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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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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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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玫瑰连载

   “粉红色好,我喜欢这种颜色。”晓筱说。

“我不太喜欢粉红色,倒是蛮喜欢桔红色。”瑞明说。

“那,你干嘛还养着这盆粉红色的玫瑰呢?”晓筱的语气带有朋友间那种特有的反诘、质问的成分,这显示出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特殊友谊。

瑞明笑一笑,反将一言:“我现在养的这些玫瑰花,没有桔红色嘛。红色里面,现在也只有这种颜色,我不喜欢也得喜欢呀。要不,你去帮我弄一盆桔红色的来?”

晓筱笑起来:“行啊,我去帮你找一盆桔红色的来,这盆粉红色的送给我算了。”说着就是一副去端花盆的样子。

“那不行!”瑞明拦住他,语气坚决,“要是你不去给我找一盆桔红色的来,那我不是亏了?”

晓筱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连我,你都信不过?哈哈,小气就小气,不要假装大方嘛!”

“谁信谁呀,这世道?我也没有见你大方过呀。”瑞明笑着,语气放缓了一点,“你要是真的想要,过段时间,我可以帮你插枝培育一盆。”

晓筱一听就来了精神,望定瑞明的眼睛,加重语气说:“说话算话!过两个月我来搬,怎么样?”

阳台上,阳光很柔和,空气很清爽,偶尔一两阵风吹来,很舒畅。这是瑞明家的阳台,一个朝南的外阳台,不是很大,但瑞明花了点心思装修,倒也显得很适中,让人并不觉得它狭窄。这春节刚过去的时节,虽然气温仍然较低,可毕竟已经是春天了,春天的气息在南方是很早就能感受到的,一般二月中下旬,最迟在三月初就能感受到。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天气,这偶尔吹来的一两阵清风并不寒冷,尽管有些凉,但也有一种爽爽的感觉,倒是让人不时地产生一种想打着赤脚去踩踏沙滩、踩踏泥土的冲动。

晓筱和瑞明正在瑞明家的阳台上,欣赏着瑞明养的各种各样的花。花的品种、类别比较多,几乎摆满了整个阳台的所有栏干,陡地看上去还会觉得有些眼花缭乱。瑞明喜欢养花种草,这在他们同学当中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几乎可以称为养花专家。不少同学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来找他要上一两盆,或者三五盆,去装点自己的阳台或者居室,装出一副附庸风雅的绅士派头来。晓筱自己也养了一些花,但花色品种与瑞明比就显得逊色多了,差一大截呢,于是他也常常来找瑞明要。

    眼下这会儿,他俩就在聊着瑞明养的那些花,他俩也是在这一点上有可以共同探讨的话题。

歇礼拜,没事,瑞明就邀了晓筱、肇汉、伟平他们几个人来家里打扑克,打“拖拉机”。这“拖拉机”的玩法,其实就是两副扑克牌的调主升级,两两搭边,五块钱一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这个小小的县城居然流行起了这种带赌博性质的扑克玩法。晓筱常常感叹,现在这个世道,人们已经被金钱完全腐蚀了,就连玩耍、娱乐都要带着金钱的刺激,没有金钱的刺激仿佛就没有情趣似的。这打牌,本来是业余时间里,人们用来调节精神放松神经的,但玩的时候,这么一带上金钱的刺激,就搞得人人都费心费力了。有的人甚至已经陶醉在这样的刺激当中,连上班工作时间也乐此不疲了。于是乎,玩惯了这种刺激的人们,不带点金钱刺激的条件,是玩得根本没有趣味的。这就像吃了鸦片、吸上毒品的人一样,有了“刺激”这样的心瘾,就怎么也难以戒掉了。开初的时候,晓筱想不参与这样的玩法与刺激,但整个社会的人们都这样玩,就又觉得自己要是不参与这样玩,今后恐怕会连一个朋友也没有的,于是尽管心里不论有多么的厌恶和反感,也得装出一副特别喜欢的神情与态度去参与。道理很简单,人家都玩“刺激”,惟独你不玩,就你一个人清高,“出污泥而不染”,最终你就会成为了孤家寡人、孤独游侠。不过,晓筱多半时候是与自己相处得比较要好的同学、朋友、熟人玩这种“刺激”,绝大多数的时候是和瑞明、伟平、肇汉他们几个在一起。这就叫做有选择地找玩伴。其实这也是现在人们玩“刺激”的一种不成文的习惯,常常在一起玩的几个人基本上形成了固定的玩伴和搭档。他们几个高中时期的同学和大多数单位的人们一样,每逢空余闲暇的时候,就要玩上几把,这歇礼拜的日子里,就更得好好玩上一天两天的,消磨消磨人人都觉得多余的时间。

