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营饭店出来,我们四处张望,竟一下子想不出要干什么了。
“龙哥,现在去哪里?回家吗?”胡东问道。
“不回又怎么样呢?”王力说道。
“当然要回,难道你还想在这里过年?噢,对了,你还想着徐小红?想做人家上门女婿?哈哈。”我笑着打趣道。
“胡东,被龙哥说对了吧?你看看,你的脸又红了。”王力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哪里?你们,你们才是呢!”胡东急得两手乱抓着蓬乱的头发,向我们急道。
正当我们互相取闹的时候,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哥哥拉着一个漂亮的姐姐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他们肩并肩有说有笑,走起路来脚似乎都是用弹簧做的,一跳一跳充满了活力,到了我们前面时年轻哥哥还回头向我们笑了一下,那是一种自信的笑,自豪的笑。
我们听到他对那个姑娘说:“那场电影十分感人的,你带手帕了吗?可别哭鼻子哟?”
“是吗?我可不是那种爱哭鼻子的女生。”漂亮姐姐头上用花布扎着一束牛尾巴,衬着精致的脸蛋,更加好看。
“龙哥,要不,我们也去看电影好吗?”王力擦了一下鼻子建议。
“是啊,龙哥,我们很久很久没看过电影了。”胡东也说道。
想想也对,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在去年的时候,当时是公社电影员下到村里来放那场《两个小八路》,那是在晒谷场看的,全村男女老少差不多都来了,我还老早就提前占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专门搬了一张凳子给奶奶坐着来看。
“好,看电影去,我们跟在他们后面。”我小声地说道。我们都不知道在县城要到哪里去看电影?
我们穿过一条窄窄的弄堂,到了另外一条大街上,对面果然是一间电影院,那宣传栏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大海报。今天的电影是《冰山雪莲》,上面画着一个少数民族的妇女被绳子绑在一根树庄上,但是她表情坚毅,眼睛看着前方,眼神透着倔强、自信、不甘。背景画着两匹马在雪山脚下飞奔疾驰,马背上是背着钢枪的英勇的解放军战士。
“龙哥,看吧!是打仗的,很过瘾哟!”胡东和王力兴奋地跳了起来。
“我们去看看,那边写着票价。”只见售票窗口上面的墙上标着电影的票价,一张票一角钱。如果买三张的话,那得要三角钱,这可划不来。这钱是不能再花了,如果再花的话,就只剩下四角五分钱,回去后就交不起作业本费了!
我算了一下,作业本费是每个人二角钱,三个人要六角钱。胡东和王力听了都十分失望,叹了口气,不再吭声了。
我们看着那年轻哥哥和漂亮姐姐手挽着手随着其他人流进了大门,守门人臂上戴着红色袖章,像黑脸金刚一样守在大门口,检查着每个人的票。不一会儿,大门口就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很快,电影院那个喇叭就传出了清晰的说话声,不时还夹杂着激烈的枪声,震动着我们的耳膜,我们的心都莫名地躁动起来。“要不,我们就在围墙外听电影怎么样!”我想了个主意。
“听电影?”胡东和王力狐疑地看着我,“电影只有看,哪有听的?”
