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金九的工程进行的相当顺利,最起码在孙金九看来是这样,刚接工程时的惴惴不安已经荡然无存。他甚至从心里嘲笑薛良有些愚昧呆板,焊口那么光滑有用吗?钉子非得打得那么直吗?保温套的接口也没必要缠那么多防水胶布,装修工人进来后,什么都装在里面,外面什么都看不到,只要把露在外面的风口装得像样子就行。跟着薛良干时,孙金九和薛良提过很多省工省料的建议,薛良不仅否了他的想法,还在发现他“巧”安装时,严厉批评过他。
孙金九从梯子上下来,满意地看着刚装好的一台内机,嘴角轻微撇了一下,心里暗暗想到:呵呵,真是个呆子!
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突然打进来,孙金九担心是职业学院的副校长给介绍的客户,连忙接了起来。
“表哥,你在哪儿了,一块儿吃个饭?”
孙金九一听是亲姨表兄弟赵祥华,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从心里厌恶这个好吃懒做的表兄弟,他骗吃骗喝不要紧,见了面就没别的事,除了借钱还是借钱。
孙金九连忙拿起一把扳手,故意敲打着消防管线,让声音从电话里清楚地传到那边,边敲打边故意有些气喘地说:“表弟呀,我在东海呢,你总不能长了翅膀来吃饭吧?”
“我知道你在东海,听二姨说了,给你发个位置,过来吃饭吧。”
孙金九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怕谁来,谁就到,他这个表弟哪次不是说请他吃饭,最后还得他买单,他一个人倒是吃不了多少,主要是每次还带着一帮狐朋狗友。
孙金九说:“工地上正忙着,离不开人,你来这边吧!”
赵祥华倒是不客气,很干嘣截脆地说:“也行,你发位置吧,我马上过去。”
孙金九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还说让他过去吃饭,好像是订好了桌,其实又来蹭吃喝,不管咋样,借钱没有。孙金九拿定了主意。
赵祥华这次是专门来找他表哥的,而且是发自内心地想帮他表哥发财,这些年他从孙金九身上捞了不少便宜,有发财的机会,岂能丢下表哥?
赵祥华只身一人到来,让孙金九很是诧异,这不像是赵祥华的做派,更让孙金九惊奇的是他俩坐到工地附近的一家饭店后,赵祥华早早地给吧台放下三百元钱做押金,板着脸让孙金九不要和他争。孙金九看着一身名牌衣服的表弟,心里不免一阵疑惑:难道发财了?
孙金九的心里比以前见了表弟要亮堂许多,两人都开车,酒自然不能喝,但以饮料代酒,两人竟然也聊得面红耳赤,特别是听赵祥华说投资了一家加油站后,更是来了兴趣。
孙金九问:“表弟,你是怎么联络上这生意的?”
赵祥华不急于回答,脸上带着微笑,在那块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屏上哈了一口气,用一块餐巾纸擦拭着,等表哥的脸上露出着急的表情,这才神秘地说:“表哥,这些年我走南闯北,钱挣了不少,可为啥没钱花呢?还不是因为你表弟好朋好友,到处结交朋友嘛,俗话说的好,多个朋友多条财路,这不是让我傍上了一个大财神。”
孙金九连忙问道:“是哪路财神?说来听听。”
赵祥华把手机放好,看了看四周,神秘地说:“中石油一个大官儿的公子,他来咱老家看你姨时,瞅到咱镇驻地国道边缺一个加油站,回到北京就让他老爹办了建站手续。”
孙金九疑惑地问:“现在加油站多如牛毛,能发财吗?”
赵祥华一听,嘴角一撇,用一种瞧不起的语气说:“看你说的,别人不发财,他也得发财,别忘了人家的爹是谁。”
不等孙金九回过味来,赵祥华又压低了声音说:“成品油进的便宜,还可以偷卖点不加税的,一个加油设备有两个加油枪,一个放要发票的,一个放不要发票的,价格肯定就不一样了。”
孙金九“哦”了一声,无不担心地说:“这是偷税呀,不怕逮着吗?”
