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桶般的监狱,流水的犯人。有释放,就有被关押。中队年年都会有几批新入监的犯人分到中队,今年分来的三人大家都觉得是奇葩。
刘士信刚调过中队来的时候,也有的犯人想乘机讹诈刘士信点东西,无非就是些烟了、火腿肠了等在社会上都是些无足轻重、在监狱里却是重要物资的生活用品。可一来到中队,队长张强就叫来中队坐班组值星员牛杰,中队犯人号称“大拿”——也就是中队里的油人,告诉他看好刘士信,老头年纪大了不要让犯人们欺负他。罪犯牛杰说,有您张队长领导,咱们队的犯人都守规矩。话说回来,要守规矩就不会住进监狱来了,监狱里犯人的规矩绝大部分是装出来的,表面不吭气,心里却是另外想法,牛杰的话不过是对张强的恭维。然而,中队犯人对心黑手狠的黑社会牛杰却都有所顾忌,只要他说的话,犯人们大多不敢吭声。
这刘士信不愧在社会上当过处长,修养也高,早已适应了监狱环境,对中队里的犯人们每个人都是笑眯眯的,见面打招呼都微笑以对,想抽根烟,只要你开口刘士信都会满足,基本不会拒绝,除非没有了。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刘士信经常和他的“老乡”罪犯张永吉在一起。这张永吉身材魁梧,一米八只多不少,和刘士信正好相反,虽然也从来不得罪任何一个犯人,但是也不和任何一个犯人深交,对谁都不多说话,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犯人们自然也没有人招惹他,当然也就不会去招惹他形影不离的老乡。
刘士信和张永吉形影不离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两人棋逢对手,两人都酷爱下象棋。刘士信还没有当上处长以前就喜欢下象棋,在当地颇有名气,能胜他的人几乎没有。后来当了处长也就没有时间下棋了。可现在住了监狱,因为年龄大,中队安排他打扫打扫楼道卫生,就算做劳动改造,而且挣的改造分还不低。身体很好的刘士信闲时间就多了起来,在允许娱乐的时候就和犯人们下象棋,没想到“老乡”张永吉的象棋下得很不错。刚开始两人还难分胜负,到后来刘士信逐渐就输多赢少了。当然,有时候张永吉也照顾照顾刘士信的面子,少赢几盘。刘士信在家里有人接见时,专门让家里人带来几本象棋方面的书,有时间就钻研,要和张永吉分胜负。俩人还约定,用赌烟来加大刺激力度。
与刘士信的逢人就点头微笑不同,朴旺初的脸上充满着哀愁,见了谁都不说话,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除非非说不可的话,他是整天一言不发。别人坐监狱是度日如年,他坐监狱是度秒如年!似乎他的徒刑不是三年,而是三千年。
最奇葩的还是罪犯单达,年龄只有十九岁,却有十八年的徒刑。一时间成了中队犯人们的谈笑话题,说单达进监狱时是少年,出监狱时就变成老头了。单达也常常叹息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不想变成老头再出去。
一次,单达问他的下铺六劳改卢二楞,说你都已经是六进宫了,一定知道不少成功越狱的事情。
卢二楞左右看看,狡黠地笑了笑,悄悄对单达说:“我有办法,一定可以跑出去。”
“真的?!”单达的眼睛顿时放射出强烈的光芒。
卢二楞笑了笑:“我都已经是六进宫了,这监狱可不是白住的,怎么说也比你知道的多!”