今天又逢星期六,他们几个昨晚就已经约好了,今天在瑞明家聚头,不见不散。他们四个人早就约好了,轮流坐庄,这周在晓筱家,下周在瑞明,再下周在伟平家,再再下周在肇汉家。这样推磨转圈地定点打牌,落到哪个坐庄,哪个家里就得准备一天的饮食。四个人一般上午九点钟以前就会聚齐,到齐了就打牌,中午就适当地喝点酒,下午接着干,晚餐就多喝一点酒;如果喝得有醉了,就各自回家休息,如果没有醉意,晚上接着干,有时候就干通宵。今天,晓筱来得早,肇汉、伟平还没有到,他就同瑞明一人一把椅子地坐在阳台上,一边晒着暖暖的太阳,一边欣赏着瑞明养的花,一边就聊起了各自对花的看法与感受,还有他们各自对花的评价,以及对花的颜色的选择。晓筱家里养在阳台上的几盆花,基本上是仙人掌、君子兰、三角梅、太阳花什么的,恰恰没有玫瑰花。他早就想养一盆玫瑰花,很羡慕瑞明养了一盆粉红色的玫瑰花,就一直打着主意想谋走瑞明这盆粉红色的玫瑰花。

晓筱喜欢粉红色是没有什么理由的,从小就喜欢,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心结。他的家,几乎就是个粉红色的世界。墙壁被刷成了粉红色的,窗帘是粉红色的,家具是粉红色的,房间里壁灯的光线是粉红色的。晓筱对颜色的理论是,粉红色能够营造出一种温馨、浪漫、神秘而梦幻般的气氛。做单身汉的时候,单位分给他居住的房间就是贴满了粉红色的壁纸,弄得不少女同事笑他是个女性化的男人。他妻子虹雨的服装,绝大多数由他作主挑选,几乎都是粉红色的。有一回,他陪虹雨上街,逛了两家商场就失踪了,虹雨找了许久不见他的人,正在生闷气的时候,他却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进来,说:“刚才有个女的,那身连衣裙好看得不得了,粉红色的。”虹雨气得脸都青了,不理睬他。他却全然不知,依然兴奋不已,兴致勃勃、向往之至地说:“她是在上海买的,可惜这里没有,要不也给你买一套。”那时候,他俩还没结婚,听了这句话,虹雨才慢慢地消了气。还有一回,那是结婚以后,晓筱陪着虹雨上街散步,虹雨的注意力在街边店面里的服装,而他却半途看见一个女郎,不知不觉间丢下虹雨就跟上人家,一直跟到那女子家门口。女郎被人跟踪,吓得要命,以为碰上了流氓色鬼,到家胆子就大了,大声喊着家里人,然后回身就给了晓筱一巴掌。晓筱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对女郎的邪念上,这么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才猛地醒悟过来,捂着脸,盯着女郎脚下,笑嘻嘻地说:“谢谢!请问,你这双皮鞋在哪里买的?”原来,女郎穿了一双漂亮、新潮的高跟鞋,粉红色的。女郎见他只为皮鞋,没有恶意,这才没有计较,否则他还脱不了身呢。

正由于晓筱喜欢粉红色,也比较喜欢养花,因此就向往着自己也要拥有一盆粉红色的玫瑰花。眼下,他和瑞明两个人谈论着玫瑰花,忍不住就伸手去拨弄那带刺的枝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要记住,给我插枝育一盆!到时候要是没有育的话,这盆可就归我了。”

“记得,你个贼牯!”瑞明笑着骂了一句,“小心,不要刺到了手!”