赵祥华笑了,说:“看看,表哥又糊涂了,人家有个好爹。”
孙金九是一位信奉“马无夜草不肥”的主,尽管对眼前这位表弟看法不是很好,但他更愿意相信赵祥华说的是真的。
孙金九问道:“那你是给他打工还是和他合伙一块儿干?”
赵祥华摇着头说:“我哪有那时间,我自己的业务还忙不过来呢!”说完又一脸无奈地说:“合伙更谈不上,一千多万的投资,我咋和人家合伙?顶多是入个小股,分点红利罢了。”
孙金九一听有些失望,他原本认为赵祥华是北京那位大老板的业务站长或者合伙人,他也许可以脱离这繁重的体力劳动去加油站谋个差使,没想到赵祥华啥都不是,只是往里投了点钱。
孙金九问:“那你投了多少钱?”
赵祥华把一块鸡骨头从嘴里吐出来,拿餐巾纸擦了一下嘴巴,然后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孙金九惊讶地说:“二百万?你哪儿弄得这么多钱?”
赵祥华一听,苦笑着说:“表哥呀,我要是有二百万就好了,可惜只是二十万,别忘了,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一万元一年的保底收入是四千元。”
孙金九一听,惊讶地说道:“回报率这么高呀!表弟可要发财了。”
赵祥华又拿出那块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看了一眼说:“我能发啥财?咱就是挣个小钱,当时投这二十万的时候,你弟妹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啥也不让投,这不是分红了,天天乐得合不拢嘴,俺村那个当老师的王存华,我好说歹说入了一万的股,四千块钱分红下来后,后悔的不得了,这不是在湖楼镇又建一个新站嘛,他又投了九万。”
孙金九一听,没再追问加油站的事,话题一转,问赵祥华来东海有何贵干。孙金九轻描淡写地说,东海的车便宜,来东海看辆奥迪A6。
孙金九心里有些发酸,看看赵祥华白白净净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心里确实不是个滋味,表弟都要买奥迪了,自己还开辆破面包。
赵祥华突然问:“表哥,远平不是和你一块在东海吗?我怎么没见到他。”
孙金九简单地把林远平受伤的经过和赵祥华说了一下,赵祥华听了,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哦,原来你跟薛良干过啊!”
孙金九好奇地问:“怎么,你和薛良很熟吗?”
赵祥华立刻回道:“我咋能认识他,只是听俺姑父说过这个人,装空调有些名气。”
吃完饭,赵祥华结了账,要找个宾馆住下,说是明天还得去4S店逛逛。孙金九知道他这个表弟很花,不找个女人玩玩肯定不回老家,也就没说让他住在工地上,就在赵祥华刚启动起车来的时候,孙金九突然问道:“表弟,那新加油站还需投资的话,我也投点钱。”
赵祥华一听,一脸为难的样子,哼哼哈哈好一阵才说道:“入股倒是还需要,不过,现在一万两万的,人家看不到眼里。”
孙金九连忙说道:“只要表弟保证赚钱,我就投十万。”
赵祥华一副失望的样子,用手摸了一下头发说道:“才十万呀!也行,我和老板说一下,应该可以,不过,挣大钱是不可能的,我刚才说过了,一万元一年保底四千。”
孙金九高兴地说道:“那就行,比存银行强多了。”
赵祥华笑了,指着孙金九说:“看来表哥在银行存了不少钱,这样吧,你抽空回家到加油站看看,和站上签个合同,要是抽不出时间,我就把合同拿来,你签字就行。”
孙金九回道:“我看看哪天有空吧!”
