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觉得无所谓,但这个中年人越看越是震惊,这是完全一种新的计算方式,尽管他慢慢的缓和下来,甚至忘了去打开电脑,这种算法独辟蹊径,虽然是基于计算机语言的一种延伸,但至少这是他工作到如今第一次见到。男子叫王越,复旦大学94年毕业生,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这些年互联网泡沫在远洋的国度被吹的很大,并且凭借自身相关专业,与朋友开了个小公司。这个年代即使再籍籍无名,但是但凡沾上互联网,都会被人关注。而搞互联网行业是很烧钱的,王越最开始慢慢拉资金,反复被拒绝,熬过最深的夜,吃过最冷的饭。终于淌出来了一条路。这次他来北京也是过来拉资金,但已经谈妥,只是需要商榷小的细节。而来到网吧就是为了看普通网络的配置,最基层的市场。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坐在学校旁边的饭店里面,越说越投机。吴明民感觉周围的人终于能有一个可以聊的如此尽兴的人,是如此畅快。他详细的解释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思考,关于书本中并没有提及的很多自身的疑问。有一些王越凭借经验解答,有一些他也不敢确定。但即使这样,吴明民收获很多,似乎很多原本被黑暗堵塞的洞口,有了那么一小束光,就是借着这一点点光,他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看到了被阻挡的洞外的点点世界。王越也像吴明民伸出了橄榄枝,愿意给出自己能给的环境,希望能将这种算法延续下去,用到现行的模式中,开创新的世界。吴明民心动了,周围的小伙伴很多都已经远走,而自己也同样感觉到自己也应当做些什么,能用自己的双手,最好能做成自己感兴趣的一件事,再好不过了。
当吴明民和父母全盘托出,母亲有些质疑,尽管在这个学历还没有被扩大化的年代,并不一定非要拿到文凭,但还是表示可以将学上完再出去。吴明民的父亲又吃了口菜,放下酒杯之后,才看着他:“决定好了?”
“嗯。”吴明民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就去做吧。”
互联网行业虽然正处于寒冬,但毕竟谁都知道会有新一轮的兴起,很多事情就是一种感觉,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大势所趋吧。王越的公司人并不少,抛除近段时间抵不住压力离开的人,还有几十号。新一轮融资之后,将公司地点搬迁至北京的中关村,定了下来。吴明民办理完休学手续也变开始了新的征程。
…………
杨洋和王阳青看着陈晨眼睛慢慢的收缩,似乎从很遥远的过去回过来神来。
也是,那些尘封的往事总以为小心翼翼的封存了事,却在不经意的时候被翻开,时光一点点覆盖的尘土即使是没有风也不小心迷住了眼睛。抓不住,打不散,索性由着他,哪怕难以醒来。
“也就是说你最后一次见到闫冰是在扬州?”杨洋抽着烟,端起为人民服务的铁磁杯子喝了口水,阳光照进模糊的玻璃上,透过门的缝隙,终于打在手扶的椅子上,却没有本来的光彩。
陈晨迟钝的抬起头,看着对方。轻轻回答道:不是。
然后沉默了半晌,似乎盯着脚下水泥板年久的裂缝着迷起来。
杨洋和王阳青对望了一眼。
便收拾收拾东西,站了起来。陈晨提供的资料有点驳杂,并且没有头绪,他的眼神里掩盖不住的疲惫,让人看着都觉得很累。将笔和本子装进手提袋之后,王阳青对着陈晨道:“别有其他的想法,我们也只是收集一下情况。那就先这样”,而后环顾了一下整个房子,似乎发现烟火气不是很浓,便接着说:“要不和我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也让你缓缓,停两天我们再过来一趟。”好像料定了他不会去一样。陈晨缓缓站了起来,跟着走了出去。边走边摇着头:“不用了。”太阳照在他那长久独处有些惨淡的干净的脸上,显得不是那么健康。
“其实我回来之后也尝试着记起曾经的那些人,但不知道怎么提起,慢慢的也就不知道怎么再联系。久了久了,似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也甚至怀疑过自己的存在。”
……
将二人送到门口,杨洋和王阳青都没有再提及什么。对陈晨颔首,然后离去。
随着发动机轰鸣声而过,院子又恢复了没人来时的宁静。
……
那些人都在哪呢?还好吗?我又该问谁呢?
