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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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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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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玫瑰》连载

第三章

 

星期一上班,刚刚走进政府大楼,晓筱就觉得自己的心情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兴奋自不待言,兴奋之中还间杂了其他使他亢奋不已的情绪,那就是自豪,一种从心底里自然而生的自豪。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自豪,是与前两天去武汉有关。这趟武汉之行,晓筱认为自己的收获非常大,没有花一分钱的差旅费,就逛了一次全国闻名的大都市,华中重城,领略了毛泽东“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的伟人豪情,感受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时令意境,真是惬意!不仅如此,他还见识了当今世界上最伟大、最富有激情、最吸引人心的事业。虽然来去匆匆仅仅两天半时间,没有来得及去“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黄鹤楼看看,没有去体验“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还,白云千载空悠悠”的美妙意境,没有去欣赏“晴川历历汉阳树,荒草萋萋鹦鹉洲”的美丽景色,但他并不为此而感到遗憾。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迟几天算什么?他很为雷劲把这项伟大的爽安康事业告诉了自己而感激,更为雷劲垫钱让自己加入到这项事业中而动情。雷劲那接连几次的邀约电话,如同十二道金牌令一般催自己去武汉,让自己亲眼见识、亲身感受了这么赚钱的事业,真是够朋友!自己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就碰了这么好的事业,真是“瞌睡虫碰到绣花枕”啊!

昨天下午,雷劲坚持把晓筱送到了武昌火车站,亲自送他坐上了火车车厢,直到火车开动,雷劲才下车返回姑嫂树。

他们在武汉新田公司对面的路口,坐上545路公共汽车的时候,雷劲说:“晓筱,我们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同事,这么好的事情,我怎么会骗你呢?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这次机会我不帮你,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晓筱当时灿烂地笑了一下,至少他自己认为当时笑得很灿烂。

雷劲又说:“晓筱你放心,只要你加入了,你照样上你的班,争取弄个好位置坐一下,有朝一日,你我一官一商,有内有外,珠联壁合,还怕什么天下不是我们的呀?你要是没空去发展下线,不要紧,我给你布两条下线,保证你坐在家里也照样当经理,当总裁!”

这话让晓筱听得心花怒放,感动不已,一阵又一阵的激情直往头顶上涌。但他只是笑,不说话。他认为,笑是最好的表达方式,既可以让人捉摸不透你的内心世界,在想什么,又可以让人从你的笑容中得出他想要的正确答案,感受到你的亲近与温和,感受到你的乐观与真诚。晓筱甚至认为,他如今的笑还只是灿烂,再过半年一年,哪怕是两年,他的笑就是辉煌的了。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他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应该是笑到最后、笑得最好的人中的一个,因为他现在就接受了一项让他笑到最后、笑得最好的伟大事业!

雷劲争着帮他买好了返程车票,并把来程的车票钱也付给了他,“说话兑现。”雷劲说。另外,雷劲还买了两盒康师傅方便面、两斤鸭梨递给晓筱。他知道晓筱喜欢吃鸭梨。过去同事的时候,两个人就经常结伴去买鸭梨吃。后来,晓筱调到了县政府办公室,雷劲停薪留职去了广东,这才结束了一起买鸭梨吃的历史。提着这些东西上了火车,晓筱的心情异常激动,一次又一次地觉得,雷劲这个朋友没有交错,跟他一起参与爽安康事业,一定能够取得成功!

这样想着,晓筱就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成功了一般,不仅兴奋,而且自豪了。因此,他走进县政府办公大楼的时候,心情就特别的好,特别的爽快,特别的舒畅。沿途见了人,就主动打招呼,随意间就有了几分居高临下,热情中就有了些许矜持与距离。

“晓筱,晓筱!”瑞明追着他,小跑过来,“你个X崽子,这两天死到哪里去了,找你打‘拖拉机’都找不到你的人影,害得我们三缺一。”

晓筱愉快地笑着:“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带你去!”

瑞明随意地问:“去哪里?”

