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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下火车，晓筱就很兴奋。不，准确地说，当列车员在广播里说着“列车已经到达武昌北站，旅客们请准备下车”的时候，晓筱就已经开始兴奋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第一次来武汉，更重要的是雷劲让他来亲眼见识见识的那件神秘而又充满吸引力的事。一路上，他很少与邻座的旅客们说话闲聊，火车哐当哐当的震动与车厢内唧唧喳喳的吵闹也搅不乱他的情绪，他心里一直在琢磨的，就是那件把雷劲都弄得兴奋不已、神魂颠倒的，而雷劲又因此而把他从家里叫到武汉来的这件神秘的事。
他随着下车的人流向出口走去，一边警惕地护着自己的行李、口袋，一边使劲地捏着那张已经被汗水洇湿的火车票。
“晓筱，我在这里！”还没到检票处，晓筱就听见了雷劲的声音，抬眼一望，雷劲正在栅栏外向自己招手呢。看上去，雷劲就像一个被关在囚室里的罪犯，正在使劲地挥着手高喊着要出狱的样子。等验了票走出出口，雷劲就带着烈火一样的热情、太阳一般的兴奋还有月亮一般的温情扑过来，把晓筱紧紧地拥抱住了。这是一个纯西方式的拥抱，雷劲的亢奋、激情全在他使劲拥抱的手臂上传导过来。晓筱一时还无法适应，脸上还略微显露出一些羞赧之色，手脚也无所适从。雷劲却不一样，旁若无人，尽管他的举动招来了许多人怪异的眼光。
“走吧。”雷劲伸手替晓筱提着包，然后带着他走向设在出站不远的立交桥下的公共汽车停靠站，上了545路公共汽车。
晓筱兴奋得很，两眼往车外使劲地瞄，随口问：“还有多远？”
“不远，车到人就到。”雷劲兴奋地回答。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一样，但晓筱也没去计较，毕竟与雷劲在这个华中重镇相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一件随便就有机会的事。他收回好奇地四顾的目光，脸带微笑地看着雷劲，发现这个一米八O的瘦高个子，居然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正那么天真地朝自己笑着。
一路上，雷劲以一个武汉人的身份向晓筱介绍着沿途的一切，某栋高楼是哪个知名的单位，哪处景点是什么知名旅游胜地，喋喋不休地活像个导游先生。晓筱也不管他，反正自己这次来武汉，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游览武汉的风景胜地，所以也就一边听着雷劲的介绍，一边不时地询问着自己陌生的一切。雷劲见晓筱向自己询问，解说就更加起劲、更加卖力了。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雷劲把晓筱带到了一个叫姑嫂树的地方。晓筱是下车时，从路旁公共汽车停靠站的站牌上得知这个地名的，当时还为这个地方起这么一个名字在心里琢磨着呢。下了车，武汉街头已是华灯初上，下班的人们都行色匆匆地往家里赶。晓筱跟着雷劲，往左侧街道进入楼群当中，穿过一条六七百米长的小街，来到一处居民住宅小区。小街非常热闹，是个小商品市场兼菜市场，街的两边摆满了菜摊子，以蔬菜居多，菜贩子们在大声地兜客揽生意推销自己的时鲜蔬菜果品，有些刚刚下班回家的人，正在与菜贩子讨价还价，顺便带点蔬菜回家弄晚餐。再向右拐进另一条小巷，却是一条小吃街，沿街两旁排开两溜小吃店，揽客的桌子都摆到了街面上、路边上，一排一排地很整齐。明晃晃的灯光映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和着嘈杂的喧闹声，显得辉煌繁荣。晓筱一路走着，一路打量着街景，从两旁的标示牌上看出，这个地方叫做“杨汊湖”。初次来到武汉这个大都市，晓筱对一切都感到新鲜，以一种贪婪的心情猎捕着每一处景色，尤其是这种与百姓生活密切相关的大众景色。
在一家路边小店里胡乱地吃了点东西，雷劲又带着晓筱经过一个广场，往一栋新楼走去。这是一个新辟的广场，新铺的草皮新种的树。由此就看出，这是个新辟的住宅小区，有别墅，有楼房。穿过广场，他们进入了一座崭新的楼房。穿过一条十多米长的通道，来到一处回廊。晓筱用心看了一下，这座楼呈四合院型，北面高三层，南面高五层，西面两层，而东面只有一层，中间是一个天井，不大，十米见方。晓筱立即断定，这是一座回廊式的别墅。只是不知道，这座楼房的主人是哪个单位还是哪个私人。如果是私人，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大老板啊！晓筱心里感叹不已。
