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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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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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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玫瑰》连载

第五章

 

晓筱果真暂停了两个星期没有出去活动,连伟平喊他去沟通下线也没有去,只是推说单位工作忙,有几个大材料要写,让伟平自己去沟通。他心里想:都主任级别了,早就应该自己独立去沟通了,怎么老是依赖我呢?我要是老依赖雷劲,那他还怎么去做啊?自己的事业应该自己用心去经营啊,老不断奶是永远做不出爽安康的。

晓筱老老实实呆在单位里上班。这段时间也确实有几个大材料要写,在伟平面前的推词并不是没有依据。什么全省治理公路“三乱”行为活动的总结汇报,什么第二次工业普查工作的经验总结,什么全区招商引资工作现场会的典型发言。为赶这些材料,晓筱独自还加了几个夜班,其中有一个夜班还是加的通宵,从前一天的晚上七点半,到第二天早上的六点半,只差一个小时就是十二小时的通宵夜班。汪国昌主任听说了这事,还当着办公室不少人员的面,表扬了晓筱的这种吃苦、敬业、奉献的精神。他把这件事跟祈县长也说了,祈县长也开心地表扬了晓筱一通,并且又一次鼓励晓筱:“这样就好,的确应该这样,年轻人吃点苦,将来大有用处!好好干,晓筱!”

汪国昌主任的表扬与鼓励,祈县长的表扬与鼓励,让晓筱内心的底气更足。两个星期里,办公室的人们又暗地里在传闻着人事变动和干部提升的事情了。有几个局的副职领导已经作了变动,文件都下发到了各个单位,晓筱也看到了这个任命文件。大家都说,下一批干部从事变动,就该轮到县委、政府两套班子的办公室了。有一天,农办孙主任到政府秘书室坐,特意问晓筱:“小伙子,听说你要当主任了,先预祝一下吧?”晓筱听了,嘴上非常诚恳地谦虚着,但心里就像灌了蜜,眼看着就要名利双收了,岂有不高兴之理?晓筱跃跃欲试,筹划着当上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之后,自己该如何把工作做得更好,开展更新的工作局面。至于爽安康嘛,就让虹雨去跑吧!反正武汉有雷劲,还有洪柳,家里这边嘛,有我!伟平也已经是老“主任”了,独立开展工作应当不成问题。我自己嘛,就专门利用晚上的时间去发展其他几条下线,去跟下线们沟通,搞搞业余传销吧。这样既发展了下线,壮大了网络,又不耽误政府办公室的工作。多好啊!晓筱为自己的这一策划感到惊讶,感到意外,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精明的脑子。哈哈,等我的网络发展到了七八十个人了,就在本县开OPP,再也不用带人到武汉去。在县城就地发展网络,恐怕比带到武汉去发展起来更加方便。再说,这样还可以为大家节省一笔不小的差旅费开支。

晓筱这个计划一出来,就给雷劲挂电话,想把这个计划同他说一说,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可是,连续几天挂过去,居然找不到雷劲的人,连续听了几天“雷经理不在”这句话,心里就有些窝火,不禁骂了起来:“这个王八蛋,他妈的死到哪里去了!”

后来再挂,终于碰上一个讲本县土话的人接了电话,他告诉晓筱打另外一个电话,这才找到了雷劲。一听那个电话号码,晓筱就明白了,那是洪柳租住的那栋楼的电话。晓筱在与雷劲联系网络里事务的时候,雷劲曾经让他打过几次这个电话,但当时没有细想。现在一分析,就觉得自己以往真是粗心,连这么明白浅显的蹊跷都有没有看出来,真是笨得可以。于是在心里说:这两个鸟男女,居然搬到一起鬼混去了?

雷劲听了晓筱的计划,一副没有睡醒的慵懒腔调,缓缓地说:“晓筱,你在那边开OPP的事先不忙,你应当先去密训。”说话的过程中,雷劲还打了几个呵欠。

晓筱听了莫名其妙:“什么,密训?密训是什么意思?”

