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对于我们这些顽皮的小孩来说,当然最喜欢秋天了。因为秋天是可以大饱口福的季节,山里面很多认识和不认识的野果都在这个时候成熟了,它们都翘首以盼等着我们来品尝。摘野果就成了我们孩子们最为开心的事。那野栗子结在高高的树上,但是再高的树也难不倒我们,照爬不误;刺果长在荆棘丛里,我们照样将手伸到里面去摘。当然最容易摘也最好吃的莫过于那长得像猪头一样的山捻子了,有的山头上漫山遍野都是,让你摘个够吃个饱。
还有一件很刺激的事,就是偷我们村集体果园里那个板栗,我们忍着被刺伤的苦痛,用竹篙将它们从树上敲打下来,又用石块砸破它的外壳,最后取出里面的果肉来吃。哟!金黄金黄的,又嫩又甜又爽,真好吃。不过,有时候会被守园的黄老七发现,这时候就要赶快逃跑。当然我们是不怕他的,他就是发现了我们也没有关系,由于他年老背驼,所以不管怎么样也追不上我们。其实黄老七是个老好人,他也不是真的要抓我们,不过是把我们当野兔子吓跑就算了,每当看到我们这些小偷们撒腿就跑的狼狈样,他就会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两手叉着腰站在那里坏坏地大笑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秋天好是好,但对于我们五、六年级的学生来说,有一件事情也会压在大家的心里。你看那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正和胡东商量礼拜的时候到山上去摘捻子吃的事,王力就追了上来说出了我们都极不情愿听到的坏消息,“龙哥,听班长陈小军说,学校最近要组织我们去砍柴了。”
担心的事情说来还真的来了。学校每到秋天的时候都会组织五、六年级的学生进山砍柴,我们一般叫“砍学柴”。因为学校有厨房,学校的老师们都要烧茶煮饭,这一年下来得要很多柴火啊!
“王力,你的消息确切吗?”胡东这是明知故问。既然有人说了,那肯定是真的,不会空穴来风。我当然理解“瘦猴子”说这话的深层次意思,他肯定是为自己这单薄的身子担心。也是啊,一根小小的木柴仿佛都会把他压扁的。
学校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早上七八点钟,明亮的阳光把学校门口那棵老苦楝树涂了一圈又一圈金黄色的光环。这个时候,我们五六年级的同学都按时来到操场上集中排好了队,每个人都把家里最锋利的那把柴刀带来了学校。我看到有些同学带的柴刀是插在一个专门用木头镂空的刀鞘里,然后用绳子系在腰上。这样武装起来,既可以空出两只手来,又很时尚,我真的十分羡慕他们。我跟胡东、王力说好,我带柴刀去,可是家里并没有这种刀鞘,看来这一路上只好拿在手中了,这样既不安全,又十分麻烦。
老师说路太远,回不来吃午饭,大家就准备些干粮带去吃。娘十分关心我,前一天晚上专门去供销社买了一小袋饼干给我,出发这一天还往一个旧军用水壶灌满了水,叫我带着去。我想想这真麻烦,又带吃的又带水壶,还要提一把柴刀,那不是柴没砍到先累死了?于是在出门的时候,就悄悄地将那个水壶放到房间里没有带在身边。
“你们带了什么吃的?”我把饼干放进王力的书包里问道。
“我娘炸了两个鸡蛋饭团给我。”王力说。
“我爸爸煮了几个番薯叫我带去。”胡东也把番薯放到了王力的书包里。
“你们都没带水吗?”我没看到他们带有水壶,心里有点着急。
“没有,爸爸和娘他们去田里干活带走了。”胡东和王力都这样说,可能家里都没有多余的水壶,“不过我们出发时都喝饱了。”
喝饱了?你们是沙漠里的骆驼?一天下来,你们现在喝的这点水够吗?拉一泡尿肚子就干掉了。我看了看天,那阳光虽然还不是十分烤人,但是到了中午,可有你们好受的。
哎,都怪我没分好工,不,要不是我想偷懒,也会带来了。校长正在上面训着话,讲着砍柴时要注意的各种安全事项。要不,请假回去把水壶带来,可是队伍差不多就要出发了?怎么办呢?
