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竹马家通往学校的路上,站着两排杨树。
这些高大的钻天杨,已在路边站立得有些年头,它们的枝杈粗壮得像个小拳头,一片片绿绿的叶子也是宽大肥厚得很,时常招引来青色的鸽子或栗色的麻雀,来树上栖息。可到了秋天,由于常常刮起很大的风,会把整个树冠吹得如绿帘子一样飘飘荡荡,那些鸟儿便抓不住枝头,只好一会儿飞起,一会儿降落,那情景从很远的地方望去,很像鸟儿在浓淡相间的绿色琴键上,一上一下,弹奏着大自然最美妙的一支乐曲。
这个季节,树底下也会堆积许多掉落的叶子,它们有的已经干枯,有的却还鲜嫩可人,它们挤压到一起儿,又蔓延铺展开来,无端地就在往学校去的石板路上,开辟出一条毡毯似地小路,人走在上面不仅非常柔软,还会发出“噼噼啪啪”神奇的响声。
竹马此时就走在绿叶铺成的小路上。
他一边兴奋地听着自己脚下的声响,一边随手捡拾掉落的杨树叶,像个小科学家一样仔细研究它们的脉络。看到叶根是绿色或黄色的,就把它们毫不吝惜的扔回到小路上,如果看到叶根是红色或褐色的,就把上面的树叶撸掉,只留下一只只叶根,攥成一把儿揣进兜里。偶尔,他会在铺天盖地的落叶中,发现一片相貌及其苍老,叶根却极其遒劲的叶子,这时,他就会把它像宝贝一样珍藏在怀里。
直到他发现前面走着的杨柳。
今天,杨柳穿了一件粉红色撒着白色小花的外套,下身是一件藏青色裤子,挎着一个绣着小花狗的墨绿色书包。她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脑袋东张张、西望望,似乎也在为秋天所呈现的景致陶醉。
竹马走得快也不是,慢也不是,索性假装蹲在地上,把其实早已系紧的鞋带解开,又系上;系上,又解开,眼睛却在有意无意瞄着前方。
“嗨。你在这里磨蹭什么呢?再不快走就迟到了。”
黄毛不知啥时从旁边跳了出来,他的头发依然稀少,依然像麦田里刚成熟的麦穗一样泛着金黄。
经过昨晚那件事,竹马已暗暗发誓,绝不再认黄毛这个朋友,不论黄毛在他面前怎么没话找话,搭讪奉迎,他下定决心不再跟他说一句话。“怎么了?昨天的事你不能怪我,我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但我真的相信那块玻璃不是你砸的。”竹马始终低着头,恨恨地把系好的鞋带勒了勒,连看都不看黄毛一眼。
“我说竹马,咱们放了学去捉蛐蛐儿怎么样?我发现一个地方,哪里的蛐蛐儿特别多。”
竹马看到白球鞋鞋帮沾了点泥,用一片树叶把它擦干净。
“要不,我们到满井村玩去?”
竹马懒懒地站起身,仍然用后脑勺对着黄毛。
“难道跟孙大顺约好了去他家,你也不去了吗?”黄毛有些着急地喊道。
竹马终于转过身,有一种异样的惊喜从他面颊掠过,原本凶狠的眼光即刻变得温柔,僵硬得能结成冰块的肌肉,也即刻放松下来,这个叫“孙大顺”的名字,就像是一个魔咒,把竹马刚才的愤怒一扫而光。竹马一把拽着黄毛的胳膊,急惶惶道:
“去,当然去。”
“好,就这样说定了。”
黄毛看到好朋友转怒为喜,恢复常态,也高兴起来,拽住竹马的书包带,两人说笑着向校园跑去。经过杨柳身边,黄毛还故意斜着肩膀撞了对方一下,差点把杨柳撞了一个趔趄,惹得杨柳在后边大叫:
“黄毛,你不学好,看我不告诉你奶奶去。”
黄毛笑得更加灿烂。
竹马却没有笑,等黄毛笑够再找他,他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竹马上的学校叫红枫小学,是一所规模不算小的学校,它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操场,操场四周围了一圈铁栅栏,栅栏里种了一排翠绿繁茂的钻天杨;唯独校门外,矗立着两株与众不同的五角枫。
如果是在平时,还不觉得稀奇,可一旦秋天,那个五彩斑斓的“魔术师”向人们走来,那长得酷似手掌的一片片枫叶,在一夜之间就会变成耀眼的橘红色;尤其是当傍晚夕阳照在上面,那枫叶透明的鲜红,在万绿丛中就像两捧永不熄灭的火焰,又像是一幅油画展现在孩子们面前。
带竹马他们这个班的班主任叫王慧娴,是个年轻女教师。人长得小巧玲珑,比他们班最高个子的男生高不了多少,模样很漂亮,一双秀气的眼睛,圆鼓鼓的脸蛋,无论生气还是恼怒,都像一只熟透了的红苹果,学校有很多男教师都在追求她。
竹马也非常喜欢她,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王老师看着他,或单独把他叫到身边,他都十分紧张,甚至经常会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这天,在上完两节科任课之后,王慧娴像往常一样夹着书本走进教室,杨柳带头喊了一句:
“全体起立!”