“就是潜训。”雷劲说,“潜训以后,你回来做爽安康就轻松多了,网络发展也快。”

潜训?潜训又是什么?晓筱还是没有听懂意思,真是新名词太多了。他又问了一遍。雷劲在电话那头有些不耐烦地详细解释了一遍,晓筱这才听明白,原来就是封闭式潜能训练。

晓筱不知道潜训能够有多大的作用,对雷劲要求他现在就去参加潜训这件事没有兴趣,他心里一直想着的,还是在县城开OPP的事。但是,雷劲一直没有表态支持他,明显就是不赞成在这个县城开OPP,那晓筱一个人就没法开了。于是,晓筱对雷劲就有了一些看法:是不是舍不得离开洪柳哇?温柔乡里好做梦是不是啊!当初还说什么“这件事我不帮你,以后就没有什么好帮的了”,原来是废话!假话!连开个OPP都不肯,还说什么帮我?你他妈的虚伪!这样一想,晓筱心里就更加有气了,自然地就影响到了行动,好一段时间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去开展活动,去鼓励下线了。

雷劲在武汉又坐不住了,反过来给晓筱打电话,让晓筱务必迟早去武汉,至少要在星期六的时候跟伟平一起去,去那里帮伟平做沟通工作。“你自己也还应当再布几条线呀,一条线怎么行呢?”雷劲说,这是他劝晓筱去武汉的一个重要理由。

窝火了一些日子,晓筱慢慢冷静下来,觉得是应该去发展其他三条下线了,老这么一条线做下去,真的什么意思都没有,伟平线上的所有业绩自己一点也得不到,还赚个什么鸟钱啊?伟平那边确实跑得很好,而且四条线几乎就是均衡发展,总业绩已经超过晓筱十多台机十多个点了,他赚到的钱已经超过两万了。想到钱,晓筱心里就特别急,就恨不得自己立即带人去武汉发展下线。

再说,县政府办公室这边,自己出任副主任的呼声几乎是最高的了,有汪国昌主任的信任,有祈县长罩着,应该不成问题的。两个星期暂停做爽安康,安心安意在单位里上班写材料,明显地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再也没有人好奇地来向他问爽安康的事情了,没有人带着异奇古怪的意味,或者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喊他“总裁”“经理”了。看来,大家相信了外面的传闻仅仅只是谣传,相信他晓筱的确没有去做爽安康传销了。

趁着歇礼拜,带两个人过去,正好!晓筱想。

翻开记着邀约对象名单的笔记本,一个一个地检索着那些熟悉的名字,晓筱心里就在开始盘算,带哪个去武汉才最有把握呢?

 

星期四晚上,晓筱吃过晚饭就上了街。他急匆匆地赶到刘三姐影楼,杜老板正在。他们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平时见面很是随便,随便中还夹带着独有的热情。来到影楼门口,晓筱立刻淡淡地笑着,装出一副漫不经心、随意而来的样子,一步跨了进去。

杜老板见了他,连忙过来招呼,茶水、凳子、电风扇地忙了一阵。然后就闲扯。晓筱一边观颜察色地与杜老板扯着闲淡,一边就有意识把话题往生意方面拉,往爽安康方面拉,想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过渡到邀约上来。杜老板很是兴奋,也许是与晓筱好久没有见面的缘故吧,不停地跟晓筱谈论这些话题。他是生意人,谈到生意当然就显得特别兴奋。两人谈了好久,晓筱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非常自然地把话题引过来,怎样才能开好这个邀约的口。说话间,杜老板突然两眼放出异样的光芒来:“惠阳有一宗相当好的生意,你要是有心做,我带你去,怎么样?”

晓筱的心情立刻咚地一下沉重起来,完了,这个家伙早就加入了!广东惠阳,那可是爽安康事业在中国大陆的发源地呀,凡是事业中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惠阳这个地方的。应该说,提起惠阳,凡是传销道上的朋友都有一种圣地般的感觉。所以,杜老板一说出这两个字,晓筱就后悔得不行了:他妈的,我怎么早没有来找他呢?可惜呀,这么一条老鹰线哦!

后悔在晓筱心中翻滚了好一阵,但他并不甘心,更不死心。他想:不对呀,说不定这个家伙并没有加入,只是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而已,他自己想做又怕发展不了下线,现在只是想布空线呢?“布空线”是传销中的术语,意思是指自己还没有加入到传销当中,却先去寻找下线;这样的下线并没有到传销公司里去登记,还没有成为传销公司的正式传销商,所以叫做“空线”。晓筱后悔不已,但也疑心杜老板是在布空线,于是就试探地问他一句:“那边有什么生意做呀?”

