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我们“英雄铁三角”红红的学习手册上都写着“升级”两个字,我们终于可以高兴地转到日思夜盼的“新书房”读书了,因为到了那里读书,我们才有长大了的感觉。
新书房是后来村里新建的,虽然都是泥砖瓦房,但是每间课室都有四个大窗户,比起老书房要亮堂宽敞得多,而且黑板还有书桌、凳子多数是新的。课室后面的墙壁上,专门用白灰泥粉刷出一块学习园地。我还发现一个特别不同的地方,老书房用来指挥的那个钟是用一块烂铁犁做的,敲起来声音十分沉闷,让人听了十分烦躁;而新书房吊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的那个钟,形状象大喇叭,呵呵,它是村西头那座庙里的和尚用的。听大人说什么“破四旧”的时候搬到了学校,果然值日老师用力一敲,“咚咚咚”的声音悠远而洪亮,一个村子都听得见,十分迷人。
既然我们都成了小大人了,算是高级知识分子,对那些在“老书房”读书的小弟小妹们也就不屑一顾了,如果还跟他们玩在一起,生怕别人说,“哇,你真有童心哟!”,无形中,大家之间好像就隔了一条墨江河一样。离开那狭窄黑暗的“老书房”,到了新书房宽敞明亮的课室里读书,我们不用像以前那样,踮起脚来从窗户羡慕地偷看大哥哥大姐姐们上课了。
这学年,我们班转来了一个男同学,叫陈小军。他面皮微黑,脸上长着雀斑,眼睛里透着聪明,不过说起话来很沉闷,让人觉得有点别扭和不舒服。听说他的成绩很好,上课时也十分活跃。新分配来我们学校的那个英俊小伙何春林做我们的班主任,他是个唯成绩论的人,所以就选陈小军当了班长。这样一来,朱林就像那折了翅的公鸡一样,低下了他骄傲的头颅,开始慢慢找各种借口来找我们玩了。当然我们“英雄铁三角”哪有可能就马上接纳他呢?一定要磨一阵子他以前像刀子一样的锋芒锐气,变老实一点才行。古人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们有些人啊,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陈小军是跟着他爸爸陈福明来我们学校读书的。他的爸爸教我们的图画,那粉笔画真的十分漂亮,让同学们赞不绝口。可是他们父子俩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眼睛特别的特别的近视,陈小军戴的眼镜有六七百度,而他爸爸戴的眼镜听说还翻了一倍,达到一千二百度。上课时,我们坐在旁边的同学能清楚地看到陈小军那眼镜里面一圈接着一圈的,像木板一样的厚,他本来就扁的鼻子被压得更加扁了。而我们发现,陈福明老师即使戴着那么厚重的眼镜,在上图画课的时候,他还是要把图画书贴到脸上才能看得清楚。我想,既然这样,他肯定也看不清楚讲台下我们同学们上课的样子。
我们平时就叫陈小军为“四眼狗”(意思是他戴着眼镜的时候有四只眼睛)。他专注于学习,不喜欢玩,是个很守规矩的人,但是黄梅呀、徐小红呀等一群女生,总是要假装要问学习上的难题去问他一些校外听到的新鲜事,女生们听到他讲的一些鸡毛蒜皮的根本就不好笑的小事情,也会装模作样地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十分刺耳,好像一间课室就是她们的天下,根本无所顾忌,让人十分生厌。
这样几次三番后,我心里就十分生气了。本来我是不忍心欺负这“四眼狗”的,但是想捉弄一下他的想法越来越强,得找个机会收拾一下他,否则那些女同学总是围着他来转。有一次上图画课的时候,我忘记带铅笔了,便欺负陈福明老师眼睛近视,看不远,偷偷地溜下座位,向坐在另外一组的王力借了一支笔。王力和胡东哧哧地笑了起来,其他同学则用眼睛直直的看着我,而陈福明在讲台上真的是没有发现这一幕,还在继续讲他的课。可是他的儿子不愿意了,下课后就向他的爸爸告了我的黑账,结果我当然被陈福明叫到办公室里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放学后,何春林又把我留下来,罚我抄了几篇课文才准我回家。办公室里有许多老师,弄得我多没面子。
我想陈小军呀陈小军,看来老虎不发威,你是把当它病猫了。不教训一下你小子,我“英雄铁三角”在同学们面前还怎么抬头做人?
陈小军的同桌是邓荣,这得从他的身上想办法。这个邓荣长得又矮又瘦,脸孔就像个木偶,平时并不爱说话,就是前后左右的女同学也常常欺负他。坐在他后面的是女同学戴英,这个女人长得又肥胖又刁蛮,一到课室就把自己的桌子往前面推,弄得邓荣的位置窄窄的,人就像压扁的柿子一样坐下后就无法挪动,这咽下去的苦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我记得在老书房读书的时候,有几次作业没交上来,结果被那个专捡软柿子来捏的朱林一次次地要挟,帮他扫了很多次地,做了很多次作业。不过这样的人,却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为了钱他完全可以做牛做马,任人使唤,这不,轮到那个银行家的小姐徐小红擦黑板了,她就叫邓荣去帮她擦,每擦一次她就会给他一分钱。这不就是熊包子一个吗?我们“英雄铁三角”当然瞧不起这样腰板不直没有一点儿骨气的人。
放学后,我叫上胡东、王力,一起在回家的半路上把邓荣截住了。他见到我们人多势众拦住他,早已被吓得像那个穿山甲一样缩成一团。他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我要告诉学校老师,说,说你们要欺负人。”
“呵呵,也没什么大事,你不用那么慌慌张张的,我们就是想请你帮一个忙。”为了缓和他的紧张情绪,我上前去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安抚道。
“帮忙?什么忙?叫我?你们?”邓荣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眉毛皱成了一个问号,用一个瘦小的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他当然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英雄铁三角”也有请他这个弱小子帮忙的时候。
“是这样的。”我把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地跟他说了一遍。
“不不不,我不敢,我不敢,你们还是找别人帮忙吧!”邓荣听我这一说,吓得全身缩得似乎更加小了。他退后一步,双手乱摇,头则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你干得自然一点,他就没理由怪到你的头上。”我半哄半骗地对他说,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把自己用木头做的手枪在他面前晃了晃,“只要你把这件事干好了,你看看,这把手枪漂亮吧,我就把它送给你,怎么样?”