陈晨嘴唇翕动了一下。随着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屋里再没了其他动静。
终于还是打开了遗忘在角落,泛旧的背包。象征性的掸去灰尘,掏出压在最底下的一封信。随着隽永的字体被摊开,陈晨都没有发现眼眶竟热了起来:
我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分别,来的清淡,似乎本不该发生。不过也对,我们总要接受生活里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事件,然后还要反复的告诉自己生活本该如此。嗯,你我认识时间算长,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姜大鹏拽我辫子不松手,你把他们家自行车车胎气放了,然后早早的等他爸爸出来,拿着打气筒赶过去,装作不小心把考试卷子漏出来。等着对方发问,说是刚考完,还扬着脸说你父亲昨天刚打完你。姜大鹏他爸二话不说,放下自行车就回去把他打了一顿。大早晨整个胡同都能听到。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妈和姜大鹏他妈一块买菜的时候说的,姜母还说陈晨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装作好心拿打气筒打气,八成拿气就是他放的。呵呵,想起我妈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在笑。
没想到竟是这样落笔,也好,想起来的都是这样珍贵的回忆。夏天靠在你家院子里的大树底乘凉,在晌午聊着天马星空然后睡着;秋天一起去香山,看满山的枫叶,你总是说谁没事干了来爬山,可还是愿意背起装水的背包。在山脚的碧云寺里面,你是唯一一个把硬币丢进水缸里面貔貅的嘴里的人;我都想不到一个半大的小孩跟别人摆摊的贫一个上午……林林总总,你很特别。离开是因为父亲找到我了,我总得过去一趟。本来不想去,毕竟你也在这里,但总是要分开的,总是要为了下次更好的遇见。希望岁月里,你迎向风尘,却始终干净。
嗯,人总是要走出自己熟悉的范围,发现和以前看到的不一样,才慢慢的在意自己走过的路。变的小心也好,谨慎也好。但都不要因为走得太久,而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
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一棵树
看到蚂蚁和蝉
我把幼时泛旧的背包挂在上面
我想我只是怀旧,不是怀念
我在礼堂的黑板上写下你的,我的,名字
从第一个抽屉里掏出书本
我把那时的课文朗诵了一遍
我想我只是怀旧,不是怀念
我掏出你从远方寄来的信笺
看到你画的海鸥和蓝天
我将回忆和爱恋重新装在里面
我想我只是怀旧,不是怀念
我光着脚踩在石板上面
和一群孩子、一堆欢笑,一起看夕阳的容颜
我看到孩子们的纸船越行越远
我想我只是怀旧,不是怀念
我从橱柜拿出用了多年的药罐
将橘皮和麻仁放在里面
我看到母亲浑浊的双眼
我想我只是怀旧,不是怀念
我看到春天和冬天
看到冰雪和夏天
我迫不及待将海棠温养
种在泥土的芬芳里面
种下新的和旧的秋天
我刻意踩了踩脚下的路
从别人的疑问和不解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沉重
我想走一走
想等一等
等我不旧,等你不念
想说的就在这首诗里,不是总好奇我来扬州的原因嘛,这也就是了。好了,祝你如意!
看着落款山茶花三个娟秀的字体,到底还是不小心弄湿了信笺,似乎望见了那个俏丽的扎着马尾辫的倩影,正穿过悠长的胡同,在时光的夏日里,偶尔回头,嫣然一笑,却比院子的树荫更加浓重。
陈晨重新叠好信纸,装进信封,再次放到背包下面。倒了一杯水,坐在椅子上,热气升腾……
在扬州的那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应当是九月?还是十月?
那天,周国富面色不是很愉快,眉目中总有着那么一丝低沉。
“晨啊,哥哥伤心了”
那天陈晨休息,在扬州租的小房子里看着书。可能是互联网起浮的波澜太大,报纸上反复跳出着个别没有任何部门鉴定的专家学者,发表着自己勉强一语成谶的言论。无非是一些步子迈得大,不根据自身实际发展,然后旁证侧引从一些早八百年现在早已找不到的报刊里自己曾发表的边边角角的言论。
陈晨摇了摇头放下,然后看着周国富道:“大哥不是也投资了互联网行业吧。”说着床边腾了腾地方,倒了杯水,让对方坐下。
“嗨,要是真是这样的行业,我也算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好得是为时代发展做出了贡献,没了也就没了。话说多了就成了笑话,一言难尽呐……”
“碰巧早晨没吃饱,来,说出来我乐乐。”
“我有个姨夫,在扬州一个县城里面,是一个乡的副书记。好歹是体制内的人,有点路子,就说要投资。这年头,谁要是不干点什么买卖就好像对不起新时代似的。”喝了口水,周国富接着说:“其实也还算靠谱,开了个火锅店。他和他的曾经一个领导,现在在苏北一个县,好得是个县级领导,就一起搞。那就找路子,投资呗。”
