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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枢尧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4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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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书生》连载

第二十二章 征粮

假期,俞希和乔勇结伴回村,路过张毅生家的“积源堂”绸缎庄时,里面可真热闹。卖布的柜台前挤满了进城挑选布料的乡民,有准备为孩子添新衣的,还有几个小伙子为娶亲正拿着新衣料在身上比试。

张毅生眼尖,从店里跑出来,喊住俞希和乔勇说,骑我的自行车回吧。俞希背着包说,不会骑呀。张毅生说,平时让你们练习骑,就是不练,到用时不会了吧。接着,张毅生挠挠头说,这样吧,我让管家套车送你俩回去。乔勇弯下腰,把背上的包裹朝上颠了颠说,这点路对我们不算啥!张毅生知道乔勇的脾气,说不行就是不行,咋劝也没用。他回头喊管家,把新进的洋布包两块过来。管家在店里应着,不一会儿,一个头戴瓜皮帽的伙计慌慌张张跑出店门,手里捧着两块捆扎好的布料说,少爷,按你吩咐办好了。张毅生对俞希和乔勇说,啥也别说,我知道你俩不会要,但,这是送给两家老人的,务必收下。说着,张毅生回店里去了。伙计捧着两块布料说,俩少爷别为难我,我是替人做事的。乔勇叹口气说,收下吧。

俞希和乔勇一路走着说着,先是议论这个张毅生真是大方,简直让人接受不了。接着,乔勇问俞希,你中学毕业,打算干啥?俞希说,上大学,挣大洋,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俞希反过来问乔勇,你呢?乔勇说,目前之中国,打到列强和军阀非武力不可,我打算上黄埔军校,以武救国。俩人一路畅谈,不知不觉就到了瓦鲁河木桥上。此桥长五十多米,宽5米,桥下每隔一段就是深扎在水下涂着厚厚一层清漆的圆木桥墩,粗大的桥墩柱子都已经很黑了,那是多年前用桐油涂黑的,泛着光亮。桥中间行车马,两旁走人,木制桥栏杆有半人高。从河面上吹来的阵阵微风送来了两岸野花的清香。俞希和乔勇手扶桥栏远望河水,碧绿的河水翻起小小波纹,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金光,仿佛一片片银纸漂在水面上。

一路上天蓝得像水洗过一般,雪白的云朵静静地飘浮在空中,一只鹰在旷野上盘旋了一会,便像箭似地飞向了遥远的天边……静极了。举目四望,满眼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平原那么大,大到了天边。瓦鲁河从天边而来,宛如镶嵌在平原上的一条传送带,从木桥下穿行而过,缓缓流淌的瓦鲁河衬托着沧桑的木桥。湿漉漉的官道在木桥两旁紧贴着广袤的布满庄稼的田地延伸,豁达村就坐落在瓦鲁河北岸一片丘陵地带上,河岸到村庄的地势缓缓向北波伏渐高,直到乔家大宅院是最高地。在回村的路上,官道路边的辙印里还积着雨水,一个穿短打的老汉赶着一头黄牛,在泥泞的土路边上留下一串蹄印,牛哞了一声,带着一股潮湿的牲畜膻腥味,从俞希和乔勇的身边慢悠悠地走过。老汉认出了俞希和乔勇抢先打招呼说,呦——俩秀才回来了?俞希和乔勇和老汉闲聊得知,瓦鲁河刚在一场暴雨里发了洪水,淹没附近不少村庄,唯独豁达村安然无恙。

为答谢大庙诸神护佑,豁达村不知从什么地方请来了淮河锣鼓队和一个花鼓灯队在大庙前表演。淮河锣鼓是一种融吹、打、歌、舞为一体的歌舞,领头的脸上涂了油彩,眉毛画过,眼睛吊到眉梢,打着龙旗开路。这开路也有讲究,走的是台步,后面紧跟着四人抬的一个大方桌,桌上摆放着笙、箫、笛、管及弦乐之类的民间乐器。方桌的四脚上扎着彩棚,盘龙罩顶,乐手穿着戏服绕场依次吹拉弹唱桌上摆放的各种乐器,拉的拉吹的吹。还有花鼓灯队,鼓手是整个花鼓灯队的指挥,花鼓灯队踏着鼓点跳起旱船、车灯舞,摇头晃脑地唱民间小调《长流水》、《十八翻》、《五锤锣》、《兔子扒窝》………