竹马、黄毛包括全体同学全都齐刷刷站起,教室立刻响遍椅子、课桌“吱呀呀”的挪动声;还有不知是谁站得猛了,把椅子摔倒地面,响起的“叭嚓”声。有的同学忍不住“扑哧”想笑,可很快又用手捂住嘴,避免这种不和谐的声音惹来老师的斥责。
“老师好!”
杨柳又带头喊道,同学们也一起跟着喊。
王老师回应一句:“同学们好!”就把没夹书本的手往下一按,示意同学们坐下,自己大步走上讲台。后面,又传出一片“吱呀呀”椅子、课桌挪动的声响。
“下面就请同学们翻开书,今天我要给大家讲一节新课。”
边说,王慧娴边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写上课文的标题,然后,把粉笔往讲台桌上一丢,拍拍手上的粉尘,双手扶住讲台讲解起来。
竹马很爱听王老师的讲课,觉得她说出的话细声细气地,就像一条在山林间涓涓流淌的小溪,那清澈小溪的流水声散开去,撞到四面峭壁上又传出的悦耳回音。即使有班上男同学惹事,王老师批评他们的时候,一张薄薄的小嘴也会习惯性撅起,活脱脱就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让那些男生绝对不好意思再惹她发火。因此,她管理的班级始终安安静静,井井有条。
只有一个人让她不省心。
就在王老师全神贯注讲解“刻舟求剑”这节课,讲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把语气停下来,目光投向靠窗户的一个空位子上。
“关虎呢?他怎么没来上课?”
全班同学一齐转过头,果然那个位置是空空的。
“咦,他来了,前两节课还看见他呢。”
一个同学抢着说。
“老师,我看见关虎在上课间操时跟人打架来的。”
另一个同学也说。
王慧娴皱了皱眉头,她的目光就像一只找不到树枝栖息的鸟儿,几经起落,最后落在班长杨柳头上。
“到底怎么回事?”