晓筱想告诉他,忽然记起了雷劲的话。雷劲在从汉口开往武昌的公共汽车上告诉他:“你要是想带朋友来武汉,千万不要告诉他是什么事,你要是说了,他就不会跟你来了。邀约要有技巧,技巧就是你不要告诉他真实目的,但是又要让他有兴趣跟你到武汉来。既要‘犹抱琵琶半遮面’,又要做到真诚、自然、平常心,记住了!”他怕晓筱一下子不明白,就又说:“回忆一下我邀你来武汉的几个电话,你应该就理解了。”想起雷劲的话,晓筱连忙收住已经张开的嘴巴,改了一句话答复瑞明:“等你答应我一定去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瑞明也笑了:“什么地方,这么神秘?”

晓筱走进办公室,坐下:“并不神秘,就怕你不愿意去!”

瑞明眼珠子转了几转,说:“是不是武汉?”

晓筱不由得愣了一下,两个眼睛定定地盯着他。这个家伙真是精,怪不得读高中的时候,班上同学们都说他是“精婆的崽”,一点也不错啊!我刚刚从武汉回来,还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他居然能够一下子就猜到我是去了武汉。真是太精明了,精明得可怕,过头了!晓筱心里暗暗吃着惊,但脸上还是镇定自若的表情:“随你怎么猜吧,你就是说我去了联合国,我也没有意见。只是那里我去不了,也没有资格去呀!”

瑞明依然笑着:“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知道不知道,外面都在传着,说你要当办公室副主任了?”

晓筱听了,心里暗暗高兴,那种愿望就要实现的激情与自豪,一浪高过一浪地涌起来,浸漫了他的心头。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哪个不想当啊?瑞明你不想吗?肯定想!只是大家都不说出来而已。晓筱暗自比较着自己与办公室另外几个秘书的资历、能力与业绩,包括瑞明,比较着县政府领导对每个秘书的评价与看法。比来比去,晓筱觉得自己是有担任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职务这种可能性的。去年年底乡镇换届的时候,晓筱曾提出去乡镇任职,汪国昌主任劝他不要去,可能是汪主任早就有意,要培养自己来接替郝主任的位置吧。

想到这里,晓筱的心结就解开了,郁闷了几个月,原来都是自寻烦恼。他越想气越顺,心胸顿时畅快起来,惬意地吸着气,暗暗地说:原来我晓筱要名利双收了!但他嘴上却说:“瑞明你小子,要骂我也不是这样骂呀!还说是老同学,吃人不吐骨头。”

“你个贼牯,好心没好报。”瑞明仍然笑着说,“说你有官当还不好,怎么说我是骂你?存心要骂你,我也不会告诉你呀!”

晓筱想确证一下外面的这个传闻,就问:“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呀?”

瑞明说:“是肇汉告诉我的。昨天上午,我们几个在他那里打‘拖拉机’,他特别地向我提起这事。伟平也问我,这事是不是真的,他说他也听人这样传过。”

晓筱确证了外面的传闻后,心里就增添了几分高兴:有传闻,就说明自己的呼声最高,也说明官方可能已经有这种想法或者打算了,看来自己离当上这个副主任的日子不远了。但是,他又隐隐地增添了几分忧心:到时候,万一不是由我接替郝主任的位置,这影响可就大了,说不定坏事就会坏在这个传闻上呢。过去就有不少人,传来传去说他要担任什么什么职务了,可最后结果却不是那样。没有当到这个副主任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别人会认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而没有当上这个副主任。有时候,名声不小心坏了,往往就坏在这样的传闻上啊。晓筱这样想着,嘴上就同瑞明打哈哈:“他们都是组织部长,是县委书记,这么早就给我下了任命哪!”

瑞明也笑了:“是啊,有时候,民间组织部比官方组织部的消息还准确呐。”

“好啦,不说这些没有影子的事了,没油没盐的。”晓筱有意转换了话题,笑着骂道,“你个叛党贼,有没有帮我插枝育那盆粉红色的玫瑰花呀?”

瑞明说:“育了。你个狗鸡巴,你是什么人啊,我还敢不给你育?”