赵祥华开车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从车窗探出头,告诉孙金九,他明天如果能提着现车,就把面包放在这儿,让孙金九随便用。孙金九一口答应。
香秀终于过上了在屋里上厕所的日子,她倒是好适应,可婆婆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把她按到马桶上,屁股一沾马桶边,“哎呀”一声就站起来,香秀只好在小区的超市买了一只结实的塑料桶,婆婆用完后,她再打扫。这些事还好办,难就难在婆婆在房间里待不住,一直嚷嚷着要回家,要不是不会开防盗门,说不定早就一个人溜到楼下了。香秀没法,每天只好花大量的时间陪她在小广场瞎逛。
最高兴的是彬彬,他终于和娘不再两地相思,碰巧彬彬又放了暑假,和她奶奶一样缠着香秀。香秀虽然有些累,但兴奋一直溢于言表。有时还为祖孙俩都耍小孩子脾气,弄得哈哈大笑。
彬彬放假的第三天,一个漂亮的少妇敲开了香秀家的门,这个年轻女人提了好几箱子吃食,说是来看看新搬来的大娘。彬彬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冲着女人喊了一声“秀莱阿姨”,香秀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库房的房东。
金秀莱家里的情况,薛良和香秀说过不少,香秀是善良之人,对金秀莱自然有一份同情之心。可她第一次在新家接待陌生客人,显得有些很局促,倒是金秀莱对这个环境有些轻车熟路似的。
香秀没敢提金秀莱男人住院的事,她怕金秀莱伤心,哪个女人躺上这样的事也够呛。金秀莱一脸疲惫,精神也有些恍惚,和香秀不咸不淡地聊了会儿家常,突然话题转到薛良身上,除了夸赞薛良能干会养家以外,还用羡慕的口气称赞香秀找了一位好男人。金秀莱的表情,触动了香秀作为女人的那根敏感神经,她能看得出金秀莱对自己的男人有好感,在老家时,香秀不是没想过正当年的男人会否找女人的问题,一些串门的邻里妇女有时也会用开玩笑的话语提醒她,小心薛良在外面找女人。香秀对薛良很放心,她知道薛良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她从薛良善待岳父岳母的事上,就认可薛良的人品,再说了,薛良每次回家那股子焦渴劲儿,也不像外面有女人的。香秀相信自己的男人,但香秀又深知城里的女人不像农村妇女那样矜持,她担心薛良被别的女人勾引坏了。
金秀莱看了一眼正在撕扯她带来礼品的薛良母亲,又看了一眼任由婆婆胡闹的香秀,不仅轻叹一声,说道:“真不怪薛老板对你这么好,你确实贤惠。”
香秀笑着说:“俺婆婆这毛病快三年了,在老家的时候,一不注意,她就会溜出大门,往家里划拉一些脏东西,要是阻拦她,就会躺在院子里打滚,耍小孩子脾气。”
金秀莱听了,用一种佩服的眼光看了一眼香秀,苦笑着说:“换做别人,恐怕早就烦了。”
香秀边给金秀莱续开水,边说道:“将心比心,彬彬他爹对俺父母也好着呢,俺不能让他一边干那么重的活,心里还装着烦心事。”
金秀莱听了很不是滋味,她想到了丈夫一家以前瞧不起她家的事,想到了现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方世华,想到了她对薛良再好,在薛良的心里也不可能替代眼前这位穿着土拉八几的农村妇女。
金秀莱无心停留太久,敷衍了香秀几句,匆匆离开了香秀家。
香秀把婆婆弄脏的地板打扫了一下,拿出手机,给薛良打了一个电话,说了金秀莱来看婆婆的事。电话里传来射钉枪的声音,薛良说沾化这边的工程很快就结束,等他回东海后,一块去医院看看方世华,把这个人情还了就是。
香秀自从把父母送到怡心园后,再也没见到两位老人,搬来东海前,她也没去和老人道别,她怕自己和老人都受不了,好在她加了小赵的微信,小赵经常把老人的生活状态给她发来。她怕小赵尽拣好的发,还是打定主意,等薛良从沾化回来后,一块去怡心园看看两位老人。
自打从薛良家出来的那天起,孙岩就纠结于当上门女婿这件事,与其说纠结,还不如说一直盼着,因为孙岩知道自己家里是啥光景,也明白自己是啥长相,加上岁数已经没有了优势,想正常找个老婆是非常困难的事,家里的父母听了他的打算后,没像其他老人那样哭天抹泪,反而十分高兴,就连弟弟也支持他的做法,弟弟说得对,总比打一辈子光棍儿强吧!
