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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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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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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人》连载

第一十六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直教人两处销魂

当两人沉默的再走到姜大鹏家中,姜父姜母在屋里坐着。掀开帘子,陈晨背着姜大鹏出去时背的背包。姜母突兀的站了起来,看到常亮进来,帘子再没了动静。

姜母的眼神从惊喜到平淡,再到灰暗,那一瞬间陈晨原本就没有想好怎么说的话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姜母上前攥住陈晨,她都没感觉手劲越来越大,用尽了一个母亲爱一个孩子的力气,一直摇晃。常亮木然的站着,“姜大鹏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姜母抿着嘴错愕的站在那里,松开了抓住陈晨的手。面目惨白,想哭都没有泪哭出来。

陈晨还是把她扶到的椅子上,此刻的姜母俨然像是失去了魂魄,屋里的炉子上烧着的水,发出开之前的响声,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姜母任由陈晨将头放在椅子靠背上,眼睁睁的望着天花板。姜父攥着手放在了额头低头没有说话。

常亮将炉子的火背上,将水壶提了下来。冬日的房间内,太阳不强烈,显得昏暗,窗户上的玻璃擦的透亮,老两口在过年前后肯定收拾了一番。

不知道姜大鹏若是还能看到这副景象,若是他知道上山一趟会去另一个世界,会不会选择在那天出门。但是没有那么多假如,即便是有,姜大鹏应该也会去。直到现在,陈晨都想象着,姜大鹏找到了传说中的神仙,冥冥中看到了这一切,只是无法回来,无法安抚自己的父母。

过了许久许久,姜父才招呼陈晨和常亮坐下。感谢他们哥俩出去一个多月的时间跑了这么一趟,陈晨掏出了烟,给姜父点上,自己却没抽。姜父还是问起了具体情况,姜母听到了姜大鹏一切的消息,也慢慢的回过神来。

以陈晨回来见到姜父姜母的当天开始算,毕竟是带回了姜大鹏的贴身衣服和背包。山里的人不知道姜大鹏出去具体的日子,就以姜父姜母最开始知道消息的时候为准。陈晨不是第一次参加葬礼,给同年龄伙伴送行,却还是第一回。王小顺彼时已经在西部,吴明民来了,薛莹却没有到。七天后,以姜大鹏的衣物和留存的有关物件焚烧作为埋葬之物,下葬在北京太子峪陵园。

处理完这一切,常亮又回到浙江去了,毕竟还有学业要完成,如果不是林林总总像是不曾停歇下拉开就直到闭幕才结束的舞台剧,陈晨也不会在常亮说起要回去上学的时候万般诧异。陈晨表示自己也不会再去扬州了,和姜父提起此事的时候,陈晨站在一旁,说着以后有事就喊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离得不远,咱们都是胡同生活了那么些年的,当初的孩子们也在一起熟络的长大,就和一家人一样。如此便回到了自己的宅子里,好好的收拾了一番,从落瓦的灰尘,到石板缝隙的落叶。有人住的地方和没人的空房子是不一样的,到底有了些人气。

还是要说一下,薛莹没有来的原因。原以为非典的结束,就是万物复苏百废俱兴的开始,从大环境来讲也确实是,但是被有幸医好的这些人,如今却不如何幸运。落下的后遗症,似乎不容易看好,薛莹如今在医院里靠着医药供给,才能保存生命。吴明民来的时候,在葬礼上低着头,待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陈晨望向他,感到他眼神灰茫茫的一片。那种眼神看着让人恐慌,陈晨猛然想起,那是刚回到北京时,在姜母眼中看到的神色,只是略微的浅了一些。吴明民低落着,红着眼眶对陈晨说着:兴许,薛莹也快了。

陈晨待在房子里,整理了这一出行的见闻,靠着新闻人的警觉,也发了几篇报道,但是毕竟已经不在报社,并没有荡起什么水花。这一阵子,陈晨每日都往姜父那去,偶尔在那里吃饭。姜父姜母每天也在忙着自己的事,只是话少了一些,几个人在一起,绝口不提姜大鹏,就好像是不存在这个人一样。日子总是会一天天过去,姜父姜母的头上似乎多了许多白发,人也没了精气神。时间能洗去千万种悲伤,好让人有活下去的余地,但无论什么时候,一经回望悲伤的过往,除了沉默,竟没了别的方式应对。

陈晨还是在周围找了家报社,居有常,业无变。毕竟对这方面也算懂些门道。至于为什么不准备去扬州了,很显然,当初千里迢迢为了寻人而去,如今寻的人已经不见,那里也没了什么意义。只是陈晨会猛然的想起当初南下时在火车站攸忽的转过身去的一道靓丽的倩影。一直奔波在路上也就没怎么想起,如今映着窗户玻璃上的光,映着夜间的月色,和新发芽的树木,记忆清澈了起来。人在安静的时候总能想起一些被忽略的往事,而且会变得忽然的清晰。

去医院看薛莹的时候,吴明民刚好也在。薛父和薛母头发也白了一头,薛父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陈晨忽然怀疑人的成长依据的是什么的?