这时,电话响了,瑞明顺手抓起来,听了一下递给晓筱:“祈县长找你。”

 

晓筱回到家里,整个体型瘦了一圈,看上去就像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脸色黑中带黄,胡子也长得老长,衣服皱巴巴的,裤腿子上沾满了斑斑泥点。一个星期的下乡督查,就把个壮实的晓筱弄成了这么一副模样,实在不可思议,然而事实又的确如此。

星期一那天,晓筱放下电话就去祈县长办公室。祈县长一见他进门就说:“走,跟我出去开个会。”之后,就把晓筱带到了农业局,农办、林业、果业、水利等几家单位的负责人都到了,一起开了一个短会。会上组织了四个督查组,下乡去督查春耕备耕的情况,因为下个月初,地区要派督查组来县里督查,所以县里就赶在地区督查之前先对乡镇进行督查,以做到有备无患,避免到时候措手不及,被地区点名批评。每个督查组负责七个乡镇,分别由农办、农业、林业、水利几家单位的一把手带队,晓筱跟农办孙主任一个组。孙主任这位老兄,酷好打“拖拉机”。白天下到村里检查,田埂上东走西看,晚上回到乡里还要打牌,个个晚上的“拖拉机”要打到次日凌晨两三点钟才肯去睡。督查组的构成又巧得很,都是四个人一组,正好开一桌。晓筱惊异于孙主任的是,他哪里来这么好的精神啊?连续几天这样白天劳累晚上熬夜,他竟然还是那么精力充沛,一点疲劳的神都看不出,走到哪里都说说笑笑,轻松得很。连晓筱这么年轻的人都自叹不如。

晓筱回到家里,把虹雨吓了一跳。她差点就以为是晓筱的哥哥来了,幸好晓筱在家里是老大。

虹雨告诉晓筱:“雷劲这几天不停地打电话来找你,到底什么事啊?电话机都要被他打烂了。”

晓筱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这个家伙。”然后一头倒在沙发上,就像一刀腊肉似的,很快就打起了呼噜。虹雨知道他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就不再追问,到房里抱了床毛毯给他盖上。

晓筱这觉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又是星期一了。他爬起床,锻炼了一阵,觉得特别精神,然后就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从头到脚,彻底打扫了一遍。虹雨煮好了面条,他吃完就赶到办公室。整整一个星期了,也不知道办公室有什么情况,瑞明说的那件传闻中的事有没有下文。下乡这几天,农办孙主任提了好几次,问他什么时候正式接替郝主任的位置,搞得他直说孙主任在埋汰他以作为掩饰。

办公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祈县长又外出开会去了,只是堆了一个星期的部门文件和个人信件比较多。整整一个上午,晓筱就忙着处理这些东西。瑞明也没有跟他多说上几句话,与晓筱匆匆碰了一下面,很快就跟着分管领导出去开会作记录去了。大约十一点钟左右,雷劲来了电话:“喂,晓筱,到底什么事啊,这么忙?”

晓筱答:“下乡呗,还忙什么?”

雷劲就在话筒里夸张地笑了一通,说:“这个星期五准备带新朋友来吧?”

晓筱问:“你还在武汉哪?”

雷劲立刻兴奋很得:“是啊。哇噻,形势好得很呃,昨天一天就有二千多人投单购机。你可要抓紧一点哟。星期五带两个人来吧!”

晓筱心里想,哪里是吃饭,这么容易?嘴上却说:“我试试看吧,连准备都没有做好,星期五带新朋友来武汉,恐怕蛮难。”

雷劲就说:“是啊是啊,你一定要先列一个名单,然后照着名单去邀约,这样就容易多了。但是,一定要记住,要按我跟你说的方法去邀约,记得吗?否则,你是很难约到朋友的。约不到朋友,你慢慢的就会丧失信心,这对你做好爽安康事业是会起反作用的。听到了吗?你可千万要注意啊!”

晓筱听了雷劲这一通,忽然觉得雷劲竟然变得婆婆妈妈了。这么个块头大个子高、原本说话办事都干脆利落的人,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呀?原先一起在学校教书的时候,他的爽快是出了名的,话虽不多,但一说出来,句句丢在地上砸得坑出。晓筱觉得,一个人的变化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得这么快呀?于是,嘴上就应付他:“记得,我知道了。”

雷劲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晓筱听得有些烦了,几次问他“就这些吧”,他却兴奋不已地说下去,大有不说不罢休的趋势,搞得晓筱直在心里说他“蛮有钱哪,也不怕浪费个卵电话费”。扯了三十多分钟,雷劲突然换了话题:“晓筱,你平时替我多关照一下映梅,她一个人在家里,蛮累!”