那天,就在锣鼓队和花鼓灯队浪扭的时候,韩旅的一支征粮队赶着马车来了。大庙前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挡住了征粮队进豁达村的路。征粮队的士兵横鼻子瞪眼,举起枪托狠狠乱砸,吓得看热闹的农人躲躲闪闪。喧闹的农人纷纷后退,传出板凳掀翻了的嘈杂声响,夹杂着人群惊慌失措的叫声。锣鼓队和花鼓灯正低头表演在兴头上,一个劲往人群里挤,越挤越热闹。后退的人群又被锣鼓队和花鼓灯往前撵。征粮队急了,一拉枪栓,朝天放枪喊道,统统后退,格杀勿论!枪一响,就是有匪情,在祠堂里日夜待命的豁达村红枪队,立刻在狗尾巴的带领下冲向大庙,红枪队边跑边对着征粮队举起枪喊,都举起手来,再不举手就开枪啦!

大庙前看戏的人群一看大事不好,纷纷逃窜,或躲到墙角旯旮里看热闹。戴大沿帽的麻黑七从屁股后面掏出盒子枪,走到对峙双方前面说,你们谁是管事的?狗尾巴经过几年历练,也算见过世面了,他抖一抖肩膀说,我是豁达村红枪会的头,你们是啥来头?麻黑七手里握着枪说,本人奉韩旅之命,进驻豁达村。从自即日起,附近各村按征粮征捐布告执行。说着,麻黑七对手下人一挥手说,他娘的,把布告贴大庙墙上!征粮队是有备而来,几个士兵提着浆糊桶,用扫帚蘸着浆糊往墙上刷,一张半个炕席大小的布告就贴在了墙上。麻黑七用手枪指着墙上布告说,看好喽,鲜红的韩旅大印和县长大印在上面戳着呢。红枪队就有人走到布告前伸头看,狗尾巴在后面喊,看啥看,能看懂吗?快叫族长。不一会儿族长俞凤昌小跑步赶来,一看布告说,真的,是县长大人的印,我见过。这就证明这些人是官府派来的,不是土匪。

大家一听是官府的人,纷纷放下手中武器,跟着族长俞凤昌来到麻黑七面前。俞凤昌走近一看,赶紧拱手说,啊呦——这不是……七爷嘛。俞凤昌本想说这不是杆匪七爷嘛,他把“杆匪”俩字漏掉没敢说。麻黑七也认出了族长俞凤昌说,本人现在是韩旅手下的连长,奉命征粮!俞凤昌随之说,到祠堂里坐,坐下好说话。

征粮队进村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全村,村庄里骤然骚动起来,传出嘈嘈杂杂的议论声,男人女人们站在祠堂门口探望。征粮队的人强行占据祠堂旁的厢房和私塾做兵营,在豁达村祠堂墙上张贴一张征粮布告,布告下摆了一张桌子,桌旁竖了一块门板,上写五个粗黑毛笔字:征粮征捐处。桌前坐着一个记账人,桌两旁站俩肩扛步枪的兵。在不远处的树阴下是一辆罩着黄油布的马车,马车支起车架,减轻了辕马的重负。一个兵背着步枪把装满草料的笸箩放到辕马面前,又掂来一桶水,自己先用水瓢“咕咚咕咚”灌了一阵,把喝剩下的水倒进笸箩,拌匀了草料,让辕马吃。

已经给县府完过粮了,咋还征粮?起初豁达村乡民不信,直到狗尾巴提着亮闪闪晃人眼的大铜锣从豁达村自东至西敲过去,扯着大嗓门吆喝,县太爷征军粮喽,有粮拿粮,没粮交大洋!村人这才明白动真格了,呼啦一下各回各家,纷纷埋藏粮食和大洋。俞希家也一样,把成麻袋的粮食从竹篾围拢成的粮仓里往外扛。俞希爹在后院挖坑,坑底垫了两层厚木板,坑壁用竹篾围挡,成麻袋的粮食和些许银元都埋在坑里,上面用木板盖顶,再在木板上覆盖厚厚一层土,土用钉耙梳理出一垄一垄的模样,四周做了田埂,如同新开垦的菜地一般。

