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雀喜。此时的闫冰应当是这种心情,但多少还是矛盾着的,因为他看到陈晨很平静,那种平静对于她来说霎时间出来了一种明明就在对面确感到无比遥远的感觉。她没有说话,但那种含水的眼神泫泫欲泣,一切也就都展现了出来。
陈晨尽管不愿接受,但生活竟然能让一个那么爽朗的北京大姑娘如此。他也只能认了,看着她的眼神,陈晨慢慢走上前来。他并不知道,此时的闫冰是多么感动。
“你妈在找你。”
“嗯。”
“抽空打个电话吧,最好明天前,她非常着急。”
关于其他陈晨绝口不提,但他知道闫冰都知道,这就是默契。
闫冰点了点头。
“终于找到在扬州的人了?我说你小子成天骗哥哥,原来是要私会大美女,丫忒不地道啊。”这是周国富打破了大明寺前傍晚的宁静。
“你不是要去上香吗?怎么,不去了?”
大抵周国富也觉得自己在碍事,于是就走向了大明寺,边走边回头给陈晨挤眼睛。回应他的自然是陈晨的白眼。周国富权当对方不解风情,白眼狼一个。
“还好吗?”其实陈晨不愿问这个,可除了这个说什么呢。突然发现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的说这说那了。
“嗯。”闫冰点头应道。
彼此沉默了一会,似乎都在拿捏着什么,或者说也都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只是分别了些许日子,就不像之前一样利落,甚至有些陌生了,不过闫冰对于陈晨来寻找她当然是非常的感动。过了一会闫冰又道:“没想到你会来这里。”陈晨回道:“早听闻这里是江南鱼米之乡,瘦西湖更是一绝,心里一激动,就想去远方走走,瞧瞧,然后就来到这里了。”
闫冰嗔怒着看着他,陈晨被他盯了半晌,最后挠了挠头,闫冰轻笑了起来,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那你要在这里停留多久?还是见到我了之后就回去。”闫冰又问道。
陈晨搓了搓鼻子,似乎被人戳穿了所谓解释,但是也不尴尬。就是这样,以前也是。但还是张口道:“我喜欢这座城市,在这待一阵子,看看大好河山,发展的江南。”
“不去远方了?”
“以后去……”
“那不把江南转遍了?”闫冰揶揄着说。
“……”
陈晨看着闫冰,闫冰也同样看着他,彼此望着,闫冰笑起来很好看,嫣然一笑,宛如晨风中绽放的山茶花。周围莫名静了下来,陈晨刚准备说话,就看到从寺里走出来一个看着他们笑嘻嘻的一个眯着眼睛略有些猥琐的大背头男子,顿时瞪了他一眼,周国富只好挺直佝偻的背,放平踮起的脚,然后依旧晃晃悠悠不急不缓的走过来。还没说话,就嘿嘿一笑:“抱歉,打扰了。”
……
……
坐在车上,周国富问闫冰去哪?闫冰说是“心怡酒店”然后彼此交换了基本信息,无非就是一个名字罢了。周国富看了陈晨一眼,没说话,陈晨也沉默着,他虽然对扬州所知不多,但这家酒店他还真的知道,就是昨天周国富和陈晨去的地方。慢慢才知道,这三个月,闫冰过的一点都不轻松,甚至说很不好,本来信誓旦旦的下江南,来到扬州。似乎万事开头难这个定律对于任何人都非常契合,她以为找好了住所,找到了工作的地方,就可以慢慢着手,开始奔忙,事实开始也确实如此。
但大概一个月前,她工作的那个服装厂,老板跑路了,这个年代,跟风还是非常严重的,有人看到了服装厂挣钱,衣食住行,在那个时候,衣服还是很突出的,新潮的东西刚从外界进来,经过转化,就成了特有的一种体系,慢慢染起黄头发,衣服也开始又了个性,所以开始厂里发展挺好,但是由于跟风,新兴起来好多服装厂,这些服装厂,包括闫冰所在的厂子都一样,都没有经过注册,就属于随时成立,随时解散,所谓厂房,也无非就是租了几家房子,还是比较偏僻,基本投很少的钱,赶上了这个时代,然后大发了一笔,据闫冰说,她第一个月没发工资,说是新来的第二个月给,但是第二个月不仅她的没给,全厂的人都没有给,就有人开始抱怨,刚开始都以为是个别人,最后一沟通,发现大家伙都没拿到钱,厂子注册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其他方面待遇了,打工也无非就是为了一个月三四百块钱,于是就有人反映。
闫冰不在乎她自己没有拿上工资,但是小年纪心里装着还没有被现实所冷淡的恻隐,当她听到厂里一个老奶奶,头发白了半边的老妪说起一个星期没给她孙子煮过鸡蛋这件事,闫冰再往上找,老板已经不在了,大家伙才反应过来。刚开始一个星期见一次,后来半个月,原来就是表面安稳大家别着急,其实是转移自己财产。到底是大城市来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法律,于是就上访,反映,但国家发展也需要有个过程,毕竟摸着石头过河,也非常艰辛,而且因为同样原因的这样的事情不止这一例,太多太多,但由于没有注册,没有法定责任人,他们也没有办法解决。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安稳住人心,闫冰心一下凉了半截。