雷劲跟这里的人肯定很熟，沿途不断有人同他打招呼：“雷经理，你好！”“嗬，又来了新朋友哇！”
经理？雷劲你小子什么时候在这里当上了经理呀？晓筱对雷劲的这个称呼，感到很意外也很新奇，内心自然而然地生起了要弄清其中原委的念头。
新朋友？晓筱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心里直觉得好笑。朋友就朋友，怎么是新朋友？难道还有旧朋友？
雷劲把晓筱带到二楼，拐了几拐，穿过一个平顶，到了靠北面的一个房间里。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见了雷劲，就笑着与他打招呼：“回来啦？”
“回来了。”雷劲答着，又问，“开始了？”
“开始了，我马上就过去。”那人说。
晓筱觉得这个人很面熟，使劲地回想，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叫什么名字，心里却对雷劲与这个人的对话产生了好奇，就问：“什么事情开始了？”
雷劲笑着说：“你放好东西，洗个脸，我马上带你过去，这可正是你大显身手的大好机会！”
安顿、洗涮之后，晓筱精神爽快多了，好奇心越来越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扉。大显身手？什么机会我可以大显身手？
雷劲领着他，转了几个弯，爬了两层楼，到了东侧四楼靠西的一个大厅。厅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男的女的，年龄不等，个个席地盘腿而坐，人人都是笑容满面，极度兴奋。门口脱了一大片鞋，男式女式，高跟平跟，胶鞋皮鞋，乱七八糟地挤在地上，散发着烘烘的脚臭气。
晓筱探头进去一看，正有一个人兴奋异常、声音嘶哑地在发表演说。晓筱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回头看看雷劲，想问个明白。雷劲却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进去吧，参加一个晚会。”
顺着雷劲的推力，晓筱连鞋子都来不及脱，就不由自主地闯进了室内。那个晚会现场，确切地说是一个挤满了人的聚会现场。里面的人一见晓筱，就都齐刷刷地望着他。那个正在演说的人看见他，就对现场所有人说：“朋友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这位新朋友！”众人就拼命地朝着他鼓掌，个个带着灿烂而又真诚的笑容望着他。又是“新朋友”，晓筱立即感到有点手足无措，就回过身去门口脱鞋子，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窘迫感。室内的掌声却哗哗地拍了好久。
待他脱好鞋子，雷劲就向大家介绍：“这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晓筱！”人们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个演讲的人就带头鼓动：“欢迎晓筱朋友给我们带来一个崭新的节目，祝他成功好不好？”
“好啊！”现场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晓筱本来就是一个文艺体育爱好者，一见文艺晚会，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会自然而然地兴奋起来。现在见了这样一个生动活跃进的场面，那些细胞就抑制不住地膨胀起来，刚才的那份窘迫感立即就不复存在了，于是就毫不客气、毫不犹豫地高唱了一曲胡松华改编演唱的日本民歌《拉网小调》。刚刚唱完，人们的掌声又起。又是刚才那个演讲的人，鼓动人们欢迎他再来一个。晓筱看着此人的表情与行为，很快就明白了，此人就是这个聚会的主持人。于是，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也觉得推卸不掉大家的盛情邀请，就又给大家高唱了一曲《红星照我去战斗》，人们的掌声便一浪高过一浪。