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欲晓,晨曦初露,孤独的清洁工带走了油城的寂静,十八路公交车敲响了城市喧嚣的钟声。
在泉城路和东五路交界的东北角,有一座今年春天才交付使用的摩天大厦,刚刚被汽车喇叭吵醒的她,正骄傲地伸着懒腰,俯瞰着这座刚刚醒来的城市。大厦正门前面的小广场上,一座半圆形的红色充气拱门在微风中跳着幅度不大的摇摆舞,拱门上方贴着十四个金色大字——欢迎参加化工产品订货会的朋友。
大厦四楼的大会议室里,主办方的大会总监小严早就来到了现场,正在大厦设备处主任的陪同下,不放心地检查着大厅的桌椅板凳、音响照明等设备。忽然,小严明显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看着中央空套的出气孔,问身旁的大厦设备处主任:“王主任,空调都开了二十多分钟了,我怎么感觉不到凉快呢?”
王主任听严总监这么说,抹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微小汗珠,纳闷地说:“谁不说呢,我也感到奇怪,就算今天温度高,空调都开了快半小时了,不至于还出汗吧!我问问维修部的工人。”
“王主任,我可和你说,关键时候可别掉链子,会议九点准时进行,盖副市长可要亲自参加啊!”严总监非常严肃地说。
“我知道,您放心,一会儿就好,刚装不久的空调,不会有大问题,第一次使用,可能是调试的原因,这就解决。”王主任陪着笑脸说。
王主任说完,拿出手机,拨通了维修部的电话,当着严总监的面,严厉呵斥维修部的工人,让他们半小时之内解决问题。
严总监嘱咐了王主任几句,急匆匆赶往东海宾馆,察看贵宾们的早餐情况去了。王主任送走严总监,返回大厅,焦急地看着空调的出气孔,心里默默祈祷,但愿空调别出大问题,这可是春晖大厦建成以来,第一次举办这样的大型会议。
维修部的一个工人很快来到大厅,拿着遥控器一个出气孔一个出气孔的试,发现内机运转正常,但吹出来的空气不是凉的,他和王主任说,有可能是主机出问题了,真那样的话,大厦内部的维修工修不了,得找空调供应商。
王主任一听就急了,一边让维修工去五楼的错层楼顶检查空调外机,一边拨通了空调供应商运通商贸的办公室电话,电话没人接,又打了一边,还是没人接。王主任想了一下,只好拨通了大厦姚副总经理的电话,运通商贸就是靠姚副总经理的举荐,在大厦的空调招标中拿下的工程。姚副总经理很快联系上了运通商贸的李经理,李经理答应马上派最好的技术人员来。
王主任刚放下电话,维修工从错层楼顶下来了,说外机运转正常,看不出什么毛病,只能等空调厂家的售后了。
王主任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时间很紧张,着急地又给运通商贸打了个电话,这次电话通了,运通商贸的李经理说,维修工马上就到。
运通商贸派来的两名售后到了,王主任一看认识,就是大厦的中央空调安装工,叫什么名字,他记不起来了。两人也是先检查了大厅里的内机,又到楼顶查看了外机,鼓捣了半个多小时,也查不出什么毛病,从楼顶下来后,对王主任说,可能是压缩机坏了。王主任问怎么弄,售后说,最快的办法只有一个,换压缩机。王主任问得需要多长时间,售后说,大厅里的所有内机,都靠这一台外拖着,外匹数相同的,只有十楼的那台,先把十楼那台外机的压缩机卸下来,安到这台外机上,最快得三个小时。王主任一听,骂骂咧咧地说,等到十点,他妈的黄瓜菜都凉了。
王主任不再给管基建的姚总经理打电话,而是直接拨通了总经理的电话,总经理一听急了,直接给运通商贸的李经理说,八点半之前不把空调修好,剩下的二百六十万空调款,一分也别想拿走……
薛良没有像往日那样早起晨练,尽管他从事的是体力劳动,但从小养成的晨跑习惯,让他成为东六路的一道风景线。昨晚,他和A品牌空调驻东海办事处新来的主任一伙吃饭,被那位省工业大学的高材生灌了个一塌糊涂。本来,薛良做为东海市一家空调安装队的队长,应当对空调办事处的主任礼敬有加,但是,薛良在空调安装界的名气,让任何空调品牌的代理商和办事处对他不能小觑,他的团队不但技术人员众多,而且他的技术水平是全省同行业的翘楚,一旦空调代理商或办事处拿下大工程,第一个被考虑的安装队就是他的,他在东海市的空调安装界被称为薛“大拿”。不过,薛良在接工程方面,也不是没有个例,去年,春晖大厦的工程就没他的份儿,被刘振虎的工程队拿走了。刘振虎的工程队以安装单体空调为主,中央空调工程接的不多,他的安装队全部由家族成员组成,他兄弟三个和两个妹夫一个姐夫是工程队的骨干,他姐夫的战友是春晖大厦的姚副总经理,A品牌的空调代理商运通商贸在春晖大厦中标后,春晖大厦对运通商贸指名要刘振虎来安装。运通商贸的李经理虽说对薛良很倚重,但甲方这样要求,也只能无奈地对薛良表示歉意,薛良大度地表示理解。