晓筱也没有多想,一个劲地说:“好的,好的!”心里巴不得他快点结束这个电话。

挂断电话以后,晓筱就扯过一张材料纸,列了一串长长的名单,有肇汉、伟平、瑞明,自己的弟弟妹妹,其他那些平时见面较少的同学,原先单位的同事,还有刘三姐影楼的杜老板。晓筱数了一下,有一百二十多个人,心里想:只要有一半的人加入,我就是经理了,月收入就会有两万多;这一半人里,哪怕又只有一半的人动起来,我一个月的收入也有一万多元啊!想着想着,晓筱就惬意,就舒畅,就兴奋,浑身的热血就像杭州湾的钱塘潮一样,高涨、翻滚、汹涌,澎湃,气势非凡。

他望着名单,就慢慢地琢磨,先去邀约哪一个最好,最有希望呢?比较了五六个人,最后认定肇汉是最有希望的,就在肇汉的名字下面打了个勾。收起那张纸时,就听见其他办公室乒乒乓乓的关门声。

到下班时间了。

 

连续两三个晚上,晓筱打电话去肇汉家里,不是没有人接听,就是肇汉老婆接听:“肇汉不在家。”

晓筱觉得奇怪:这家伙死到哪里去了,连续几天没有人影?你不找他的时候嘛,他就老是不停地来打扰你,不是人影在你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就是电话在你耳边响个不停,天天都是“拖拉机”“拖拉机”;而今正儿八经要找他了嘛,偏偏又不晓得他死到哪里去了。真是的!

这天上午,正好上班也没什么事情,晓筱就抓空,特意到农业银行走了一趟,可也没有找到肇汉。返身要离开的时候,他又觉得有点不妥贴,就回头向肇汉同室的同事打听了一声,这才知道,肇汉到省财经学院培训去了,三个月。难怪嘛!--这个卵家伙也是,去培训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行驶在大街上的时候,晓筱才回想起来,自己这几天打电话找肇汉,竟然一直没有向肇汉老婆问清肇汉的去向,白白耽误了几天时间,责任还是在自己啊。于是,他决定暂时不找肇汉了,还是先找伟平。

正好政府办公室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反正祈县长外出去了北京,晓筱骑着自己的那部破飞鱼26型自行车,从农业银行一出来,就直奔卫生局。伟平在卫生局药品管理股当股长,平常工作也很忙。晓筱担心他也不在家,怕他下乡检查药品市场去了,后悔没有事先打个电话来了解一下,可脚下已经来到了伟平的办公室门口。哈哈,正好在,趴在桌子上写东西呢。

伟平丢了东西不写,给晓筱倒了杯水:“没下乡?”

“废话,下乡了还会来你这里喝水?”晓筱以他们同学之间特有的直爽与骂腔反问,“又在炮制什么新八股文呀?”

“还不是你们政府办吃饱了没什么卵事干,给我们没事找事地布置下来的!”伟平坐到晓筱对面的沙发上,丢过来一支红塔山香烟,“前几天不是搞了一次全县医药市场整顿吗?领导让我搞个汇报总结。”

“噢。”晓筱记起来了,确实是发了这么一个通知,还开了动员会,随手就端起茶杯喝茶,“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两个人互相望着沉默了一下,伟平就笑着问:“上个礼拜下乡,又去干什么?”

晓筱有点不以为然地回答他:“还有什么,春耕备耕督查呗!现在上面也是吃饱了没事干,总是要找些鸡毛蒜皮的卵事,拿县里领导当弹簧压一压、磨一磨,拿老百姓当面团捏一捏、揉一揉。要不,怎么才能体现出他们做了工作呢?”

伟平还是一脸嘻笑:“春耕备耕督查?这可是你的老本行了,老老实实交代,又到哪几个点上会相好的搞‘春耕’呀?”

晓筱听出了伟平话中的浑玩笑,这是他们同学之间特有的玩笑段子,一出口就能意会到。于是,他就脱口而出,用粗话笑着骂他:“你个X崽子,除了会说这些狗屁事,天天挂在嘴上,还会说什么?总有一天,你会烂在X眼里头!”

伟平哈哈笑起来:“我巴不得!”