晓筱立刻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激动、兴奋、幸福与自豪，仿佛自己已经成了舞台上高举鲜花的毛宁、解晓东。以前也曾在不同的场合唱过这两首歌，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们如此热烈的捧过场。唱完了，他就兴犹未尽地点别人来节目，节目便一个一个地传了下去，他自己就在雷劲的关照下，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雷劲就坐在他旁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嘴巴好像永远合不拢，反倒有越张越大的趋势。
借着别人演出节目的空隙，晓筱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聚会现场。房间很大，有四十来个平方，左右两面墙壁上贴满了彩色标语：“辛苦一阵子，幸福一辈子！”“拥有五心，一定成功！”天花板上以电灯泡为中心，向四个角上拉了四条绳子，绳子上面挂满了绿白相间的彩旗与宣传单，那氛围给人以一种鲜活的感受。晓筱觉得很新颖，很别致，很有意思，就向雷劲询问这些布置是什么意思，这些人都是一些什么人，都来这干什么。雷劲说：“明天上午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就清楚了。”
雷劲的回答，晓筱觉得不尽如自己的要求，但还是觉得里面有一种不一般的意思。现场的气氛又兴奋起来了，晓筱立刻就投入到大家的兴奋当中，和着人们一起鼓掌，一起欢呼，直到晚会结束后，这种兴奋也无法抑制。于是，他兴奋得几乎一夜没有睡。
一大早，兴奋、紧张而又激动的晓筱，早早地就起了床，雷劲还在沉睡。洗涮之后，他就独自一人下楼，到那个新辟的广场上蹓跶了一阵。广场的布局显得别致，刚刚栽的树苗还不高，生命力倒是很旺盛，地上的草皮铺得很平整，绿油油的像是自己老家后坡上的马鞭草。因为是早上，空气很清爽，加上初来乍到的新鲜感，晓筱心中始终充满兴奋与激动，觉得这武汉大城市就是不一般。
雷劲不知何时起床了，精神抖擞地到楼下找到晓筱。两个人又到昨天晚上用晚餐的那条街上，胡乱吃了些早点。然后，雷劲领着他，在昨晚下车的地方坐上了公共汽车。挤公共汽车的人很多，其中很多是昨天晚上在聚会现场见过面的。晓筱知道，他们跟自己一样，是要跟朋友一起去雷劲说的那个地方，去见识那件把人搞得神魂颠倒的非常稀奇的事情。
雷劲给晓筱找到一个座位，两个人坐在一起。公共汽车开得很慢，晓筱就如饥似渴地欣赏着武汉街头的景色。看了一路，都是矮房子，除了路面比较宽以外，晓筱又觉得这个地方实在跟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县城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公共汽车拐了两个弯，过了一个十字街头，这才看见了高楼大厦，七八层高的，二三十层高的，都有，有的还在兴建当中，外面围着绿色的安全网。晓筱立即又感叹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大城市啊！
公共汽车停靠后，雷劲把晓筱带下了车。拐向右边，穿进了一条小街。小街不太规则，大约有七八百米长，街的两边也是拥挤不堪的早点摊子，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因而显得比较乱。晓筱他们挤过买早点的人丛，拐了几个弯，进到一座刚刚建成的大楼里。当面就是一个大厅，刚刚粉刷的墙壁，雪白雪白的，地面踏上去还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晓筱低头一看，散落的水泥灰尘在脚步落下的时候，还在微微的扬起呢。
大厅的前半部分已经坐满人，后半部分也早已挤满了站着的人。晓筱跟着雷劲往前挤，一路挤过去，所看见的，全是黑压压的脑袋。大厅里的布置，跟昨晚聚会场所的布置大同小异，天花板上挂着的那些绿白相间的小旗和宣传单在轻轻地飘动，两面墙壁上也是相同的宣传标语，显得鲜活而蓬勃，因而大厅里的气氛也就显得鲜活而蓬勃，只是这个厅与昨晚聚会现场的大小有区别而已。大厅对光的墙壁上竖了一块黑板，不，应该是白板，晓筱在心里把它叫做白“黑”板。白“黑”板的上方，挂着一条写着红色字迹的绿色横幅：爽安康事业国际机构OPP创业说明会。
