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嘛,都知根知底的,谁不知道谁呢?我当然知道,胡东和王力这两个小样的,我就是借他们一百个熊胆,他们也是不敢骗我的,否则我这老大还怎么做?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我这人真发脾气了,会几天几夜都不会理睬他们。真的,就是一天不跟他们玩,他们都会急得像那烤热了的锅上的小蚂蚁,跳来跳去不知道干些什么才好。
“哎,我看你们的态度也算很诚恳,这次就原谅你们,下次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一定得先报告给龙哥我商量,你们这猪脑袋可记住了不?嗯!”我故意板着脸孔,眼睛斜看着天空,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训道。
“哪里还有下次?有重大事情肯定会向我们老大报告,那没得说,没得说,龙哥,你就一百个,不,是一千个放心好了。”他们觍着脸抢着回答道。
“那好吧!”我伸出了手掌,胡东和王力也赶快伸出手掌,一、二、三,三个人用力击掌为誓。我们的怪异举动把其他同学的眼光都吸引过来了。这样也好,也该让他们的头脑清醒清醒,在这个班里,究竟是谁才算重量级的人物。那个叫什么朱林的,他不就是与老师关系好吗?这又算个什么逑?噢,对了,他既然喜欢姓“朱”,我看就叫他“黑猪”吧!当然,我们本来也可以叫他“瘟猪”或“死猪”的,不过,这不够道义,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是读书人了,读书人总要斯文一点的。
“大家小心些,小心些,书掉到地上弄脏了可不好。”这时候,李慧琪那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同学们赶紧像烂泥地里的泥鳅一样,遛回自己的座位坐好,那姿势说要多端正就有多端正,课室里说要有多安静就有多安静。此时,如果真的有一枚缝衣针掉落到地上的话,那细微的声音也准会能听见。
李慧琪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看得出他很满意大家遵守纪律的表现。同学们排着队一个一个走上讲台,从老师手上领到了崭新的书本。厚厚的是《语文》和《算术》两本书,这是我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书,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爱不释手地翻了起来,书本散发出一股油墨的香味,直往我的鼻孔里钻。
“哇!真香呀!真香呀!”我装模作样地捧起书来闻了又闻,表情夸张地说道,引得全班的同学都抬起头来看我。不过我发现,这一次李慧琪只是微笑地看着我,没有一点儿要责备我的意思。
记得爸爸曾经对我说起过:“我们家可是书香世家,每一代都有发奋读书考取功名的人,那光荣传统可不能丢掉了,现在要靠你们这一代继承和发扬光大了。”难道爸爸当时说的“书香”就是指这种超好闻的香味吗?我的同桌黄梅在一旁看我这怪模怪样的,忍不住用白白的小手掩起那好看的鲫鱼嘴“噗呲”一笑,当然那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又张扬又调皮地露了出来。你这小丫头,笑啥子哟?你刚才不是还向老师告我的黑状吗?嗯,怎么现在又向我示好来啦?哎,难怪有人说,这女人心像湖底针,可真是难以捉摸啊!
“这很好笑吗?我家那是书香世家,我爷爷以前可是有名的秀才。”我瞪了她一眼,然后眼睛看着天花板自豪地说道。其实我对“书香世家”这个词也还是似懂非懂的,奶奶曾经说爷爷以前是个秀才,在我们周边这个地方上算得上是个名人,那就是说我们家就是有文化的人家这样的意思吧!在农村,有文化那可是受人无比尊敬的事情,所以当爸爸跟人家说话时,时不时会将“书香世家”挂在嘴边,而且脸上明显地呈现出一种满足感。
“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爸爸可能会知道,我爸爸也读过书。”黄梅头一甩,那两条小辫子像说好似的一起飞到另一边。这小丫头还嫩着呢!当然不会知道“书香世家”是什么意思,跟她说这么高深文化的事情,那不是拉二胡曲给大水牛听吗?不过当我看到黄梅脸颊上那两个小酒窝时,我忽然又觉得她没那么令人生厌了,甚至还觉得她有些可爱。哎,人这种动物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是自己讨厌的东西,怎么偏偏又喜欢上了呢?