晓筱骂完了,又一次对自己的语言感到了惊异:怎么越说越粗俗了哇?晓筱经常对自己说出来的这类粗话脏话感到惊异甚至震惊: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原先在学校教书的时候,自己可是从来没有说过粗话脏话,就是调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之后,前两年也没有说过啊。倒是如今这两年里头,自己不知不觉地学坏了,这些粗话脏话越说越滑口了,一张开嘴巴就是连篇累牍的出来了。看来一个人学坏,有时候也是不知不觉啊!晓筱追本溯源,从自己这样脱口而出说粗话脏话深入分析,查找深层次的根源,最后他认为,政界就是一个大染缸,任何纯洁的人到了这里,都会被污染的。像自己,原本是一个精神与灵魂都很纯洁的人,到县政府办公室呆了这么四年,现在也被政界这个大染缸给染污了。就像台湾学者柏杨先生说的那种酱缸,自己处在这种“酱缸文化”当中,也已被染成酱色,早就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纯洁。如今说话是越来越“开放”,话音里都有一股浓浓的酱味了。特别是跟伟平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更是三句话不离女性生殖器。晓筱为自己这种精神与灵魂的倒退和堕落,感到害怕,感到无奈,感到悲哀,感到不可救药。世风日下啊!晓筱经常为这个摇头,如今的人们,不仅是男人们,而且包括一些女人们,都大言不惭、毫无羞色地谈论女性。有些男人整天把女性挂在嘴上。晓筱就曾亲耳听得一些领导在不同场合说着这样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有一位领导,居然在县六套班子理论联系实际会上发言的时候,就把“招商引资”说成了“招商引鸡”,当场闹了个大笑话,惹得其他领导都说他“平时说得太多了,成了习惯了”。尤其在外面吃饭应酬的时候,晓筱听这些东西就更是听得多了。他无限感叹,如今的餐桌上,女性话题特别是女性黄色或灰色话题,已经成了一道必不可少的“佳肴”了。一桌食客里面没有女性倒不是很要紧的事,但没有女性灰黄色话题就成问题了,会被普遍地认为“这顿饭吃得没有味道,没有兴致”,不热闹、不好玩。女性灰黄色话题,就是一顿饭的调味品。人们在谈论女性的时候,极尽亵渎之能事,极尽猥琐之本真,极尽淫秽之嘴脸,并且堂而皇之,大言不惭,放纵不堪。浑话能说到多粗俗就说到多粗俗,脏话能说到多得意就说到多得意,痞话能说到多放肆就说到多放肆。人们已经公开地、赤裸裸地崇拜起放纵的生活了,赤裸裸地把婚姻之外的性生活作为评判人生价值高低的标准了。这样一个时代,已经是一个以说脏话粗话乃至痞话为荣的时代了;这样一个社会,已经是以弘扬精神糟粕和语言垃圾为荣的社会了。不光政界如此,就连“文以载道”、以弘扬高尚道德与情操为己任的文学艺术都如此了,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可值得挽救的呢?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整个社会的人都不知自醒而自救,或者明知这样对社会不利而又不得不随大流。“举世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自己一个人又能怎么样?从来都是社会改变个人,不是个人改变社会。晓筱时常这样感叹着,并为自己陷入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社会而感到痛苦,更为自己没有能力挽救这个时代、这个社会而感到万分痛苦,但又不得不在痛苦中去适应、去迎合这些自己本质上要排斥、要摒弃的东西。为此,他常常对一些极为要好且精神上相通而能称之为知音的文学朋友说:“现在,我们的精神与灵魂正挣扎在死亡线上。”这个时代,这个社会,这种际遇,这种时尚,需要的,就是人们的顺从与迎合。这不是进步,而是倒退,是一种时代的悲哀,一种社会文明的悲哀。

晓筱脑袋里一瞬间转过这些内容,脸上就敛起了笑,问伟平:“晚上你在家吗?”

伟平见他敛起了笑,也严肃起来:“在家,有什么事?”