“你们跟着我来吧!”我说道。
这间电影院是独立的砖瓦建筑,跟我们村开村民大会时的那个大礼堂是一样的,不过周围都建了围墙。我们经过一条小巷子来到电影院的后面,准备蹲在那免费听一下电影传出来的声音,忽然发现有一个小孩蹲在墙角下顶着另一个小孩爬到了墙上。看到我们来了,他们的脸露出了惊讶而尴尬的笑容。
“你们偷看电影?可被我们抓到了,我们要去告诉大人。”我口中这样说,而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原来还真有免费电影看。
“不要,不要,你们也可以进去看。”蹲在地上的那个男孩惊慌地说。他衣衫褴褛,蓬头逅面,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这里可以进去电影院?不会被抓到吗?”我掩饰着激动的心情好奇地问道。
“不会的,我们经常从这里爬进去看电影,这里翻过去就是厕所,臭烘烘的,没有人来这里搜查,不过一定要等电影开始放映后才可以。”男孩说道。
“为什么呢?”胡东和王力插嘴问道。
“电影放着的时候,就不会再查票了,里面很黑,看不清人,我们就蹲在地上看,不会有人知道。”男孩说道。看来偷看电影也是有门道的,这小家伙早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好吧!我们不会告诉大人了,但是你一定要带着我们进去看。”我们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说道。
他们一听我们说这话,知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刚才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嘻嘻地笑了,不过,他们那牙齿还真是又黄又缺的,难看死了。
我和胡东先爬到了墙上,然后我们各伸出一只手来要将王力拉上来,可是这“鼻涕虫”竟然那么没用,两只脚蹬来蹬去,就像提着的鱼,蹦来蹦去的,好几次都上不来。
“你要使点腰劲,不要像死青蛙一样。”胡东说道。我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一笑,手劲一松,王力又掉下去了,胡东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们上去了,就想把我一个人落下来,没门。”王力看我们笑话他,嘟着嘴生气道。
“那怎么会呢?我们可是‘英雄铁三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我说道,“不过你要使点劲,特别是腰部的力量,否则我们可没办法拉你上来。”
王力想了想,到旁边搬了一块大石头过来,然后踩到上面。我们再次伸出手来拉住他,看这家伙脸红脖子粗的,应该是使出了吃奶的劲。上来了,上来了,当我和胡东将他的手拉到墙上,想松口气的时候,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吓了我们一跳。原来就在这时,王力的右脚往墙头上一跨,他那裤裆竟全部裂了开来,那“小弟弟”高兴地出来偷看外面的世界。他不敢停留,赶紧溜到地上,夹住了双腿。这一幕可把我和胡东笑得蹲在地上起都起不来了。
“还笑呢?你们不怕臭吗?”王力捂着裤裆红着脸说道。这里是厕所位置,有一个陶罐放在那里,又黄又臭的尿水从里面溢了出来,流到地面上到处都是,臭得我们赶紧溜了过去。前面就是电影院了,前后都有门,被厚厚的黑布遮住了。我们来到了后门的地方,跟在那两个小孩的后面,学着他们的样子伏在地上从电影院厚厚的黑布下爬了进去,然后又溜到后面的墙角边上坐了下来。
“是你们?呵呵。”一个低沉的声音叫道。我们定睛一看,原来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就是那年轻哥哥和漂亮姑娘,看来人与人之间都是要讲点缘分的,否则也不会什么事情都那么巧合。
我们咧开嘴不好意思地对他们笑了。我们这是小偷行为,而那个年轻哥哥竟然向我们竖起了大拇指,他是在称赞我们还是取笑我们?管他呢!