杜老板两眼紧紧盯着他:“你去了就知道了,现在一下子我哪里说得清?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到场了解,亲身体验,亲身感受,才能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好的。现在,我就是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无限美好,你也不一定会相信,对不对?”

杜老板很会说话,噼噼啪啪就是这么一大段。这些话,让晓筱对这个杜老板彻底死了心,放弃!

但是,晓筱后悔不已,在无形之中用拳头狠揍自己的头:多么好的一条线啊,我怎么早没有来邀约他呢?这个家伙,一定是一只老鹰!晓筱从以往与杜老板的交往中认定,杜老板一定是一条强线,失去他当然就相当于失去了一条“老鹰”线,也就是失去了一条“总裁”线,他怎么会不后悔呢?带着这种后悔的心情,晓筱拐到了瑞明家里。

瑞明又在打“拖拉机”,四个人把牌甩在桌子上乱七八糟,啪啪作响。每个人的面前,都是一叠零乱的钞票,个个红光满面,兴奋不已。晓筱沿着桌子看了一圈,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人,另外两个也不是很熟悉,只是见过面而已。

瑞明见晓筱进门,感到有点诧异:“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今天晚上怎么有空呢?没去沟通啊?你可是好长时间‘贵脚不踩贱地了’呀。”

晓筱听了这话,心里立刻产生了反感,内心的不满差点就要表露出来。瑞明说的“沟通”两个字,让他很不自在。这不是有意要揭我晓筱的底吗?上次还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原来也是一句屁话!就是你要说,也不能这么当着外人的面说呀,何况还有陌生人在场呢!你让他们传出去,我这爽安康还怎么做下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脸拉长了不少,但还是极力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笑容来:“我是特地来跟你沟通的呀,上回我们关于玫瑰花的问题还没有沟通清楚呢。”

瑞明随了晓筱的话题:“你个X崽子就只记得我这盆粉红色玫瑰!”

“是呀,我这个人贪心不足,你还不知道?”晓筱极力装出轻松来,嘻皮笑脸地打趣着说,“我老早就在盯着你的这盆粉红色玫瑰了。你个X崽子不是说,已经给我插枝育了一盆吗?在哪里?我来看看,前几天你还让我过来看呢。”

瑞明摸着牌,并不起身:“在阳台上,你自己去看。不过,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给你。”

晓筱反问:“为什么?”

瑞明边摸牌边说:“我怕你搬回去养不活,浪费了我的心血呀。”

晓筱原本是想来试探一下瑞明对爽安康的态度和兴趣是怎么样的,看看能不能鼓动他,明天把他带到武汉去。但一看人太多,又加上瑞明的这种态度,他就不便再说,只好作了罢。真要带瑞明去,也只能等到以后再找一个更好的机会了,今天要是一说,就全完了。现在,他见自己与瑞明“沟通”玫瑰花的话题打消了那三个人的好奇与疑惑,就借机到阳台上转了一下,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那盆新育出来的粉红色玫瑰。那盆粉红色玫瑰显得还很娇嫩,嫩黄的叶子才刚刚伸展着探出头来,离她开花的时节还早着呢。就退回到客厅里,他又假装颇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瑞明他们打牌,然后就找个借口告辞了:“你们打牌吧,我走了。那盆玫瑰,我还以为可以搬走呢,既然搬不得,那我就过一段时间再来吧。”

这话就为晓筱下次来邀约瑞明留了一个伏笔,但能不能约到瑞明,晓筱心里没底。

 

接连几个星期,晓筱都没有约到一个新朋友去武汉,把雷劲急得在武汉跳脚,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到晓筱家里来,打到晓筱办公室来。这不,又是一个星期六,雷劲在武汉没有见到晓筱,星期日晚上又一个电话打到晓筱家里来了。晓筱正在家里陪虹雨和孩子,百无聊赖、懒懒洋洋地看电视,那台四百元钱的黑白金星电视已经显得非常老旧了,图象也不清晰。晓筱漫无目的地把眼睛放在电视屏幕上,也没有什么好节目,也接收不到中央台,只有地方台和省台,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

接了雷劲的电话,晓筱的回复还是那句话:“约到了朋友我一定过来!”但心里却想:浪费个卵车费钱,在这里开OPP多好啊!你他妈的又不回来,总死在武汉干什么?洪柳的X就那么好戳呀?