晓筱问雷劲：“OPP是什么意思？”
雷劲一边往前挤，一边回头说：“再等一下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晓筱又问：“爽安康是什么？”
“还是等一下，你马上就会弄明白的。”雷劲笑嘻嘻地回过头，仍然是那句话，“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等下好好听听。”
晓筱就不再问了，跟着雷劲边往里挤，就边打量着周围的人。所有的人，眼光都很热切，神情都很兴奋，个个充满好奇、充满渴望、充满激情，翘首望着白“黑”板的方向。晓筱就也把眼光望向那块白“黑”板前，那里并没有主持人。心里正纳闷，却发现一位靓丽甜美、丰姿绰约、仪态万方的女子走到了那里，一袭白色连衣裙把身材衬托着婷婷袅袅，亭亭玉立。晓筱觉得她就是主持人了，难怪大家都望向那里。但他很快发现，那个女子的目光不仅仅在望着现场所有的人，笑嘻嘻的，似乎带丰某种期待在望着自己。晓筱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自然，心想：她怎么望着我呢？不是望着我吧？他回头看了一下后面，后面人很多，都把脸孔朝着前面，目光一致，根本分辨不清那漂亮女子是望着谁。这时，雷劲在叫：“洪柳，拿两个凳子过来。”那美丽的女子就到白“黑”板下面，提出两条凳子递过来。原来，这个女子就是洪柳，就是人们议论中的绝色美女。晓筱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这会儿居然还真是在望着自己。在他的记忆中，洪柳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几年前，晓筱曾见过当时的洪柳，那个有几分土气的打扮与模样，他至今依然记得清晰，以至于今天他不能一下子就把她与当时的形象划上等号；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几年不见，如今竟然浑身充满了“洋”气，美丽得让人都不敢认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女别三日，当剐皮相看了！
洪柳递凳子过来的时候，就把两只黑葡萄一样美丽的眼睛望住晓筱：“这位就是你天天念个不停的晓筱朋友吧？”雷劲给晓筱介绍：“这位就是洪柳洪经理，我的上线。”又对洪柳介绍晓筱：“这位就是我最最要好的、也是最最杰出的朋友，晓筱！”洪柳就把手伸过来，晓筱感到很意外，受宠若惊地握住了洪柳的手，哇！太美啦！温暖、滑腻、纤细、小巧、白晰、精致、柔软、弹力……晓筱脑子里一下就闪出了这一连串的形容词，握手的感觉好得不得了，很久很久以后还觉得在掌心里回旋。这时，他忽然记起了那次在瑞明家里打“拖拉机”时，伟平骂雷劲“搞了洪柳”的话。真是个尤物！
刚刚握完手，就有一位头发闪亮、西装笔挺、笑容满面的人，走到白“黑”板前，大声喊着：“各位朋友，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台下一阵雷鸣：“成功！”晓筱立即转过头去看，一看才知道，他才是主持人。主持人又问：“知道怎么样才能成功吗？”下面的回答就有些稀拉：“不知道！”主持人又喊：“好!下面，让我们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把我们的金牌讲师炸上台来！”OPP创业说明会就这样开始了，晓筱还没明白主持人的话，那位跟主持人一样打扮得光鲜闪亮的金牌讲师，就被春雷般的掌声“炸”到了台上，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晓筱就松开洪柳的手，摆好凳子坐下，仔细地听起讲师的讲解来。
那位金牌讲师首先给大家讲起了人类的健康问题。他把人类的健康状况分成了三类：一类是健康人，这类人占人类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左右，是真正意义上的健康人，身体上和精神上没有任何毛病；二类是不健康人，包括各种病人和伤残人在内，占人类总数的百分之五左右；三类是亚健康人，占人类总数的百分之七十五左右，这类人往往认为自己是健康的的，实际上他们身上存在或者潜藏着多种毛病或者疾病的隐患，尤其是很多人都存在着多种慢性病交叉的情况，这就是“亚健康”。