晓筱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了,就又咧开嘴巴笑着说:“没什么事,想来坐坐。”

伟平笑了:“好哇,来打‘拖拉机’,我们好久没在一起玩这个了。把瑞明叫来,今天晚上好好玩他几把。上个礼拜六,你不在家,我一共输了六百多块钱。”

晓筱没有反对他,也没有迎合他,脸上始终挂着笑。旁人看不出晓筱的笑有点不对劲,只有晓筱自己知道,那笑是装出来的,已经僵在脸上了。带着这种僵笑,晓筱在心里对伟平说:我来了可就不光是打“拖拉机”的事了。嘴上就问:“还有多少钱?”

伟平没有明白晓筱的意思,随口说:“总够今天晚上打‘拖拉机’的。这个不用你操心。”

晓筱加重语气:“我是问你,存折上,还存了多少钱?”

伟平以为晓筱是随意顺便问的,就答:“不到两万块吧。”

晓筱冲他竖起拇指不说话,心里却在盘算:怎么样才能把这家伙带到武汉去,他可是一条大鱼呀!钓住了他,就能把那些个体医生、私人诊所、个体药店老板都钓住。光抓住伟平一个人,晓筱就能在爽安康事业里做到主任一级。伟平可是一只“老鹰”啊。

“老鹰”,是爽安康事业,甚至所有传销事业里的一句比喻性术语,意思是指,某个人像老鹰一样有能力,能够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那些有可能做好传销事业的人“抓”进自己的事业来,做大自己的传销网络。爽安康事业中人,都把能够迅速发展网络的人称做“老鹰”。他们说要去“抓老鹰”,就是说要去寻找一个能够迅速而且庞大地发展传销网络的下线。为什么要采用这样一个比喻性术语,晓筱琢磨,里面恐怕有这样两个原因:一个是从老鹰的本性与能力出发,它能够轻松而大量地捕获小鸡,一只老鹰下面总是罩着一群小鸡,用它的本性与能力来比喻能力非同一般的传销人士,是比较恰当的;另一个是爽安康事业的各个机构,对已经升上“总裁”级别的传销商,每人都授予一个徽章,徽章的图案就是一只老鹰(采用这个图案,其实也是从第一个原因演化而是来的)。因此,“老鹰”徽章就成了成就特别突出或者已经成功的爽安康事业传销商的身份象征。两个原因当中,其根本的原因还是从老鹰的本性与能力而生发出来的。晓筱把伟平看成是“老鹰”,就是看中了伟平管理之下的“小鸡”,他认为伟平能够利用“药品管理股长”的职权,抓住那些个体医生、个体药店和私人诊所的老板等“小鸡”,让他们成为他网络里的传销商。

摸清了伟平的家底,晓筱觉得此行的目的达到了,就起身告辞:“晚上见,不见不散!”一边走,就一边设计着带伟平去武汉的方案。

伟平把他送到楼梯口,才又回去忙他的汇报材料。

 

告别伟平,出了卫生局,晓筱猛然间想起一个人来,于是把那辆破飞鱼车踩得呼呼生风,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他一步三个台阶地奔上四楼,见房门开着,就直闯进去。

映梅正在安装液化气瓶上的送气管,显然已经装了好久没有装上去,脸上左一块右一块的黑灰,把一张好看的脸弄成了效颦的东施。晓筱进门的时候,她正气恼地把送气管摔在地上,眼眶也红红的。

晓筱跑过去:“让我来。”

映梅默不作声地放了手,转过脸去,眼泪跟着就出来了。

晓筱三下两下就拧紧了送气管,抬头见映梅背对着自己,感觉有些不劲,就问:“怎么啦?”

映梅立刻擦干泪水,转过脸来:“没什么。”

两个人就你望我,我望你,好一阵没有说话。

映梅与雷劲结婚后,一直没有生孩子。晓筱记得雷劲曾经说过,要多过一过两人世界的浪漫生活。如今,只有映梅一个人在家,两人世界成了一人世界,偌大的一套房子显得空空荡荡,就更加衬托出映梅孤身一人在家的孤单与寂寞。晓筱忽然就觉得,雷劲丢下映梅,自己一个人跑到武汉去,如果仅仅是做爽安康也就算了,居然还跟洪柳搞在一起。看来,这家伙似乎有些不是东西。这时,他忽然就记起了雷劲跟他说的“你平时替我多关照一下映梅,她一个人在家里,蛮累”的话来。晓筱尽管不知道雷劲与洪柳的关系进展到了什么程度,但也感觉到了他们之间那种关系的暧昧,于是就不由自主地为映梅生出一丝醋意,在心底里怜惜起映梅来。他在心里说着:映梅当初要是嫁给自己,而不是嫁给雷劲,肯定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窘况了。

