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快枪队

是年冬季，乔欣、乔勇、俞希结束了在县立高等小学堂的学业，在毕业典礼上田校长宣读了毕业考试成绩，乔欣第一名，全场惊叹乔欣那不同寻常的聪颖，一个女生居然考过了那么多男生。乔勇第二名、俞希第三名，这三人是优等毕业生，获得了保荐读省立第九中学的资格。消息传回豁达村，自然是轰动不小，虽说科举已废除，但在乡村人眼里，能考上省立中学，那将来肯定像举人一样有出息。

乔欣、乔勇、俞希结伴回豁达村准备过年。在豁达村，兜里有几个大洋的狗尾巴破例买了红纸，不会写字，也没墨汁，更懒得求人，就用笤帚扫了锅底上的黑灰，加水拌匀，用碗口在红纸上盖上一个个圆圈，

算是取“人口平安，肥猪满圈”的意思，权当对联充数。狗尾巴站在一个歪斜椅子上，掂着脚尖往泥巴屋门框边粘贴对联，刚把上联贴个头，不料椅子踩呲了，“呼哧”一下摔下来，把椅子腿也摔断了。正巧这个时候，乔欣、乔勇、俞希坐着胶车路过，一车人都哈哈大笑，乔扁豆说，喂——你往年不贴，今年咋贴上啦？！狗尾巴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拽了拽棉袄，一拍胸脯说，兄弟我，现在是会长啦。乔扁豆说，我知道，是咱村红抢会的副会长，充数的。

乔欣、乔勇、俞希三人跳下胶车，挤到狗尾巴屋里。狗尾巴这屋用泥坯垒起，茅草盖顶，茅草上压着破缸破瓮，防止大风把茅草刮跑。进屋时候，里面光线不足，大白天屋里也漆黑一片，窗户纸在风中扑簌簌地响着。乔勇跌跌撞撞，好容易才摸着洋火，俞希摸索着找到煤油灯，乔勇划着洋火点起了煤油灯，屋里有了一片亮光。灯旁泥墙被油灯长年的熏烤，早已是黑乎乎的了。所能见的，只是灯前的一二米，抬起眼，便是模糊的黑的一片。乔欣、乔勇、俞希三人围站在屋里仅有的一张白茬长条桌旁，用剩下的红纸写对联。三人都有学袋，里面笔墨一应俱全。乔勇举灯，乔欣拿毛笔，俞希摊开红纸，三人商量着写啥对联。乔欣说，他不是会长吗？就这样写，说着乔欣提笔写道，上联是：鹤有仙心花如人意；下联是：性情所得会长大人。俞希拿着自己的毛笔，蘸饱墨汁，重重地写了横批：上马封候。

乔欣、乔勇、俞希三人回村的第二天，豁达村红枪会宣告成立。乔玄隐任会长，族长俞凤昌当主事副会长，狗尾巴做随后副会长。族长俞凤昌让乔勇和俞希临时掌管红枪会文书。狗尾巴请来了一位法术很深的传道师傅，住在祠堂厢房里，尊称崔师傅，负责训练刀枪不入的超强法术。崔师傅年近五旬，身材高大，头留全发，顶挽发髻，身穿道服，手使青龙宝剑，有一剑封喉的本事。

那天一大早，祠堂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村子的男女老少像看大戏一样赶来了。豁达村在祠堂里设一会堂，在会堂设坛，设供桌，摆香炉、果品，供奉用红纸书写的诸如玄天大帝、周公祖、火帝真君、掌旗大将、西天敕令万法教主，乃至关公、齐天大圣等神位。神位两旁悬挂系着红绸布的大刀。祠堂大殿里香烟缭绕，威严肃穆。祠堂门外列队站着入会的红抢会员，会员手持的武器是由崔师傅画图，让村里铁匠连夜打造出来的一种枪身木制、枪头钢锥、中间饰以红丝线的红缨长枪，当会众手持红缨长枪齐聚，一片红色，故名“红枪会”。