薛莹始终都是个坚强的女孩子,打小的时候就是。小的时候不知道,如果她受了什么欺负,咬紧牙一声不吭,也不会和父母说起,懂事的孩子好像,好像就是因为太懂事了,好像就是要接受这人世间百般的无言以对。薛莹看到陈晨过来,尽管面目苍白的背靠在床头,吴明民剥了个橘子,一点点的喂她。如此,她还是说着:不用担心我,看到没有,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情况,我哪能被这般伺候,还有人手把手的喂东西吃。

陈晨跟着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薛母的眼角红红的,还有些黑眼圈,看上去很憔悴。陈晨出来的时候长长叹了口气,吴明民也跟了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记得当初走得时候,不是还在一起吃饭吗?那会看着只是面目有些病态,也没觉得那么严重啊。”

“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在吃药了,只是觉得大病一场,总会慢慢恢复,等你们走了之后没一周,病情就开始加重。”吴明民掏出了烟,给了陈晨,自己没抽。

陈晨还是揶揄了一下,“可以呀,到底爱情让人成长啊。”

“一会我还要进去,不抽了,离她近,会有烟味。”吴明民负手而立,回过身看了一眼医院,奔忙的人,“看到没有,医院如今依旧很忙,很多的患者都和这个后遗症有关。”

“不是都治疗好了么?”

“是,确实治疗好了,我们的国家依旧是为着老百姓考虑的,咱皇城根底下的老百姓也都明白,只是救治好了之后,后遗症的复发,本来这个病就会让身体的器官衰竭,如今很多人都是因此。咱们还算是家境可以的,都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吴明民说着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这里守着?”

“我和伯父伯父来回的换着,这个时候了,自欺欺人就要不得了。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说着顿了一下:“我向薛莹求婚了。”难得的,吴明民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的模样,这是陈晨好像许久以来见到的一次笑脸,由心的笑容。

“她没同意。你看着她乐观,她本来就是学医的,现在的症状,她自己很清楚。”

“我和伯父伯母商量了,说冲个喜,她拒绝了。”风顺着道路两旁的树木,顺着天空,悠悠白云吹了过来,吹起吴明民的衣襟,陈晨看着他,没有说话。

一根烟燃尽,陈晨道:“有什么事你说话,太累了我就换着来。近来一段时间,好像过了很久,过了很久一样,久到不会说话,久到发不出声音。”

天色肃静,没有一丝回响。

陈晨连着几天都在忙着入职的事物,时不时的来往在姜父姜母那里。日子就是这样过着,我们会把这些事情一一装在心底,不会再透漏出来,不否认它曾经发生过。但我们依旧还在走现在的路。姜父姜母如今也感叹起来,还说着陈晨,赶紧结婚吧,闫冰就挺好,奋斗来奋斗去,也无非就是这些事。我们做父母的等啊,盼啊,其实生活有着一些笑容就很好了。姜母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恬静,银白色的头发掺着几缕黑发不像这个年龄的人,可能心态也跟着变了吧。如果不是他爸还在,姜大鹏没了之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听到闫冰的名字,陈晨只是笑笑说着,是呀,她挺好呀。面目也有了缅怀的笑容,当初她南下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果敢,正儿八经的北京女孩吧。那会还特难受,毕竟没有想过我们这些玩伴会分开,会有这样那样的经历。而到了如今,恍如隔世一般,来来往往,那天办完入职程序之后,站在立交桥上,就那样长长的望着,北京变了几多模样了,变得越发的不认识了。说着还叹了口气。

“听说薛莹最近也不太顺畅,她还好吧。”姜母问着。如今暖和的太阳又高挂在天空,两人靠在不高的椅子上,坐在院子里面说着话。

“好像不是很如意,吴明民每天陪着,照顾着。我抽空也会过去看下。”陈晨答道。

“薛莹那个孩子有灵气,不管外界是什么样,她永远是自己的样子,阳光,柔和。之前私下我还和她爸妈商量着,以后让大鹏和她处呢。”说着也缓缓的叹了口气。

如今这个院子只剩下姜父姜母,姜大鹏出去的时候当然也是。毕竟感觉不一样,少了许多喜庆。但是这些事发生之后,陈晨作为一个熟络的小辈要多过来坐坐,会让他们好受些。大多数的时间陈晨只是附和着,很少说话,但就是这样,却让老两口居住的地方不至于那么清淡。

陈晨再次看完薛莹之后,忙着整了一份相关的稿子。非典我国确诊七千多例,死亡约七百例。或许这样的数字对于人口众多的地方并没有多大的浪花,但是对于一个家庭,足以导致崩塌。稿子提上去之后,编辑找他谈了话。做了删减之后,最终发了出去。