晓筱这些日子的活动并没有见到什么效果,自己心里非常着急,但又不敢在下线面前发作出来,只能硬撑着。连续地约不到朋友去武汉,使他内心又有一种失败后的畏难情绪与疲惫感受。所以雷劲的电话打过来,他的回话就显得有些消极,而内心因为对雷劲不同意自己在县城开OPP有看法,所以说话的语气就有点埋怨的情绪。

雷劲可能也感觉到了晓筱这种语气与情绪,在电话里同样有点不耐烦:“晓筱,你这样呆在家里是做不出传销的,想做大网络,你就一定要到武汉来!我劝你还是离开单位,住到武汉来,在武汉打电话回去邀人,邀一个成功一个,还省了许多车费开支。”

晓筱一听就来了气:你个X崽子,当初还说什么让我照样上班,争取弄个官当一当,你全力以赴帮我发展网络。而今,我官还没有当到,你他妈的就天天叫我去武汉,还要我离开单位天天呆在武汉,根本就是不想帮我了。要我丢开这里的工作去武汉?我吃饱了撑得难受是不是?眼看我的提升有点眉目了,这四年的辛苦就要有点回报了,你他妈的要我前功尽弃,我才不干呢!我只能搞业余传销!于是,他回答雷劲的话,显得就很重了:“我不带到朋友是不会随便来武汉的,我呆在那里看天呀?”

雷劲停了停:“你的意思,是硬要在那边开OPP哟?”

晓筱知道雷劲不是真同意在县城开OPP,就说:“随便!”然后把电话挂了,心里仍然一股一股地冒火气:你他妈的骗子!

虹雨在一旁打毛线,听了晓筱与雷劲的通话,就说:“我早就说过,雷劝这号人相信不得,可你偏偏不听。他那种人,哪里是真心实意对朋友的人哪!”

晓筱觉得虹雨话里有一丝责怪自己的意思,心里就更加不高兴了:你也来火上浇油吗!但他还是极力忍住了,跟老婆发火没什么意思!他脑子里尽力想着的,是要压下怒火,然后再仔细想想要约谁去武汉才能约成功。然而,他毕竟心烦意乱,始终压不下怒火,也始终想不出带谁去武汉合适。

虹雨还在自顾自地嘀咕:“花了四千块钱,就拿回来这么一个不知道真有用还是假有用的机子,商都没有一个商量。到而今,也没有看到你赚回半个钱来,反倒花掉了那么多车费钱。哼,跟雷劲这种人搞在一起,还想什么好!”

晓筱心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他也开始后悔当初的轻率决定了。自己当时纯粹被爽安康那个制度的理论性利润所吸引,什么后果都没有去仔细地想一想,头脑一热就答应了雷劲,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加入了爽安康传销,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实际操作上的具体困难,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他妈的,这个爽安康怎么这么难做呢?伟平也是,你这么谨慎精明的一个人,劝都没有多劝,也一下子就加入了;你当时要是软一软,兴许我当时就退出来了呢。可你偏偏一下子就买了三台机,直接就升到了组长级别。唉,还是自己头脑发热呀,怪不得别人的!晓筱就这样怪了别人又怪自己。

可是,虹雨的嘀咕似乎没完没了:“鸡有鸡路,鸭有鸭路。不是你的路,闭着眼睛瞎闯有什么用?雷劲找你去,还会有什么好事?真有好事还会轮得上你?他怎么不去找别人,专门找你呀?还不是晓得你这个人头脑简单,容易上当受骗?爽安康听得倒是蛮好,可实际呢?你也不好好想一想,他雷劲为什么这么拼命地要喊你去?他的心还会这么好?送钱给你用?”

