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贼快,春节过后,三年级第二个学期就开学了。报到的时候,我发现同学们都打扮一新,穿上了过年穿的新衣服,女同学穿得花花绿绿的,有的头上还扎上一两朵假花,真养眼睛;而男同学就可怜了,身上除了灰蓝还是灰蓝,有的干脆就穿着旧衣裳来学校了。那个时候,虽然物资短缺,但是女孩子爱美,总能吵到新衣服来穿,男孩子则不同,吵得太厉害了,那就会有棍棒伺候。
不过大家议论得最多的并不是谁穿的新衣服更加漂亮,而是今年的“六一”儿童节,谁能光荣地加入少年先锋队,戴上鲜艳的红领巾。我就曾经偷过哥哥的红领巾来戴,他折得好好的放在书包里,等他跟着娘去了外面干活的时候,我就将他的红领巾翻了出来,绑在脖子上出去玩,胡东和王力当然羡慕得眼珠都要出来了,但是回到家里,被哥哥发现了,气得他头发都竖了起来,心疼得要死,赶紧用手抻好折好,对我就是一顿臭骂,最后还奚落道:“听说你很有本事,还‘英雄铁三角’呢,那自己加入少年先锋队啊!”
想想真气人,难道你可以加入少年先锋队,我就不可以,你还能耐呢!动一下那红领巾都不行吗?小气鬼一个。我决定不再去动哥哥的红领巾了,得想办法加入少年先锋队,否则他一定会笑话我的。
“学校给了我们十五个名额,我们班有五十个同学,你们说怎么办呢?”何春林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说道。加入少年先锋队那是多大的荣誉啊!他当然理解同学们的心情,可是这名额有限,他一时也没了主意,要是全班同学都能加入少年先锋队有多好啊!
看着同学们低着头小声地叽咕议论,他声调抑扬地补充说道:“学校评定加入少年先锋队的条件,成绩好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同时还会考虑平时的表现,比如有没有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有没有违反学校的纪律,课堂上是否认真听讲,作业是否认真完成等等。”
课室里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隔壁四年级同学朗诵课文《愚公移山》的声音从壁缝中传了过来。听老师这么一说,我想每个人都会心潮翻滚,用老师说的那些条件一一过滤自己。我的学习成绩不突出但也算中上吧,写得一手好字,比赛还得过学校奖励。其他嘛,上课我也算是认真听讲的,有时会分分神,可那是偶尔的,作业基本上能按时完成,被老师追交的次数不多。违反学校纪律呢?有没有?我的脸突然有点发烧发烫,反正要我自己说的话,就是没有,其他人随便你怎么说。此时何春林的眼睛似乎有意无意地往我这边瞅过来,我赶紧将眼光移往别处。我有点儿心虚,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要是被他看穿我的心思那咋办,多不好意思。
到了礼拜天的时候,我们“英雄铁三角”三个人百无聊赖地穿行在村里那几百亩的油菜花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那油菜花竞相开放,金灿灿的,格外好看,吸引了一群一群勤劳的小蜜蜂前来采蜜。田地间嗡嗡声此起彼伏,一片春意盎然。春天美得有点儿刺眼,可是我们哪有心情来欣赏呢?
“龙哥,你可以加入少年先锋队,我是没有希望了。”胡东神情沮丧地说道。
“哎,我也没有希望了。”王力也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没有一点儿精神。
“谁说你们没有希望?”我感觉说这话时中气明显不足。的确,老是被老师抓去办公室罚站训话,能加入少年先锋队?为了安慰他们,我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也不用伤心,朱林、赖成、马强那些家伙又能怎么样?你们忘记了,我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加入不了,我也不想加入了。”
“那我们‘英雄铁三角’不被人笑话?龙哥,这样不行,当然不行,总得有一个人加入进去吧!”胡东气忿地说道,“我就特别讨厌朱林和赖成看我们时那种怪怪的眼神。”
“是啊!龙哥,以后我们在学校怎么抬得起头,要是连女同学都瞧不起我们,那我们还怎么做人?”王力说话时好像又恨又悲似的。女同学?对,要是加入不了的话,黄梅可怎么看我?她肯定会鄙视我的。
不过,他们也真烦人,只知道嘟嘟囔囔说委屈,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加入不了就不加入吧!一个少年先锋队有什么了不起?就让那些人长歪眼睛,看不起我们好啦!”我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说道。
“不,龙哥,你是可以加入的,老师还经常表扬你作业认真,字写得好呢?”胡东说道。
“是啊!老师还说你挺讲义气,爱打抱不平。”王力也接着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些,这还用你们说,但是老师不是还批评过我有时会欺负弱小同学,成绩进步一点就会骄傲吗?这他们却没有说。他们的心思我是清楚的,就是“英雄铁三角”总不能全军覆没吧!