笃笃笃!笃笃笃!有人敲门。

晓筱反应快:“他们来了!”说着就要去开门,刚刚收回手,哎哟一声,手指果真被玫瑰枝条上的刺划破了皮,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是吧,是吧!我都提醒了你。”瑞明笑着责怪他,过去开了门。

进来的果真是肇汉跟伟平。四个人到齐,“拖拉机”就应该开始了,晓筱还在用嘴吸吮着被划破皮的手指。

肇汉问:“怎么啦?”

瑞明笑答:“被玫瑰刺破了手。”

“哈哈哈,家花不如野花香啊。野花采多了,家花也会生气呀!”伟平嘻笑着开玩笑,“你小子看样子要走桃花运了。”

晓筱笑着,并不理会他们的嘲笑,吮了一阵,甩了甩手:“开始吧!”

四个人就一边说笑着一边“拖拉机”。

正在摸着牌,瑞明家的那部桔红色的电话机就“嘀呤呤!嘀呤呤”地响了起来。瑞明极不情愿地去接了电话,回头叫:“晓筱,找你的!”

“呀,找人都找到这里来了!”肇汉显得很吃惊,“真有本事,完全可以当克格勃。”

“肯定是老婆寻究你,怕你打野食呢。”伟平磕着瓜子笑嘻嘻地说。

晓筱仍然笑着不理他的茬,接过话筒:“哪位?”

“是我,雷劲!”话筒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粗重的声音,“哎呀呀,这里有件事情好得不得了,你快来看看吧!”

晓筱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就骂道:“你个X崽子,在哪里呀,说话也这么着急!”

“我能不急吗?”雷劲在话筒那头兴奋不已地说,“我在武汉!”

“武汉?昨天中午还在一起吃饭哩,这么快就死到武汉去了?”晓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前天,是前天中午一起吃的饭,你记错了!”雷劲在电话里纠正晓筱的错误。

“噢!”晓筱记起来了,前天晚餐应酬时喝醉了酒,昨天他让老婆替自己请假,在家睡了一天,反正星期五也没有什么大事,“什么好事呀,值得这么急?”

“哎呀,好得不得了!你马上动身,坐四百七十八次这趟火车来武汉!”雷劲的语气更加急促,更加粗重,也更加兴奋了,兴奋得有点神经质。

“快点!你个X崽子,打个卵电话也这么久。”肇汉等着晓筱摸牌,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骂起来。

“又是哪个点上的相好吧,这么久也不肯挂断?”伟平还是那副笑脸,嘴角已经堆上了瓜子仁的乳白色浆汁,让人看了就恶心。他说的“相好”,就是指时下流行的情人、二奶、小密之类,“点”就是她们所在的地方。伟平是拿这种说法在调侃晓筱接的这个电话。

晓筱朝他俩摆摆手,冲话筒里说:“今天来不了,再说也赶不上火车了,以后再说吧!等你回来了,再详细些告诉我是什么好事,我一定认真听你的介绍。”

“来得赢!火车十点半路过县城,停车六分钟。你带好四千块钱,马上赶到火车站!”雷劲已是迫不及待,声音都有点嘶哑了,“我到武昌站去接你!”

“不要去接,我今天真的来不了,下次吧!”晓筱看见肇汉正起身要来抓话筒了,连忙把话筒放下。

话筒里,雷劲还在急促而兴奋地叫:“晓筱,喂!晓--”

话筒挂上了。晓筱坐到桌子上摸牌:“是雷劲,他妈的,跑到武汉去了。”

“武汉?他不是在顺德吗?”伟平摸着牌,随口问道。

“是呀!”肇汉也接上话,“他不是在屠金山手下做米生意吗?”

“雷劲是哪个?”瑞明使劲搜寻着记忆问。

“雷劲是哪个你都不知道?”肇汉哂笑着,“就是三中原来的那个化学老师,大坯子、高个子,学什么生物化学,蛮会打篮球的,浑名叫壳皮!”

“噢,晓得,晓得。”瑞明记起来了,“我原先还以为他是体育老师呢。”

“这个狗卵不是好东西!”伟平明显没有好感地骂着,“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把人家台属商店洪老板的女儿洪柳给玩了。”

“关你屁事,你吃什么醋!”晓筱笑他。

“真是!”瑞明附和,“出牌!”