“我们都是亚健康人！”那位金牌讲师忽然用手一挥，朝着整个大厅里的人，作了个划圈的动作，双目炯炯，咄咄逼人。
晓筱听了，心里立即一紧：怎么，我也是亚健康人？于是立即在心里搜寻自己身上存在的毛病或者疾病隐患或者慢性病症状，最后终于搜寻到了自己身上存在着风湿病、颈椎病、痔疮等多种慢性病。他自信自己的内脏没有毛病，胃口好，吃得多，消化快，内脏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因此，他对金牌讲师的话就格外用心听起来，讲得很有道理啊！
这时，金牌讲师在他身后那块白“黑”板上画了一个甲骨文体的“山”字，然后又在这个“山”字下面画了一个大四方形，虽然不怎么规则，但很形象。晓筱觉得奇怪：画一个这样的图案做什么？金牌讲师画妥了，就对这个图形作起了说明：“现在有一样东西，能够使很多亚健康人变成健康人，这就是爽安康氧气健康器！我这里画得很不像，等会儿大家可以到公司去亲身体验一下它的特殊感觉。”全场听讲的人都轻声议论起来，晓筱也把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师。接下来，讲师就对这个图形所代表的那个氧气健康器的结构、功能等进行了详细的介绍，还用了许多实际事例对它的功效进行了有力了佐证。金牌讲师说：“在这武汉江岸区，有个七十八岁的老人，长着一头的白发，坚持用了爽安康氧气健康器，一天三次，三个月后又长出了黑发。现在，他们一家大小都在使用这个爽安康氧气健康器。”对这个事例中的实际效果，晓筱几乎不加思索就相信了。
金牌讲师接下去又讲到了商品营销的知识。他在那块白“黑”板上写了一组词，“工厂”、“一级（全国级）批发商”、“二级（省级）批发商”、“三级（地区或者县级）批发商”、“零售店（商店或者摊贩）”、“消费者”，又用线条把这组词连成了一个向左倒的“U”字形结构。接着，讲师又在每个词下面写了一组数字，“工厂”下面是“0.5”，“一级（全国级）批发商”下面是“1”，“二级（省级）批发商”下面是“1.5”，“三级（地区或者县级）批发商”下面是“2”，“零售店（商店或者摊贩）”下面是“2.5”，“消费者”下面是“3”。晓筱看了，正不明白它们的意思，讲师就指着那组名词和数字讲起来：“现在，我就以全国有名的蓝带矿泉水为例，给大家讲解一下，一件商品是怎样走上市场、走到我们消费者手中，而每一个环节又从我们手中赚走了多少钱的。”晓筱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方面的知识，新鲜感、稀奇感以及对知识的探求感，促使他不肯放过对新东西的了解，于是就更加用心听。当讲师讲到这个睡“U”形中的每个词都是商品流通的每个环节，而下面的每个数字又都是商品流通当中每个环节的价位时，晓筱对商业活动中的加价行为就完全理解了：怪不得人们要去做生意赚大钱，原来如此啊！
“而我们现在所从事的这种营销方式，正好跟这种传统的营销方式相反，它是从后续环节做起，把生产与销售直接挂起钩来。每个消费者直接从厂家提货，在消费产品的同时，又在经销产品，不仅是产品的消费者，也是产品的经销商。”讲师讲到这里，就把白“黑”板上从“一级经销商”到“零售店”的词全部擦掉了，留下“工厂”与“消费者”两个词，并在这两者之间画了一条连线，然后又讲下去，“只要你自己购买了厂家或者公司的产品，你就同时取得了厂家或公司直销商的资格。然后，如果你又介绍亲朋好友购买了这个产品的话，那么，你就能获得公司给你的报酬。这就是传销，一种最人性化的营销方式，它把消费者与生产者连结成了一个利益的整体，大家都是这个利益整体中的一分子。我们国家现在已经开始鼓励直销了，而这种传销方式，就是直销！”
晓筱真是竖起耳朵听，这些东西是他以往闻所未闻的，听上去就觉得极为新鲜、有趣、引人，大有一种蒙童初开的味道，很多过去不懂或者根本就不知道的东西，现在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这种方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两个学数学的大学生发明的。它利用了几何级数的原理，使战时经济处在萧条时期的美国，在战后得到了极为迅猛的发展，一跃而成了世界上的经济大国！我们的公司就是吸收、借鉴、嫁接了美国的这种世界上最先进、最科学的营销方式，给所有经销商提供发挥潜能、创造财富的机会！”
