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到处充满着节日的气氛,监狱也不例外。监狱大院到处张灯结彩,各个中队也开始挂彩灯、吊灯笼。中队今天是队长张强和民警钱卫线值班。八点一上班,接了班的张强就按排各组值星员带领组员先大扫除,完了可以在组里适当挂些灯笼呀、彩条呀,营造节日气氛,但决不允许遮住监控探头。犯人们开始各忙各的,个个脸上充满着喜悦。失去自由的犯人们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过节,就像小孩一样。因为在这受惩罚的机关只有过年、过节伙食比较好,虽然平时也要改善,但和过年比起来可就相差甚远了。
每个组里都挂了一些彩条和纸花,有的还挂了灯笼,一番打扮之后倒也有了几分节日的气氛。中午时分,监狱食堂给各个中队发了一些水果,张强告诉坐班组值星员牛杰,叫来各组值星员,给每个组平均分下去水果。在监狱,吃到水果是一种奢侈。社会上的人吃个水果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可在监狱就不同了,平时根本不卖水果,即便是家庭条件好、给账上充钱多的罪犯也买不到水果,这就是监狱。犯人们吃着水果,脸上洋溢着笑容。
指导员杨维文去了禁闭室,他要去把关在禁闭室的罪犯单达领回中队过年。
杨维文一到禁闭室,就见单达站在禁闭室的铁门之后,双手抓着铁栏杆,眼巴巴地望着他。
还没等杨维文开口,单达双眼泛红、声音有点哽咽:“杨导好!”
杨维文慢慢点燃一支烟,问:“想回中队过年么?”
“想!”单达声音不大,但是口气非常坚定。
杨维文说:“回到中队以后——”
还没等杨维文说完,单达赶紧表态:“杨导,我以后再也不自伤自残了,有事情一定向民警反映。”
关了禁闭的单达被杨维文领回了中队,和其他犯人一同过年。
下午三点,张强组织中队犯人们搞联欢,因为晚上犯人们和值班民警都要看中央电视台的春晚。一听说搞联欢,一个个的脸上都笑开了花儿。过年是犯人们最开心的日子,一方面监狱会大幅度改善伙食,另一方面监规纪律的要求也会有所放松。纪律方面,民警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大的违规违纪一般都不予追究,犯人们都比平时轻松。
犯人们开联欢会别有一番风味。一方面平时受到监规纪律约束放不开,另一方面住监狱心情受到巨大压抑,平时都集聚在心里。现在让联欢,可以尽情挥洒,只要是有点特长的都会踊跃上台,把心中的压抑融入到表演的节目中,可以说犯人们表演节目淋漓尽致。监狱是浓缩的社会,凡是社会上有的东西监狱都有,社会上没有的东西监狱也有。各式形形色色的人物汇聚在这里,当然不缺乏能表演的人才。罪犯刘飞的魔术,让几百双眼大睁着看的犯人们愣是没有看出破绽,犯人们大呼精彩。即使后来犯人们追问刘飞魔术的秘诀,刘飞也是笑而不谈。
刘士信上台表演二胡独奏,一曲经典的二泉映月让所有在座的犯人们听得鸦雀无声,静静享受。刘士信闭目凝神演奏,或轻摇头、或慢抖手,虽然刘士信闭着眼,可以想象得到刘士信或许回忆起了他那风光无限的当权时代,或许回忆起了进入看守所后的苦涩记忆,或许……或许……,所有的情感融入到了这首乐曲的演奏中。直到刘士信演奏完毕,全场仍然静默了整整三秒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犯人们有表演小品的,有唱歌的,有表演相声的,也有表演街舞的,整个联欢会充满着喜悦与欢乐,其中也散发出难以言表的淡淡哀怨。
最后的压轴戏是坐班组值星员牛杰的独唱《从头再来》。一曲从头再来,唱出了犯人们的心声,也唱出了犯人们的哀怨。在下面坐着的队长张强和民警钱卫线不住地嘀咕、交流,这个年轻人的确是才华横溢,各方面基础真的很好,只是没有走了正路。如果你要闭着眼听,根本分不出是牛杰在唱,还是刘欢在唱。唉,可惜呀,可惜,年年轻轻的一个小伙子走错了人生的路。牛杰的“从头再来”把整个联欢推向了高潮,或许牛杰唱出了犯人们的心声,犯人们的热烈鼓掌声久久不绝,以至于队长张强发号施令让安静,犯人们才又恢复了安静。
联欢会结束了好几分钟,犯人们才依依不舍离开了座位。
监狱特别通知,大年三十晚上可以看完春晚以后再封号睡觉。 吃完晚饭,犯人们就开始洗簌、讲卫生。平时都是九点半晚点名以后才洗簌,然后封号睡觉。今天早洗簌是为了看春晚,看完春晚时间就很晚了,现在讲完卫生,春晚结束后一脱衣服就直接睡觉得了。