这番话就更加让晓筱挠心了,他最忌讳别人在这个时候说他走错了路。听着虹雨的嘀咕跟唠叨,他心里的怒火就不由自主地转移到虹雨身上了,刚才心里就有些责怪她,现在她的话就更是把他内心的怒火都激起来了:我加入爽安康,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前几年买房子欠了那么多债,你也不想想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你不理解我现在的苦心也就算了,怎么偏偏还要来责怪呢?你在心里怪一怪也就算了,为什么硬要说出来刺伤我呢?他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火气,赌头赌脑地回敬虹雨:“好不好关你什么事?你也没有帮过我!”

虹雨听见晓筱赌气的回敬,立时就哽着脖子不说话了。

这时,孩子张开两只小手,跑到晓筱身边,要晓筱抱。晓筱的一肚子怒气正没地方出,提起孩子的胳膊,往那小屁股上啪啪就是两巴掌。原本兴冲冲的孩子一下子就给打懵了,哇的一声哭开了,两眼委屈无助地望望晓筱,又望望虹雨。

虹雨愣了一下,立即丢了手上正在打着的毛线,红着眼睛,抱起孩子,进了卧房,嘣的一声把房门给狠狠地关上了。

望着被虹雨狠劲关上的房门,晓筱怔怔地发呆。

 

星期二晚上,外面下着小雨。这雨其实下午就已经开始了,开始是稀稀拉拉的,稍后就下得有点像模像样了,屋檐下滴滴嗒嗒地掉,街面上也污水横流。

晓筱放下饭碗就坐立不安,也许就是雨声给搅的。他打开电视,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新闻和没完没了的广告。于是,嘴里就轻轻地,却也是恶恶地骂了一句:“狗屁!”骂过了,又到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传销兵法》来看,胡乱地翻了两页又丢开了。干脆到床上躺一下,又觉得这样纯粹是浪费时间,自己应该出去走一走才对。于是,脑子里就像放映纪录片一样,一连串的朋友、熟人的面孔一一闪过,肇汉的面孔多停留了一会儿,“噢,他还在进修呢”;面孔继续闪过,里面有一张面孔越来越清晰,是伟平。晓筱刻意仔细地看了看伟平的眼睛,里面再也没有了以往那种欣喜、兴奋的光芒了,有的只是怨恨责怪、无可奈何,还有垂头丧气。晓筱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与伟平联系了,也不知道他的网络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虽然雷劲在电话里曾经反复说过他的网络发展得很好,但晓筱心里始终没有底。脑海中,伟平那既无奈又怨恨的眼睛,让晓筱感到了负疚与惭愧。于是,他决定去伟平家里走一趟。站起身,看看手表:还早,才六点四十多。

伟平见了晓筱,热情地迎上来,客气地打着招呼。晓筱应酬着,忽然觉得,伟平迎接他的态度很是陌生的,完全没有了以往那种同学之间亲密、随便的言语跟情趣,很像是外交场合那种极尽礼貌的客套之语。以往见了面,晓筱总是骂骂咧咧,随意得比自己家里还家里;而伟平见了晓筱,总是要用夹杂着女性话题的粗俗语言,有的甚至是下流语言,来调侃晓筱。可是,今天的见面并不是这个样子。伟平先是彬彬有礼地上前,很有风度地伸出手来相握,再也不是过去那样抓紧了使劲摇,甚至拼命捏,另一只手还要互相捶两拳,而是极有礼貌地轻轻捏了一下,然后温文尔雅地请晓筱坐到沙发上。接着,又是水果、糕点、茶水,还有香烟,把晓筱搞得极不自然,好像是到了一个陌生的朋友家里一样。

晓筱感觉不对劲,笑着问:“伟平,你怎么啦?”话一出口,他又对自己的话感到惊异,怎么也这么文质彬彬啦?以前可都是“狗卵”“贼牯”“X崽子”地骂。今天是怎么啦?