刚收拾好“菜地”还没喘口气,俞希娘就慌慌张张到后院说,不好了,征粮队正敲门呢。俞希拍打干净身上灰尘,到前院打开门,士兵进门一看,嚯——还是个学生。麻黑七拿着一根马鞭,在手里敲着说,布告贴了,锣也敲了,都他娘的聋啦?瞎啦?这时,俞希爹过来打圆场说,军爷,今年完过粮了,再说才闹过水灾,真没有粮钱啊。说着,俞希爹把麻黑七领到仓房里,掀开用竹篦围成的圆筒粮仓,拿起水瓢舀子一头扎进粮仓里挖粮食,挖到底发出“咯咯嘎嘎”的响声,再将头从囤粮圆筒里拔出来说,军爷,看到了吧,挖到底了。麻黑七笑说,我知道,你们把粮食都藏起来了,藏在了后院土坑里,上面还他娘的伪装成菜地!俞希爹吓傻了,莫非埋粮食的时候被他偷看到了?麻黑七笑说,你们躲土匪的时候就这样藏粮食。接着,麻黑七头一歪说,走,去后院挖粮。兵们刚走没两步,麻黑七手一抬说,慢!他问俞希爹说,你就是俞半仙吧?俞希爹眨巴着眼说,是啊。麻黑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的瘸腿女婿吴小马,真他娘的是个混蛋。大烟鬼一个,还他娘的赌博,把家搞个倾家荡产。我问他要粮饷,你猜咋着,他让我找你这个老丈人要!说着,麻黑七一挥手,文书兵拿着一个账本模样的册子,从账册里抽出一张纸,展开念道:岳丈大人,小婿拮据,请替小婿缴纳粮饷,日后奉还。俞希爹气得咬牙切齿“嗷嗷”乱叫,俞希一把夺过那张纸“哗哗”几下撕碎说,一派胡言!

麻黑七大怒,兵们一哄而上把俞希俩胳膊扭到后背,俞希借助身后兵的力量跳起来,圈起双腿一下蹬在麻黑七肚子上,麻黑七猝不及防被踹的直着身子向后飞起来,一头撞到门上,把门都撞倒了。麻黑七“哎呦”了好一会儿,坐在地上说,你们狗日……还不赶快扶我,还……立在那儿……看热闹!麻黑七被扶起来,一拳捣在俞希胸口上说,反啦!给我捆起来!兵们早准备有绳子,不料俞希力气奇大,两个兵居然摁不住他,又涌上几个人把俞希摁翻在坍塌的门板上,就用绳子连门板一块缠了十几遭,五六个人抬了门板,走出了俞希家院子。俞希被捆在门板上,依然挣扎着慷慨激昂地大喊,打倒军阀!俞希一家人慌了神,俞希爹撵在后面说,军爷,粮钱我交,我交!俞希还是梗着脖子喊,就不交,打倒军阀!俞希爹赶紧去捂俞希的嘴巴说,小祖宗,快说个软话吧。接着,对麻黑七连连作揖说,饶一次吧,小孩不懂事。麻黑七解开衣领,伸伸脖子说,杀、一、那个什么?文书兵接过话说,杀一儆百。麻黑七说,对,杀一儆百——送县大牢!一听送县大牢,俞希对他爹说,不用怕,记着,去找秦先生。俞希爹一边“哎哎”应着,一边拉着麻黑七说,军爷,粮饷我交。麻黑七一脚把俞希爹踹翻在地说,晚啦!前方打北伐军吃紧,我就拿他示众,看谁还敢抗军粮!

俞希连同门板被抬到马车上,送往县大牢。直到过了瓦鲁河木桥,远离了豁达村,那个一头黑白混杂头发的驾车老兵油子“驭——”地一声勒住马缰绳,马车停了下来。模样干瘦的老兵油子坐在马车前,抽着二尺多长的旱烟锅,挂在下边的烟袋像大秤砣一样晃荡。同车坐的几个兵把俞希连同门板掀到地上,举起枪托就往俞希身上砸,边砸边教训,吃豹子胆啦你?连长也敢踹。连长有话,让我们在路上狠狠教训你。俞希被打得奄奄一息,动弹不了。文书伸手指在俞希鼻子上探探,还有气息。一个兵拉开枪栓说,扔树林里,毙掉算了。老兵油子说,算了,他毕竟还是个学生。

两个兵把俞希从门板上解下来,用一条麻绳捆了他的双手,两个兵就各抬着俞希的头和脚,把俞希从马车后面扔到了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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