讲师的讲解极富激情，极富煽动性，充满了感情色彩和号召力。晓筱的思维完全被他给引导了，完全沉浸在讲师介绍的这种世界上最先进、最科学的营销方式以及它可能带来的巨大刺激当中了。
“下面，我就把我们公司最优秀、最先进、最科学、最人道、最公平、最合理的分配制度给大家隆重推出，送给大家一个意外的惊喜！”金牌讲师恰到好处地渲染起了现场气氛，听课的传销商们呼啦啦地鼓起掌来，而跟随传销商一起来到现场的“新朋友”们也跟着鼓掌，现场于是掌声雷动。
处在兴奋状态的晓筱作为雷劲带到现场的新朋友，也就不由自主地被讲师的渲染所吸引、所鼓动，越听越兴奋，也就情不自禁地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巴掌拍得呼呼生风、啪啪作响。等到说明会结束的时候，他已经像个鼓足了热量的热气球，立即就要升上天空了。他完全被爽安康的那个利益分配制度给吸引了：一台爽安康3900元，它本身的制造成本是1200元，除去公司应得的利润，剩余的全是传销商的利润。如果是不同级别的传销商直销，就可获得直销奖，传销员可获得其中的525元，组长级传销商获得700元，主任级传销商获得1050元，经理级传销商获得1470元，总裁级传销商获得1820元；如果是自己网络中的下线传销员直销，那么就有差额奖，他上面的各级经销商都按级差获得奖金。所以，只要网络里面动一台机，同一条线上的经销商都有可观的利润。下线与上线之间，还允许超越，也就是说，下线可以比上线先晋级，先获得成功！
讲师的课讲完了，最后还激动不已地捏住拳头大喊了一声：“预祝大家取得成功！”
下面听课的人们也跟着举起拳头大喊：“成功！成功！”
晓筱也激情澎湃地举着拳头，跟着大家一起，大喊了一通“成功”，喊完了就觉得自己浑身的每个毛孔都舒张开了，里面流淌着的，都是激情，伴随着激情的，是使不完的劲头。
妙！真是太绝妙了！
晓筱直在心里为这个制度叫好。OPP说明会结束了，他还在为这个制度的科学性、公平性所迷恋，懵懵懂懂地跟着大家走出大厅。他觉得自己的心情特别狂燥，脑袋在不断地膨胀，思维特别贲张，全身的每个毛孔都不可遏制地涌动着一股强烈的冲动。
同在一起听课的人们也都兴奋、稀奇、惊异地议论着，纷纷拥出大厅。
雷劲始终跟在晓筱身边，不时地与擦肩而过的人打着招呼。
晓筱走到大厅门口的高台阶上站住，深深地吸着气，好舒服哇！世界上竟然还真有这样的好事！他觉得不可思议，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事实就在眼前。此刻，他的眼前晃动的，全是黑压压的脑袋，全是黑黑的头发下面，显露着的一张张兴奋、激动、似信非信而又不得不信的脸孔。脑海里，则堆满了一沓一沓的钞票。“这么赚钱的事，太不可思议了！”
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立刻觉得精神又增了一倍，脸上就绽开了笑容。
雷劲笑着问他：“清楚了吧？”
晓筱保持着笑容，瞄了他一眼：“太有意思了。”
雷劲又问：“怎么样？”
晓筱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问：你做不做？于是，晓筱只是笑，不回答。雷劲就把眼睛充满渴望地望住他。
这时，洪柳极有气质地走过来，款款的身形夸张着魅力，一张灿烂的狐仙脸望住了晓筱：“我们最最卓越的晓筱朋友，感觉怎么样？”
“兴奋！”晓筱答了两个字，然后抬表看了一下，已经是十一点五十分钟了。
“走，去公司看一下。”洪柳拉了一下雷劲的胳膊。雷劲接上话：“对对对！去公司看一下。”说着跟在洪柳身后就往前走去。
晓筱也就跟着他们往前走去。
雷劲放慢了脚步，让晓筱跟上来，两个人并排走着。洪柳走了两步，拐个身到了晓筱的另一边，她跟雷劲就一左一右地把晓筱拥在了中间，一路上说着话，全是与这堂OPP有关、与爽安康有关的内容：谁谁又添了几个下线，谁谁这个月的业绩上了多少多少。
晓筱正听得热血沸腾又神秘莫测的时候，洪柳突然提高声音说：“雷劲，你还不知道吧？湖南何岳平，上个月的业绩是一百四十多万！”
雷劲就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怔怔地望着洪柳：“啊呀，这么多？”