“你们在吵什么啊?校长正在上面训着话呢?”何春林从队伍后面走上前来问道。
“何老师,我们忘记带水壶了!”我说道。
“这可不行啊,这么热的天气,很容易中暑的。”何春林说道。
“要不,我跑回去把水壶带来。”我向班主任征求意见。
“可是很快就要出发了,你能赶上队伍吗?”何春林问道。
“能,我家就住在学校不远的地方。”我想了想,这一来一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嗯,我看行,如果到时候我们出发了,你就从后面赶上来。”何春林点头答应。
自从何春林和那个省城来的漂亮姑娘热乎上之后,我发现他这个人的脾气变了很多,好像是我家里养的那两只温驯的小白鹅一样。
当然,我们在县城东方饺子馆偷听他们说话的事,还有我们去偷看电影的事,何春林至今都不知道,他哪里会想到我们“英雄铁三角”敢独闯县城呢?
那次在县城,我们看完电影后,因为天色太晚,怕赶不回家里,所以大家一致同意等下次进城再去参观那个百货大楼,这是我们唯一感到遗憾的事情。但是收获也很多,听到了三老爹更真实的英雄故事,还吃了香喷喷的水饺,看了英雄电影《冰山雪莲》。
“不,我认为收获最大的是胡东。”王力似笑非笑地说道。
“是吗?”我一时懵然。
“他不是见到了心中的‘女神’吗?”王力把嘴巴伸到我的耳边说道,说完自己倒禁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女神?”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已经转学到城里读书的徐小红。想不到,这家伙说话也风趣起来了。
“你笑我?”胡东当然听明白了王力话中有话,马上就追向王力要去揍他。王力很机智,围着我不断地转着圆圈,胡东就是追不上他。看着他们像磨豆腐一样转个不停,我的眼都花了。
记得那天逛完县城回到家后,我马上跟奶奶说:“你冤枉我们的三老爹了,那次三老爹送完情报后,并不是要回来看他未过门的媳妇,也不是那个时候被日本鬼子发现和抓捕的。”我将在县城听到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讲给奶奶听。
奶奶很吃惊,说我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我没有隐瞒,跟她说出了那个省城来的姑娘的事情。
“哦,想不到,真想不到,她还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女儿,而且还来找他了。”奶奶点着头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她又他的?奶奶的话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乖孙子,我也是听别人这样说的,三老爹是英雄没错,那姑娘说的应该是真实的。”奶奶向我解释道。
当然我也去找了三老爹,也想印证一下省城来的那个姑娘说的有关他的英雄事迹。
“惭愧呀,惭愧,我现在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想不到那么多战友至今还记挂着我。”三老爹叹了一口长气说道,“你是说,一个省城来的姑娘说的,她长得是什么模样?你能大致地描述一下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对这个漂亮的姑娘我可是牢牢地印在了脑子深处。我这个那般地将她的长相和说话的声音,甚至笑起来的好看样子都一一告诉给了三老爹。
“是她,就是她,她也叫她来找我啦?”三老爹两眼出神,注视着门口,似乎那个漂亮的姑娘就在门口站着一般。
“三老爹,你怎么啦?你在说谁来啦?”我看了看门口空空的平地,轻声地问道。
好一会儿,三老爹才返过神来,对我说道:“哦,真不好意思,让你笑话我了,我是说那个姑娘长得真像她。”
“她是谁呀?”三老爹怎么说起话来那么腻人啦,我有些纳闷地问道。
“那姑娘的妈妈啊。”三老爹深情地说道:“我跟她的妈妈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可是她爷爷是个大商人,十分势力,怎么看得起我这个穷小子呢?于是百般阻挠我们继续交往。为此,我发誓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再回来娶她,后来我便跑到省城去读书了。在省城读书时,我结识了许许多多的进步人士,在进步思想的熏陶之下,我那种狭隘的个人主义思想发生了变化,从此开始关心起我们国家民族兴亡的大事,积极参加各种进步活动,后来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毕业后,经组织的安排回到家乡干起了革命工作。”