果然,这场电影是打仗的,只要看到解放军战士,我们就会莫名地激动起来。当看到解放军进了西藏,我们高兴地笑了;当看到凶恶的狗腿子开枪打死了热布,我们气愤得真想骂人;当看到央金带着金珠逃到一家金矿里做苦工时,我们又为他们的命运感到悲伤……
“你不是说你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女生吗?怎么哭了?我还真的没有猜错哟!”我们看到那个年轻哥哥拿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了那个漂亮姑娘。
姑娘接过手绢后,埋下头擦拭着挂在眼角处的眼泪,轻声地狡辩道:“没有,真没有,刚才是一只小虫飞进了我的眼睛。”可是她说话的声音明显十分沙哑。
我们坐在旁边嘻嘻地笑了起来。姑娘理了理情绪,凤眉倒竖,向我们凶凶地瞪了一眼,不过很快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一会儿大家收拾了一下情绪,便又被电影里那动人的故事情节吸引过去了。
就在我们看得十分起劲的时候,忽然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似从地底下钻进了我们耳朵,把我们吓了一跳,“你们几个小鬼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我们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那个戴着红袖章的检票员。
“我们,我们是从门口,从门口那里进来的。”我们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呵呵,还从门口呢?那电影票呢?给我检查一下。”这黑脸金刚向我们伸出了那鸡爪一样的手。
“掉了,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掉了。”我脑瓜子灵光一闪,答道。
“你这小鬼头还敢狡辩,出去,出去,快给我出去,否则我要把你们关起来,叫你们学校的老师来领你们回去。”他目露凶光狠狠地说道。那凶恶的模样还真像是《冰山雪莲》这场电影中那个“狗腿子”。
“师傅,我看就算了吧,电影也差不多放完了,他们都是我家的远房亲戚,我帮他们补一下票,让他们看完再走吧!”年轻哥哥说完后,从口袋里面数了几张钞票递给了那个检票员。
“下不为例啊!你们几个小鬼头可要记住,如果下次还被我抓到,我可不客气啦!”检票员气悻悻地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几张钞票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背着双手往外面走了出去。与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两个小孩,鬼灵精怪的,看到检票员抓住我们的时候,又伏着身子爬到另外一个角落去了,看来他们早就是老手了,那检票员根本没办法抓住他们。
“呸!咱们走着瞧!你这个‘狗腿子’。”看着他走远了,我暗暗地骂道。
我们警惕性不高,当时是看得太入迷了,所以才没有觉察到“狗腿子”过来查票。我想,下次可一定要吸取这个教训了。而这一次后,我们竟然没来偷看过电影了。
其实城里人也有很多好心人。“谢谢!”我们感激地对年轻哥哥说道。他伸出个指头放到嘴唇,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继续看电影,原来那个漂亮姑娘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地把年轻哥哥的手牵了起来。看到这一幕,我们都抿着嘴偷偷地笑了。
电影最后有一个情节是央金赶到了医院,认出眼前的司令员和卫生部长正是金珠的亲生父母,热泪顿时从央金的眼里夺眶而出……
看到这里,我的眼睛也潮湿起来,胡东和王力没有吭声,但是眼里分明也闪着两点亮光。我再看了看那个漂亮姑娘,泪水已流到了她的嘴角处,她没有再刻意地掩饰自己,而年轻哥哥则拿起自己的手绢轻轻地为她擦拭。
电影终于放完了,电灯全部亮了起来,遮挡四周大门的黑布也拉了开来,电影院里顿时像煮开了的粥,沸腾了起来。这个时候,我们仿佛才发现,现在还是个大白天呢。观众纷纷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摩肩接踵地挤往大门口,我们也随着人流向外面一步一步地挪着身子。
“快看,何春林老师。”王力伸手指着前面。
哦,真的,前面几排处正是何春林和那个思思姑娘,他们交头接耳不知在说着什么,不时还嘻嘻地笑着。那思思姑娘真漂亮,笑起来就像是一朵花,让人十分着迷。
因为电影院里人十分多,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
当我们出到电影门口时,那个年轻哥哥和何春林他们都随着人流出去了,而那两个蓬头逅面的小孩却跟在了我们的后面。他们嘻嘻地笑着看着我们,分明是看我们的笑话。
“你们这两个家伙,有人查票也不告诉我们,差点害得我们看不成电影。”我像抓小鸡一样把其中一个小孩子的脖子抓了起来,气愤地骂道。
“放开我,放开我,这可怪不得我们,他们有时会查票,有时又不查票,我们也不清楚。”那个小孩狡辩道。
我把他放开,说道:“这次暂且就原谅你们,下次还看电影的时候,你们可要机灵点,要溜走的话一定告诉我们。”
“大哥,下次一定,下次一定。”那两个小孩子一边回着话,一边逃也似地向外面跑去了。
哎,我们每个人都会说“下次”这样的口头禅,然而一个人的人生真的有那么多下次吗?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我们三个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