映梅嫁给雷劲,还是晓筱的一首短诗和一篇散文促成的。那时候,雷劲正处在洪柳与映梅二者间的艰难选择之中。洪柳还在读大三,尚需一年多才能毕业与雷劲携手,而且还得她分配工作一定回到这座县城,否则他也是徒有思念而已;而映梅则不同,与晓筱、雷劲同在一所学校,可以说是朝夕相处,她那靓丽的身影几乎天天在雷劲的眼前晃来晃去。一边是大学时期有着感情积累的洪柳,一边是就在身边且吸引力颇大的映梅,所以雷劲当时正在经受着感情抉择的煎熬。

当时,雷劲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久,与洪柳处在爱情相隔遥远的煎熬之中。洪柳是他在大学时代的恋人,他读大三的时候,在一次同乡聚会上认识了刚刚进校读大一的洪柳。洪柳的美丽,一下子就把雷劲的目光与心情给吸引过去了。雷劲总是要找些或大或小的理由与借口,去与洪柳接触,一来二去,这个身材高大、会打篮球的生物化学系男生自然就把洪柳的少女之心给吸引住了,尤其是他在球场上驰骋的矫健身影,对洪柳那颗青春萌动的少女之心更是充满了力与美的吸引,两人于是就谈上了。将近两年的相处,两人感情不断升华。正谈得如漆似胶的时候,雷劲却毕业了,一下子就离洪柳远了,这可把雷劲思念得不行,常常经受爱情思念的折磨。于是,雷劲就常常在星期五出发,赶到省城去与洪柳相会。但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雷劲刚刚参加工作,那点微薄工资,也支持不了这样的爱情旅费。因此,雷劲去省城的次数也是有限的。远在省城的洪柳也没有办法,只好忍住心里的思念,偶尔在星期六从遥远的省城赶回来,与她心爱的白马王子短暂相聚。

那个时候,雷劲常常与晓筱交流对爱情与婚姻的看法。谈到结婚,雷劲有一“名问”:生命中,你是选择爱人,还是选择老婆?雷劲所问的“爱人”,就是指情人,但又不是现如今“二奶”之类的情人,纯属柏拉图式的精神上的恋人。雷劲当时刻意把自己打扮成精神贵族,所以常常提些纯精神性质的问题。而当时的晓筱比他还精神贵族,四个字就让雷劲五体投地:“鱼和熊掌。”

那时候,相比之下,对正处在爱情饥渴中的雷劲来说,洪柳远在千里之外,可想不可及,远水救不了近火。而映梅呢,就在眼前,而且天天晚上同他一起下舞场跳舞。当时,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刚刚兴起交谊舞热,快三慢四迪斯科,伦巴探戈华尔兹,青年男女都趋之若鹜,雷劲、晓筱、映梅等自然也在此之列。映梅的舞跳得好,晓筱会跳的几个舞都是映梅教的。雷劲分到学校来后,几乎天天拉着晓筱和映梅去跳舞,映梅简直就成了雷劲的专职舞伴。在轻曼的舞曲与激烈的摇滚当中,两人的感情自然而然地升温了。

其实,当时的晓筱,早就在心底里暗恋着映梅。那时的晓筱,是学校里最积极的文体活动分子,篮球、足球、羽毛球、乒乓球,总能看见他的身影;还喜欢唱歌拉琴弹吉他,学校里的任何一场晚会,总少不了他给大家献歌。他的声音高亢激昂,最拿手的歌是《西沙,我可爱的家乡》《红星照我去战斗》《北国之春》《敢问路在何方》等。那时正流行台湾歌星齐秦的歌,晓筱硬是把《大约在冬季》《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等几首学校公认难度最高的歌给演绎得感情真挚。有时候兴致来了,晓筱还会信笔涂鸦地画上一两张画,尽管水平不高,但也自娱自乐。偶尔,他也随同事去跳跳舞,或者扛着鸟枪去野外打鸟。映梅对文体活动也是很喜欢很热心的,于是经常到晓筱房里听他弹琴或者唱歌,跟他聊天,向他借书看,两个人的关系也就随之亲密起来。晓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内心还常常生出缺少一点什么东西的感受,直到映梅出现在面前,这种感受才会减轻或者消失。