“没什么!还不是老样子?”伟平摊摊手,不经意地回答。

晓筱不好再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感觉好像是爽安康改变了伟平,也改变了自己。可能是平时带新朋友去武汉,听多了OPP,讲师们在课堂上讲的那些高尚语言改变了我们吧?爽安康的OPP训练课上,总是要讲些邀约时与人交往的知识、方式与技巧。晓筱也觉得自己听了这些东西以后,有意识地改变了好多。比方说握手这件事吧,以前并不知道握手还有讲究,还有学问,听了OPP训练课的介绍以后才知道,握手竟然还大有学问。几乎每一个讲师都会讲,跟人握手一定要用右手,这是国际性的礼节,是对客人或者陌生人的尊重。我们人吃东西,都是习惯于用右手,东方人用筷子,西文人用刀叉,右手都是吃东西的主体;而在非洲,在印度的某些地区,厕所里都有一个大水缸,人们解完大便之后,就用左手擦屁股,擦完就在水缸里洗手。所以,用左手跟客人或者陌生人握手,就代表着一种轻蔑或者藐视。握手的时候,还得注意力量的轻重;特别是对女士,太重了显得轻狂,太轻了显得失礼,必须恰到好处地把握力度。还有鼓掌这件事,同样包含着不少学问。比如说,一般的掌声,大家要鼓掌八下以上;热烈的掌声就要多一些,至少要鼓十二下以上;最热烈的掌声,那就要鼓到二十四下以上了;而最最热烈的掌声,那是发自内心的,一般的国际惯例是四十八下以上,那样的掌声响起来,就是“哗哗”地经久不衰,惊天动地了。还有鼓掌时巴掌的姿势,都是有讲究的,巴掌要动作轻,但又要做到声音大,这就要求两个巴掌要像两个如铙钹之类的打击乐器一样,让掌心相对形成一个共鸣区。因为听到了许许多多这样的关于人际交往的知识,晓筱和伟平或多或少地都增长了见识,改变了对人的礼仪。因此,晓筱今天对伟平的这种接待自己的态度,起初是感觉不对劲,过后是觉得可能。于是,他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花心思了,而是问伟平最近网络发展得怎么样了。

伟平笑一笑:“下线发展了一些,但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快了。下线里头总是有人说太难做了,有好几个还想退机。”

“是啊!”晓筱有同感,但是不想在别人面前,特别是不想在伟平面前表现出消极悲观的态度,而是一如既往地鼓励着伟平,一个上线对下线负责的严肃认真劲,“现在正是我们的一个困难阶段,挺过去就成功了。你的网络还在动,有的人,网络根本就没有动,但人家自己一个人还在坚持。他就是想用这种精神与态度去感染他的下线,让下线从他身上学到这种精神,坚持把网络做下去。”

两人交换着看法,互相鼓着气,正好伟平又来了两个下线,有一位就是要退机的。晓筱就集中精神做那个下线的沟通工作,从国际国内的经济形势、中国加入WTO以后国内经济发展的走向谈起,一路谈过来,谈到了传销在国际上的影响与发展前景、在国内发展的形势和前景、在我国的合法性、爽安康产品的功能、个人人际关系的开发利用等等各个方面,同那个人进行了深入的沟通。到最后,那个人心情愉快地离去了,说是“听了晓筱总裁的话,我心里有底了”,而且说,他心里已经有了理想中的下线最佳人人选,明天他就去邀约,争取星期五带到武汉去。

两个下线走了,伟平就在晓筱肩上捶了一拳:“姜还是老的辣,卵还是你的硬!”

挨了伟平这温柔而实在的一拳和这亲切而粗俗的一骂,晓筱心头反而一热,似乎又有了以往同学之间的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刚才来的时候,本来打算沟通完了就走了,现在倒觉得应该再停留一会儿,于是说:“喊两个人来,打‘拖拉机’!”

伟平很高兴地赞成,跑过去就要拨电话。他刚刚伸出手去要抓话筒,电话机却先响了。伟平一听,递给晓筱:“来,你拖斗的。”

晓筱一听,是虹雨。原来“拖斗”就是指老婆,这是时下比较流行的说法。虹雨有些冷淡地问:“你那边完了没有?”

晓筱意识到虹雨有事要说:“做什么?”