杨柳站了起来,脆生生地回答: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休息的时候,他在楼下和一个外班的同学吵架,好像是因为人家说了他母亲两句,关虎就把人给打了,正好被校长撞见,就直接领到校长室去了。本来我去办公室找您,跟您说这件事,可您没在。”
“知道了,那同学们先自己背一下课文,老师出去一下。”
王慧娴气得脸颊红扑扑的,嘴唇撅得高高的,吩咐完学生,急匆匆走出教室,顺手把教室门带上,大门带进一股强劲的气流,吹得靠门口几个课桌上的纸本,被刮落一地,学生们手忙脚乱地下去捡拾,教室内一片狼藉。
等到王慧娴再回来,她身后多了一个男同学,他就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蔫头耷脑地走进教室。王慧娴气愤愤地说道:
“你先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那个叫关虎的同学,听话地溜着窗户边过去,坐在自己座位上,打开课本,脑袋恨不得扎进课桌里。
“明天放学,你们几个班干部留下来开干部会,要好好教育一下关虎的错误行为,关虎还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检讨。”
关虎长得并不难看,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活像一条精瘦精瘦的鬣狗,他父亲因为犯罪被关进监狱很多年,家里一切由母亲操持。他的母亲身高只有一米三,天生是个罗锅,每天靠在楼下看公用电话赚取微薄的收入;再有空隙,就像个大虾米一样弓着个背,到各个楼层底下捡垃圾。所以,一些淘气的孩子,上下学只要见到他母亲,总会围着她兴高采烈地喊:
罗锅罗,罗锅罗,
罗锅上山打美国,
美国就怕罗锅打,
罗锅就怕马蜂蛰,
马蜂一蛰就翻车。
……
每当听到有人这样奚落他母亲,关虎会抄起地上的板砖死命去追打人家。
时间一长,孩子们都知道这个罗锅的儿子竟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再也不敢说招惹他的话,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渐渐地,这只长大的“鬣狗”终于亮出它锋利的牙齿,欺侮弱小,为非作歹,今天偷人家一杆铅笔,明天抢人家一块橡皮,班里班外的同学没有一个不惧怕他的。这一次,不知是哪个不晓事的同学又惹上了他,招来一顿暴打。
第二天下午,所有的孩子都早早放学回家,只有关虎被留了下来,一起和他留下来的还有杨柳等六个班干部。除了杨柳以外,其他五位分别担任班上的学习、宣传、体育、卫生和组织委员,竹马是这个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是六个班干部当中的唯一男生,每次召开类似的会,他都觉得十分尴尬。
说是开干部会,其实是把社会上批斗会那一套,原封不动地给照搬了来:关虎一个人站在中间,六个班委围坐在周围,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份写好的批判稿,那阵势似乎先要把对方的威风下去。
杨柳先慷慨激昂地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然后,一甩羊角辫,义正词严地说道:
“今天,我们开会,是针对关虎同学在学校打架一事。关虎同学公然在学校打架,对我们班集体的荣誉影响很坏,校长和王老师都已进行了批评教育,下面就由我们几个班委发言,为的是帮助他,希望关虎同学不要有抵触情绪。陈晓丽,你先说。”
陈晓丽是班里的宣传委员,遇到这样的事自然应该冲在前面。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批评稿,平展开,小声地念了起来;别看她长得像竹竿,又细又长,可声音像蚊子一样细小,教室里的人能够听得到才算怪呢。
其他几个班委也是如此,对这个关虎都有一种畏惧。
轮到竹马也好不到哪儿去。
以前每次班主任上他家里家访,在对他父母说了一大堆这个孩子的优点以后,最后总要补上一句:“竹马什么都好,可就是原则性不强,面对班里的坏人坏事,不能勇敢地站出来做斗争,总爱做老好人。”昨天,尽管竹马忙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把满腔愤怒倾泻到纸上的,可眼下一见到关虎本人,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像一个气球“噗”地一声,又给扎破。发言稿还没念上两句,就“吭哧吭哧”打起了结巴:
“我觉得吧……以后吧……怎么说呢?”
