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是第一次来到宝应县,尽管属于扬州管辖,但是来到这里说是辗转也不为过。通过客车从扬州出发是早晨,到了县城已经是下午,路程其实并没有多远,但是路况不堪提及。
冬日天都黑的比较早,五点多的时候,天蒙蒙黑,县城本就不大的地方,人流量也不多,那么小的地方看似没有受到非典的影响,这个时候的路灯还比较少,从陈晨此刻的地方能够看到远处应该是县里面有零星的光亮着,许是路灯。过了一会,在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陈晨和闫冰两个人才感受到了小城的清凉。没有光,很少的车流量,通过父亲给的联络方式,给爷爷陈建国已经打去电话,想来此刻已经在等着。父亲告诉陈晨回去一趟非常难,爷爷基本会拉着木驾车在离家里五六里地的地方等着,因为车走不到那里。并且提示陈晨回去的时间尽量早一点,天黑了就是到杨村的车也很难找。更别说从杨村到陈家洼的时间了。
在同人攀谈之后,陈晨和闫冰花了三十块钱才找到了一辆愿意去杨村的车,说是晚上看不见,黑漆漆的也不好走。没有办法。无论陈晨还是闫冰,都没有到过这么小的地方,新鲜感在一路的颠簸中消失殆尽,只剩下不适,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半水泥路,半土路的感觉,陈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幻想着这里的模样。
在杨村下车之后,远远看到一间房子前面用线拉成的白炽灯,应当是乡下的小卖铺。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锁紧在军大衣之下远远地望着,冬日的严寒让这位老人有些单薄。两人快走了两步,到了面前,陈晨嘴蠕动了半天也没叫出声,还是陈建国用乡土的口音问道两人:“陈晨?”
陈晨还是抢到了拉木驾车的主动权,不忍心看一位老人气喘吁吁拉车的样子,在陈建国的指引下,陈晨将固定在木驾车旁的绳子挽了挽,将不愿意上车的老人劝上了车,同样在上面的还有两人的行李,闫冰看着本就不大的木驾车沉重已经如此,更不会上去,就陪在陈晨旁边手搭在木驾车车辕上。
路上陈建国在稍微问了下陈晨的情况之后,变没再说话,那么久的时间即使是亲的血脉似乎也需要缓冲。在黑暗中闫冰打亮了老人给她的手电筒,顺着泥土中凝出来的干硬的车辙印,在虫鸣,以及清冷的月光照在田野绿色的麦子上的光影,几人朝着陈家洼走去。
薛莹被通知过年不能回家,提前一个月通知的目的是为了让她好好消化。这样的情况就是让薛莹回去,薛莹也会抗拒的,她怕自己万一真的得上了非典传染给家里人。尽管事实如此,但薛莹的心里也还是有些难过。在回复完了上级通知之后,她仍旧在自己的小岗位安稳的工作着,在工作之余她也曾经常想,要是自己不行真的被传染上了非典怎么办?对于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少女来说,最为幻想的莫过于她还未曾触碰过的爱情,明亮的大眼睛里也对未来的生活有过憧憬,但是在心善的姑娘新底,对于许多烦恼似乎直接被善良这两个字消化和过滤,从未考虑过假设自己真的远离人世,自己会不会心痛。
她只知道看着病人越来越浑浊的眼睛,越来越沉静,在压抑过后,连暴躁都不愿有的病房里,就像不存在般那样的死一般的宁静。吴明民是在元旦来过这所医院,再被隔离消毒之后,穿着隔离服见到了薛莹,说是小伙伴在救死扶伤前线奋斗不止,谨代表远在万里他乡,并且至死不渝打听理想下落的偶尔传来消息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一些北京籍各个角落的友人送来温馨的慰藉和祝福。那狡暗的小眼神,看着有些猥琐,但对于薛莹来说无疑万分感动。约莫几个月的时间都不曾好好的见到外面,也不曾知道散落在天南海北的朋友们如今几何?而今吴明民的到来,让薛莹的心思也稍微活泛起来,似乎感受到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络。
当时在吴明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薛莹一扫阴翳,开怀大笑的说着真贫!吴明民手提花篮和水果,说着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十里送苹果,证明感情深。现在活雷锋可是不多了,尤其是在战火连三月的时候,当然也不要太感谢我,我毕竟只是帅帅的路过。
薛莹依旧开心的笑着,也无论他是真的路过还是假装来访。她只知道她终于看到了和病人不同的眼神,那种有光的眼神也给了这位小姑娘光芒,尽管隔着隔离服但依旧看到了这位小伙伴的关心。开心的时光总是很快,约莫一个月的时间,薛莹总是想到这件事,并且在单调的环境里反复咀嚼,时长想起,笑脸也就偶尔在发呆是挂在脸庞。她还记得最后吴明民走得时候说着: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并且殷切嘱托,万般小心。别太早追随马克思列宁同志,新时代的新青年要在更长远的时光和沉淀中更殚精竭虑的为人民服务。当时薛莹还啐了一口。