三老爹回忆起当年那些事情,眼神放着光彩。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光辉岁月。
“那姑娘说的都是实情,我当时伤重被捕后,经受住了鬼子各种严刑拷打,没有背叛组织,没有背叛革命,我全身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有几次都被折磨得昏死过去,就在日本鬼子投降的前一晚,他们要把关在监狱里的抗日志士全部抓出去枪毙,因为发现我已经死在了牢房里,便没有把我拖出去了,我因此才逃过此劫。”
“你当时‘死’了?”我好奇地问道。
“其实跟死也差不多了,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最后是那个好心的送牢饭的老人用烂草席把我捆好,拖到乱葬岗里,到晚上再把我偷偷地背回家里,挖来各种草药将我救活过来。”三老爹说到这里不停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我的胸部至今还有一颗子弹没有取出来,我一激动的话,胸口就会痛。”
“这死日本鬼子。”我狠狠地骂道。
从那时候起,三老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显得更加高大了。
何春林当然不知道我跟三老爹的关系是那么铁,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会找我了解他的情况。现在他看到我背着水壶一路小跑着赶了回来,立刻叫我马上加入到班上的队伍中来。
其实我们砍柴的地方并不是十分远,过了一片稻田,再经过一个村子,最后跨过一条公路,然后在不远处那座山就是。由于学校很少组织同学们到校外活动,所以大家出来后都叽叽喳喳地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兴奋。这一路上大家或说着或笑着,一会儿慢吞吞的,一会儿又突然小跑起来,总之走得十分轻快,好像不知道累一样。但是当大家气喘吁吁地爬到砍柴的那个山坡上时,便都觉得腰酸腿疼了。
这里山高林密,阳光要穿进林子里,落到同学们的身上,须得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最后会变成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同学们钻进山里,就像鱼儿回到水中,自由得很,老师先前说这个纪律那个纪律的,在这里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见同学们左腾右挪,矫健得跟猴子一样,有的攀到树上摘起了野果,有的抓紧时间砍起了柴火,有的干脆就躺到地上听那松涛的歌声。
我坐在地上,擦了把汗,感到口干舌燥的,于是提起水壶喝了一口水。胡东和王力一看,立马围了过来也要讨水喝。我摸了一下胡东的肚子,又摸了一下王力的肚子,戏谑道:“你们不是在家里喝足喝够了吗?怎么想起来要喝水?你看看你们的肚子,圆滚滚的,还装着很多水呢?”
“龙哥,那不是水,是尿来的,尿来的。”王力嬉皮笑脸地说道。
“是啊!龙哥,拉泡尿就没了,肚子早就瘪了。”胡东也嘻嘻地笑了起来。
“看看吧,偷懒就是要遭罪。瞧你们也挺可怜的,这样,胡东你负责砍柴,要三条啊,记住老师说的,柴要跟我们的腿那样粗的,两个人那么长的;王力呢,你负责摘点野果来充饥,怎么样?”我想,得借这个机会整整他们,让他们好长点记性,也要树树自己威风了。
“同不同意,同意的话,就可以喝水啦!”我故意将水壶举过头顶笑道。
“龙哥,那好吧!”他们没有办法,只能耷拉着脑袋应道。
我掌控着水壶,让他们分别喝了一小口。到回家的时间还长着呢,不能让他们一下子就喝完了。
“那你呢?龙哥。”他们喝完水后,刚走没几步,回过头问道。
“我?你们问我?我当然守着大本营,等你们回来啰!”我两眼望着天空得意地答道。
等他们走了,我突然想了想,我这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毕竟大家还是哥们,大名鼎鼎的“英雄铁三角”得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想到这里,我站了起来向胡东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