她又去找老板,问便厂子里面的人,最后从门卫大爷嘴里谈起老板有一次进门打电话说过他家,于是就二话不说,找上门去。
老板自然有着防备,但也并不是他不想给,而是他也给不起,全中国人们都在做生意,钱被套住,他同样得知有人捐款逃了,并且答应闫冰若是要工资,可以给她一个人的,但闫冰必须保证不透露他的住址,其余人的他确实没有办法。闫冰感到深深的无力,原以为找到老板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发现这些东西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但究竟是哪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总感觉自己的正义之拳打到了棉花上,闫冰也清楚社会很现实,和以前了解的不一样,甚至因为自己家庭原因,她比别人更清楚。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那些人僵持不下,也没出解决的人只好自己认这个灾,权当倒霉了,厂子里的人看着还有用处的东西,也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抢,人性也在这一刻开始暴露,几天时间,人也都散尽,都不再抱希望了,闫冰没拿老板的钱,但同样也没说他在哪,这些都没用的。门卫老大爷终于叹着气收拾东西颤颤巍巍的,扛着一个蛇皮袋,里面应当是这几年积累的一些东西和平时的生活用具。出了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还劝闫冰说,小姑娘赶紧走吧,趁着时间再找一个工作,希望下回能碰到一个良心老板。闫冰讲到这的时候眼圈还红着。
周国富沉沉叹了一口气,没说话,陈晨透过车窗看着天上被乌云遮住的太阳透不出一丝一毫的光线,在秋日的凉风里,更加冰冷。
闫冰本来打算再找一个活计,约半个月前,有一次出门的时候路过医院门口,看见一个半头白发的老妪跪在医院门口,旁边倚靠这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闫冰感觉熟悉,就走上前,一看竟是厂子里的那个老奶奶,小男孩口角惨白,面黄肌瘦的,严重的营养不良,闫冰忙上前去询问,老妪看到闫冰就好像终于见到了一个能愿意听她说话的人,瘪了瘪嘴,竟然像个孩子一样的呜咽了起来,闫冰顿时不知所措。
慢慢的才知道,小男孩父母出去打拼,被别人介绍到传销里面了,还拉了几个亲戚进去。这会的人对待传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概念,但是一直拿不上钱,反倒是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存款和经济来源的家庭瞬间感到莫大的压力,两天前,她感觉小男孩不对劲,两眼无神,老头子下去的早,本来就断了经济来源的家庭,孩子还在老奶奶这里照顾,上学的钱都是老奶奶弯腰鞠躬像邻居家借的。一直都没能还上,第二天孩子吃不下去饭,被老奶奶硬灌着喝了一些水,第三天的时候早晨就昏迷不醒,老奶奶就背着孩子来到医院,兜里没钱,医生不给看,怎么央求都没用,反倒把他们撵了出来。老奶奶没办法就这样跪在了医院门口。
闫冰把他们重新送进了医院,老奶奶立马就给闫冰要下跪,闫冰拦住了。交了二百块钱,医生给小男孩检查,说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贫血,加上昨天吃不进去饭,发烧,导致了昏厥。闫冰问起孩子父母什么时候回来,回答说是被传销圈住了,正在往这里赶。这事老太太没再麻烦邻居,原本想着先到医院,等孩子父母回来。闫冰又打量了一下蜡黄脸色的孩子,脑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头发白了半个头的老人,对邻居弯腰,在医院门口下跪的场景。眼眶又红了起来。
晚上闫冰再去医院的时候,又给老太太送了二百块钱。老太太本来还想着拒绝,看着正在输液的孩子,看着闫冰又哭了起来,上了年纪的布满皱纹的眼角有些红肿,孩子的父母赶了回来,父亲给闫冰鞠了一躬,母亲看着闫冰眼圈也红了。通过介绍孩子父亲才说上面看中了他的口才,没放他走,他也感觉到了不对,但里面也确实能够赚上钱,闫冰也不好说什么,她也不懂这个,放到今天肯定都知道传销不好的,但那个时候安利这个权威的牌子在那放着,谁能说安利不挣钱?那个时候也没有关于这些的法律规定。