雷劲出现之前,同事们都认为晓筱跟映梅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看他们那个耳鬓厮磨的样子,最终走向婚姻的殿堂简直就是意料之中、铁板钉钉的事情。晓筱自己也知道,自己内心里是扎扎实实的爱上映梅了,但他那份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矜持,使得他内心在煎熬也未能在口头上向映梅表达,他的精神贵族气质与为人,让他对映梅的感情始终停留在精神追求的阶段,始终没有外化为直白的语言或者缠绵的形体动作,比如摸一摸映梅的手,或者说上一句“我喜欢你”,以传导或者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而映梅呢,也因为女孩子特有的矜持,并未向晓筱作过任何一点暗示或者启发。雷劲的到来,就使晓筱对映梅的情感永远停留在了精神贵族的阶段了。但晓筱并不后悔,反而认为雷劲更适合映梅。于是,他就有意无意地促进他们两个,自己用一种只有自己知道的高尚,忍受着内心痛苦的煎熬,成就着映梅与雷劲的感情发展,最终使雷劲在迟迟疑疑中向映梅倾斜了感情的天平。

然而,雷劲虽然感情基本上倾向映梅,但与洪柳的感情依然没有明确的了断。这让晓筱对雷劲有些看法,也很为映梅抱不平,于是决定找机会直接促成他们,让雷劲彻底断绝与洪柳的来往。后来机会终于来了。一次打球时,雷劲不慎扭伤了脚踝,撕裂了脚踝处的韧带,住进了县人民医院。洪柳偶尔从在县城工作的同学那里间接地得知了消息,无限焦急、万分痛惜地从省城赶回来,却发现映梅正扑在病床上的雷劲身上,温馨而又浪漫,夸张而又缠绵。洪柳什么都明白了,当即涕泗滂沱,转过身,逃亡一般地奔出了病房。此情此景,又恰好被赶来探视的晓筱看了个正着。于是,晓筱当即就胡诌了一首短诗:

 亭亭雪中梅

 依依岸上柳

 柳絮随风处处飘

 梅花香在雪心头

 你是那飘泊不定的信风

 还是那守着寒梅的雪球

 柳絮随风飘走

 会在别处扎根

 梅花即使凋零

 然而芳香依旧

   夜里,晓筱又一鼓作气赶出了一篇散文,题为《映山红的畅想》,把映梅比做春天里漫山遍野那鲜艳夺目的映山红。第二天一早,连同那首短诗,一并送给了雷劲。雷劲看了,热泪盈眶,最终选定了映梅。

促成了这件事,晓筱心里激荡着自豪与悲壮,有一种完成了历史使命的神圣感与自豪感,尽管自己内心显得乱糟糟空落落的,但他认为自己让映梅找到了美好的归宿,行为是非常高尚的,品性是非常高雅的。当然,他的心里也时常会涌起一丝对洪柳的愧疚,如果不是他有意促成映梅与雷劲,说不定跟雷劲生活在一起的仍然是洪柳。

然而现在,一看到映梅的这副窘态,晓筱珍藏在内心深处的、对映梅的那种永远割舍不去的怜爱,就油然而起了。他想象不出,映梅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子,是怎么把一个重重的液化气罐从一楼弄到四楼来的。心生怜悯,心底就有些疼痛,手就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伸向了映梅。

映梅已经转过身,去客厅里给他倒茶,没有看见他伸出去的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坐吧!”

晓筱就把伸出去的手放在水龙头下洗了,然后跟着映梅进了客厅,愣愣地看着她,实话实说:“雷劲让我来看看你。”

映梅把茶杯放在茶几上,面无表情地说:“他还会要你来看我?”

晓筱定定地望着她,认真地说:“是呀,你不相信?”

映梅不易察觉地哼了一声,起身进了厨房:“你再坐一下,就在这里吃中饭。”

晓筱连忙起身推辞:“不啦。我还有事,我走啦!”然后逃跑一般地出了门。下到二楼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映梅在哭,哭声很压抑,很无奈,也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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