虹雨说:“你一个初中时候的同学找你,没有事了就快点回来,人家等你半个多小时了。”

晓筱以为是来找他帮忙办事的。自从他进了县政府办公室以后,经常有些同学、朋友找上门来,要求帮忙办事。有高中时候的,也有初中时候的,还有小学时候的一些同学也想方设法、拐弯抹角地找上门来。晓筱是要点面子的人,对同学、朋友求上门来不好推辞,就尽力去办,有些事情办得很好,有的办得甚至很出色。没料到,这样之后,找上门来的人就更多了,大家都认识晓筱重情谊讲义气够朋友。晓筱开初还念同学、朋友情分,到后来也就烦了,也感觉到有些心力交瘁了于是要么就推辞说帮不了,要么就让虹雨出面替他打发走。现在听说又是一个初中时候的同学来了,自然就以为是找上门来求办事的了。便对虹雨说:“是哪一个,都这么晚了还来?”语气中含有一些腻烦,还含有一些不满。既有对那个初中同学的不满,也有对虹雨没有把那个人打发走的不满。

虹雨就笑着压低声音说:“才八点多钟嘛,晚什么晚?”

晓筱怔了一下,就问:“叫什么名字?”

虹雨说:“我还没问呢,人家不说,我怎么好问嘛。”

晓筱无奈地放了电话,打“拖拉机”的兴致就全没了,冲伟平做了个怪相:“你省下这点电话费吧,我回去了,来了客人。”

晓筱完全没有料到,正是这个初中时候的同学,让他的传销事业出现了新的转机。

这个同学外号叫黑皮,名字叫张黑平,初中时跟晓筱同桌,真实名字晓筱差点就想不起来了。那个时候,两个人玩得很是要好。

晓筱回到家里,见到黑皮,彼此完全没有料到如今的变化,既有各自人生道路上的变化,又有体形外貌上的变化。两个人客气着说笑,晓筱就一直等着黑皮说出此行的真实目的。但是,黑皮并没有请晓筱给他帮什么忙办什么事,只是说他在麻纺织厂已经下了岗,现在做点小生意,效益又不明显,心里感到烦,出来随便走走。早就听说晓筱进了县政府办公室,一直没有机会过来看看。今天晚上刚好跟一个同事散步到这里,就顺便进来坐一下。

听他说不是求办事,晓筱的心情就比较愉快轻松,跟黑皮聊天的话题就比较广又比较杂了。两个人聊着,就从以前的学生生活趣事,聊到了现在工人下岗、干部分流的烦心事。黑皮叹气,问晓筱有没有什么点子,给他出个点子,让他去找一条好的谋生路子。晓筱一听就动了心,于是故意激将他一下:“点子是有,就怕你一是不相信,二是不敢做。”

黑皮说:“只要能赚钱,没有什么敢不敢的。”

晓筱问:“你有多少本钱?”

黑皮很豪气地说:“多了是没有,三万五万的,暂时还是拿得出的。”

晓筱当即决定邀约他:“我有个朋友在武汉,倒是有一桩比较好的业务,我也在那里入了股。你不要看我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其实我也算是一个小老板哩。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去那里看看。”

黑皮果真就感了兴趣,当即就要晓筱打电话给“朋友”,他愿意去试试看。晓筱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最终装着在一种拗不过同学情面的状态下,当着黑皮的面拨通了雷劲的手机。雷劲在武汉呆了那么久,老早就买了手机,模拟网的。

晓筱问雷劲:“你上次说,我们的业务还要人,是真的还是假的呀?我这里现成有个人,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人很不错,他想来。我让他过来怎么样?”

雷劲在电话里听了半天听不懂,不知道晓筱说什么,就一个劲地问:“晓筱,你说什么呀?”

晓筱不理睬雷劲的莫名其妙,自顾自地说:“可以让他来试试?好哇!什么?他也要入股才行?那,我问问他愿不愿意。如果他愿意,我们打算让他入多少钱的股呢?五千也行,一万也行,几十万、上百万更好?好吧,我跟他说说看,入多少股由他自己定。不过,要来的话,我只能在星期六带他来,其他时间我要上班哪!什么,星期六你有事?提前一天?唔,行啊。好的,就这样,一言为定!”

