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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一般的女子映山红,不知在“山红兵站”过了第几个春天了,连兵站小屋上的那块木牌牌标志,她都描过两三回了。
可是,自从她接受任务时的那两周,之后,便再也没有部队从这经过过了,甚至连朝鲜人民军也没有走过。
村上的人们开始劝她不要再守那个小屋兵站了,与他们一起居住吧。
可是映山红却总是笑着摇摇头(长期的少与人交流,她的语言似乎都变得迟钝了),说:“不,我没有接到命令撤离。”
无奈,村上的阿妈妮(大娘)便送来青菜种子,红薯种子,还有锄头、挖锹……映山红开始“自食其力”,她将屋前站后的空地,翻耕过来,种上植物,春种秋收,自给有余,日子过得倒也轻快。
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祖国,想着首长让她撤退的命令什么时候能到,还想着战争到底打到什么程度了,部队是胜了还是……但她相信肯定是胜了,要不然,这里怎么没有部队再继续前进?
有时她也往坏的方面想,如果是胜了,那牛排长怎么还不来通知她撤离兵站?
在这种焦虑中,她又度过了一个春天。
夏天的阳光,总是那么热情,尤其是中午,能让人晒得蜕上一层皮。
照例地,映山红这个时候坐在兵站前的树荫下,听着远远近近的蝉鸣,不时地眺望着当初部队过来的方向,希望在她一抬眼间,能看到她那熟悉的军装的身影。
可是,没有。
她叹息一声,低下头,从脖子上拿下已经半干了的毛巾,准备再去溪水中浸湿,借以驱除这暑气。
突然,从村子方向过来一支队伍。
映山红立即回到兵站,像当初接受训练时一样,挺直地站在那里。
队伍越来越近,映山红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是志愿兵!
是的,他们的着装准确无误地告诉映山红,这是支中国人组成的部队。
可是,他们怎么从这个方向过来?
难道,是退下阵地的败……映山红不敢再往下想;他将当初那位老乡连长送她的手枪悄悄藏在了身后。
部队终于走到近前了。
“报告。”
映山红在草丛中的突然一声“报告”,将领头的一个胖胖的战士吓了一跳,等定睛一看,原来是位穿着志愿军服装的女兵,不由再次露出了“惊骇”——
“快去报告连长,这里有一位女兵。”
“是,排长。”
战士跑出去几步后,排长又叮咛了一句:“是我们的女兵。”
就这样,部队停了下来,立正站在那;映山红呢,也立正站在她的兵站前。
天空飘过来一片云,在他们头顶上盘桓了下,又飘走了。
云走后,来了几只鸟,落在映山红身边的树上,伸伸颈,偏偏头,然后互相再唱和一声,仿佛是在问:“女兵姐姐,你要走了吗?”
是的,映山红要走了。
连长与那个排长一样,也长得胖胖的,听到报告后,从后面跑步到了前面。
简短的交流后,胖连长这才知道这个兵是真正的“战士”,为了完成任务,在这里,在这个也许档案中永远也找不到的一个所谓的“兵站”,坚守了这么多年。
胖连长的眼泪出来了,他在战场上看过太多的悲伤,但他都以一个军人的阳刚,一滴泪都没流过,但眼前,在这个兵站,在这个女兵面前,他的心,仿佛被谁狠狠地揪了一把,然后又松开;被松开的心,便开始飘浮,飘浮,一直飘浮到天空,与云一起,与风一起,与阳光一起……他上前紧紧握着映山红的手,说:“辛苦了,同志。”
映山红也很感动,终于,现在,终于见到自己的部队了。
但她仍没放松警惕,问胖连长他们这是去哪里。
胖连长连忙解释,说战争早在1953年7月27日《关于朝鲜军事停战的协定》签订后,就基本结束了,她所在的那支部队上来后,现在都或换防或归国了;他们是这批归国的最后一支部队了,由于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出了一点状况,所以才选择了这条路。
也就是说,牛排长有可能是将她丢在了这个兵站上了。
映山红的眼泪不知怎么,一下就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