竹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完整话,还是杨柳及时帮他解围:
“好了,因为时间太晚就不多说了,最后我来说两句。”
竹马解脱似地松了一口气。
别看杨柳平日跟楼里孩子玩的时候,有说有笑,活泼可爱,非常有人缘。可一到学校马上就如同变了一个人,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本来就长了一双大眼睛,生起气来瞪得像个杏仁,溜溜圆,就连她说话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扔出去的一个个坚硬的果核,砸在人身上生疼,班里不管多淘气的同学都很怕她。
此刻,她也是如此,同样是面对同班同学,杨柳可不像几个班委那样不好意思张口。
她根本不用打什么草稿,只要一张嘴,说出去的话就像“咣咣咣”发射出去的炮弹,在关虎前后左右爆炸,什么“要与坏人坏事做坚决斗争”,什么“不要受社会上坏人的腐蚀和教唆”,什么“要保证工人阶级的纯洁性”,每一句话都是一枚重型炸弹,在教室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硝烟味。
这让竹马想起了那些在大风大浪里成长起来的“革命小将”,也让他想起,他们班同学背地给她起的外号:“小辣椒”。
关虎此时站得有些累了。
刚才大伙儿的批判,他还真竖起耳朵认真在听,虽然他一直低着头,装作很谦卑的样子。有那说话夹枪带棒的,他就把小脖子一梗,斜着眼睛狠狠瞪人家两眼;有那和风细雨说话轻的,他就用手反复折叠上衣的一角,仿佛在揣摩别人说话的意思。等到杨柳开始对他上纲上线,进行大批判,他反而变得满不在乎,两只脚像圆规一样交叉着站立,眼睛有一搭无一搭地望着窗外黑下来的校园,嘴角还挂着一丝嘲笑。
不熟悉的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但那些熟悉他的人,却知道他已经把这一切记在了心里。
果然,两天以后,就在全班同学都已放学回家,轮到杨柳这个小组做值日,关虎突然像个黑旋风似地,举着一把扫帚从门外闯了进来,一进来,不问青红皂白,照着正擦黑板的杨柳劈头盖脸地就打。亏得教室里还有几个男同学,上前拼命抱住关虎的腰给拦下,另外几个女同学早已惊吓得不知所措。
反倒是杨柳,没有一点惧怕的意思,她一面双臂高举,挡住砸下来的扫帚,一面像电影里的刘胡兰、江姐表现的那样,威武不屈地喊道:
“你打呀,你打呀,看你有本事把我打坏了。”
这件事又一次在全校引起轰动。
事情的处理结果是:关虎的母亲亲自来到学校,向杨柳、王慧娴老师赔礼道歉。
本来,杨柳是发誓不原谅关虎的,可一看到他的母亲心就软了。
这是她头一次看到关虎的母亲,后背佝偻着,头拼命地往上仰,就像是背着一个笨重壳子的乌龟,身材比自己的儿子高不了多少。她走路极度谨慎小心,上台阶必须扶着楼梯,或者是让关虎搀扶着才行,就这样一路走来,她还颤颤巍巍,左右摇晃,随时要跌倒似的。
“看人家杨柳,多好一个孩子呀,长得又好,又很能干,你还好意思打人家。去,向人家赔礼道歉去。”
然后,又用乞求的口吻对杨柳说:
“关虎他爸不在,缺少管教,尽在外面给我惹祸,他打你这是他不对,还希望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看我的面子就原谅他吧。”
不等杨柳回答,王老师先在一旁声严厉色地吓唬道:
“可你们家孩子也太不像话了,几次三番地惹祸,这刚在学校打人没几天,又把班长给打了,太过分了。实在不行,他就不要上学了。”
罗锅老太太显然没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一回头,见关虎还愣在那里不说话,扬手一巴掌搧在他脸上,怒声斥道:“你这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还不给人家孩子跪下,否则就永远不要回家。”关虎捂住通红的腮帮子,紧咬嘴唇,仍然一声不吭。他母亲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面向王老师、杨柳哀求:
“这孩子是我给惯坏了,太不懂事,现在我替他向你们赔罪;只是千万不要不让孩子上学,否则,我怎么跟他父亲交代呀!”
这一下,把王老师、杨柳也吓了一跳,忙上前要将罗锅老太太搀起;杨柳更是不知所措,连声道:
“阿姨,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已经原谅他了。”
再看关虎呢?
关虎早已经捂着腮帮子在那里哇哇大哭。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流泪。他一边流泪,一边语气抽噎着对母亲说:“妈,是我错了,你起来呀,起来呀;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然后,也跪在地上与母亲一起抱头痛哭。
已经连续好几天,杨柳发现只要一下课,竹马、黄毛和孙大顺这三个人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等别的同学走过来,他们马上又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抓起课桌上的书本煞有介事地翻看,一旦那些同学走过去,他们三个小脑袋瓜儿就又凑到一起。他们整天这样鬼鬼祟祟的,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而且,杨柳还发现,不仅在校内,在校外他们也有不少可疑之处。比如,放学了,别的同学都着急回家,填饱了肚子再出来撒欢,可竹马、黄毛却不同,他们放学后不但一点不着急回家,还跟在孙大顺的后面,穿过一栋栋居民楼,往北洼里的最北边跑。
杨柳当然清楚,北洼里再往北去,是一片空旷无边的田野,除了几块庄稼地,哪里什么都没有。
不,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
杨柳想起来,那里还有几间农民住的茅草屋,孙大顺的家就在那里。可是,有自己的家顾不上回,有可口的饭菜顾不上吃,竹马、黄毛这两个傻瓜蛋儿天天往荒郊野地瞎跑,哪些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能有什么让这两个家伙着迷的呢?