春天虽然来了,天气正在慢慢回暖,可是冷空气并没有全部离去,天气仍然乍暖还寒。小燕子早已回来,叽叽喳喳地唱着轻快优美的歌儿,在油菜花上空来回滑翔,不时地划上一道优美亮丽的弧线,仿佛要告诉人们,我们是这里的护花使者。
“快看,龙哥,前面。”胡东突然说道。
天上一片小小的金色云朵,慢慢地在消散。
前面?前面转一个山坳就是村里面的秧田,我问道:“看什么?云彩?”
“不,是有几头水牛跑过去了。”胡东说道
“是,我也看到了,那又怎么啦?”王力也问道。
“好像没有人看管,难道是从牛栏里偷跑出来的?”胡东解释道。
不是三老爹看牛的吗?我想他可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这段时间三老爹要编织箩筐粪箕这些用具,我记得是那个‘孙瘸子’看牛的,可是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啊!”王力说道。
“不好,快走,得拦住它们。”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那些水牛已转过山坳不见了。听爸爸说,今天村里组织社员在仓库那剥花生种,所以田里根本看不到有大人。如果这些水牛跑到村里的秧田去,那可不得了。
我们一路小跑追到山坳时,水牛已经下田了,它们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鲜嫩的秧苗。这几天因为天气较为暖和,稻秧正欢快地长着,远远看去五六亩秧苗一垄一垄的,像是给肥沃的土地铺上了一件带条纹的黄绿色的地毯。
“糟了,你们两个人到西边,我到东边,从两侧包抄,将它们赶出秧田。”我们都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了,但是不敢休息,我指挥道,“记住,不要惊吓了水牛,这样会将那些没吃的秧苗也踩毁的。”我在地上拾起了一条小木棍,然后一边跑一边大声地提醒他们。
“知道了,龙哥,你放心吧!”他们一溜烟地往西边方向跑去了。
大水牛是一公一母,它们带着两头小牛犊,看来是一家子吧!它们刚下田里也没多久,但是吃起秧苗来“刷刷刷”像镰刀,很快就把半垄地的秧苗齐齐整整地吃掉了。
为避免它们受到惊吓四处乱跑践踏秧田,我们不敢惊扰它们,而是在田埂上卷起裤腿悄悄下了田,从东西两个方向挡住了它们逃往田中间的去路。
“哞——”公牛首先发现了我们,头不停地左右摇晃,时不时还喷出一股白色的粗气,似乎在向我们示威。母牛也退了几步,用牛角对着我们,挡在了两头小牛犊的前面,它这是要保护它们的孩子。
“不能吃村里的秧苗,只要你们听话快点儿离开,我不会揍你们的。”我对着公牛不断地挥着小木棍,跟它商量道。看着它那弯弯的锋利的角,我哪里敢向前?如果它发起怒来顶撞自己一下的话,那可是要命的。
“快出去,快出去,不能毁坏村里的秧苗。”胡东和王力手上没带家伙,也只能摇着两只手跟着我一起喊。
也许是看到我们不过是三个毛头小孩,它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对峙了一会儿,就又低下头来继续吃着秧苗。看来,用谈判这个和平手段是没有效果了,只能用武力解决了。
“揍它们。”我下令道。说完我们就从田里挖出烂泥巴来打它们,还“噢噢噢”地虚张声势。
公牛母牛皮厚肉糙,我们投的泥巴只能给它们搔痒痒,但是那两只小牛犊却经不住打,只能东躲西藏不断往后退。
“打那两只小牛犊。”我发现了它们的弱点,便指挥胡东和王力调整了进攻方向。那两只大水牛爱子心切,不敢继续与我们针锋相对,最后只能保护着牛犊一步一步地退出了秧田,爬到山坡上去了。
“喂,你们几个小家伙干什么打村里的牛,打坏了的话,难道你们帮它们耕田啊!我要告诉你们老师。”山坳处忽然传来了叫喊声。我们抬头一看,这不是“孙瘸子”吗?只见他光着双脚,穿一件发黄的衬衫,有一只脚挽起了裤腿,手上拄着一条木棍,一瘸一拐,一滑一跌地往这边赶来。你这来得也太巧了吧?
