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沉的,不时还听到外面寒风的“呜呜”声,让人觉得心情非常地压抑,甚至于有点喘不过气来。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人才会去想各种各样的不愉快的事情。
“龙哥,为什么要叹气呢?”胡东歪着头问道。
“我忽然在想,人为什么会死去呢?”我回答道。
郝秋的突然离去让本来无忧无虑的我们,不得不面对和思考应该属于大人们的这么沉重的一个问题。
“是啊!人为什么会死去?”王力也重复道。
“你们问我?我哪里知道!”胡东以为我和王力在问他,他觉得十分无奈。
“不,我不是要问你们两个人,我其实是在问我自己。”我的的小心脏被这寒冷的冬天压得更加紧缩在一起,而禁锢不了的思想却早已飞到了窗外无边无际的远方。有时候我真痛恨自己的这个大脑,为什么要这么活跃,要是麻木一点该有多好。
“你是在问自己?”他们的眼睛充满了惊诧。
“是的,而且我还在想我们又是怎么来的?”我继续说道。一个问题还没搞清楚,我的脑中又想起了另一个新的问题。而这两个问题都是那么重大那么严肃,人究竟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去的?我的头有点痛有点涨。
“不知道,不过我听娘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到的。”胡东回答说。
“我娘说我是从粪寮里面捡到的。”王力也答道
“难怪你们都是臭烘烘的。”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忽然被逗得笑了起来。
“龙哥你呢?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也笑着问了起来。
“我娘说,我是从小河滩捡回来的。”看来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但是我却要比他们干净得多,我的心里忽然有些自豪起来。
“可是龙哥,长这么大了,为啥我们的亲爸亲妈都不来找我们呢?”胡东这猴脑总会蹦出些古怪的问题。不过,他说的也是啊,他们抛弃自己的小孩后,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念吗?
“他们都把我们丢掉了,不想要我们了,当然不会再来找我们了。”王力瞥了他一眼,觉得他问得也太没水平了。
“可能是哥哥姐姐多吧,孩子多了他们也养不起,所以才会不要我们。”我认真地想了想说道。
“对,我认为龙哥说得对。”胡东觉得我说得有道理,赶紧附和道。
过了一会儿,大家又沉默起来,觉得没有新话题要说了,其实我们的头脑现在是一团糟。我们数着屋顶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黑瓦,都想尽力回避这些伤心的话题,可是偏偏又还继续想着,根本就回避不了。
“人死去是怎么样的?你们知道吗?”我心里憋不住,还是开口说话了。
“跟睡着了差不多吧!”王力想当然地回答道。
“错,睡着了还能喘气,死了还可以喘气吗?”我很不满意地纠正道。
“就是丢掉魂了,不知道想事情了。”胡东抓了抓头小心地回答道。
“不对,丢掉魂的人还是能走路的,你看我们村西头王叔的小儿子,说是丢魂了,但是每天还到处跑,还知道拾那池塘里的死鸡死鸭吃。”我觉得胡东说的也不对。他们看似正确的话里往往隐藏着可怜的虚伪想法。
“龙哥,那我们就不知道了。”他们似斗败了的公鸡都垂下了头。
看他们都不说话了,我想了想说道:“我奶奶就说过,人死了就是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了,他能见到你,但是你却见不到他。”
“不会吧!我就在梦中见到过我死了三年的奶奶,而且我们还说话了呢!”王力反驳道。
“龙哥说的那个遥远的地方是阴间地府吧?我爸爸说人死了就变成鬼到阴间地府报到去了,那是阎罗王管的地方。”胡东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我爸爸也常这样吓唬我,说如果不听大人的话就叫阎罗王收了我。”王力说道。
“你们见过鬼吗?见过阎罗王吗?你们的爸爸又见过吗?他们长什么样子的,告诉我。”我心烦地质问他们。
“没见过,没听说他们长什么样子。”他们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耷拉着头回答道。
“大人都是这么吓唬我们的。”我肯定地说道。其实我的心里也很虚很虚的,虽然说没见过鬼呀神的,但是到了晚上我也很怕出门。这些东西也许我们根本就见不到,如果能被人见到了,那还是鬼神吗?它们可能就是一阵冷风让你打一个寒噤,或许就是一块石头,碍你摔一跤,谁能说得准呢?