“你究竟干不干?”胡东和王力走前一步围着他,黑着脸一起大声地问道。
看来我这恩威并施的办法还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邓荣看了看我们三个人,又瞟了瞟我手中那把漂亮的木头手枪,搓了搓手咬着牙狠下决心地说道:“龙哥,干就干吧!不过你们要说话算话,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英雄铁三角’得保护我。”
“那是当然,这才是好样的。”我再次拍了拍他的瘦削的肩膀,给他打气。陈小军,你就等着吧!在我们村办的学校,你这外人可要识趣点,不让你多长点见识,尝尝老子的手段,你还真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要明白,我们“英雄铁三角”可不是总是吃素的。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是数学课。这数学是由科班出身的班主任何春林上的。据说他刚从省城的师范学校毕业,读书多见识广,人长得年轻帅气,身体健壮,头发浓密微卷。他的穿着也十分特别洋气,里面是黄色高领毛衣,外面是浅蓝色西服。他说话时有个特别的习惯,就是轻轻地用手摸一摸自己的心坎位置。不管他走到哪,都会像磁铁一样把同学们的眼光给吸引过去。因为这个原因,上课时同学们也十分专注认真,师生之间互动也多,气氛不用说十分活泼。只要你认真观察,整节课,那些女同学都会露着自然地笑容。对她们来说,好像笑似乎是不会累的。
何春林这一天当然照样精神焕发,一上课就在黑板上出了几道算式题,然后叫同学们上去练习。不用说,陈小军这学习积极分子还是第一个举手上去了。第二个人就是黄梅,自从上了三年级后,她好像也懂事了许多,读书十分用功,她也举手上去了。邓荣看到机会来了,回过头看了一下我,我向他抛了一个眼神,鼓励似的向他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叫他按计划行事。我最担心地的就是他这个软弱分子突然临阵生变或者做了叛徒,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这个“四眼狗”就是了不起,只见他纯熟地将黑板上的题目做完,然后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哪里知道胆小怕事的邓荣这时候会一甩凳子,结果他一屁股坐了个空,整个人突然间失去了平衡,头一仰就摔倒在地上,弄了个灰头土脸。看到他这狼狈样子,同学们禁不住哄堂大笑起来。我看了看黄梅,她在黑板前做着题,听到笑声也回过头来,禁不住也笑了起来。这时候,胡东和王力按计划行事,立即赶上前去,装成十分同情的样子一边安慰他一边好心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当陈小军涨红着脸从地上站起来,重新扶好厚厚的眼镜坐到凳子上时,背上已经多了一张作业本的纸,上面写着“大灰熊”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大家本来已经忍住了笑声,看到这几个字后,又忍不住哄的大声笑了起来。我看到坐在后面的胖妞戴英笑得直擦眼泪,而坐在附近的徐小红则笑得花枝乱颤,娇喘连连,小蛮腰都直不起来。
何春林气得英俊的脸都扭曲变形了。他又恨又悲地喘着粗气,无可奈何地用一只手按着心坎处,这样子让人不忍去直视他。哎,好好的一堂数学课上成这样,看来接下来的时间又得好好上那个思想教育课了。
“英雄铁三角”那是“义”字当头,在关键时候,兄弟之间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对了,三老爹说这就是“好汉”。在何春林一一审问同学们的时候,胡东和王力真是好样的,勇敢地站起来坦诚地承认这部好戏是他们一手谋划的,还说那张写着“大灰熊”三个大字的白纸,也是他们在扶陈小军站起来时故意贴到他背上的。
何春林并不是特别相信他们,觉得他们肯定想不出这样的好点子。于是又把他们两个人叫到办公室整整地训了一个上午,叫他们招出后面究竟是哪个高人在指使他们的。但是他们并没有把我供出来,而是一口咬定,是他们看不惯陈小军那个熊样,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让他出出丑。何春林没办法,只好罚他们头上顶着数学书蹲着马步,不准把书掉下来,这新式的处罚方法看来只有他这样进过省城的年轻老师才想得到。最后,何春林看到这也许就是孩子们之间的恶作剧罢了,就罚他们抄了十几遍课文才放他们回家,他们说抄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这篇课文。当他们抄完书后,下午上课的时间都差不多到了,那是没时间回家吃饭了。我吃过这样的苦头,当然能猜到这个后果,所以在回校的时候就从家里偷偷地带来了几个红蕃薯给他们吃。这红蕃薯也是我家的口粮,是爸爸看到村里分的粮食不够吃,专门到另外一个村去买回来的。他们吃完红薯后,觉得还不够饱,便又溜到老师的厨房里,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胡乱地喝了下去,这样勉强地继续上完了下午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