洪柳笑笑：“还有更多的呢。”
雷劲问：“还有哪个比他多？”
“姚建华！”
“多少？”
“一千一百万！”
雷劲拍拍手，一副夸张的表情：“老天，我都要吓昏了。”
这么说着话，三个人就到了公司。还在那条不规则的巷道口，晓筱就看见马路对面“爽安康”三个大字，金光闪闪地镶在一栋不算高的楼房的玻璃幕墙上，大门顶上是“武汉新田公司”的招牌字样。这就是洪柳、雷劲刚才跟晓筱提起的公司了。其实早上过来的时候，晓筱就看见了这个招牌，只是刚才不在意，一心跟着雷劲往讲课的地方赶。现在，雷劲指着公司的招牌说：“晓筱你看，这就是我们公司！”晓筱笑着说：“早上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雷劲就把两只眼睛愣愣地望住晓筱，洪柳在一旁也觉得很意外。
公司门口，进进出出是川流不息、数不清的人。进了门，就是公司的营业大厅。晓筱一看，眼睛都直了：大厅里挤满了人，在标有“交款”字样的几个窗口前，早已排起了几条长龙，人们手里捏着五颜六色的单子和一沓一沓的钞票，正急迫而又耐心地等待着交款。不时地还有人插队进去，排在后面的人就有意见，纷纷指责插队的人；插队的人居然毫无愧色，心安理得地插在里面，任其他人指责，他就是不出来。那个样子，生怕别人不收自己的钱，又好像生怕自己的钱交不进去似的。另外的几个窗口，上面分别标有“购机”“编号”“咨询”“领款”等字样，这些字样一标明，就能让人看出它的功能和作用。这些窗口前，同样排着长长的队伍。稍微显得乱一点的是“编号”窗口，人们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挤着，一个人办好编号出来了，其他人立刻就往里面挤个不停，仿佛不去挤自己就永远编不到号似的。每个参与拥挤的人，神情都是那么兴奋而又严肃。大厅里几乎没有空闲的地方，已有的桌子旁都已坐满了人，而没有安放桌子的每一块空地都站满了人，三五个、七八个，一圈一圈地站着说话，大多数人笑意满面，显得兴奋而又狂热。只有少数人神情显得诧异或者漠然、吃惊或者不可想像，好奇或者淡漠地东张西望。这种人的身边都陪着好几个人，不住地向他们宣传、灌输着什么。晓筱一看就明白：这是跟他一样刚来的“新朋友”。
雷劲陪送着晓筱到处转悠，这里看看，那边瞧瞧，向晓筱一一作着介绍，语气中始终充满兴奋与激情，当然还有一丝没有表露出来的企盼与期待。
晓筱一边听着雷劲的介绍，一边回味刚才在课堂上讲师所讲的奖金分配制度。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独特的制度！他妈的，想出这种制度的人，真是绝顶聪明！
晓筱问雷劲：“你如今布了几条线，有几台机了？”
雷劲立刻亢奋起来：“三条线，十台机了。”
晓筱听了，心头一震：十台机？那不是就已经升上主任级别了？他又问：“你做了多久？”
雷劲看出了晓筱的心思，笑嘻嘻地回答：“就是上次同你在一起吃了饭之后开始，不到一个月吧。”
晓筱又是一震，不由仔细地望住了雷劲的脸。
雷劲更是既兴奋又自豪，反问：“怎么样，快吧？”
晓筱把目光移开，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你为什么不布四条线？”
雷劲豪爽地说：“这第四条线是专门留给你的！这么好的事业，我不帮你，以后恐怕就没有再好的机会帮你了。”
两个人转悠着，又碰上洪柳。洪柳依然那么灿烂地笑着问：“我们最最卓越、最最杰出的晓筱朋友，考虑好了吗？”
晓筱一触到洪柳那双贵妃眼里射出来的目光，心里就酥软软的。听她这么明确的问，一时还不好直接回答，就说：“我正在考虑。”
洪柳媚媚地也是柔柔地看住雷劲：“到摇机吗？”见雷劲摇头，就说：“先去摇一下机，再去买几本书看看吧。”然后冲晓筱说：“我那边还有事，你们慢慢聊吧。”就挥挥嫩手走开了，一扭一扭的腰肢，让晓筱恨不得冲上去抚摸她，搂住她亲吻。