 

刚一迈进办公楼的大门,晓筱心里就烦透了,浑身都感到不自在,不由自主地骂出了声:“狗屁!”

晓筱在这座办公大楼里呆了四年,司职县政府办公室秘书。有话说:秘书秘书,三年调出;三年不调,心里烦足。刚来县政府办公室当秘书的时候,主管政务工作的郝主任就跟晓筱说过这话。当时,晓筱根本就不以为然,认为这话只不过是郝主任个人的一种感受,一种偏见,笑一笑也就算应付过去了。没想到,四年过去了,他的心境正好印证了郝主任的这四句话。在这四年里,随着县政府领导和办公室领导的不断变更,还有县委常委会研究后对县委、县政府两个办公室人事的变动安排,晓筱原本平静的心里,就像平静的湖面上刮起了七级以上的狂风,早已乌云翻滚、巨浪滔天了。身边的同事,一个一个地上了台阶,重用的重用,提拨的提拨,最差的也是副乡长了。尤其是跟他同一批调进县政府办公室的几个人中,最高的已经被提拔为一个重点大镇的镇长了。唯有他晓筱,依然停留在秘书这个职位上,四年没有变动一下,连个副主任科员也没有捞到。在县政府办公室这个地方呆,不就是图个政治上的前途,混个一官半职吗?可是,别人都先先后后被提拔重用了,他晓筱却依然只是个小秘书。最恼人的是,亲威、朋友、熟人、老师以及其他相识的人经常问起这件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常常让他处在一种极为尴尬的状态,犹如把心丢在油锅里煎熬一般。从此,他就再也难以让自己平静下来安心工作了,对秘书这份工作与这个职位,心里只有越来越高涨的厌与烦,以至于一进办公楼就厌,就烦,丝毫也没有当初刚进这县政府办公室时的那种豪迈、激情与冲动了。

X崽子!晓筱在心里又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骂谁,反正他想骂人,一进这座办公楼就想骂人。不骂不痛快,骂了也不痛快,但骂了感觉上似乎就平衡了一些。

“晓筱!”瑞明迎面走过来,叫了他一声,“星期五晚上你怎么没来?”

晓筱有点莫名其妙:“星期五晚上?来干什么?”

这下轮到瑞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了:“星期五晚上办公室加餐呀,欢送郝主任。大家都到了,好象就缺你一个耶!”

晓筱那股莫名其妙的怒火立刻又被点燃了:“什么?星期五晚上加餐?怎么没人通知我呀?”

瑞明一副不知就里的神态:“哦,那,我就不知道了。”

“狗操的!”晓筱登时高声骂起来,“我好象还没有调出办公室吧?怎么就不通知我呢?”

“算了算了,一顿饭,吃不吃有什么关系?现在又不是没有饭吃的时期。”瑞明见晓筱动了真气,马上缓和语气来劝他。瑞明比晓筱晚一年进县政府办公室,但旁人看上去,瑞明比先一年进办公室的晓筱要老成得多。在办公室现有的秘书里面,除了晓筱,就算瑞明的资格最老了。

“这不是一顿饭不一顿饭的事情!”晓筱还要争个明白。

“说来说去还不是一顿饭?算了吧。”瑞明继续劝解着,“再说,星期五下午也没见你来上班呀。”

“噢。”晓筱立即蔫了下来,那天下午他的确没有去上班,因为中午陪上级领导吃饭,稍微多喝了点酒,加上心里不痛快,就在家里睡觉,假装醉酒故意不去上班。

瑞明见他神态缓和下来了,就又问道:“八点半钟到大门口欢送郝主任,你晓得吗?”

“又没有哪个通知我,我哪里晓得?”晓筱一听,刚刚耷拉下去的怒火就又上来了,声音不自觉地就又大了起来,“好像我不是这个办公室的奴才似的,也没有人来通知我一声,对我放个屁!”

