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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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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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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人》连载

第八章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当我们还在感叹时间的时候,它就会有一次让你切身的感受。

陈晨回到家中之后,正巧看着陈明海和陈明钟背着两捆稻草,走进屋中,在堂屋东侧铺平,气氛很低沉,陈晨都可以听到房间的钟滴答的声音。

“婶,家里还有鞭炮吗?”陈明海问道。

奶奶徐氏在东方里间里拿出一挂小鞭炮,交给陈晨,说道:“你去门口把炮放了。”

“等一下,来陈晨,先搭把手。”陈明海对着陈晨说。

两人抬起陈建国还有温度的身体,陈明钟抱着陈建国躺过的床上的被子,在稻草上铺好,之后两人将陈建国放到上面,再盖好被子。陈晨便一言不发的从徐氏手中拿着鞭炮出了门。

噼啪的响声里,陈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原来人就和这走时的一挂鞭一样,响过就过了。叹了口气,在那泛红的眼眶里,是一个少年第一次对生命如此的经历,确是感伤了些。

堂屋里,陈明钟道“好了,婶,你也别难过,年纪大了早晚都是这样,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

“是啊,年纪大了,你叔身上本来就有病,长期的拖着,到了现在,也是好的了,没事。”奶奶徐氏道。

闫冰拿了个凳子放在那里,徐氏也没有坐,只是靠在门上。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天也亮了,还要送孩子上学,路上还有那么厚的雪。”陈明海道。

“好,那你们就先回去吧,我也没做饭,弄点面水吧,关键时候还是你们哥俩帮的忙。谢谢你们了。”奶奶徐氏道。

“没事,都是一个村子的,这还是我长辈,谁都有这一天,说不定我们怎么样呢。家里都做了,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也做点吃的,降着吃一些,今天肯定还有很多事。等到天明了,看陈晨他爸那边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办。”陈明海低沉着,却带着无可奈何,刻意的咧着嘴脸上有笑,在微微亮的天色里,依旧显得低沉,没有给压抑的气氛一丝一毫的改变。

“好啊,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徐氏也没有动。

陈晨看了一眼闫冰,默默的跟着二位大伯走了出去,到了门口说了声谢谢,陈明海嘱咐陈晨多照看照看奶奶。陈晨点头应下。

天气还是那么阴沉,阳光丝毫没有出来的痕迹,枯乍的树木似乎又有了断枝,不知是扛不住这个冬季的寒冷,还是岁月的压迫。

徐氏到底还是做了些面水,陈晨吃不下,闫冰也没吃,于是就那样放在了那里。一夜谁都没有睡好,三个人就这样坐在院子里面,忘记了寒冷,一句话都不说。

还是隔壁的邻居打破了宁静,喊陈晨接电话。

“现在从北京出不去,我刚从火车站回来,票都不卖了。这个时间段太紧张,我想办法赶回去。你让你大伯去请先生,木材都订好,衣服,花圈这些他都知道。先生请回来之后,让他算好下葬的日子。”陈晨跑过来拿起电话应了一声,就听到了陈父说的话。便自己的记下。

“听说闫冰也在咱家里,那你和闫冰就照顾好你奶奶,年龄都大了,撑点家。”陈父又道。

陈晨吸了吸鼻子,说了声知道便挂了电话。

话说陈父接到陈晨电话之后,便让陈母收拾东西,自己急匆匆的便去了火车站,得到不再出售出去的火车票时,说了自己报丧回去也无果,便回去了。可能是上天会在你非常悲伤的时候给你开一扇窗,又或者仅仅只是巧合,因为年底,外来的需要回去过年,尤其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期,成批的人出走北京城,陈父在天微凉的时候看到胡同里的人,也说不上熟悉再收拾东西,往一辆金杯上搬,便上前询问,碰巧对方祖籍是南京的,于是告了声谢,便同陈母携带衣服和现金坐着金杯奔向的南方。

薛莹终于感觉到了不舒服,身体有些轻微的发热,并且长时间不下去,偶尔感觉到了恶心,尽管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但还是有了察觉。领导也终于注意到了她的情况,于是在隔离区里又多了一张床,尽管她不多想,可还是在同事避让的时候感到心伤。但是她却并没有潦倒的躺下去,主动说道反正如此了,还和以前一样吧,我能为他们做点事情,就做一些吧。她的眼神里透露出和年龄不符的空洞与麻木。但最深的地方似乎藏了一种火热,就像尽管我们都知道失败是人生中的常态,但当新的一天来临时,你还是有着这样那样的期待。

吴明民还是来了,进入隔离区穿着白色大褂,薛莹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他,但是透过他的眼神,手想拉去口罩,放到耳旁,又落了下去。吴明民微笑的走向前,慢慢的在薛莹的震惊里拉下了她的口罩。