雷劲就陪着晓筱到了摇机房里摇机。这时候，晓筱才正式见识了让人们狂热不已、兴奋不已、冲动不已的那个东西，原来是一台从来没有见过的摇摆机。他凑过去看机器上面的商标，还有其他说明内容。上面明明白白地标明了：“爽安康氧气健康器”，说明文字是“爽安康事业国际机构武汉新田公司出品”，还有专利号、注册号、出品时间、生产地点等等。晓筱在雷劲的指导下，躺上去摇了十分钟。一边摇着，雷劲就在一旁边向他介绍着摇机应该注意的问题，还不停地指出晓筱身上的几种慢性病。雷劲说：“从你左脚高右脚低的摇机状态来看，你的胃有点问题，不是溃疡就是下垂。”晓筱觉得很惊异，忍不住地问：“你怎么知道？”雷劲制止他，然后又接着说：“你不要说话。我是从你的两只脚摇摆的姿势看出来的，这种爽安康氧气健康器就有这样的功能，它能在摇摆过程中把你身上潜在的毛病都检测出来，让你时刻提醒自己，身体要紧、生命要紧；长时间地摇机，它还能够帮助你恢复到正常的健康状态。注意，你不要动，差不多要停机了。停机的时候，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需要你自己细心地体会。”十分钟果然很快就到了，停机的时候很突然。晓筱按照雷劲的交代，一动也不动。霎时，一股麻酥酥、筋痹痹的感觉从头顶涌到了脚底，又从脚底反涌到头顶。晓筱不得不信服了。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晓筱都保存着那份“的确有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摇了机，然后就去买书。从摇机房走向书摊的这段路，晓筱心里一直在掂量着购机的事：钱，自己现在是有五千块钱，但是已经跟虹雨商量好了，要去还舅舅家的四千块钱，当初买房子向舅舅借的时候说过“最多借一年”，但实际上早就已经超过了一年，都快三年了。现在真是到了该还的时候，舅舅家里已经到老娘那边催问过好几次了，老娘也打来电话催问，不还不好；可是，还了舅舅那边的钱，这边就没有钱来购机了。这么好的事业，不做的确是可惜了。晓筱就这样犹豫着，想买又想不买，想不买又不甘心。雷劲在一旁不停地介绍、鼓动，又说得晓筱心痒痒的。真有点瞌睡碰到枕头的意思了。
书摊子全摆在新田公司大门口，沿着人行道的左右两边，夹道排成了长长的两路，全是关于传销与励志的书。每个书摊前，都围满了购书的人，或是看书的人。雷劲搬过一本一本的关于传销与励志的书给晓筱，每一本书都是砖头样。晓筱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书，什么《卡耐基成功之路》，什么《一生的财富》，不仅见所未见，还是闻所未闻。也许自己以前从来就没有注意过这样一些书！喜欢逛书店看书买书的晓筱，立刻感到自己的孤陋寡闻了，心中的一丝羞惭渐渐涌起。以往自己只顾往梁羽生、金庸的武侠小说，还有琼瑶的言情小说之类的书籍里钻，竟然忽视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一些“另类”的书。他不便流露自己对书的偏颇，装作一副见多识广、满不在乎的样子，在雷劲喋喋不休的指点介绍下，挑选了半天，最后选定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超级成功学》和《唤醒心中的巨人》这三本书。
雷劲要他多买两本，他抬表看了一下：“哇呀，四点多钟了，我要赶火车回去了。”
雷劲要留他，希望他在武汉多呆两天，再好好感受一下爽安康事业充满激情而又蓬勃的气氛。他坚持说：“不行，真的不行，明天我还要上班哩，非常时期，不能旷工。”
雷劲问：“是不是要提拔你了？”
晓筱说：“还不知道，好象有这个意向吧。”
雷劲就默然。晓筱说：“我今天一定要走，下次来再多呆两天。坐哪路车去武昌？”
雷劲有些急，也就顾不得含蓄了：“你今天听了课，感觉怎么样嘛？”
晓筱说：“我没带钱，说什么都是空的，没有用啊！”
雷劲立即高兴起来：“你要是同意，我先给你垫上，把机子买下来，办好编号，下个星期你就可以带新朋友来！”
晓筱说：“说实话，我家里也没有钱，还得去借！能不能借得到，我心里也没有底。”
雷劲迟疑了一下，说：“要不这样，你什么时候带新朋友过来，你就什么时候再加入，行吧？万一不行的话，到时候，我给你布两条线！”
晓筱看了一下表：“哎呀，四点半了，怕赶不上火车了。这件事就这样吧。告诉我，坐哪路车？”
见晓筱松了口，雷劲兴奋不已，挽住晓筱的肩膀：“走，我送你去武昌！”
两个人在新田公司对面坐上545路公共汽车的时候，太阳开始往西沉了。春天的下午，阳光的热度逐渐减弱，一阵清风吹进车窗，很是舒畅、快意，切合了晓筱与雷劲此时的心情。太阳周围，笼着一层光晕，颜色绚丽。车过长江二桥的时候，晓筱从车窗里朝长江望去，太阳映在茫茫的江水里，就像隐身于一片梦幻的色彩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