在大年三十晚上看春晚,是中国人的习惯,犯人们也如此。春晚的精彩自不必说,一开始演的时候,张强和钱卫线在楼道和各个监舍、电视房巡视了一遍,也回到了谈话室看春晚。春晚的精彩最能够吸引罪犯,楼道里没有一个人走动,如果不是实在憋得不行,绝不去厕所解手。二百多名罪犯集中在电视房里看春晚,鸦雀无声,只有电视节目的声音。当然,在中队铁门坐班的罪犯牛杰和伊诗足是不能看的,钱卫线告诉他俩说,春晚还会重播,到时候让你俩看个痛快,两人点头称是,说多谢钱队长关心。
春晚中间,有个戏曲节目张强和钱卫线都不爱看,相跟着准备进去巡查。走到铁门旁,钱卫线拿着钥匙打开铁门上的锁,牛杰规规矩矩的把铁门推开,张强和钱卫线进去巡视,牛杰和伊诗足跟在后面。巡查到电视房,电视上的主持人正说:“值此欢乐时刻,向大年三十仍然坚守岗位的……”主持人还没有说完,张强和钱卫线身后跟着的牛杰说:“要表扬你们了,张队长、钱队长。”这牛杰和钱卫线关系相当好,当然随便一些,敢和钱卫线说话。
主持人说:“向大年三十坚守岗位的边防战士,武警战士,公安民警以及各行各业的同志们致以崇高的敬礼!”
早已听到牛杰说话的张强和钱卫线听完电视主持人说话心里一阵的凄凉,没有单独提监狱民警,没有提。监狱民警无论是什么节日,国庆节、春节、元宵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监狱都有值班民警陪着罪犯度过。舍弃父母,舍弃妻子,舍弃孩子,二十四小时在监狱值班,为的是监管安全。可每年的春晚都没有专门提过监狱民警,张强从警二十年,从没有听到春晚专门提过给监狱民警拜年,这就是监狱民警的地位。张强和钱卫线心里都泛起一阵阵的凄凉。
痛苦时长,欢乐时短。不知不觉中春晚结束了,犯人们意犹未尽的离开电视房,回号里睡觉。今天才从禁闭室回来的单达入睡最快,头一挨枕头就眯着了,似乎有好几天没有睡觉似的。
电视中播放的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吃团圆饺子的画面在朴旺初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在由看守所押往监狱途中,朴旺初亲眼看到女朋友辛专怡坐在咖啡厅落地窗的玻璃后面等待他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两个画面在朴旺初眼前不停地交替闪烁,让他久久难以入睡。假如没有住了监狱,自己一定是带着女朋友和父母坐在一起吃饺子……
可惜,世界上没有假如。
住了监狱以后,朴旺初曾经给女朋友写过几封信,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今天晚上女朋友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她的身旁已经有另外一个男孩子陪伴了呢?
把眼前的画面统统拨开,将过往的记忆暂时封存。朴旺初强迫自己赶紧入睡,紧紧闭住双眼。偏偏天不遂人愿,喉咙发痒得要咳嗽,朴旺初想憋住,可终究没有憋住,还是咳嗽了起来。自从上次感冒后,朴旺初的咳嗽就一直没有好妥。主要是因为朴旺初练习扭秧歌特别卖力,常常在练习完之后用凉水洗脸,自以为身强力壮没有事,而且没有请过一天假好好休息。可咳嗽偏偏和他作对,时轻时重,一直不好。
同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还有朴旺初的下铺,毒贩张永吉。比朴旺初他们只是提前几个月关进了监狱,张永吉这也是第一次在监狱过年。他很小就成了孤儿,跟着师傅一起制毒、贩毒,不缺钱。往日的时光,那真是尝遍天下美食,喝尽天下美饮。过年更是大口吃肉,整瓶豪饮。长到如今,人生最大的憾事,就是和单达一样,从来没有碰过女人。一想到女人,张永吉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个叫他张哥的师傅的女儿,单纯漂亮的小女孩。从内心深处,张永吉从来没有对师傅的女儿有过私心杂念。今天晚上,那个单纯漂亮的小女孩却时时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他已无法判断自己是在回忆还是已经进入梦乡,只是满脑子都是他和师傅的女儿在一起的情景,就像放映电影一样,一幕幕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