“你不要命了?”说着就要拉上口罩,但是被对方拦了下来。

“以前离得比这近,都没有戴上口罩,有什么好怕。”还是那副混不吝的口气,却让薛莹眼眶发红。

“还是戴上吧,好一些。”但自己也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他。

“你父母知道你的情况吗?”吴明民问道。

薛莹缓缓的摇了摇头。

随着吴明民的一声叹气,“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说的也没什么力气,但是眼中却饱含希望。

吴明民待了两个小时,被人催着,以及薛莹撵走的,说是长时间待着增加感染几率。他说了些许可能不是十分热闹新颖的故事,薛莹却笑得坦诚,清澈和开心。出了医院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望了一眼,似乎能看到从窗口探出来的关切的眼神。其实也没说什么,可生活本也没有什么,却让喜欢的人感到意义非凡。他在外面待了两个小时才回去,本身可能不害怕,但是也要为家里人负责。

陈晨向陈明海说了父亲的交代已经是约莫八点了,送完孩子,然后回来,基本是没歇口气。继而又和陈明钟分头行动,一个去找先生算日子,另一个置办所需的事物。村里的人都来过,似乎对这样的事情看得很淡,安慰的也很轻,但是却诚恳,胆小的人也从门口望了一眼。陈晨从奶奶脸上似乎看不到悲伤,还在同人说着话,回应着自己没事,但却没往堂屋里走。等别人都回去,奶奶徐氏才叹了口气。给陈建国还在的一些亲属打了打电话。

村西头的一个村里最长的老人来过,告诉陈晨不能坐凳子,家属坐什么,人最后就要穿过什么走下去。陈晨尽管知道是迷信,可还是听了。下午的时候,陈建国的表妹来过,进门就开始哭,听说也是一个习俗,陈晨在旁边也难受,堂屋里不能没人守着,陈晨一直在堂屋门口来回走动,或者停下来颓唐的站立。他理解闫冰想安慰却不知道如何说起,闫冰仍记得那个苍老的背影,拉着架子车在微弱的灯光下等待两人的瘦弱身影。她只是眼神殷切的看着陈晨,不说话。

晌午的时候陈明海和陈明钟回来了,扛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许多东西,并告诉徐氏,木材已经在做了,先生下午过来,拿出一打新买的火纸,盖在了陈建国脸上。并劝徐氏做些饭,也给陈晨和闫冰吃些,也好有些力气。尽管二人表示没胃口,可徐氏还是这样做了。

陈晨不知道该怎样理会徐氏的心思,不知道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在在乎什么死生,还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但有一点,陈晨知道,奶奶徐氏似乎更愿意忙碌了,看来不管什么时候,忙碌都是最好的良药。她也很少往堂屋走。因为坐着不好,来人的时候,陈晨会拿出凳子,给别人,但自己家人,包括闫冰都在一直站着。闫冰也帮着徐氏烧火,期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是奶奶徐氏说着,走了好,本来身上就有病,这下也不用受罪了。末了笑了笑。闫冰看着徐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陈建国本来有三兄弟,老大因为走得早,其余二人也都在打拼,老三陈金国是下午从南京赶回来的。那么大岁数仍旧在外面奔波,回来的时候,也是面容憔悴,单腿跪在稻草边,手轻轻拿着火纸,并不掀开,说着,二哥,你再让弟弟看你一眼。让陈晨有些眼红。

先生终于在众人的盼望中来了,身材有些宽胖,没有陈晨想象的仙风道骨的样子,相反看着有些市侩。急匆匆的在走廊下让家里人抬了张桌子,在一张纸上就开始写,问了下陈建国的生辰八字,家乡人对这些人都是比较尊重的,人走对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大事,而按照我们本来的想法,能够让走的人很好的走,那么先生自然也就被好好的感谢,徐氏让陈金国给了五百块钱,并挽留他吃饭,但对方却说,我下午还有两家得去,留不下了,后面有什么事打电话,那边能接上,回去我就知道。日子也已经算好了,三天后入土,回魂是在五天后的上午十一点到一点,那个时候家里不要有人,三天后我还会来。又问了下木材什么时候到,陈明海回答说明天。

下午还来了一些人,一些走动频繁的亲戚,直系亲属妇女的进来就开始哭,好像是证明人在世上有多么被留恋,徐氏也被解放了出来,厨房的活计再不用她做了。家里摆放好了灵台,陈晨跪在那烧纸,堂屋的正北侧挂着陈建国20年前盖这所房子挂下的中堂,下面是一个条几,桌上摆着三个上香的小鼎。条几正中央点着一个粗的白色蜡烛。

陈父和陈母是晚上回来的,一句没提回来的不易,外面人心惶惶,偏偏却又是这个时候,也对,好多事赶上了就是赶上了,尤其让经历的人没有办法拒绝。陈父郑重的跪在陈建国面前磕了三个头,陈母也组织着妇女拿着剪刀开始剪孝布。

