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袁世凯病逝后,北洋政府缺乏威信,无法管制军阀,各派军阀和各省督军为获取地盘,发起争夺战争,上演了中国近代史上最混乱的一幕。那时,县境过往军队频繁,终有一支军阀部队开进县城不走了。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各军阀部队的军服五花八门,让老百姓分不清谁是谁。军阀也深知这一点,为了区分彼此之间的差异,参考清末新军的服装样式,定制出不同的军服,但大小军阀众多,老百姓被许多奇异的军服弄得眼花缭乱,根本分辨不清楚。
军阀部队开进县城那天,满街满县城都是兵,仿佛空气和阳光一下子消失了似的,因为这一大批穿着黄色军服的人正踏着沉重的步伐开进县城,他们每人身上都有武器,每个人的面孔都显得野蛮、凶狠而粗暴,尽管有些人差不多还只是些年轻的孩子。县城里的人看见这些人的面孔,赶紧把孩子拉到他身边,小声说,快进屋,把大门闩上。这些人不是好人。
这次进驻县城的是省督军手下的混成第三旅,驻防在淮水一带,旅部设在本县。旅长姓韩,统称韩旅。那天中午,韩旅人马从省立第九中学门前经过,秦先生急匆匆跑到校园门口的小卖铺,叫俞希赶紧关门。俞希和秦先生联手将靠墙码放的一拃多宽的棕色木门板,一块块安装成一面墙。恰巧这时,一军官骑马路过,四周围一圈扛枪士兵。此人留着两头翘的八字胡,一身用呢子布做成的军服,上装衣袖镶着金边,上面钉着闪闪发光的扣子,身挂金色流苏绶带,佩戴立式肩章,腰束牛皮宽腰带,腰带上还吊着一把军刀,穿长筒皮靴。他勒住马,拱手对站在学校门口的秦先生说,鄙人韩某,奉督军之命,驻防本县,多有讨饶。秦先生小声对俞希说,此人就是韩旅长了。然后大声说,欢迎大人驻防本县。韩旅哈哈一笑,用马鞭朝后一指说,传话下去,此校不得骚扰,违令者斩!
部队过完以后,俞希想卸下门板,重新营业,秦先生伸手阻止说,现在庄户人家子弟都不肯当兵,这些军阀一路招兵买马,收编的多是土匪,无业游民和地痞无赖,所到之处是见猪杀猪,见鸡捉鸡,年轻姑娘还会遭奸淫。果然让秦先生说准了,最后收尾的是一个连长,带着一群兵来到学校门口。士兵穿粗布黄军服,腰束帆布窄带,穿布鞋,手持“汉阳造”步枪。秦先生张开双臂拦在学校门口说,韩旅有令,此校不得骚扰,违令者斩!连长用马鞭捣捣硬壳帽,把帽子捣歪了,斜扣在脑袋上。俞希看这连长面熟,长相粗大魁梧,一张铜锣大脸,满脸的疙瘩,俞希想起来了,此人正是攻打豁达村的匪首麻黑七。俞希这才明白豁达村这段时间没闹匪患的原因,原来土匪成军阀了。
麻黑七转着眼珠子说,让学校放几天假,把房子腾给我们借宿几日,几日后我们就开拔了。秦先生指着学校牌子说,此为省立中学,无省里督军大人的手谕,谁也不敢擅自停课。麻黑七一看秦先生搬出督军压他,他一个小连长如何惹得,只好骂骂咧咧地带着一连士兵住到隔壁文庙里。
韩旅进驻县公署,指挥一切领导一切,此时县知事改称县长,县长要听韩旅调遣。驻防在县里各地的韩旅部下,安静了几天,便开始三五成群,从早到晚进进出出县城各酒店商铺,满嘴粗话浑身匪气。一天,麻黑七穿着粗布白褂带着几个便衣士兵在街上闲逛,街边到处蒸腾着炒菜的热气和辣味,还有划拳声。麻黑七咽着口水走进一家饭店,一拍桌子喊,上菜!吃完饭,嘴一抹走人。店掌柜看麻黑七面凶,但还是斗胆拦住说,这位爷,本店小本生意,给个本钱吧。麻黑七“啪啪”拍着衣兜说,钱在兜里,你自己拿吧。掌柜的点头哈腰说,不敢。麻黑七眼一瞪说,恕你无罪,爷让你拿,你就拿。旁边几个兵起哄说,对,让你拿你就拿,难不成钱还会自己跳到你手里?掌柜的脑袋上汗都冒出来了,身边几个兵围住他喊,拿呀,快拿!掌柜没办法,只好哆哆嗦嗦伸手去兜里拿,摸着硬硬的东西,以为是包裹好的一筒大洋,拿出一看,立刻像拿着烫手山芋在两手里倒来倒去,却不敢扔。掌柜的捧着手枪说,爷,钱我不要了,几个想吃啥,我这就吩咐做。麻黑七拍拍掌柜的肩膀说,你还怪识相,爷吃饱了,等下次吧。说着,扬长而去。店掌柜的哪还敢再经营,连夜收拾东西,逃回了乡下老家。
接下来,韩旅部下慢慢摸清了县城富户情况,夜里入室抢劫富家大户,逼要钱财。摸到张毅生家,碰巧那夜张毅生住校,其父母有事回乡下。一群兵砸开张毅生家宅院的门,一拥而入,手脚利索地捆住了管家双手,另一头绕过堂屋上的横梁,两个兵一拉绳子,管家顿时手脚乱蹬地升天了。兵们问,钱在哪?管家嚎叫,军爷,主家不在,我真不知道啊。兵们从厨房掂来一把大扁担,抡起来就朝管家拍去,一顿大扁担拍得爆响,把管家拍得像个秋千样在空中荡来荡去,活生生给拍死了。
管家被打死的消息传遍全县,顿时引起恐慌,一些大户纷纷逃往乡下老家。乔老爷子也赶紧坐上乔扁豆的胶轮大车,由乔局长(县教育科已改称教育局,科长改称局长)出面协调贿赂城门岗哨,才得以带着细软逃出县城,一路狂奔,回豁达村避难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