“这不挺好嘛。”
“我本来想着也挺好,从四川找个厨子,在咱们这开个店,按照古风的装修,哪怕是咱们这的人吃不了太辣,冬天天冷也没有问题啊。”
周国富咧了咧嘴,咬了咬牙,恨恨的说道:“谁知道他们怎么决定的,说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把咱们这的师傅拉倒四川开火锅店。哥哥东拼西凑扔进去20万一个响都没有。”
“哈哈哈……”
“吃饱了,还吃撑着了。”陈晨刚喝了口水,这一下噗嗤一下全喷出来了。
擦了擦,陈晨又说道:“按理说,我应当同情你一下,毕竟生意亏损。不过你挺有钱啊,能拿出20万,这钱你给我买个屋子住也成啊。”
“来来来,喝水喝水。”
陈晨望着周国富,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时候,听到房东的声音传过来,“陈晨,电话。”
陈晨急忙先跑过去。
按理说,这电话只告诉过闫冰,和父母。一般情况下给父母打电话都是在外面打,给这个号码只是防备有什么急事。毕竟要是经常用房东的电话,尽管老吴一家人挺好,但也不能给别人增添麻烦不是。
接到电话,声音是那么清爽和悦耳。自然是闫冰了,说是一起吃个饭。
挂了电话,陈晨有点犹豫。老吴还调侃着说:“女朋友找你啊。”陈晨笑着点了点头。
吃饭本不是急事,闫冰自然没有必要通过这个电话来通知他,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顿饭需要在这个时候吃。
周国富只能是说着重色轻友然后离去了……
地点就在陈晨上班的报社旁边,并没有很远。远远望见一个穿着格子衬衫,配着青色牛仔裤,靓丽的马尾辫在阳光下增添了整个街道的颜色,巷口泛着年代的痕迹。闫冰双手背后,看着斜着仰望天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天色湛蓝,几缕白云无规则的拉成一条横线,显得分外的纯净。
吃饭吃的很简单,奇怪的是谁都没有说话。
饭后两人闲散的走着,陈晨终于张开口问叫他出来的缘由,语气有着刻意的平静。
闫冰转过脑袋看着他,突然一笑,宛如清风里盛开的山茶花。
“你知道送别这首小曲嘛?”闫冰笑着问道。
陈晨不明所以说着明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她轻轻朗诵着说道,“写的多好啊,就像肉眼看到了一样。”
巷子的烟火气息沾染到折射着阳光的窗户上,有着丝丝暖意。
“李叔同画了朵山茶花”她接着说道。
陈晨自然知道李叔同,有着旧时代惨淡的遭遇,和着幼年便对禅学的悟性,终于出了家。
“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句请叫我弘一法师”,说着给陈晨一个信封。
这便是陈晨和闫冰在扬州的最后一次见面,显得很荒诞,或许她也没准备好,甚至都没有道一声珍重。
……
周国富终究还是做成了生意,也没再把火锅店开在蜀都。这次是把摄像馆建立在了成都,至于为什么远离扬州,陈晨也搭茬的问过,说是山灵水秀的地方自由造化。扬州不也灵秀嘛,陈晨心里想着,但也没有问。
这个年底周国富也忙着他的铺子,写信说着给别人拍全家福的感动就像终于找到了人生中最为可爱的事物。陈晨搁置下信嘴角也有着笑容,在心底默默祝福着。
扬州也没有什么熟络的人了,这次年底陈晨是在奔波途中度过的。随行的还有常亮。
事情是这样的,年关将至的时候陈晨接到姜大鹏母亲的电话,话语里满是期艾,听着就好像是对一件期待的事,快要打开箱子的一种恐慌。姜大鹏找不到了。
说起来,陈晨也很奇怪,虽是许久都未曾联系,但无论是王小顺,还是吴明民都曾有过偶尔的联系,最后的话语都已鼓励结尾,但唯独姜大鹏自从去了羊城就再没了消息。
年底陈晨回了北京。
这一次的火车似乎有着不一样的变化,但心思不在而这上面的陈晨没有仔细计较。稍微淡化了对闫冰的想念,并不是不愿意联系,而是没有联系的方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闫冰就变成了沉默。顺着黑夜看着空荡的夜空,就像风一样,看不见摸不到,却如实的存在。
陈晨到达北京后,在姜大鹏家看到了常亮。中国的过年情怀深扎在血液里,团圆是永恒不变的基调,想来如果不是因为过年,实在不知道姜大鹏的下落,姜母也不会坐在椅子上,面容憔悴,双眼满含期待却看起来分外的柔弱吧。院子的青石砖上没了积雪,显然被清扫的干净,人在悲伤的情绪下,也只是通过一件又一件的事来麻木自己。常亮一身运动装显得干练,眉头紧蹙看到陈晨笑了一下,又和他一起坐下,双手合扣低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地面出神。
姜父在陈晨的记忆里本是开朗的一个中年人,北京的大街小巷习以为常的搬着凳子在胡同口扯闲谈,从历史趣事说道时事政治,从国外高新科技说到油盐柴米,总也说不完。姜父自然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小时候陈晨就经常拉着常亮在一边听着,也不怕人时不时的还差上一句,还总被啐到:你一个小孩知道个什么玩意儿。
此刻也只是和陈晨一起抽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