“还好意思说啊!‘孙瘸子’,你往那边看看去,好好看看。”我对他说道,我们可是有底气的,当然不怕他。这“孙瘸子”,听说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没有治好。他老婆死得早,只有一个女儿,也已嫁到邻村去了,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是有名字的,不过大人小孩都习惯了叫他“孙瘸子”,他从来不生气。因为叫得久了,除了老一辈的人,他真实的名字反而没人知道了。
“‘孙瘸子’,要不是我们在这里,牛早就把村里的秧苗吃光了,全村人今年就要喝西北风了。”胡东跟着说道。
“哈哈,大家可要把你扒光皮煮来吃掉。”王力也笑着说道。
“呵呵,你们可不要笑话我‘孙瘸子’了,我这瘦不拉叽也顶不了几餐啊!”“孙瘸子”捻着小胡子,像是瘪了气的气球,他抱歉地笑道,“你们几个小乖乖,我回去一定会告诉村长,让他给你们家多记一些工分,这总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孙瘸子’可要记住啰!”记不记工分的,我们当然不知道也不会计较,他“孙瘸子”哪里有这能耐指挥村长呢?
那几头水牛看到“孙瘸子”好像是看到了老东家一样,它们没有逃跑,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一瘸一拐地过来。“孙瘸子”摸了摸那两头大水牛,也不知道跟它们说了些什么话,它们就带着小牛犊乖乖地跟着他往村里回去了。
几只小燕子从山坡上的树林里飞了出来,轻快地掠过我们的头顶,然后再向秧田那边飞过去了。它们叽叽喳喳地在说什么呢?是在表扬我们“英雄铁三角”吗?我忽然觉得全身莫名的舒畅,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这少年先锋队加入不了就不加入吧!
“走啰!回家啰!”我说道,然后带头哼起了音乐老师教给我们的新歌《学习雷锋好榜样》。
“学习雷锋好榜样,
忠于革命忠于党。
爱憎分明不忘本,
立场坚定斗志强……。”
这个星期一上课,何春林仿佛捡到了什么宝贝一样,特别的高兴,平时严肃古板的面孔似乎缓和了许多,整节课那温柔的黑眼睛都似孩子般幸福地微笑着,同学们听起课来也感觉到轻松容易接受。
课后同学们都议论纷纷的,有的说他可能领到奖金了,有的说他家来客人宰鸡杀鸭加菜了,有的甚至说老师可能相上女朋友了……
不过前段时间还真的见到过一个漂亮姑娘来我们学校找过他。那姑娘骑着一辆崭新的凤凰单车,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里面白底蓝花的确凉衬衫,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子,上面系着红色的蝴蝶结。那一天,何春林正上着我们的课,一看那姑娘来了,就赶紧跑出去了,像丢了魂一样,引得同学们都下了座位挤到窗户边探出头去看稀奇。
“我们的班主任真行,娶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做媳妇。”大家兴奋地议论着,都为我们的老师何春林感到骄傲。
“不,还没有结婚呢?那是老师在省城读书时的同学,说是来我们村子里找人。”还是班长陈小军的消息灵通。
“找什么人啊?”有同学好奇地问道。难道她家有亲戚朋友在我们村里?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陈小军不像是那种要卖关子的人。
不过今天这一节课下来,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这何春林好像老是有意无意地向我这边瞄瞄,脸上还带着一丝儿怪怪的笑容。难道我长得好看?呵呵,臭美;脸没洗干净?擦一下脸,手掌上没沾着什么;衣服钮扣没扣好?我看了看衣服,钮扣也扣得好好的;难道是头上长了什么东西?我用十个手指梳了一下头发,可没有多出什么东西来啊。嗯,也许是我真的多思多虑了,我不再去想什么,认认真真地听课,果然这一节课下来,倒是轻轻松松地学完了所有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