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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
“年龄？”
……
“住址？”
……
三问三不答。大毒枭原涛边斜着身子、歪着脑袋坐在那里，背靠座椅、双目紧闭，对于民警的问话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的样子，一副誓死顽抗到底的决心。
审问他的是刑警大队长徐俊义和民警宗计。
徐俊义提高了嗓门：“姓名——年龄——住址——？！”
原涛边突然睁开血红的双眼，盯着徐俊义，声音低沉而充满仇恨：“你们杀死了我两个儿子，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宗计抽了一口烟，对着原涛边说：“你大儿子的死的的确确是个意外。当时，李警带人去抓人，你大儿子一伙人正在交易毒品，他们拒捕，民警才朝天开枪示警，没想到子弹被屋顶反弹回来，击中了你儿子造成悲剧。后来，我们的检验科还专门做了调查。我以一个人民警察的信誉告诉你，这的确是个没有预料到的失误。”
原涛边一言不发，靠在椅背上，又闭上了双眼。
徐俊义虽然声音不高，但句句像利剑：“你觉得你的两个儿子死的冤枉，李警的两个儿子呢，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不是你和你儿子所做的么？！”
原涛边睁开眼睛，身体稍稍向前：“我说我没有伤害过他的两个儿子，你们信么？”
“你都没有说，怎么知道我们不信？”徐俊义和宗计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李警两个儿子的下落，宗计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真相。
李警、宗计、公安局长郑义是同学、同事，也是一直相伴的好朋友。李警牺牲后，郑义和宗计一直在寻找李警儿子的下落，二十多年没有任何线索。郑义当了公安局长后，曾经对宗计说，你也五十出头了，任务交给现在的年轻人去做吧，我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文职，退出刑警队吧。然而，宗计一口拒绝了，说咱们三个从小光屁股长大，李警俩口死得够惨的了，两个儿子下落不明，我一定要在退休之前找到这俩人的下落，找不到他俩的下落，你觉得咱俩能对得起咱们死去的朋友、牺牲的李警么？郑义便不再出声，所以，现在的刑警队里宗计成了年龄最大的刑警队员。
这次抓获大毒枭原涛边，宗计便去找郑义，希望能参加对原涛边的预审。他相信，原涛边一定知道牺牲的李警的两个儿子的下落。局长郑义同意了。
沉思了一会儿，原涛边交代了李警的大儿子被绑架的经历。
——二十多年前吧，确切日子我记不清了。我大儿子把李警的大儿子骗到车上后，拉着他一路狂奔，一直朝山里飞驰。这个小孩很听话，一路上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说话，也不反抗。我大儿子他们也没有为难他，因为他们只是想通过绑架李警儿子，希望李警对他们贩毒网开一面，仅仅是想威胁一下李警。走到半路，司机下车方便，这个小孩说他也要方便一下。当他们小便完毕准备上车时，突然有一辆车从远处驶来，李警的大儿子撒腿就跑，跑进了路旁的丛林中。由于正好有一辆车从旁边经过，又是傍晚时分，我大儿子他们没有马上追赶，等到那辆突然而至的汽车开过去之后，他们再去寻找李警大儿子的下落，已经没有了踪影，谁都不知道他跑向了哪里。
交代完之后，原涛边突然问：“当年，李警以为我大儿子杀害了他的大儿子，才会在抓捕时故意击毙我大儿子的吧？！”
“是你想多了！你大儿子的死的确是个意外。”宗计再一次重复：“我说了，我以人民警察的信誉做担保，你大儿子的死的的确确是个意外。”
原涛边充满怨恨地说：“如果不是你们所说的意外，我的二儿子会做出鲁莽之举而丢掉性命么？！”
徐俊义冲着原涛边脱口而出：“你觉得你的两个儿子死的冤，真正觉得冤的是宗警！他的妻子就因为正好在李警家窜门，被你二儿子当场枪杀，他岂不是觉得更冤！”
原涛边愕然瞪大眼睛，瞅着宗计，这个新听到的旧消息，着实是原涛边第一次听说，他的二儿子其实也不知道那个屋子中被杀死的人中还有宗计的妻子。当时的新闻报道，只报道凶犯杀死了李警和妻子，以及窜门的邻居，并没有详细介绍邻居身份。
“李警的二儿子呢，你儿子杀害了屋子里所有的人，我们为什么没有找到李警二儿子的下落呢？”宗计问原涛边。
以下是原涛边的交代。
——我大儿子虽然贩毒，但罪不至死，你们却生生地杀死了他！我的二儿子知道后，一时鲁莽，穿着买来的警服、藏上买来的枪支直奔李警家而去，我是他去了之后才知道的消息。我急忙尾随而去，想拦住他——我不想我的二儿子也因此丢掉性命。然而，却去晚了一步！
当我赶到的时候，我二儿子已经杀死了屋子里所有的人，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从大衣柜的背后流出了水，我二儿子大声断喝：出来！出来！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大衣柜背后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裤子已经尿湿了。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块糖，对着我儿子说：“叔叔，给你糖吃——不要杀我——”我二儿子犹豫了一下，没有开枪，转身离去。是尾随而去的我抱走了这个小男孩，一直把他抚养大。