薛良昨晚没回新区的房子住,住在了库房里,他一般不在家里住,只有儿子周末回家的时候,他才回去住两晚。薛良的老婆没和他来城里,一直住在乡下。他老婆住在乡下,并不是和他感情不好,只是实属无奈。薛良的老婆香秀是父母的养女,不能生育的父母从外地将她抱回,现在她的养父养母都瘫痪在床,婆婆也犯了老年痴呆,她来城里住的话,显然不合适,她怕给薛良添麻烦,独自一人在家承担起了重担,只把上初中的儿子送到城里,接受良好的教育。
薛良的库房在方家村,方家村是东海市位数不多的城中村,除了正房的东头两间由房主居住,正房的其余三间和所有偏房都是他的库房,他甚至用石棉瓦在院子里搭了个棚子放东西,就算这样,他的库房也不够用,要不是可怜房主母女俩,他早就搬走了,他给房主的租金是全村最高的。
房主叫金秀莱,不是朝鲜族,百分百的汉族,她来自省内南部山区,人长得漂亮,初中毕业后,投奔在油田当工人的二姑来到东海,在百货大楼当了一名售货员,二楼的楼层经理把她介绍给自己的表弟方世华当媳妇。方世华长得不算丑陋,但好吃懒做,整天无所事事,靠收取租金过日子,本来日子也算过得去,偏偏染上赌博的毛病,女儿五岁时,因为抽老千,把赌友打成重伤,被判了有期徒刑十八年,金秀莱只能独自抚养女儿等丈夫回来。这两年,家中的一些繁琐事项多亏薛良帮衬。
薛良从外面买来两个肉夹馍,喝着金秀莱端来的小米绿豆稀饭,正想狼吞虎咽地吃了去工地,运通商贸李经理的电话到了。
“李经理,你让他们根据故障码处理就行,很简单的事,我得赶着去工地送铜管,十二的铜管,工地上一米都没了。”薛良啃着第二个肉夹馍回复李经理。
“薛经理呀,试过了,故障码一会儿显示冷媒和管线有问题,一会儿显示压缩机有问题,码都乱了,刘振虎他们短时间解决不了,这是副市长参加的会议,甲方都火了,要求八点半前解决,解决不了,尾款不给我了,你过来看看吧。”李经理在电话里央求薛良。
薛良看了看时间,无奈地说:“好吧,我马上过去。”
薛良想了想,找出孙金九的电话,打了过去。孙金九没接,但很快打回来了。
“薛哥,我在去海洋馆工地的路上了,有什么事?”孙金九问。
“刚才李经理打来电话,我得去春晖大厦处理一下故障,你马上到库房,把十二的铜管先捎一卷过去。”薛良一边穿工作服,一边说。
“哥呀!那是刘振虎的工程,你管这个干啥?没有他插手,春晖大厦就是咱的。”孙金九说。
“都是同行,又没啥仇,能帮就帮一下吧,再说了,是李经理让我去的,好了,时间紧,不说了。”薛良见金秀莱进门,连忙挂了电话。
“薛哥,我今天和闺女回趟娘家,可能得多待几天,你可别忘了给二宝喂食。”二宝是一条金毛狗,金秀莱闺女贝贝的宠物。
“行,我这几天住在这儿,周末也不回去,你什么时候走?”薛良问。
“我中午走,上午还得买点东西,薛哥有事吗?”金秀莱问。
“哦,那就行,等会金九来拿东西,我把这卷铜管放院里,你让他拉走就是,你路上开车小心。”薛良嘱咐道。
“嗯,谢谢薛哥,他来到后,我再出门,你放心吧。”金秀莱说。
“薛伯伯,你可别饿着二宝,瘦了的话,我回来打你屁股。”贝贝跑过来说。
薛良用食指轻轻刮了一下贝贝的脸蛋,笑着说:“放心,就算我不吃饭,也不会饿着贝贝的二宝。”
薛良赶到春晖大厦的时候,刘振虎和空调办事处的主任都在。薛良笑着和办事处的苏主任说,昨晚被小赵灌的不轻。苏主任说,薛良是小赵的偶像,小赵醉的还没起床呢,今天要是及时解决了空调问题,晚上再喝一场。薛良笑着连忙摆手拒绝。
众人来到五楼错层,刘振虎的姐夫在大厅摁下了遥控器,外机发出了“嗡嗡”的声音,但压缩机就是不工作。薛良看着仪器上乱跳的故障码,略一思索说,主板出问题了。
“不可能吧,A牌空调的电子板在同行业中是出名的质量好,试机时一点问题没有,不可能这么几天出状况,我看还是别浪费时间,把另一台的压缩机换过来吧。”刘振虎既着急又有些不服地说。
薛良也不理会刘振虎,指着主板那儿的外壳,对刘振虎的妹夫说:“停了电源,打开吧!”
刘振虎的妹夫看了一眼刘振虎,刘振虎摆着手说:“那就打开吧!”