开学没多少天,班上流行起了一个最热门的话题,那就是选班长这件事。我想这班长肯定算是威风八面的大人物了,知道吗?我们村的那个生产队长权力就十分大,他每天比公鸡起得还早,公鸡还没打鸣唱歌,他就披着衣服起来穿街过巷到处吹哨子,还大声吆喝着“起来出工啰!起来出工啰!谁要是迟到了,别怪我扣你的工分啊!”全村的大人没有谁敢不听的,都赶紧起床操起劳动工具出田里去了。据说村里外号叫“大吃懒”的邓路苟就常睡懒觉,不听指挥,有一次去到田里分配任务之后,还趁队长不注意偷偷溜回去睡大觉,结果这之后队长每年都不给他分红,这不,四十好几的人了,家里穷得叮噹响,没有一个大姑娘愿意跟他过,至今他还是老光棍一个。我琢磨,要是能够当上这个班长的话,那说有多好就有多好。后来几个晚上,我被这事弄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做着的都是自己当上了班长的美梦。
“龙哥,咱们兄弟没有二话,当然选你做班长啦!”王力擦了一下鼻子最先表态。胡东在一旁也猛拍着单薄的胸脯,“这还用说,龙哥不做班长谁还有资格做班长,谁不知道,他家可是出了名的书香世家。”
课间十分钟,我们三个人来到操场边一个角落蹲了下来。大家将自己衣袋里面的铝片拿出来放到地上,这是我们平时用旧牙膏瓶或铝线敲成圆饼状积攒下来的。我拾起一块小石子在一个平整的地面上画了一小圆圈,这是我们男孩子常玩的一种游戏,就是看谁能将放在里面的铝片打出这个圆圈去,那别人的铝片就赢给自己。王力和胡东当然都不是我的对手,否则我也当不了他们的老大了。我们一来二回的,刷来刷去,看他们的铝片被我赢得差不多了,我才说道:“你们可知道,那‘黑猪’现在是班长的最热门人选。”
“黑猪”当然就是那个趾高气扬自以为是的朱林,我们在背后都这样称呼他。自从学校开学后,这家伙俨然以一班之长自居,搞卫生、收作业、擦黑板,都抢着做,甚至还帮老师干这个干那个家务。这不是“马屁精”是什么?我们是最看不惯这种十分势力的小人,男人却没有一点儿男子汉的骨气,难道他这软骨头都是用糯米粉捏成的?这整一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儿能叫我喜欢的。
“哧!你们快看。”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不远处,那“黑猪”正扭动着笨拙的身体和几个男同学“跳八格”(就是在地上画八个格子,然后一人从这边跳,一人从那边跳,中途如果碰到对方,就算输了)。真的,他那脸上的肉每跳一步就会甩一下,像极了肥猪甩头的样子。
王力和胡东也抿着嘴嗤笑道:“咦!哈哈,跳八格,这可是女孩子才会玩的玩意哟!”