孩子父亲说钱可能还还不了,这次是上面领导给的钱,他们手里也没有钱,还有留下一些给老人和孩子,自己和妻子还要回去,说是再等一年。看看真没起色,就走。
闫冰也没有长留,地址也没交代,只是说会碰上的,爽落的北方姑娘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的展现,陈晨想来也就是深深痴迷于此。
闫冰哽咽的说着,她说没想到社会如此,说上回给陈晨打电话的时候心里就一直难受,陈晨搂住了她的肩膀,闫冰把头靠在他的身上继续讲着。
她有一次在家的时候,陈晨的母亲和她的母亲在织打衣物,听到他们谈起陈晨家祖上是江苏的,但为什么在这里,陈晨的母亲也一直没说。所以闫冰此次出来才会来到扬州。
陈晨问闫冰:“咱们为什么去心怡酒店。”
闫冰望着他,然后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你听我继续说。”
过了两天,她再去医院,发现孩子父母已经走了。老奶奶一个人在陪着孩子,看到闫冰来了,赶紧起来让座,拘谨的像个犯错的孩子。闫冰安抚好她之后,她才说医院让观察一周,孩子也已经醒了,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没有太多的神采,但已经没有大碍,小孩子怯生生的说了句谢谢姐姐,看着闫冰放在桌上的水果,偷偷咽着口水,闫冰便给他削了个苹果,小男孩看着奶奶,听到她哽咽的说吃吧,才拿起来。咬了两口,吸了吸上面的水。老奶奶看着孩子红着眼说谢谢。
闫冰坐了一会就走了,正在想找什么工作,走着走着抬头一看就看到了心怡酒店,她不愿意再去干那些没有保障,命运和忙碌的成果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工作。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于是她就想进去看一下。可能是好人终有好报,她进门看到前台站着一个风姿卓越的女人,正在不停的翻着,就想着应当是个管事的。于是就过去打招呼,询问。许是陈姐看到曾和她年纪相仿的人,许是闫冰利落大方让陈怡看着舒服。于是就让她留下。并告诉她明天过来上班。
第二天过去的时候,闫冰去办公室找的陈怡。主动给陈怡添水,陈怡说挺有眼力见。就让闫冰先跟着她干,酒店也有住的地方,闫冰就把之前住的地方退了,但是东西并没有拿走。闫冰不忙,但是她也没有闲着,人手不够的时候,她就去帮忙,没事就在前台和同事一起忙碌,然后自己悄悄学习。这些天的努力陈怡都看在眼里,闫冰也将自己的遇见告诉了陈怡。陈怡只是看着闫冰的眼睛没有说话。今天闫冰早晨去医院一趟,孩子要出院了,闫冰过去帮忙。闫冰说看着他们两个瘦弱的背影,有些难受,下午就出来了。不知道去哪,就来到了这里,上了一炷香。
她说完了,看着陈晨,似乎再说这个解释你满意吧。陈晨想着她这几个月来的奔波辗转,一个女孩子只身一人,他无力去埋怨什么,因为这些都没有用,有些东西,只有你相信它会好,它才能够好。至少闫冰现在已经找到了,并且还在他身边。这就是了。
陈晨又问起闫冰怎么半个月来都没给闫母打电话。闫冰说心里难受,突然不想和外面联系。其实她也怕家里担心,但自己一直犹豫,而且有些时候也忘了,所以也一直没打。陈晨点了点头,也是,生活殊为不易,可能有些时候心灰意懒,突然想一个人,感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本也无可厚非。
周国富道:“其实,我早年去北京的时候也不容易。”说着叹了口气。陈晨撇了撇嘴,还早年,现在才多大。二十三还是二十四。他觉得,可能总有一些人,人不管靠不靠谱,反正他看着是不靠谱,所以无论说什么样的话,都不怎么靠谱……
接着周国富又说道:“这些也都是冰山一角罢了,兴许我们没遇到,但是这些确确实实的存在着。但我觉得即使我们只是听说过彩虹,就应当坚信彩虹是存在的。”
陈晨瞪大眼睛望着他,很不相信这话会从他嘴里蹦出来。周国富通过内后视镜看到陈晨的表情。一脸腹诽的样子。顿时说道:“怎么,没见过有学问的人哪?切,就说让你多读点书,你总是不听。现在后悔了吧。”说着一脸苦恼的表情。
陈晨总觉的这表情很熟悉,一想这不是他爸教训他的表情吗!顿时脸一黑,从口中挤出一句:滚。
闫冰在旁边咯咯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