没有人知道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也不会因为你的美丽和奋斗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你一眼。日子依旧又回到了平淡之中。或者是说本来就平淡,只是因为偶尔起伏,让人迷了眼线。
陈晨到达陈家洼也没有多看,只是顺着月光看到了不知什么年代,人工挖掘的两口塘,以及横亘在一口看似小些的塘中央的竹林,陈晨路过时,还飒飒的响。
花费了又一个小时,终于到了门口。来不及细看。奶奶已经从屋内走出来。打开了院门,看到陈建国从车子上刚下来,陈晨解开挂在身上的绳子,便说道,你也不怕把孩子累坏。饭热了好几遍了,赶紧进屋吧。说吧拉着闫冰的手两人先走了进去。陈建国和陈晨二人将东西卸下来,木驾车靠在墙头,将轮子拿下来,而后也走了进去。看到已盛好的饭菜,便落座下来。
奶奶徐氏问了闫冰很多话,大有越看越满意的意思。模样清秀,举止落落,反倒是陈建国爷俩埋头吃饭,默默无语。
次日,天气便冷冽下来,南方的冷不同于北方,这种阴冷透骨的风无论你穿了多少衣服,怎样的厚,效果都不大。只要不活动那么都会是冷的,这让陈晨和闫冰很不适应。即使在扬州待了很长时间,但是小乡村里似乎因为人较少,显得分外的冷。屋里屋外一个温度,早晨将门打开,一天都不会再关上。于是几人用着老式的取暖方式,在走廊用烧起火盆,一般都会用废弃的锅,在下面垫上几块砖,并且保持平衡,然后用收集了一年的木枝和树根来供火,保证人在烤火之时体感的温暖。
几人围在一起之时,话语自然也就多了,陈晨也就了解了这个村落,偏远到无人问及,也很少有人知晓。偶尔有打听的人,也需要找寻许久才能找到。村里只有七八户人家,大多数人都是出去打工,携家带口,长期不会来。偶尔有稍微近一点了,也只是在过年前后回来祭祀祖先,便又离去。留下的皆是老人和孩童。孩童也成了整片天空的精灵,在林间和田野到处奔跑,似乎从不会累。有了他们的玩闹声,村子才显得不那么冷清。陈晨闫冰也是第一回这样烤火,散发出来的烟迷的眼睛睁不开,长久的坐下,熏得都流出泪来,且吸入的烟雾又大,偶尔出门换个气,都感觉空气清新不少。但是不烤天气凉的又让人受不了。陈建国脑袋顶一个马虎冒,只挡住头皮,却不遮住耳朵,尖尖的冒顶因为惯性向后倒着,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每次陈晨看见都感觉和蔼。
“这天怎么那么冷,冻得没地方躲。”陈晨坐在烤火旁边道。
“奶奶那么大年龄还做着饭,都没喊冷,洗菜的时候还沾凉水,你什么都没干,烤个火还受不了冷了。”闫冰给了陈晨一个白眼。陈晨讪笑了下:“这不是组织不需要我现在活动么,要是有什么活,我肯定主动干。”
“切,别急着表态,多半是咱们没能适应这里的气候,冷的不一样。”
“也倒是。”陈晨道。而后看着陈建国问道:“你现在气管炎怎么样了?”陈晨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的,说是早年陈建国抽烟厉害,一天两包,后来有气管炎了,仍旧不理会这些病,总觉的是小事,继续酗酒,抽烟。再后来,感到身体不适,去医院查的时候,医生就一句话,再抽烟喝酒,就直接准备后事吧。陈建国一下就戒掉了这些毛病。陈建国还有一个嗜好就是打牌,在北京的时候经常和着邻里有事没事玩一下午。家乡因为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打牌自然也少不了,但是却很少有老年人玩,人员也少,一个村子凑不到一桌,因此,有邻村的给陈建国打电话的时候,陈建国也会去。这里的玩法,陈晨也不明白,长条的牌,和马吊也不一样,说这种玩法,只有这几个村子是一样的。换个地方就不这样玩了。陈晨对这些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牌上有那么几个人,宋江、卢俊义、公孙胜。是用梁山好汉做成的。陈建国一直养病,家里的活也都是奶奶徐氏做着,偶尔陈建国能稍微帮衬一下,陈晨感到侥幸,想来那天陈建国去接他们俩的时候,已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如果回来仍旧让陈建国拉车,不一定会如何呢。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着,村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偶尔几个老婆婆聚在一块说一些闲碎的话语,更多的都是沉默。甚至因为安静可以听到旁边人家在屋里的交谈声,但不会有人过问。家里砍树了,用的也是机器,大车轰隆隆的压着本就深陷的车辙印,速度很快,全村的人都出来看着,这里没什么新鲜事,发生的一切都是新鲜事。