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对他们说道:“郝秋到了那个地方肯定会过得很好,在那里不会生病,也不会挨冻。”
“对,到了那里,他可能还会继续读书。”王力说道。
“他可能会交到像我们一样的好朋友。”胡东也接着说。
是啊!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们躺在温暖的禾竿堆上,听着仓库外面呼啸的寒风,衷心地祝愿郝秋,他到了那个遥远地方,一定会过得更加快乐。
其实有一次我在三老爹那里玩,他正在破着竹篾,编织生产队用的箩筐和粪箕,他曾说,生啊、死啊那是平常事,那个时候要是日本鬼把我打死了,我现在就不在世上了,也干不了现在的事情。他又指着堆在地上的竹子说,其实人活在世上就是要有用处,譬如这竹子,只要对人们有用处,那活着就会有意义。
我没有把三老爹说的话告诉胡东和王力,因为他说的话我至今都还在思考。如果他们要问起我来,怎么样活着才有意义,那非要把我问倒不可。
上午,雪花稍停了一会儿,但是到了中午,却又簌簌地往下飘。雪花很轻很小,我们想用手去抓它,也不太容易。它就像精灵一样在风中东游西荡,与我们捉迷藏,落到地上就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
爸爸说,在我们南方这是很少见的,他也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么大的雪。娘说,下这么大的雪,那些害虫都会冻死,明年农作物都会丰收的。
原来这雪花虽然冻得人们都不想出门,但是它也有生命,它活着的意义就是要冻死那些害虫,它对我们来说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到了下午,雪花终于停下来了。我将爸爸民兵训练时那顶军帽偷偷地戴了出来,他只有在村里组织训练的时候才舍得戴上,平时都是挂在房间里的。帽子虽然大了一圈,但是戴在头上,说有多威武就有多威武,就是那红通通的五角星就足够让人心动不已。胡东和王力家里都没有,当然都羡慕得不得了,我只好轮流让他们戴一会儿,好让他们也解解馋。
我们“英雄铁三角”来到了村头的晒谷场,那里已经有许多小孩在玩堆雪人。朱林、赖成、马强、邓荣他们都在,朱林和赖成一组,马强和邓荣一组,雪人都堆得差不多了,我们走上前去,只见他们的脸冻红了,手也冻红了,忙得不亦乐乎。不过他们堆的雪人都很丑,歪歪扭扭的,一个像朱林这个胖墩一样,肚大腰圆脑肥;另一个则像邓荣,瘦得似猴子,驼背弯腰猥琐。
我们围了上去,左看看,右瞧瞧,说着“像,真像”,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当然不知道我们说的话的意思,都纷纷站了起来,还以为自己十分了不起呢。当看到了我戴着的军帽时,都眼馋地盯着我,不过,等我们来到跟前,他们又警惕似的看着我们,他们知道我们“英雄铁三角”是来者不善啊!
胡东微微扬起眉毛,脸上做着怪相嘲笑道:“你们自己看看,自己看看,这不是在堆自己吗?”