瑞明听出了他话音里重新高涨的怨气,就正色说:“你发癫哪!我也是刚刚才晓得的嘛。”

“噢!”晓筱意识到自己心里的怨气已经形之于色了,立刻就缓和了下来,“晓得了,我等下就来。”

瑞明微笑着说:“你个叫花子贼呀,不是我说你。县政府这种地方,你呆得越久,就越要收敛,有牢骚也不能在这里发,有怨气也不能在这里出哇!”

“管他哪里,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晓筱心里空空的,显得很虚,可嘴上还硬,“呆了四年还一无所有,管不了那么多。”

瑞明靠近他,压低声音说:“慢慢来嘛,你急什么?四年?四年算个卵!”

晓筱就不再说什么了,但心里的怨气又冒了起来。他妈的,X崽子!别人都是正科级了,我干了四年就连个副主任科员也干不到?那些狗官王八蛋还不是根本就不想提拔我,要不然,还不只是他们放个屁就够了?晓筱在心里骂着人,走进了办公室。

他的一只脚刚刚迈进办公室的门,电话铃声就像早已约定了似的响了起来。“卵多的事,刚刚上班就来电话。”晓筱嘟哝着去接电话,粗着嗓门喊:“喂,这里没人上班!”

“喂,先生,麻烦你帮我找一下晓筱。”话筒里的声音显得很固执。晓筱一下就听出是雷劲,先生?我什么时候变成先生了?原来当老师的时候勉强可以叫“先生”,现在当秘书就是叫“同志”,或者在我的姓前面加上一个“小”字,什么时候我也成了“先生”呢?晓筱对这个称呼感到有点好笑,当即换了假嗓音说:“他还没来吔,可能下乡去了。”

雷劲并没有被他骗到,立即就回过话来:“不要装啦,我知道你就是晓筱!”

晓筱恢复了本音:“逗你一下呗。你在哪里,还在武汉啊?”

“是啊,是啊!”雷劲的声音立即兴奋起来,兴奋得有点夸张,“形势好得很啊!真是不得了,相当好的事业啊!”

晓筱心里的怨气全没了,脸上笑意灿烂:“到底什么事,你这么高兴?”

“哎呀,电话里跟你说不清,你还是来武汉走一趟吧,来了你自己亲眼看一看,亲身体会一下,你就知道我真的没有说假话!”雷劲的态度极是诚恳。

晓筱觉得奇怪,到底什么事,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把雷劲这个跳蚤一样家伙也给吸引进去了?可是,这家伙在电话里为什么不说呢?晓筱心里琢磨着,嘴上却说:“我实在没空过来,你就不能在电话里给我简单地说两句?”

“哎呀,说不清楚,一两句话根本就说不清楚。”雷劲一副无可奈何的腔调,“再说,耳听为虚呀。我说,星期五你还是来一趟嘛,不就是耽误你两天打扑克的时间吗?”

晓筱笑了:“不是打牌的事。”

“那就是钱的事喽?”雷劲当即接上他的话,语气中透着爽快,“我替你出车费总可以了吧,算我求你来武汉看看我,总可以了吧?”

“好吧,好吧!”晓筱无所谓地回答。雷劲在那头可是兴奋得不行,当即说:“到时候,我去武昌站接你,不见不散!”

挂断电话后,晓筱也兴奋得很,心情忒好。抬表看了看时间,快八点半了。走廊上传过来哄哄的吵闹声,晓筱一听就知道,这是各个办公室里的人拥往门口去欢送郝主任。

郝主任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分管政务。因为文章写得好,被地区领导看中,再加上有他在行署办公室当副主任的同学帮忙,所以被调到行署办公室调研信息科当副科级秘书去了。郝主任下决心去行署办公室之前,还找晓筱谈过心,向晓筱征询去与不去、去后利弊等问题。当时,晓筱就说,作什么烧?这么好的机会还犹豫个卵!要是我,早就去了。到了那里,混他个三五年,然后放到县里去,不是副书记也是副县长!去了就是登天了,你还装模作样做什么?当然,这些话,晓筱当时只是在心里对郝主任说的,可不敢嘴上真说出来,嘴上说出来的,是用了肯定的语气:“要换了是我,肯定去!”不知郝主任是听从了晓筱的意见,还是他自己原本就已经作了“去”的决定(晓筱至今都认为,他找自己征求意见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三天后他就办理了正式调动手续。各个乡镇、各个部门都邀请他去祝贺了一番之后,今天就轮到县政府办公室欢送他。