杨柳思来想去,把这一切的疑点都集中在孙大顺身上。
孙大顺,是他们班唯一一个不是城市户口的同学。这一点,其实不用多说,单从他的相貌和穿着来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那一张西葫芦似地瘦长脸,脏得就像被一层灰浆涂抹上去的,永远也洗不干净;他穿的衣裤也是班里最破旧的,膝盖、肩膀、胳膊肘,到处都打满了补丁。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他那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上课听讲总是呆滞地发愣,恨不得老师已经讲完一节新课,他的脑筋还停留在上个星期老师讲的课上,这直接导致他的学习成绩,不是排在全班老末,也是倒数几名。
就是这样一个同学,他身上还能有什么魔力,让竹马、黄毛这两个学习不错的孩子,每天放学连自己家都不愿意回,非得跟他走呢?
杨柳想不明白,就找了一个孙大顺抄写错别字的机会,悄悄问:
“你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孙大顺很诧异:
“没有哇。”
“那竹马和黄毛为什么一放学老往你家里跑?”
孙大顺用他脏兮兮的手,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班长,对不起,他们俩个不让我把这件事往外说。”
杨柳更加想弄明白,下了课,她看见竹马在操场上练习跳远,就故意把沙包往沙坑上一扔,跑过去,借捡包的功夫问竹马:
“你知道吗?你妈每天晚上都会喊你吃饭,还问过我好几次。你每次回来那么晚,到底干嘛去了?”
竹马从没见杨柳这么逼问过他,脸红得像公鸡脑袋上的鸡冠,说话都结结巴巴:
“我、我、我没干、干什么呀。”
气得杨柳扭头就走,又气哼哼地去质问黄毛。那时,黄毛跟几个同学追跑打闹地正欢:
“黄毛!你们;你、竹马、孙大顺,这几天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要是不说实话,看我不告诉你奶奶去。”
黄毛的回答更干脆:
“你爱告不告,那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反正我不会告诉你。”
杨柳只好另想办法。
恰巧这一天,班主任王慧娴把杨柳叫到办公室,手里攥着一张刚考完试的数学卷子,显得十分生气。
“你瞧瞧这个孙大顺,这次考试又是不及格,才考了38分,他已经不止一次考成这样了。每次我都要他把家长签过字的考试卷再交上来,想让他的家长好好说说他,可他总推说家长忙,给忘了。这次,我一定让家长亲眼看看他的学习成绩。”
然后,王老师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杨柳:
“你看,咱们班有哪个同学离他家近,这次一定让他把孙大顺的考试卷子,亲手交到他父母手里。”
杨柳想了想,皱起眉头:
“对不起,老师,他家住在又偏又远的满井村,咱们班同学没有一个和她邻近的。”
“那怎么办?”
杨柳忽然就有了主意。
“这样吧,我去跑一趟,顺便还可以跟他父母反映一下孙大顺平时的上课情况。”
“行吗?你不是说哪里非常偏远吗?”
这回轮到王慧娴不放心起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杨柳的泼辣劲儿又来了。
可当她一走出老师办公室,想着那里几乎见不到人影空旷的荒野,想着这时已是下午四五点钟,回来弄不好天色已漆黑一片,自己又是一个女孩子,她还是有些胆怯。但又一想,这恐怕是搞清竹马他们秘密的唯一办法。想到这儿,杨柳下了下狠心,又死说活说,拉来陈晓丽作伴,两个女孩子就踏上了通往满井村的道路。