挂断电话,黑皮就感动不已。

星期五上午,晓筱带着兜里揣了五千块钱的黑皮,坐上了478次列车,一路滔滔地往武汉去。

这次出门,晓筱总是有一种做小偷、做诈骗犯的感觉,就好像他明明知道黑皮的五千块钱放在哪个兜里,而他则时刻准备下手把这五千块钱掏出来,然后装进自己的兜里。这种感觉让他不太好意思跟黑皮多说话,总是靠在车窗上出神。这样一来,反倒让黑皮觉得他沉着、稳健,一副干大事业的模样。

黑皮因为是第一次去武汉,而且又是去入股创大事业,所以显得极为兴奋而且活跃,一路上不停地跟晓筱说话,问这问那的。晓筱对他的问话,是有问必答,而且答得让他心服口服,敬佩不已。

他们两个的话题,让邻座的一位中年男子听了之后,也产生了好奇。这位男子从晓筱他们一上车,就一直在注意他们了。他见这两个人,一个风度翩翩,很有气质,很有涵养,沉着冷静,梳着时下流行的往后翻的老板头,打了摩丝的头发油光闪亮,就像是哪家大型企业的老总,或者是腰缠万贯的富豪。另一个话语特别多,问东问西的,就像一个跟班,尤其像是刚刚招工进总经理办公室的新跟班,兴奋而且活跃,精明且又灵巧。听了他俩一路的话,那中年男子终于忍不住内心好奇的驱使,脸上挂着笑,极有礼貌地向晓筱他们发问了:“二位高就?”

晓筱一听“高就”两个字,就知道那人肚子里有点文墨。于是,微微一笑,很温和很亲近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随手就掏出一张名片,潇洒地递过去。中年男子接过一看,两眼立刻瞪得老大:“武汉新田保健品公司!”

见晓筱悠雅地点了点头,中年男子脸上立即现出了羡艳、钦佩之色,继而现出渴求、向往之情。其实,那张名片很普通,只是底下印有“国内电话”“国际电话”之类的字眼与号码。那男子就有意地与晓筱套近乎,主动介绍自己说,他是河南新县人,叫樊宝民,辞职下海混了七八年,至今也没有混出个样子来。言下之意,是很想到晓筱的“新田保健品公司”里去发展。

晓筱心里正求之不得,表面上却又拿出一副老板的架势来,故作姿态地与那个樊宝民聊起来。等聊到武汉时,那个樊宝民就兴高采烈地跟着晓筱进了OPP课堂,又欢天喜地地从新田公司提了一台爽安康氧气健康器出来。

由于有了这个樊宝民的促进,黑皮也就像个第一次偷情的女子一样,半推半就地接受了爽安康。

局面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晓筱骨子里的那份豪情又从瞌睡状态中醒了过来,并且窜遍了全身的每条血管,每个毛孔,每个细胞,每根神经。他的脸上重又洋溢着几乎要滴落下来的笑意,那种做小偷、做诈骗犯的感觉一下子就扔进了爪哇国。哈哈,终于又发展了两条下线!樊宝民这一条,居然还是火车上捡来的!真是太棒了!晓筱一高兴,就在武汉多呆了一天,把樊宝民跟黑皮两个人,带进了NDO技巧训练会的课堂。

听了这一场NDO技巧课,晓筱对如何做好传销心中就更加有底了。这堂NDO技巧训练课所介绍的全是关于做好爽安康的技巧与秘诀,有些基本内容虽然在OPP说明课上也有一些介绍,但没有NDO这么详细具体。原来如此!难怪雷劲这个家伙老是要我去听NDO,还要我去参加什么密训,可惜我早没有听他的话,要是早听了,也不至于等到今天才发展这第二条、第三条下线呀!他觉得自己浪费了时间,要不早就冲上了经理级别了。想着经理级别,晓筱浑身就又充满了激情,劲头十足。

樊宝民跟黑皮从NDO课堂出来之后,就像出膛的子弹一样,飞速地向着各自的目标射去,很快都冲上了主任级别。樊宝民第一个月就赚了四千多块钱,高兴得几乎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连连邀请晓筱去河南,去他的老家与那些没有见过面的下线相聚,对他们做好爽安康实地进行指导、沟通。晓筱心里说着“我哪里有空去哟”,嘴上却答应着“去,我一定会去的”。同时,他又反复告诉樊宝民,最好是把朋友都约到武汉来,把已经加入了的下线留在武汉,让他们打电话回去邀约新朋友来武汉,在武汉沟通,比在老家沟通要轻松一百倍,成功率也要高出一百倍。樊宝民连连点头,乐颠颠地向下线们传达去了。

晓筱仔细计算了一下,自己网络的总业绩,加上伟平网络的回归,已经达到了三十六台机,离真正升上经理级别,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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