王力也抠着鼻屎现出一种乖张的表情说道:“当然,不堆自己难道还要堆你不成,呵呵。”
“不过嘛!这手艺还真了得,堆得像极了,像极了。”我像似鼓励一样拍起掌来。
“你们有能耐,那自己堆个试试。”朱林不服气地嘟哝着说。他的胖脸好像被冻得更红了。
“是啊!你们试试!”马强说话时双手叉腰,摆出了挑战的架势。
“你们试试。”赖成躲在朱林后面露出半个脸,声音弱得差点被风吹走。自从上次在课堂上选节目时被我教训后,他见到我的影子就躲着走。邓荣是墙头草,他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一会儿看看我们,一会儿又看看朱林他们,他谁都不想得罪。
“怎么样?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英雄铁三角’的本事吧!”我不屑地看了一下他们,粗声粗气地对胡东和王力说道。
“那当然,龙哥,嗯,谁怕谁呢!”胡东和王力应道。
我们立即动起手来,三个人用手将周围的雪推到一起,再拍紧实,做成了一个底座,然后我吩咐胡东和王力在附近,分别做好雪人的身子和头,我一边看他们干活,一边思考雪人的四肢和五官用什么材料来充当合适。
胡东和王力先用手做了一个小雪球,然后放在地上慢慢地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长。差不多了,他们便将雪球扛着放到了底座上,差不多到我们肩膀那么高了,但是圆了一点,我便指挥他们再刨方了一些。接下来,他们又以同样方法,再滚了一个雪球作为它的头,跟身子那么粗,我走上前去用手刨掉了一些,然后放到身子上。嗯,不错,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这比例看上去要比朱林他们的雪人舒服得多了。
这个时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忽然发现,黄梅和她的邻居,一个低年级的女同学蓝洁也往这边走来了。她上身穿着花格子红棉袄,搭配一条天蓝色裤子,头上还是扎着两条小辫子,脖子上围着粉白色头帕,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远远看去就是一个小仙女般。晒谷场本没有女生,所以大家都纷纷回过头来看稀奇。
“有什么好看的,继续干活。”我向胡东和王力喝道,“胡东你去找一些石子来,最好是黑色的,王力你去找一些树枝来,注意大一点的。”
“好咧!”胡东和王力瞄了一下黄梅,向我挤了一下眼睛,偷偷地笑着走出去了。有什么好笑的?他们那点鬼心思我还不了解?
“朱林,你们在干什么?”黄梅来到我们跟前问道。她没有看到我吗?怎么先与朱林打招呼啦?
“堆雪人,你们不怕冷,也出来这里。”朱林的脸是那么兴奋。
“我们本来要去徐小红家玩,看到这里很热闹就过来了。”黄梅的声音有点粘粘的,就是好听,“肖龙,你也在这里,哇,这是你堆的雪人,真好看。”
我这么大一个人,你才看到是吧!我回过头微笑着说:“那当然,热闹的地方怎么会没有我呢?等下我的雪人完工了,那更好看。”
这时候,胡东和王力也回来了,他们搬回来了小石子和树枝。我选了两块圆圆的黑色的小石子做雪人的眼睛,一块大一点的黄色小石块做它的鼻子,其他匀称一点的就放到身子上做它的纽扣。
身后已经有了掌声和喝彩声,听得出那是黄梅和蓝洁的。我再从大树枝上截取两条小枝条做雪人的眉毛,再选出一条弯弯的做它的嘴巴,效果很快就出来了。雪人的手怎么办,如果将那大树枝插到身子的两旁,向外伸展的话,这不像是我心目中解放军的威严形象?还是算了吧,就怕画蛇添足。最后一道工序,我毫不犹豫地取下头上有红五角星的军帽放到了雪人的头上。
雪人仿佛立刻有了鲜活的生命。他挺着威武的雄姿,眼睛炯炯有神,似要立刻赶赴战场,保卫祖国,保卫家乡。
“哇!解放军!解放军!”大家欢呼起来,跳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了三老爹年轻时参加革命的英武形象,于是轻轻地哼起了《我是一个兵》这首雄壮的军歌: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打倒了日本侵略者
消灭蒋匪军
我是一个兵
爱国爱人民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
立场更坚定
……”
大家一听,都一起跟着我唱了起来,这其中要数胡东和王力最卖劲地唱了,声音盖过了所有人,最后还把大家带跑了调。哎,这两个家伙,不过我发现大家都觉得无所谓,其实只要唱得有感情,跑调了又有什么要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