晓筱对郝主任是很尊重也很敬佩的,听到走廊上的吵闹声、嚷嚷声,他就立即出门,随大家一起来到县政府大院的大门口,等着欢送郝主任。郝主任还在县长们的办公室里话别,前来欢送的各个部门单位的人们已经沿着道路,从办公大楼到大门口站成了不规则的两行,表情各异地议论着。有几个显然好久没有见面了的人,还互相打着招呼,互相靠近着寒喧。晓筱跻身在众人当中,看见来欢送的人们手里提着爆竹,忽然想起,欢送是应该热闹的,就像自己春节离开家的时候母亲给自己放爆竹送行一样,于是跑到大门口的小商店里,买了一挂两万响的爆竹回来。等他回来,政府大院的水泥路面上已经沿路摆满了红红的爆竹。原来,各个单位都买好了鞭爆来欢送郝主任,就连那些在院子外面办公的单位上也派人带了鞭爆来。大家乱七八糟地站在路的两边,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一边准备欢送郝主任。

农办孙主任和他们办公室的几个人,也提了一挂好长的爆竹过来,在地上排好。孙主任笑嘻嘻地同晓筱打招呼,又掏出一包本省产的“金圣”香烟,递给晓筱一支,刚刚要说句什么话,就听见办公楼那边响起了爆竹声。于是,两个人也连忙掏出打火机,跟着点燃了爆竹。

爆竹太多了,起码响了半个小时才停止。郝主任就在浓浓的硝烟味中,坐在桑塔纳轿车里,到行署办公室上任去了。送他去上任的车子走后,那一地的鞭爆还响了好久。

送走了郝主任,硝烟味还很呛鼻,爆炸声还很震耳,孙主任就拍着晓筱的肩膀,大着声音喊道:“小伙子,听说你要当主任了,接郝主任的班哪,是不是呀?”

“没有影的事。”晓筱嘴上应着,心里却甜甜的,也有些酸酸的。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晓筱的酒劲开始发作。虹雨一见他的脸已经红成了绛紫色,眼白上也拉满了密密麻麻、红红通通的蜘蛛网,就很心疼,也很担心,忍着晓筱口鼻里喷出来的一股一股的酒气,过来扶他:“到哪里吃呀,又是这样?”

“林业局,跟祈县长到,四个人喝了三瓶红星二锅头。”晓筱坐到仿红木沙发上,朝虹雨吐了一口酒气,“帮我倒杯热开水,好吗?”

“早一下子你也不说。”虹雨扶晓筱坐好后,刚刚拿了一只泡沫鞋底,正要勾毛线鞋面,就嗔怪地说了一句,放下鞋底,又去倒了一杯开水过来。

晓筱喝了热开水,感觉浑身发热,随口问:“有哪个找我吗?”

“肇汉刚才还打了电话过来,要你赶快去他家里,瑞明、伟平都在他家里等你。”虹雨说着就脸带不屑,“还不是叫你去打牌!”

“打电话去,叫他们过来。”晓筱要起身。

“算了吧,醉成这个样子,还打牌?”虹雨劝阻他。

“没醉!”晓筱站起身来,一股酸气就从胃底猛地窜起来,冲到口腔,喉咙里就有辣辣的东西要喷薄而出。他连忙跑进卫生间,哗啦一声全吐了出来,一股白酒的馊气立刻就弥漫了整个卫生间。他又连忙拉开水闸,把秽物冲了。吐完之后,就胡乱地用毛巾揩了一把嘴,走出来喝了几口热开水,“这下好啦,酒醒啦!”

