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道他的编程功底怎么样,但从他的话语中那个自豪劲儿应该是挺不错的。说是为祖国出了力。”说到这里陈晨脸上微微有了笑容,“后来就是水到渠成了,这样的人才在功劳簿上出现了名字,立功受奖,提干了。就这样待在了军营里。”
“我记得有一次他回来跟我说了一下类似于当兵的概念的一段话。军营里面的人在外面的人看是钢铁,里面的纪律更是钢铁。他当时犹豫了下,说‘怎么形容呢,就比如我的领导给我一份任务,这份任务是让我去死,我第一反应不是去反驳。而是答是,保证完成任务。接着我会主动询问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去完成这项任务。最后我才会去想到为什么会让我执行死这个任务。当然这只是打比方。部队虽然纪律严,但很纯粹的,那份情谊也很有趣。’这是他的原话,因为对我感触很大,所以我还记得。”
“如此就一直到现在了。”陈晨摸着椅子的扶手,停在那里。看着王阳青和杨洋,“这也许就是你们听到的故事了。”
杨洋合上了本子,端起水和了一口,用手揉了揉脑门。
“上回你说最后一次见到闫冰不是在扬州,那是在哪?”
“西站,南下找姜大鹏的时候。没有见面,但那个人一定是她。”陈晨肯定的说道。目光变得萧索,幽然。
“这样,那我们就说些你不知道的,闫冰的母亲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但有一点你可能想不到,闫冰的父亲和母亲又复合了。这是我们了解到的。”杨洋说到这里,陈晨那颗很久都没有带有热血滚烫的心脏怦怦的跳了起来,岁月里渐渐被潜藏的人和事,终于一点点的浮现,原来念怀的事还是那么清晰。旧时的记忆一点点的翻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天。
“闫冰的父亲生活景气是因为趁着春风,到底旧思想没能跟上新时代也就滑落了。为了回笼资金,保证资金链供应,闫冰的父亲利用当时资源和个别的一些有权利的人员勾连,套取专款资金。最终被立案侦查,被判了三年,就在去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回北京,而是去了闫冰母亲的家乡。如今闫冰也不了,一切的隔阂随此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他们俩又在了一起。至于闫冰的消息,我们还找到了一个人,让她来说吧。”杨洋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看着陈晨。
慢慢的院子里进来一个穿着旗袍,盘起头发,身色光鲜。手里捧着一个圆形的桶状的瓷器,“呦,这地方挺别致嘛。”人未至,话语先闻,眉目带笑。想想,这是谁?久存的记忆里有着印象却只是偶有交集的故事也清晰了起来:陈怡。
陈晨站起来,叫了声陈姐。陈怡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交给陈晨,“拿好了,这是闫冰。”陈晨仅存的那么一丝幻想,在时间里被凝成几至于执念的幻想,在那一刹那被打击的粉碎。他木然的走上前,紧紧的抱住,就像许多年前紧紧的抱住闫冰一样,眼泪就这样无声的淌了下来。
“哎,”陈怡叹了口气,“到底没看错,是个重情义的汉子。”
“不过事实便是事实,总是要接受的。约莫三年前,闫冰给我打的电话。她虽然偶尔联系我,但那一阵子联系的较为频繁,不太对。以你我对她的认识,她是一个很独立的姑娘。突然有一回告诉我说,‘假如她离开了人间,你来看看我吧。’并把地址告诉了我,还专门说了一个地方有房子的钥匙,我当时很费解,但还是去了。”
陈晨只是抱紧当前仅存的能感受到闫冰的这件特殊的最后的遗存,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陈怡抬起头,也感到了鼻子泛酸。王阳青‘啪’的一声又点着了烟站在窗口,杨洋手放在杯子上,就这样坐着。
“我最初还以为你欺负她了。”终于陈怡的泪水顺着仰起来的脸庞滑了下来,“她是服用安眠药走的。”
“也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陈怡说的很慢,一句一句的,总不连贯。
“可能是不想让你看到她不美的样子吧。”
“应当是她那样晶莹剔透的人,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陈怡捂着鼻子转身出去了。
“外面还一个男子,问到他的时候,他从成都赶过来的。这也就是最后的答案,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这也是唯一一次让人生不起丝毫气力的案子,联合了多地警方,最终也就是这么一个答案。并不是我们不想查,而是没有原因,也许就像刚才那位女士说的一样吧,她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王阳青带上了帽子,和杨洋一起出去了,陈晨也不知道谁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门开着,直通院门到外面的胡同,陈晨就这样趴在旁边的茶几上,当人烟散尽,‘哇’的一下哭了起来。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闫冰就在面前,仿佛就是闫冰最后时刻的无力,不是溺水的时候想要的挣扎,就是想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就这样了。你说过的十里春风,究竟是什么意思?那穿街走巷在街头转角可曾想起我呢?你看到强烈的太阳,看到柔和的水波,有没有想过要同我走一遭?
就这样睡了过去。
直到天色昏黑,他自己醒来,睁开眼原来也是个费力的事吗?
我看到门外陈列在傍晚醒来时的孤独,那么清晰,这到底是不是存在的意义?