刘振虎的妹夫很快将外壳打开,薛良弯着腰,朝里面看了下,笑了,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只尖嘴钳,很快就从里面夹出一个螺纹钉子,然后对刘振虎的妹夫说:“通电,开机。”
压缩机开始工作了,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苏主任看着地上的螺纹钉问薛良这是怎么回事。
薛良笑着说,不知哪儿来的钉子落在主板上了,主板发生了短路,万幸的是没有起火。
众人一片叫好声,刘振虎朝着薛良竖起了大拇指,一口一个“服了。”
苏主任拍着薛良的肩膀说:“哥们,今晚再聚一次,咱让李经理请客。”
薛良一边急匆匆下楼,一边说:“您还是饶了我吧,我还有事,有事打电话啊!”
薛良走出春晖大厦,还没走到停车场,春晖大厦王主任追了出来,抽出一支“华子”递给薛良,薛良不吸烟,客气地拒绝,问王主任有什么事。王主任说,他弟弟在沾化,靠种冬枣发了财,在乡下盖了一座三层小楼,前几天打电话给他,想给小楼装中央空调,问认识不认识买空调的,想要个优惠价。薛良告诉王主任,这事找李经理就行,他代理A品牌空调,A品牌空调是著名品牌,质量杠杠的。王主任说,买空调可以找李经理,但安装想找薛良。薛良一听,心里暖暖的,这点工程倒是不稀罕,充其量也就是个一拖八,今天帮了别人的忙,没想到起了一次宣传作用,扬了一次名声。薛良给王主任出主意,买李经理空调时,附加上一个条件,空调安装必须由薛良安装队施工,乙方肯定会尊重甲方的意见。王主任非常感激地答应了。薛良上车后,王主任心里感叹,明明是对方求自己给他工程做的事,可现在反过来求他了,谁让人家技术好呢,花一样的钱,当然找技术好的了。
薛良赶到海洋馆工地时,孙金九已经把十二的铜管拉到工地,技工黄挺法正和壮工胡晓军按尺寸裁截铜管。薛良仔细瞅了一眼楼板上截取好的铜管,发现一根铜管的管口没有被胶带封住,他不好意思说黄挺法,只能对胡晓军说:“老胡,你看看,又没把管口堵住,万一进去沙粒,就会影响空调的使用效果,赶快封好。”
“唉吆喂,还真忘了一根,经理,我马上。”胡晓军不好意思地说,他这是进这个工地以来,第二次被薛良挑出了毛病。
黄挺法是安装队的骨干,深得薛良的器重,见薛良呵斥胡晓军,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知道薛良这是在敲打自己,毕竟自己在队里监管质量,只是不好意思当面说罢了,他为了摆脱尴尬,只好岔开话题说:“刚才办事处的人陪着甲方来了,说咱们的安装速度有些慢,影响装修队的工期。”
“我也知道慢,没办法的事,两个工地同时开工,咱们的技工就是这么几个人,现在又正是空调销售旺季,你说咋办啊!”薛良无奈地说。
“我看还是把那两套别墅的工程先停一下,把老孙他们调过来,那里的工程没催进度。”黄挺法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一边干一边说,薛良就厌恶说话耽误干活,他可不想找不自在。
“我看看吧,都是客户,不能因工程的大小而厚此薄彼。”薛良一边往二楼走,一边说。
胡晓军看到薛良上了二楼,小声和黄挺法嘟囔道:“薛经理也太吹毛求疵了,一粒砂子也能影响空调质量吗?”
黄挺法笑着说:“影响倒是不大,不影响制冷效果,不过有沙粒在,冷媒在管子里流动的时候,空调会出现沙沙的声音,显得不静音,老薛把声誉看得很重,还是按他要求来吧!”
黄挺法的声音刚落下,二楼就传来薛良骂人的声音:“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卷铺盖卷走人,我说了多少遍了,保温材料接头的地方,一定要用防水胶布缠好,不留一点缝隙,你就缠了这么点,明摆着会有空气进入,空气遇冷就会产生水珠,水珠不把天花板滴湿了吗?现在挣钱这么难,这不是影响声誉砸自己饭碗吗?返工。”
胡晓军两手一分,冲着黄挺法做了一下鬼脸,无奈地说:“和我一样,也撞枪口上了。”
黄挺法问:“二楼是谁做的保温?”
“哼!还有谁,孙金九的外甥林远平呗!孙金九能让他外甥干累活吗?”胡晓军撇着嘴说。
黄挺法技术好,人也不那么八卦,从不背后说人坏话,孙金九仗着和薛良是同学,在安装队很强势,他也有些看不惯。他对胡晓军说:“别那么说,林远平是个刚走出校门的孩子,累活干不了,老薛也照顾他。”
“我挺佩服薛经理的技术,不过,他对员工太不近人情,有些让人接受不了。”胡晓军摇着头说。
“那你就好好干,等你技术拿人了,老薛就另眼看你了。”黄挺法笑着说。
胡晓军开玩笑地说:“我还是给你打下手吧,我看这儿就你脾气好。”
黄挺法笑了笑,没有做声。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薛良接到金秀莱的电话,说她的车被交警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