其实,他本来就没醉,很清醒,只是胃受不了,而且容易上脸,让人们以为他醉了,他也时常借这个机会撒撒酒疯。比方说,与宾馆的服务员调调情,跟办公室年轻的女打字员开几句粗俗的玩笑,向领导发几句适可而止的牢骚。几年的陪酒功夫,让晓筱练就了一个绝招,就是:把当时喝进去的酒,当时就给吐出来,然后又上桌陪人继续喝下去。

   而今,他把酒吐了,酒劲也很快就过去了。几杯热开水下肚,又替他攻出了一身带着酒味的臭汗,人也立刻就变得清爽了,精神也好了起来。

“打电话,让瑞明他们过来。”晓筱说着就要去拨号,电话却嘀呤呤地先响了。是肇汉,他在电话里粗粗地喊:“晓筱,你个混帐东西,快过来,都等你半天了!”

“还是你们过来吧,我刚刚喝酒回来。”晓筱下命令似的说,“我等你们。”

“对了,晓筱。”虹雨忽然记起了一件事,“上午你老娘从乡下打了电话来,说是你老舅那边来催我们还钱了。”

“还给他就是了,折子上不是正好有五千块钱吗?”晓筱轻松地说,“哪天有空送回去,还给他就是了,这钱也确实是欠得太久了,不好意思。”

虹雨就有些不以为然了:“才欠了他两年,就来催,我哥哥那边八千块钱都欠了三年了,他连问都没来问过一句。你说,我哥哥那边的八千块钱几时还?”

“慢慢来吧,急什么?”晓筱笑嘻嘻的说,“这些债总是要还清的。不过,你跟我以后要吃点苦倒是真的。”

“开门,晓筱!”肇汉把门擂得咚咚响,还大着嗓子喊,语气中带有几分街头地痞小喽罗流氓二流子啰里啰气的味道,把晓筱夫妻间的谈话给打断了。他家跟晓筱家住在同一个居民小区内,门牌号码都是相同的,只是不同一幢楼而已,所以他跟瑞明、伟平三个人抬脚就过来了。

晓筱迎他们进屋,鞋子都脱在门口,换上拖鞋进屋,屋子里就有了一丝一丝鞋袜的臭气。虹雨连忙丢了手里的活,去给他们泡茶。晓筱摆好打牌的场面,电话又嘀呤呤地叫起来。

虹雨先去接了,还没说声“喂”,就马上捂住话筒叫晓筱:“是雷劲,叫你的。”

晓筱摆摆手想不接,虹雨说:“他一定要你接。”

晓筱只好接过话筒,刚刚喂了一声,雷劲语调中的兴奋与激动就传到了晓筱的感觉里:“晓筱,明天星期五,你无论如何要过来,来晚了你一定会后悔,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不够朋友哟。现在的形势是一天比一天好哇!不说了,我还有别的事,要立刻去办,明天晚上见!”

晓筱刚要说话,雷劲却已经挂了电话。一句话也来不及说的晓筱,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自觉不自觉地就被雷劲那越来越兴奋的情绪给感染了,心里直纳闷:这个王八蛋,到底什么事啊,真的这么好?他一直琢磨不透其中的奥妙与缘故,雷劲这个家伙怎么这么神秘兮兮的呢?肇汉、瑞明他们让他摸牌的时候,他还愣愣地想着雷劲约定的事。

夜里睡在粉红色的床铺上,夫妻两个亲热的时候,虹雨说:“后天星期六,歇大礼拜,你去你老舅那边走一下,还了他那四千块钱吧。”

晓筱说:“我去不成,雷劲约我去看他,要去武汉一趟。”

虹雨惊讶不已:“雷劲在武汉?几时去的呀?刚才接电话,我还以为他在家里打过来的呢。”

“这个家伙早就到武汉去了,好象还在那边住下来了呢。”晓筱在虹雨身上折腾着,说道。

虹雨还是不甚明白地问:“他约你去武汉,因为什么事?”

“我也不晓得什么事,反正显得很急也很重要,要我一定去一趟。”晓筱据实说,“反正他出车费,去武汉看看黄鹤楼也好,刚好我没去过武汉。”

“难怪映梅今天上午向我问起你,我问她什么事,她又不说。”虹雨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说,“她怎么没去武汉呢?”

“管他呢!”晓筱挑逗着虹雨,虹雨就来了兴趣,夫妻两个就滚成一团了,粉红色的壁灯光映在粉红色的窗帘上,整个房间里,一片梦幻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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