单达凑近卢二楞:“大哥,给兄弟指点指点,一定不会忘了大哥的大恩大德。”
卢二楞故作姿态样,脑袋一卜楞:“没时间,我还得去洗衣服呢。”说着,指了指床上堆着的一堆衣服。
单达赶紧说:“我帮大哥洗。”说着就去收拾床上的衣服,顺便把卢二楞丢在床下的鞋也捎上了。
卢二楞一扯床单也塞给了单达:“把这件也洗了吧,完了我一定会告诉你。”
单达来到水房给卢二楞洗衣服、床单,洗得特别卖力。本身单达就年轻爱干净,又有求于卢二楞,所以给人家洗得特别卖力。洗衣粉洗了好几遍,又用清水涮了好几遍,最后等到晾干以后把衣服、床单叠得整整齐齐送到卢二楞的手里。
等到组里人少的时候,单达向卢二楞请教怎样才能跑出去。卢二楞哈哈哈一笑说逗你玩呢,我要是有办法我还会住了六次监狱,我早就跑了,哪会呆在这里。
满怀希望的单达被卢二楞浇了一盆冷水,脸涨得通红,有种被骗的感觉,盯着卢二楞半天说不出话来。
卢二楞看着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单达,安慰道:“徒刑看起来长,只要你好好改造,一边住一边减刑,弄好了能减八、九年,到你二十八九也就出去了。”
单达说就算住十年我也觉得太漫长了,我真想现在就能获得自由。
卢二楞盯着就像初生牛犊一样的单达说:“你小子每天被关在中队里,连中队的铁门都出不去,还想从监狱跑出去。最起码你得先出了中队的铁门,才有可能从监狱跑出去吧。”
坐在那里生闷气的单达很想和卢二楞吵一架,骂他骗子。可骂他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因为吵架被关了禁闭就更没有什么机会了。现在听了卢二楞说的话,觉得有道理。可怎样才能出了中队铁门呢?出工!只有每天跟着中队里的老犯人们到车间里去干活,才有可能出了中队铁门。出了中队铁门,才有可能从监狱铁门跑出去。单达决定,要找队长张强谈话,自己要出工劳动。
单达和朴旺初是同时去找张强谈话的。俩人表面上看都是想出工劳动,不愿意待在中队里,可动机上却是相差千里。朴旺初想的是哪怕我能多挣一分,多减一天徒刑都愿意积极劳动、好好改造,赶紧出去找心爱的女朋友相聚。而单达想的是,我先从中队铁门出去,在去车间劳动的路上和过程中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能够逃出监狱,怎么也不想住成老头再出狱。当然,虽然单达年轻冲动、思想简单,但是他并不傻,不会告诉民警说自己是想越狱。
囚犯们住的楼道和民警谈话室是相通的。民警的谈话室里专门有一个铁笼子,铁笼子有一个铁门通向囚犯住的楼道。俩人都在铁门口喊报告,要找队长谈话。队长张强一问俩人都是想出工,便让俩人一同站在铁笼子里,同时谈话。
朴旺初和单达都表达了自己愿意积极改造,出工到车间里干活,多挣分、多减刑,想早日回归社会的愿望。
张强首先肯定了俩人想通过积极劳动改造挣分减刑的想法,然后对俩人说,你们俩才来到中队,中队民警对你们不熟悉,中队其他犯人们对你们也不熟悉,总得有一个熟悉适应的过程。你俩也熟悉熟悉其他人。不然,怎么给你们编互监组,中队其他犯人都不认识你们。
张强安慰俩人,现在离过年只有几个月了,等过完年开春后再安排你俩出工劳动,这段时间就在中队里改造吧。俩人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便离开谈话室回了号里。
把犯人编成互监组是民警管理囚犯的一种手段,为的是让他们互相监督,遵守监规纪律。不然,一个中队里少则一百多,多者有二百多犯人,而民警只有十几个人,如何能管理过来。
俩人都抱着巨大希望,结果落空了,俩人沮丧地回到号里。朴旺初一如既往,谁也不理,上了床躺在那里闭目养神。单达心里不由得突然升起一股火,心想,给六劳改卢二楞洗了那么多衣服,为的是让他给自己出主意,结果被戏弄了,有种被骗的感觉。看到朴旺初上床,他也上他的上铺。在往上上的时候故意用脚踩了一下下铺卢二楞的床单,有点发泄的意思。
六劳改卢二楞当然不是吃素的,一把就拽住了正在往上爬的单达:“你小子给我踩脏床单了,给我洗了!”说着一指床上的一堆东西。
单达也正在气头上:“我在上铺,你在下铺,我只有从你这往上上!脚又没有长眼,再说我没有穿鞋,只穿着袜子怎么可能给你踩脏?!”
眼看俩人要动手,罪犯张永吉过来拉开了卢二楞的手:“都是兄弟,动什么手!他又没有穿鞋,脚上还有袜子,我看也没有踩脏。何况,他在咱们面前也只能算个小孩,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说完,顺手给了卢二楞一盒烟:“就算我替他赔你的。”
中队里的犯人从来没有见过张永吉的家人来接见,但是总有人给张永吉汇来款,所以,张永吉经常在中队里买好烟,出手也大方。也有犯人问张永吉谁经常给他汇款,张永吉往往是笑而不答,只说给你白抽烟还问什么出处。故此,虽然张永吉在中队里从来不耍横斗狠,但是却很有威望。
既然张永吉说话了,又给了自己一盒烟,卢二楞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去一边待着去了。
这单达却还没有解气,冲着张永吉叫了一声:“大哥,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干的活,尽管吩咐小弟。”单达看了一眼六劳改卢二楞,又对张永吉说道:“以后,你的衣服、床单统统交给我洗,弟弟一定给你洗干净!”这单达既是向张永吉表忠心,也是向卢二楞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