薛良对这件事的漠然让孙岩有些恼怒,不管怎么说,他跟着薛良摸爬滚打五六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对工程从来都是尽心尽意,从没有过孙金九的想法。薛良如果把他当兄弟,就应该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可是,孙岩舔着脸和薛良说了好多次,薛良总是敷衍,就是不付诸行动。孙岩终于在一个大雨过后的下午,仗着喝了一瓶啤酒,找了一个只有两人在场的机会,向薛良兴师问罪了。
薛良面对孙岩恼怒的质问,一丝生气的样子也没有,乐呵呵地瞅着孙岩,等他竹筒倒豆子,把这么多天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后,先是微笑着把孙岩手里的焊枪接过来,又拍着孙岩的肩膀,示意他坐在一台还没拆箱的空调内机上。
薛良说:“我知道你着急,我就不着急吗?这事早就有结果了,只是不知怎么和你说。”
孙岩一听,心里有些发凉,听薛良的话头,这事要黄,他连忙问道:“对方对我不中意?”
薛良看孙岩变貌失色的样子,心里产生了一种怜悯感觉,极力用委婉的语气说:“女方说你人很好,能吃苦,人实在,但女孩不想找比他大那么多岁的,华政叔也不能替侄女做主,让我和你说一下,等有合适的,再给你介绍一个。”
孙岩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脸失望地从纸箱上站起来,然后故作轻松地说:“不合适就不合适呗,大不了,打一辈子光棍,一个人过,更轻松。”
薛良知道孙岩很失望,见孙岩装作没事的样子,心里感到很难受,因为不是女方不同意,他根本没说,他就觉得孙岩得给金秀莱留着,孙岩的勤劳善良,能给金秀莱母女安全和幸福。
薛良连忙说道:“孙岩,你也别着急,我保证,不用两年,就会给你找一位温柔善良的好媳妇。”
孙岩拿起焊枪,苦笑着说:“但愿吧,不论走到哪一步,我都认,这就是命。”
薛良犹豫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说:“孙岩,我拿你当亲兄弟,咱有话不藏不掖,我说你能找到一位好媳妇,就一定能,咱今天先放下你的事,我想和你说说你弟弟的事。”
孙岩认为薛良是说弟弟来学安装空调的事,连忙说道:“我父亲的身体好多了,那天打电话,他还让我问问能不能让我弟弟来。”
薛良说:“这事咱早就说好的,只要你父母不需要你弟弟照顾了,他愿意来就来,我是说他的终身大事……”
孙岩一听,就明白了薛良的意思,没等他说完,停下手里的活,抢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事得和老人商量,特别是和俺弟弟商量,他毕竟岁数不是很大,娶老婆不那么着急。”
薛良见孙岩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那么含蓄,开门见山地说:“这边的情况你也了解,家庭经济状况不错,人过来后,也不用改名换姓,除了生出的男孩必须姓薛以外,也没啥别的要求,我也没和女方说,你弟弟同意了,再说也不迟。”
孙岩说道“那好,我晚上给家里打电话,只要他们同意,就麻烦你去女方说一下。”
薛良去二楼装风口了。孙岩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知道薛良这是真心为他弟弟好,绝对没有轻看他们一家的心思,只是自己的弟弟要走这一步,他心里真有些不甘心,虽然不甘心,可他又担心弟弟和他一样拖成老大难,现在招养老女婿的现象不多见了,他怕失去这个机会。
晚上,孙岩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先和父亲说了入赘之事已经没戏,又婉转地告诉老人薛良的意思。他父亲好长时间没说话,孙岩知道父亲很难过,心里产生了被父亲骂一顿拒绝这事的念头,但父亲的回话是和弟弟商量一下。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孙岩的弟弟打来电话,同意入赘到薛家,并让哥哥和薛良说一下,他要来东海学装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