红抢会员，除师傅以外均以师兄、师弟相称。会员统一配发红缨长枪，还有一把一尺长的匕首，叫攮子，插在腰里，打仗短兵相接时作护身用。会员头上打黄包头，腰扎黄束带，胸前衣襟内戴黄兜兜，其内夹有黄符和真言。崔师傅除教会员练功夫外，还要求会员跪在香案前，他口念一遍真言，会员随即磕三个响头，一遍一遍地做，做得越多，功夫越深，避枪炮的法术就越深。其真言是：无量佛，吾灵尊，我请师祖来护身。护护我，护护众，我请师祖来护命。金罡灵，斗罡灵，神力速助，无量佛……

豁达村红枪会还规定了纪律，具体内容是：会员都是一家人，要一心一意；不准贪财，不准贪色；真言不准向外人传。若有三心二意，泄露真言，必遭五雷轰死。乔玄隐不信这些法术，红枪会成立那天，他坚持要发枪，崔师傅拍着胸脯说，我能教会众避枪炮的法术，还要那些劳什子干啥？乔玄隐强忍着，他几次想撵走崔师傅，但碍于族长俞凤昌的劝说，俞凤昌说，乡民胆怯，有了法术，才敢打打杀杀。若不如此，人无胆，聚不起来。乔玄隐想想也是个道理，红枪会就成立了长枪队和快抢队。

长枪队由崔师傅带领教习武术和练习吞符念咒、焚香请神的法术。快枪队由乔玄隐带领，他让狗尾巴带人从祠堂里抬出两只漆着桐油的大木箱，掀开箱盖，每箱码着十杆汉阳造步枪，枪身上裹着油纸，一层层剥去油纸，显出油光锃亮的枪身，枪管瓦蓝瓦蓝。快抢队人手一杆，每人都有一个斜挂在身上的子弹袋，平时子弹就放在子弹袋里，用时把子弹从子弹袋里抠出来，一次抠出五发。乔玄隐拉开枪栓示范给会众看，他说，弹匣里可以压进去五发子弹，拉一下，打一枪。说着，他“哗啦”一声拉开枪栓，推上子弹，举起枪，眼睛眯成一条缝，瞄准树上的一只麻雀，“啪”地一声枪响，树上麻雀一头载了下来。有孩童捏了麻雀腿看，麻雀被打的稀烂。

接下来，快抢队练习瞄准，练习射击姿势，并到空闲地里实弹射击。一天快抢队正练射击，一个打黄包头的长枪队会员飞奔而来，气喘吁吁说，不好啦，长枪队……被土……土……。乔玄隐叫停训练，把左轮手枪插到枪套里说，歇口气，慢慢讲。来人喘息一阵，才缓过劲来说，响午有人来报，土匪在大庙集市上枪女人，崔师傅就带长枪队去打，结果崔师傅被土匪一枪打死，其他人都吓跑了。

狗尾巴不由地“啊”一声说，都跑了？这要传出去，谁还怕红枪会？乔玄隐想了想问，土匪有多少人？来人说，不多，就五个人，都骑着快马，还赶着一辆罩车棚的胶轮马车，抢的女人就捆在车里。乔玄隐把左轮手枪拔出来说，大家子弹上膛，跟我去救人。我带一队人走大路，狗尾巴带一队人走跟大路平行的偏僻小道把土匪截住。快抢队一分为二朝大庙奔去。

几个土匪并没把豁达村红枪会放眼里，打死崔师傅后并没有走，而是把集市上人撵到大庙里，要再挑几个俊俏女人去山寨里过年。快抢队两面包抄，把土匪堵在了大庙里。土匪依仗大庙门口石头狮子作掩护，和红枪会对持。土匪没料到红枪会有枪。乔玄隐瞄准一个头目模样的土匪打了一枪，结果打在土匪肩膀上，土匪“哎呦”一声，躲在石狮子背后喊话，不打了，抢的女人我们不要啦。你们死一个，我们伤一个，我们把马和马车留下，算是扯平了。回个话，行不！

乔玄隐本来就想撵走崔师傅，这下好了，不用撵了。他把双手捂成喇叭状喊话说，可以，我们让开一条道，你们走吧。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豁达村有快抢队，咱两家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惹谁。土匪把马和马车留下，哆哆嗦嗦从大庙里出来。狗尾巴看崔师傅在庙门口地上躺着，脑袋上流出一滩血，就红了眼，一拉枪栓说，把枪都给我留下，要不，我开枪啦！土匪一看快抢队二十个人，人手一杆乌黑锃亮的快枪，哪敢顽抗，赶紧把枪丢下，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