我们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儿,王力忽然将双手插进他那鸡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说道:“龙哥,你看我这猪脑子,我竟然忘记向你汇报一件重要事情了,听别人说这‘黑猪’可是李老师的亲外甥,有人还亲耳听到他在课室里悄悄地叫李老师为‘舅娘’。”
“你这‘鼻涕虫’,为啥不早点告诉龙哥?这要是坏了龙哥当选班长的大事,准叫你吃不了也要你吞下去。”胡东用手敲了一下王力的头说道。王力大声喊冤,说自己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情。大家一屁股坐到地上,哀声叹气起来,看来要竞选这个班长那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不过我倒有一个好主意,完全可以击败那只‘黑猪’。”胡东忽然眼睛一亮说道。这“瘦猴子”鬼灵精,其他本事没有,但关键时候脑子好用,还能够想出一些有用的“馊主意”。
“快说,别卖关子,小心我揍你小子。”我抓起拳头在胡东眼前晃了晃说道。说话卖关子的人一点都不爽快,有时候真让人讨厌,这种人说起话来特别娘,要听完他的话十分吃力,有时感觉有虫子一样在咬着你的心,你说烦不烦。
胡东知道我是个“练家子”,懂得一套拳法(其实那是我胡编瞎造用来吓唬伙伴们的),拳头一出那就不是吃素的,可要招招吃肉,于是赶紧识趣地说道:“听说‘黑猪’很胆小,我们抓一只蛇放到他的抽屉里吓唬一下他,让他在全班同学面前威风扫地,那时候看谁还会选他做班长呢?”胡东说完话,自己先呵呵地大笑起来,那副黄色的板牙却似要吃人一样。
“好主意,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个‘瘦猴子’。”王力用拳头捶了一下胡东,用眼角乜斜了一下朱林他们那个方向,然后也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是要黑人家嘛!”我心中想。这个家伙的主意还真够损的,也只有他才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不过要想当上这个班长,似乎只有这个办法好用了。
“就这么办吧!你们俩负责把蛇抓来,不过不是那毒蛇哟!”我狠了狠心说道。“黑猪”,你就自认倒霉吧!谁让你挡住我的去路呢!
王力家可是捕蛇世家,他的父亲在村里捕蛇那是有名的。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很穷,难得吃得上一次肉,有时候,生产队长就会放他的假,叫他上山去捕些蛇回来,然后你家出油,我家出盐,他家出黄豆,生产队再买一两只鸡,祠堂里架起大炉灶大铁锅,放上一大锅的水煮一个龙凤煲,全村人男女老幼都有份一起来吃,农村人这叫做“打中伙”。王力有时也会跟着爸爸上山,耳濡目染的,当然也学到些捕蛇的本事,我们平时在野外玩的时候,还亲眼见过他抓蛇,这任务自然非他莫属了。
“龙哥,那当然,你就等着瞧笑话吧!”王力擦了一下就要流到嘴边的鼻涕,然后拍着胸脯笑着说道。他的衣袖已经污黑发亮,十分刺眼,看来这家伙有几天没换洗衣服了。
这天早上,我们先到校的同学按照李老师的要求,正跟着黄梅一起早读。她的发音较准,说话又响亮,所以老师就叫她带领同学们一起早读。不过让人讨厌的就是,如果你读书的时候稍微偷一个懒,她就会记录下来告诉给李老师,那你就有得受气了,不是罚你搞卫生就罚你抄课文,留堂不准回家那可是平常事了。曾经有一次,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头还有点发昏,甚至都有较早的同学来学校了,可是李老师还是不准我回家,为什么?因为我还没有抄完一百遍那个字母表。好在我家就在学校旁边,回去之后随便吃了两个烤番薯就又赶回了学校。为这一回事,胡东和王力笑了我好久好久,真有损我这老大的尊严。
是啊!“鼻涕虫”怎么还没有来?这家伙不是说好今天会将蛇带来的吗?也不知他究竟去抓了没有,这件事情要是泡了汤,我可一定不会放过他。我读着书,头脑中却不时想象着那“黑猪”被蛇吓得失魂落魄的丑样子,禁不住会偷偷地笑一下。我一会儿看一下书本,一会儿又瞧一下课室门口。如果被黄梅盯着时,我就装模作样地大声读几句,如果她没注意看我时,我又会将眼睛移向课室门口。
就在我心里十分着急的时候,我眼睛一发亮,看见胡东搭着王力的肩膀笑着进了课室,他们一边笑着一边向我挤眉弄眼。我总算松了一口气,看他们这么从容不迫的样子,我想他们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