“他现在哪里？！”几乎又是同时脱口而出，徐俊义和宗计大瞪着眼睛，期待着原涛边的回答。
原涛边交代了李警大儿子的下落，俩人觉得原涛边不像撒谎的样子，可是这种交代也只是说明他的大儿子没有伤害李警的大儿子，撇清了他的责任，对于寻找李警的大儿子没有多少帮助。现在，听到他说抚养大了李警的小儿子，俩人大喜过望，觉得这次一定能找到李警的小儿子了。
原涛边又一次沉默了。
原涛边的沉默让俩人感到失望，觉得好像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徐俊义说：“坦白从宽，积极主动交代，法院判决时会充分考虑这些因素。”
原涛边叹息一声：“唉，我已经将近七十岁了，被你们抓到的那一时刻起，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判刑的重与轻，对我来说没有丝毫意义。”原涛边斜眼看了一眼徐俊义和宗计，接着说：“我的两个儿子死了，老婆死了，我犯的是贩毒、制毒的重罪，坐牢二十年和十九年有什么区别呢？”
“你真的不愿意减轻处罚么？你真的不愿意早日出去么？你真的心中没有牵挂么？”徐俊义连发三问，原涛边四平八稳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回应。
徐俊义从档案袋中取出一张照片，举到了原涛边的眼前，停了一会儿，问：“这个人你认识么？”
抬眼一看照片，原涛边再也不像刚才那样泰然处之了，激动异常，甚至有点歇斯底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连我给她花的钱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她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能伤害她！——你们不能伤害她！——你们不能伤害她！——”
照片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涛边的女儿——原丽！所以，原涛边才激动异常，再也不像刚才那样无所谓的样子。
原涛边大儿子被公安抓捕时失误致死，二儿子因为杀害民警被判死刑。两个儿子死后，原涛边的老婆受不了巨大的精神打击自杀而亡，原涛边也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屋漏偏逢连阴雨，原涛边所在的企业也因为效益不好破产了。毕业于名牌大学化学系的原涛边，带着他的专业知识，带着他的扭曲心态，跑到了金三角一带加入了贩毒集团，做了技术指导。在各地东奔西跑中认识了后来的妻子袁萌，两人相见恨晚，很快结婚。不过，袁萌并不知道原涛边在制毒、贩毒，原涛边也曾想金盆洗手，然而由于陷得太深，一时难以自拔。生下现在的女儿原丽后，原涛边吸取教训，做了充分的准备，把母女俩移民到了美国，自己继续留在国内。他想再赚一大笔，然后金盆洗手，去美国和母女俩团圆。人的贪欲是无止尽的，想着做完这笔就不做了，可做完以后，又想再做一笔就不做了，原涛边总也没有收手。
原丽虽然移民到了美国，但是对中华文化兴趣浓厚，一心想回国，而原涛边连哄带骗都难以阻挡女儿想回国的心，所以在贩毒时由于心烦意乱，这个老奸巨猾的毒贩露出了马脚，终被擒获。
打蛇打七寸，原涛边的软肋被击中，这个老来得女原丽是他生活唯一的希望。原本以为公安机关不知情，结果底细暴露，急坏了原涛边，再也坐不稳了。
看到原涛边着急的样子，徐俊义安抚地说：“坏人我们绝不放过，好人也绝不冤枉。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无辜的女儿。争取立功，或许还能在有生之年出狱和女儿团聚。”
原涛边直挺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了下来，低声说道：“我想抽烟，给我一支烟。”
宗计走到近前，递给原涛边一支烟，然后点上：“父债不应该子还，李警已经不在了，即便李警有错，他的儿子也不应该承担，你说呢？”
宗计慢慢走回座位，坐了下来，也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说实在的，二十年来我一直想抓住你，甚至想亲手击毙你，替我死去的妻子报仇，但是我的职责不允许我这样做。想抓住你，倒不全是因为你贩毒，而是觉得只有你知道李警儿子的下落。李警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我想在退休之前找到李警两个儿子的下落，告慰李警的在天之灵。”
原涛边低垂的脑袋慢慢抬了起来，使劲抽了一口：“我说了，他的大儿子跑了，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他的二儿子是我养大的，就是被你们关在监狱里的张永吉。”
听完原涛边的交代，宗计就像被抽掉脊梁一样，一下子瘫靠在椅背上。他没想到，一生威风凛凛、屡次立功的人民警察李警，他的儿子最后竟然成了囚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