙岩这孩子好,能干,下午搭石棉瓦,没让我搭手。薛良说,分开行动?金父说,行,你找孙岩谈,我找女儿谈……

薛良和黄挺法担心的事终究没发生。第二天早晨八点刚过,李支书的财务就把工程尾款打给了薛良,一分钱的质押金都没扣。昨天,金副经理验收结束后,薛良一直等着甲方财务打款。快喝酒的时候,钱没等到,李支书的电话来了,会计赶不回来,钱明早打过来。黄挺法看着无奈的薛良,一抖搂手,套路,一样的套路,这钱得欠段时间了。见钱打过来,黄挺法不抖搂手了,嘬着牙花子,晃着头说,山里人,实在,不像孙金九那么不干人事。

黄挺法刚落下话音,孙金九电话到了。声音有些着急,听薛良在外地,让他务必赶回东海,赵祥华找到了,就在东海东城,现在还没惊动他。

薛良一听,不敢停留,让黄挺法领着工人在后面收拾工具和尾料,货车上坐不开人,雇金秀春的面包车。金秀春说怎么也得开车去东海干工程,哪有雇的道理。薛良认为一码归一码,公私要分明。金秀莱和金秀春的老婆在家待几天,到时一块回东海。薛良和孙岩坐一辆车,先行一步。

薛良的心里五味杂陈,孙金九真能为了他不顾亲情吗?就算赵祥华作恶在先,可他毕竟是赵祥华的亲表哥。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管他呢,找到赵祥华,是当务之急。

薛良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孙岩,心里一阵好笑,连续两次喝醉了酒,彻底让孙岩发了蔫,无精打采的样子,一点不像叱咤空调安装界的高级技工。和薛良说话时,眼光有些扑朔迷离。

薛良略微扭头,问孙岩:“你说孙金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孙岩没有回答,仍然歪头透过车门玻璃瞅着外面连绵起伏的山岭。薛良知道孙岩走了神,使劲长摁了一下喇叭。孙岩一激灵,连忙坐直了身子,双手在脸上狠狠上下揉搓了几把。

“怎么,连续喝,涝了吧?”薛良问道。

“哪能呢!就这点酒,主要是昨晚没睡好。”孙岩回道。

“你没睡好?呼噜打得震天响,倒是影响的我没睡好。”

孙岩没有立刻搭话,而是重新歪着头瞅着窗外,旋即又回过头来,问薛良:“你昨晚发誓说的是真事?”

薛良很纳闷,问道:“我说什么了,还发誓说的?”

孙岩苦笑了一声,说道:“算了,知道你说的醉话,就算我没听到。”

薛良哪能算了,继续追问道:“你这人真是,说话说半截,我昨晚发啥誓了?”

孙岩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薛良,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扭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脸红脖子粗地说:“你昨晚发誓和金秀莱没有那事是真的?”

薛良一听,脸上也有些发烧,他明白孙岩纠结什么了,看来昨晚两人谈过这事。他哼了一声,一脸严肃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龌龊,我昨晚怎么说的,今天也怎么说,要是和她有事,今后一个工程也接不到。”

孙岩笑了,他知道薛良最在意的是工程,有两天闲着,都会急得长燎泡,别说永远接不到了。他挺直了身子,说道:“你这样说,我就相信了,比昨晚说死啊活的都管用,金秀莱对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薛良一听,嘴角一撇,骂道:“什么玩意,不知你一天天地在想什么。”

孙岩看上去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嘿嘿笑着说:“想什么,想着你这大媒人给牵线搭桥啊!”

薛良一脸严肃,看着前方来到的过山隧道说:“人家金秀莱愿不愿意还是镜子里的事,到时候,就怕你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呢!”

薛良回到东海市,把车停在库房院外,连忙给孙金九打电话。孙金九没接,过了一会打了过来,小声对薛良说:“我表弟就藏在东城海鲜市场附近,他白天不出来,凌晨过后,会帮着他连襟卸海货,我先去,到了给你发个位置,等傍黑天七点左右,咱俩碰个头。”

孙岩和在东海看库房的孙岩弟弟认为,孙金九工程做砸了,又被他表弟骗走十万元,现在正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找不到方向,他此时的做法绝对没安好心,晚上让过去,肯定是个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地,应当等山区撤回来的员工到了,大伙一块去才行。

薛良不以为然,现在打黑除恶力度这么大,谁还敢顶风犯案,再说了,孙金九虽然人性不好,可胆量小的可怜,再说了,赵祥华也骗了他十万元,孙金九的真正目的,可能是借薛良的手把钱要回来。孙金九电话里说,不要去很多人,可能是怕打草惊蛇,让赵祥华溜了。

孙岩兄弟俩自然听薛良的安排。三人吃过饭,略作休息,又把老赵喊来,孙岩找了四根半截钢管放到了后备箱,薛良也没阻拦。一切皆有可能,有备无患。

薛良四人六点前就赶到了东城,在离海鲜市场很远的地方停了车,四人害怕被赵祥华发现,躲在车里静等孙金九的消息。果然,快七点的时候,孙金九给薛良发来位置,竟然是在繁华的东城百货大楼附近,离现在的位置不算远。薛良等人过去后,发现只有赵祥华一人,他快速地上了车,让薛良把车开到海鲜市场北门那个停车场。到了后,孙金九不让打车窗,也不让大家下车,而是指着北门东边的那一溜冷库说,赵祥华连襟的海货,就存放在七号冷库,一般都是凌晨过后,从海上拉来的货存到这儿,赵祥华夜里来帮着卸车。孙金九把话说得很明白,他不能亲自出面,那样的话在亲戚圈里就不能做人了,薛良堵到赵祥华后,务必给他打个电话,他会及时赶来,见了面,有话好商量,赵祥华只要答应还钱,就不要报警。

孙金九交代停当,让薛良把他送回到百货大楼附近,他的车停在那儿。他回西城等薛良的电话。

薛良买了一些水和面包火腿肠放到车里,预备大伙熬夜肚子饿。四人中,只有孙岩弟弟不认识赵祥华。薛良做了分工,十一点前,孙岩弟弟和老赵值班,他和孙岩睡觉,期间,不管哪家的冷库开门,就把他俩叫起来替班。

一直到了夜里十一点,各家冷库的门也没有打开的,孙岩弟弟把薛良两人喊起来,他和老赵下班休息。

薛良和孙岩尽管有些睡意朦胧,但一点也不敢大意,更不敢下车溜达,两人强忍着瞌睡,死死盯着那一溜冷库的厚铁门,生怕一不留意,让赵祥华走出视线。大概一点左右,有的冷库门前停了车,冷库的主人往里面搬运海鲜,每辆车都有三、四人卸货。孙岩有些担心,卸货的人不少,凭现在的四个人能逮着赵祥华吗?薛良说,邪不压正,大都是受累的好人,谁还愿意帮无赖。

七号冷库的门前终于停了一辆厢式货车。薛良赶紧把孙岩弟弟和老赵喊起来,伴随着冷库门的打开,车上一共下来三个穿厚衣服的壮实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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