“你醒了……”声音幽远的传过来,陈晨抱紧怀中的器物慢慢地移过来视线,头依旧贴在茶几上。
“是你啊。”
“节哀吧。陈姐回去了,她说人生本就悲伤,就不愿同你们掺和。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成这样,到底是极致特别的人才能让她那么流泪吧。”说着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让我转告你,本来早就应当将,将……”,“将你怀中抱紧的人落入土中了,只是没有其余任何人的联系方式,便为此保存了三年,让你放心每逢清明,中元她都陪着,而且给她专门备了间屋子,总去看看。”
“我原本以为只要嬉笑和不正经,就能除去大部分的忧伤,毕竟谁是如意的啊……”周国富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他,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楚。
“事实上好像也是这样的,但总归那些规避不了的,你就认了吧。”
认了吧。
认了吧。
认了吧……
这三个字在陈晨脑海里反复的回响。
等到陈晨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太阳高挂在树梢。秋天的北京总是那么浑然天成,盘旋的小鸟就那么偶尔的叫着。这里的人们也总以老而淳朴的方法追寻古人曾留下的那份闲适的生活,只是换了年代,换了时间。
不知道是多少日月,也不知道庭院的树蜿蜒了多少年,你听到嘈杂的声色不绝于耳,你听到入耳的繁华丝丝可见。可它好像都不曾与自己有任何关联。
抬起头,房子里只剩自己。门还开着,直看到来往过路于巷道的人,望了一眼屋里坐着的陈晨,就此而过。这就是生活的样子了吗?
一身穿着黑色装束,身材挺拔的人走进来,依旧还是少年时的模样。来人看了一眼陈晨,又深深看了一眼他紧抱着的瓷器,叹了口气。
“你来了。”陈晨轻声着说道。
声音里听不出期待,却有着一丝的感慨。
“嗯”
沉默,过了一会,常亮说道:“去吃点东西吧。他们都在等着你呢。”顿了一下,“先放下吧,你猛然起身,会头晕的。”
陈晨依言起身,刹那时间的眩晕,眼前漆黑一片,他苦笑了一下,又将瓷器摆到茶几的中央,“你先自己待一会,那边人多。吵!”
常亮看了一眼茶几,又看了看陈晨,就那么笑了一下,陈晨也笑了一下。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人锁住了家,出了门。
姜大鹏家中,姜父姜母,王小顺和江晓雨,周国富,以及顺着家门缓缓走来的常亮和陈晨。
“这是最齐的一回了。”陈晨轻声的说着,这几个字好似击在了几个人心上,打开的尘封以来的被困扰的结。
“是啊,最齐的一回了。”姜母语重心长的说道。
姜母煮的蔬菜粥,微微有点盐味。也是为了让陈晨缓一缓。
“时间久了,就让原本该属于哪里的东西,就属于哪里吧。”薛母盯着陈晨,眼眶中湿润,终是咬紧了牙,咬着嘴唇,慢慢的移开了目光。
“好。”他还是那么轻声的答道。
“走吧,我怕她一个人待久了着急了。”陈晨站起身来,常亮没跟着。
需要置备的东西这些人都已准备好了。
陈晨出门去了附近的花市,急忙的买了朵山茶花,“别急,现在山茶花才开始开,时间还长着呢。等开的盛的时候,我都带你看看。”就这样又捂着山茶花跑了回来。
一行人趁着秋日慢慢向晚的清爽的风里,神色肃穆的站在太子峪陵园,一言不发的望着再也于人世间看不到的,俏丽在风里,干净、落落大方的姑娘。四方的墓碑沉默不语。
慢慢的陈晨将山茶花放在她的面前,周围的人也都一一退去,只剩下常亮和陈晨。
“你说人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呢?”风在天地苍穹四际游荡,无穷无尽,却得不到明意的答案。
“我以为姜大鹏是为了自己的向往,我以为薛莹是为了自己的执著,我以为这天地间终有所着落。我以为错了吗?”
陈晨好似用了所有的力气,平淡的说出这些话。
“有句诗说:
期盼不期盼,
往事也不会改变。
我从遥远的地方而来,
出发时,
舟行水意、行李轻简;
归来后,
山河无恙、惟是清欢。”
“许是一切一如原本是的模样,就是最好的答案吧。”常亮缓缓的道。
陈晨站起身来,环顾这个地方。风声撩动附近的绿植,远方若隐若现的燕山巍巍,那直抵天穹辽阔的鸟儿清澈的鸣叫。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陈晨没有转身,双手就这样垂放,没有丝毫的动作。
常亮缓缓的仰起头,对着天空轻轻摆动说:“不知道。”
半晌,“你呢?”
“这便是我的一切了!”
“那些不曾听闻的青梅竹马,和两小无猜我都有了,却没有守住海角天光,和千依百赖。可是这就是我的一切了。”陈晨接着说道,声音有些哽咽。似乎拨开了头顶原就没有的那么一层雾。
“我们其中远行的人,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归宿。但我还要再走走。如果说我还有着什么样的期待,并不是我看到这个世间有多么可爱,而是我一直想维护那份可爱存在。”常亮如是说着。
“其实一切也不过都是那么一瞬,我们存不存在,对大环境而言都没有太多意义,只是对于深爱着我们的人来说,不可或缺。那么多人都想要往舞台中央走,那我就往舞台边界探探,看看它是什么形状,看看它到底有多大范围,看看它是不是如我所希冀的那般样子。”
常亮负手踮起脚跟,而后落下,一直仰望着湛蓝色的天空始终没有低头。
“我想再出去一趟,这次不是找别人,而是找我自己。”
“你呢?”常亮望着面前安眠的闫冰,轻声的问着。
风顺着耳边旋响,声音传到陈晨耳边。
陈晨轻轻的念着海子的诗,念着念着泪水止不住流淌了下来。这是真诚和感动汇聚的泪水。是模糊在视线那个站在巷子里俏丽、灵动的姑娘在轻轻缓缓的离去,转过头嫣然一笑让他念的:
我无限的期待新的一日
今天的太阳
今天的马
今天的花楸树
使我健康、富足
拥有一生
从黎明到黄昏
阳光充足
胜过一切过去的诗
风从更远的地方吹过来,吹到这里,吹动远处一片片的树海,慢慢的卷上苍穹,再没了任何声音。山茶花陈放在面前的石头上显得那么隽永,贴切。顺着风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清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