编辑的提醒在陈晨耳旁回响:这些事上面都知道。我们如实的报道,自然是可以的,因为我们就是做这个的,民众有权了解到真相,无论他们关心与否。但是舆论的本身是引导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积极向上。稿子可以发,多一些阳光,多一些色彩。冬日里发生的事,到了春天就应当有着勃勃生机的改变。尽管这些色彩的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这份无用却正是它的大用。

陈晨也在反思,直到这一天到来,陈晨才想明白。

那天是个周六,明媚的阳光在北京的四月并不燥,柔和的打在巷子里,院墙上,树隙中,斑驳在天空和青石板的苔藓之间。陈晨还在和姜母坐在院子里想着中午吃个蒸面条,浅绿色的篮子里装着中午要用的豆角。吴明民告知薛莹不行了。

这是陈晨最后看到薛莹,面色白析,透着惨淡,就像是春日将要过去,终于没有挨到夏天的娇艳的花,有如杜鹃泣血的惨淡。面对这些说什么都是苍白的。薛莹鼻子上还有这输氧管,看到陈晨进来,努力的笑了一下,嘴巴翕动了下,终究没有说出话。薛母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薛父紧闭着双眼最后睁开,任由眼泪顺着面庞流下。吴明民站在病床的右侧,侧过身不挡住姑娘最后享受阳光的机会,抿着嘴就这样看着她。薛莹费力的巡视了一圈,努力的抬起手,吴明民配合着蹲下,就这样任她把手搭在脸上,一下一下的擦着止不住的泪水。

最后姑娘又看了一眼太阳。那是带着留恋的,可惜的,缅怀的眼睛,晶莹到眼角有着阳光的碎花。如此缓缓的闭上。薛母一声悲坳的惨烈痛苦,这样一个如花朵般年纪纯粹的愿意奉献自己光和热的女孩离开了。

持续几天陈晨都感受着极度压抑,连句话都说不出的压抑。下葬那天常亮也回来了,同时陈晨也知会了王小顺,不过他路途遥远,自然赶不到了。这几日陈晨总往薛父薛母那去,吴明民也在,三个人就那样坐着不说话,到了饭点,吴明民就沉默着去做饭,偷偷的抹着眼泪,看着薛莹的房间总能想起那个俏丽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可怜的姑娘。

薛莹也定居在了太子峪,陈晨红着眼眶看向常亮,久久的看着,而后常亮面无表情的转过头。这接踵而至的忙乱、离散、以及悲伤,让人喘不过来气,陈晨甚至想跳脱出去。总是长久的接受不能改变的事实,一切都是这样吗?

依旧是阳光环绕,偶尔的微风本来是暖暖的舒适的吹在人的身上,这个时候若是叫上三两个伙伴出去踏青,想来一路都是欢声笑语以及载歌载舞吧。吴明民拿出了信封,仔细小心的掏出里面的信,皱巴巴的信纸满是干涸下的泪痕,想来看到信的人都流下了珍贵的泪水:

爸、妈,还有从开始到最后都陪着我的小眼睛的吴明民。感谢,感谢你们。其实除了最开始抱有幻想之外,当你们看到信的状态已经是我必然的结局。信是我一点点,一点点写的,趁你们不备的时候。这也算是我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我不抱怨,因为没有人会恶意的中伤我,非要将病痛的折磨强加在我身上。我只是可惜,可惜来人间一趟,最后都不能仔细的看看太阳。我不是一个运气好的人,我知道,可能我最大的运气就是有你们能够陪着我,这也够了。阳光总是照在山顶上,而我也总是在山脚的背阴处待着,但是就因此,我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阳光,就始终相信它的存在,只是我需要慢慢的爬到半山腰,才能感受得到。

人生如果真的有悲伤,但那一定不是因为离别。因为这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面临的,只是早晚。我只是感慨给我的时间太少了,还没留下些什么东西,都这样匆匆而去。爸、妈,你们一定一定不要太悲伤,一定要珍重身体,好好珍惜你们的日子,周围的人都很熟悉,吴明民他们也会常过去的,别哭,总是得继续往下走的。

吴明民,陪不了你了,我很抱歉。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能长久的陪着你的人,如果你以后有了孩子啊,男孩就叫吴昆,女孩就叫吴楠。

永别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信的最后都是泪痕,干透的发硬,肉眼都能看出来。吴明民说这是在薛莹的枕头底下发现的。现在拿起来是,依旧泣不成声。常亮吸着鼻子扭过头,在风吹过来的方向眨着眼睛。就这样待着这里许多时间,哭声一直到停止,到流干了泪,到太阳西斜,到吴明民小心的收好了信,将二老送回去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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