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事情就有些复杂了,哥秦三儿阵亡在朝鲜,政府有纪录,有档案,而且其“家属”(虽然材料上注明他已无家人)还会享有一定的民政抚恤;当然,如果有立功什么的,自然也会标记。
而现在她没有,她什么档案也没有。
即便秦庄接纳了她,那也说明不了她曾参加过中国人民志愿军。
说明不了她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就说明不了她的兵站,说明不了她的抗美援朝。于是,她决定再回丹东,去接待站,去找部队,要让部队给她证明,她参加过抗美援朝,她是山红兵站的站长……
其实,当时让映山红休假,只是部队接待站的一个缓兵之计,当映山红离开后,他们立即着手调查,想找到能证明她身份的人,无论是她说的牛排长或是后来的那个老家的连长,可是,外调的信函发出去几十封,却都回复了一个“查无此人”。
但接待站没有放弃,正准备将外调范围再扩大一些的时候,映山红回来了。
映山红将她回到秦庄的前前后后一一如实进行了汇报。负责接待她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同志,看上去来自南方,因为他多了几分南方人的细腻而少了几分北方人的豪气。
眼镜听完了映山红的汇报,没有急着解释他们是如此地正在努力地为她寻找证人,而是请她放心,相信组织,相信部队,一定会妥善处理好她的事情的,然后将她安排到临时招待所里,让她先休息。
可映山红怎么能休息得住?
她知道眼镜虽然没说找不到人能证明她的身份,但那眼神,分明是说了。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再次来到接待站,再次详细说明了她是在哪上的车,在哪接受的休整,还有,战士们是怎么叫她映山红的,以及在朝鲜时,牛排长是如何布置给她任务的……眼镜始终微笑着,不时地提醒她喝一口水,临了,仍还是那句话,请她好好休息,请她相信组织,请她相信部队。
好吧,既如此,那就权且相信“相信”吧——映山红就安心地在招待所住了下来。
4
消息是上午到达接待所的,眼镜将外调函反复看了又看,映山红所说的牛排长,查到了。可是,查是查到了,而结果,却让他无法言说,因为,那个排,在一个攻击战斗中,上去后,没有一个活着下来……
现在惟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在朝鲜曾给过她帮助的老乡连长,而参加抗美援朝的大军中,有多少个那样的连长啊,这要上哪去找,即使去找,哪怕是一个一个地去问,又要问到哪一年哪一月!
眼镜望着桌上的一堆文件,一筹莫展。
可是,我们对待志愿军战士,尤其是一名为了信念一直坚守在自己阵地上的战士(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她确实是从朝鲜回国的,这个有证明),不能不给她一个交待。
眼镜决定一面继续外调,一面临时给映山红安置一份工作。
听到去机械厂工作,映山红其实并不太愿意,因为她从出生以至到朝鲜,她就从未与机械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所谓机械厂是干什么的。她站在那,听着前来领她的戴着鸭舌帽的机械厂领导与眼镜说着话——
“你们要安排好她,她可是从抗美援朝战场下来的战士。”眼镜说。
鸭舌帽笑着说:“我们打算先安排她做铣工。”
“铣工,嗯,这是个技术活。”眼镜用食指推了推眼镜。
“那我就领她去了啊。”
“去吧。”
于是,鸭舌帽转过身来,叫了声:“应同志,我们走吧。”
映山红望向眼镜,眼镜冲她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走。
映山红跟了鸭舌帽转过身往外走,边走还在边想:洗工,不就是洗碗洗碟么,还什么技术活,难道还能将碗呀碟的洗出一朵花来!
她误将“铣工”当“洗工”了。
不过,她人生中,还真的得感谢这短暂的铣工生活,因为,这铣工的技术,几年后为她与她的爱人相识搭建了共同的话题,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铣工技术是他们的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