天色见晚,人多了也就有了话题,大多也都是关于此类的话题,无非就是人这一辈子还真是,说走就走了。接话的人也说着,那能怎么办,乐观一点的人说老天爷让你走了,你还能拒绝不成,悲观的人便叹叹气,陈晨没心情听太多这样的话语,但确实不能充耳不闻,也有说陈晨这次中了爷爷陈建国的大用,最后的时候家里有个男丁在。

许是北风总是无穷无尽,耳遇之而成声。但在夜晚四开的房门中,丝毫没有半分温暖,挨着走廊的南屋在陈建国几年前回来时就塌了半边,因为不住人,也一直没有修,有一些人便在那个屋子里烤火,反倒堂屋除了一些直系亲属显得冷清,但不时有着点烟声,和交流声,让陈晨不至于感到死气沉沉。

“我刚才问你大伯了,你大伯说你爷爷是头朝北走得是吧,先生对这个说了什么没有?”陈父问陈晨。

“没有,说朝北正好,要是头朝东还得调整,就是说爷爷这个属性的今年得走,夏天的时候就病就犯了,后来吃了中药调整恢复了过来。先生只是说爷爷走得这一天不太好。但具体没有说。”陈晨跪在垫着的火纸上,边烧着边说。

“哎。”陈晨这个时候才觉得父亲老了,好久没有这么细致的去看他,头发也白了半边了,抽着烟,浑浊的眼神,疲累的身体,怎么看怎么憔悴。

“先生有没有说出棺那一天背着谁?”陈父又问。

“没有,说再过来时说。”陈晨回到。

陈母拉着闫冰的手,靠在西屋的墙边上,说着姑娘,辛苦你了。闫冰摇摇头,看着陈晨,没说话。

火纸需要打过之后才能用,这些基本所有人都知道。女的不碰它,只有男的来做这个工作。家里人也比较多,在堂屋西侧从外面又拿来些干稻草,然后垫上布,陈金国和陈父也都从外面带了被子回来,似乎考虑到了这样的情况。于是男女分开,好多人挤在一块,盖着一床被子,床上的老人和小孩也挤在一块,还有长椅子上坐着的人,靠着墙上裹着被子,南屋烧火抽烟的人,电线在下午就已经接好了,白炽灯在黑暗的空旷里显得光亮,在绝对黑暗的视线里,有那么一束光,总是让人感到温暖。

由于陈父陈母从北京长时间赶回来,也非常疲惫,到来之后也没有闲着,周围的人便劝他们先休息,好得躺一下,睡不着也养一养。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呢。晚上守夜的人自然是陈晨。堂屋的西侧也躺着一些人,闫冰也在其中,陈晨跪在那里微微叹了口气,一言不发。闫冰蹲在他的身旁。深夜中的手显得冰凉,烤火的人都在反复搓着手,更何况直面寒冷的人。两个手就这样握在一块,两个人就这样靠在一起。

夜慢慢静了,时间悄然消逝,在枯乍摇摆的树木里,在呼啸不止的冷风里。

“你也去睡一会吧,昨晚你也没有休息好。”陈晨轻声的看着闫冰道。

“一会就去。”但却没见她有什么动静。

“突然觉得珍惜这两个字很无力,但也很宝贵。”闫冰看着火纸烧起的烟慢慢道。

“怎么讲?”陈晨问道。

“我们都知道人最终的归宿都是如此,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抗拒。其实人生说长也长,但荒废起来,并不觉得。大抵只有一个人热爱生活,乐观向上,才知道得来的不易,会在每一个时刻都好好珍惜吧。”

陈晨点了点头“嗯,说的也对。可什么都珍惜,又到底珍惜了什么呢。”似乎在对闫冰说,似乎又没有。

“每一个时间段吧。你在每一个时光里遇到的人,你会是真诚的,遇到的风景,你会是感动的。”

“那是该好好珍惜。”陈晨不置可否。

“你也别太累,也别太沉重,每个人都会如此,但若是总记得有离去的那么一天,这世间还有什么意思呢。”顿了一下,看了看陈晨,突然微笑了一下,陈晨在沉寂的心里某根弦被撩动了一下,宛如寂静深处即使没有光的地方都依旧纯净的山茶花。“那我先睡会了。”

陈晨顿了一下,点了点头。看着她钻在被子里,又望了她一眼,才回过头。

黑色的深夜里,偌大的堂屋内,冷风不时的袭来,但亮起的灯光,还是让陈晨觉得满足。有时候想想偏远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你不用担心明天在哪,未来在哪。因为似乎所有的日子也都一样。你也不用操心什么是非典,什么是流感,甚至现在去问家里的人,他们也都不清楚。

他有想到从回来到现在的些许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大的村庄里,没有了竞争对手,勾心斗角自然就少了,这让陈晨感到分外的安宁。也不用想着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所谓吾心安处是吾乡,大抵如此。

在寂静的长夜里,一个人慢慢成长,慢慢的开始反思和考虑人生。也对,总要熬过四下寂静的深夜,总要熬过刻骨铭心的分离才能心如止水的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这样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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