陈晨和闫冰最开始的时候也总是被打量,刚开始还不太适应,后来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他们打量够了。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陈晨都帮助奶奶捡拾树枝,放在一个地方,堆放,等一年过后,风吹日晒之后,树枝失去了水分,就可以扎成捆,运到家里当柴火用。乡里的集市离着有15公里,按照阴历逢单双,周围的三个集市,就杨村稍微近一些,但是东西稍微少一些,每逢双日,去的人就多,而更多时候,村里买什么东西都是选择去乡里的集市。也可以带上家里的土鸡和笨鸡下的蛋,或者是自己家种下的一些蔬菜,都可以在集市上卖,价格便宜到低廉。这是在大城市所没有的,蔬菜的品种尽管单一了些,但是却很大一部分能够满足人民需求,都是农民家自己种的,吃的也比较放心。
陈建国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仍旧烤着火,跟陈晨说起辈分的老问题。说族谱里排着,他的辈分上面还有章,培,文。从你父亲开始,分别是明、泽、传、家、宝。陈晨自然是泽字辈。陈晨也分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放在别的村子,自己的辈分算是偏大,或者适中的,但是在自己的村子,逢人喊长辈就是。
陈晨在陈家洼的些许日子里,也没有过多的活计,家里砍了一回树,算是让这个村子偶尔热闹了一回,拉树的车发出轰隆的声音,从空旷的村落透过去,仿佛震彻到了很远的地方。接下来的时间,陈晨、闫冰就和奶奶一块去捡树枝,放在固定的一个地方,说要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然后才能生火做饭。因为树枝散落的也比较零碎,用了几天时间,在快要弄完的时候,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北风呼啸而过。枯乍的树木尽头望到的雾蒙蒙的天色,呜咽的风打在门椽上仿佛冒着白气。俄而,便下起雪来,伴随着冷冽的风,几个人一同围在炉火旁,尽量让周遭暖和点。
同样是百无聊赖的下午,时间在空白余闲之中显得冗长,隔壁的一个长辈,操着同样的嗓音,在北风呼啸里也显得突兀,就像是风从很远的地方把话语带过来一样。
“建国,前村的人让你过去打牌。”
“好,知道了。”陈建国有点蔫的声音但却有着些许底气。应当是找到了一个能打发时间的活计。奶奶反复嘱咐叮嘱穿厚些。于是杨建国穿着厚重的衣服,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出去了。
“你爷爷一直是气管炎,长期如此,每次咳嗽脸都红了半边。”俄而,奶奶徐氏又继续说道,“早年的时候,医生说这病也就只能熬着了,活到多久都看造化。一次,身体突然恶化,就准备回来等着结束最后的时间,可能是故土难离,回来待了三个月,病情好转了。”
“还有这回事。”陈晨道,闫冰搓了搓手,又重新放在火盆上烤着,点了点头。
“虽然为了这个病,一直再没喝酒抽烟,但是还总是喜欢打牌。”
“也对,家里也没什么事,我们都在想着天天干什么,你们在家乡肯定更没事干,除了必要的农活,夏天的时候忙碌一些,冬天基本成天在屋里,从白天熬到晚上,然后休息一晚,等着明天到来,继续熬。尤其是这天还这么冷。”陈晨说道。
“以前的时候没这么冷,不知道今年怎么回事。咱们村里人少,也没几个打牌的,都是留守在村里不出去的人,有这么几个相互还有点照应,你爷爷也干不了重活了,秋天的时候收粮食,我都扎好了捆,让他搬到木架车上,都是搬一会缓半天。”
“回来之后又去看了医生吗?”闫冰问道。
“怎么没看,这病属于慢性病,也没办法治,只能慢慢恢复。不过年岁都已经这么大了,再调养又能怎么样呢。”
“家里这么偏僻,出去一趟也非常不方便,就是有什么病情,也不能及时的看啊”闫冰又道。
“是啊,好在现在基本稳定了,隔几个月去医院复查一次,这一下雪,还不知道天什么时候好起来呢。”
“也快吧,看这天即使雪大,几天也化了。”陈晨道。
“没错,但是化了咱们的路也没办法走啊,全是泥巴,基本半个月都没人出门的,这还是快的。家里日子一切也都简单,就是怕下雨,下雪。夏天的时候干旱,求雨老天爷也不下,冬天又这么冷。哎,一年比一年难熬啊。”
从奶奶的话里,陈晨似乎听到了一个年长的人的愁绪,但是想说什么似乎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陈晨在这待了也有小半个月,也快过年了。什么样的生活也基本有了体会,人在最初接触的时候看到的问题才全面,后来深入研究解决的问题,其实都是单面的难题,尽管直观,却不如最开始的全面。
最后陈晨只得说:“坐进点吧,暖和点。”
“没事,我这里也不冷。”
不知是谁,缓缓的张开后,叹了口气,轻轻一声,似乎裹挟这时间沉淀压迫下来的沉重,让人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